[疏]釋曰:此題,諸本文多不同,晉、宋古文多云《春秋穀梁傳序》,俗本亦有直云《穀梁傳序》者。然“春秋”是此書之大名,傳之解經,隨事則釋,亦既經傳共文,題名不可單舉。又此序末云“名曰《春秋穀梁傳集解》”,故今依上題焉。此序大略凡有三段。第一段自“周道衰陵”,盡“莫善於《春秋》”,釋仲尼修《春秋》所由,及始隱終麟之意。夫圣哲在上,動必合宜,而直臣良史克施有政,故能使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洎乎周德既衰,彝倫失序,居上者無所懲艾,處下者信意愛憎,致令九有之存唯祭與號,八表之俗或狄或戎。故仲尼就大師而正《雅》、《頌》,因魯史而修《春秋》,其始隱終麟,范自具焉。第二自“《春秋》之傳有三”盡“君子之於《春秋》,沒身而已”,釋三傳所起及是非得失。仲尼卒而微言絕,秦正起而書記亡。其《春秋》之書,異端競起,遂有鄒氏、夾氏、左氏、公羊、穀梁五家之傳。鄒氏、夾氏,口說無文,師既不傳,道亦尋廢。左氏者,左丘明與圣同恥,恐諸弟子各安其意,為經作傳,故曰《左氏傳》。其傳之者,有張蒼、賈誼、張禹、翟方進、賈逵、服虔之徒。漢武帝置五經博士,《左氏》不得立於學官。至平帝時,王莽輔政,方始得立。公羊子名高,齊人,受經於子夏,故《孝經說》云“《春秋》屬商”是也;為經作傳,故曰《公羊傳》。其傳之者,有胡母子都、董仲舒、嚴彭祖之類。其道盛於漢武帝。穀梁子名淑,字元始,魯人,一名赤,受經于子夏,為經作傳,故曰《穀梁傳》。傳孫卿,孫卿傳魯人申公,申公傳博士江翁。其后魯人榮廣大善《穀梁》,又傳蔡千秋,漢宣帝好《穀梁》,擢千秋為郎,由是《穀梁》之傳大行於世。然則三家之傳,是非無取,自漢以來,廢興由於好惡而已。故鄭玄《六藝論》云:“《左氏》善於禮,《公羊》善於讖,《穀梁》善於經。”是先儒同遵之義也。言“《左氏》善於禮”者,謂朝聘、會盟、祭祀、田獵之屬不違周典是也。“《公羊》善於讖”者,謂黜周王魯及龍門之戰等是也。“《穀梁》善於經”者,謂大夫曰卒,諱莫如深之類是也。其三傳是非,序文自具。第三自“升平之末”,盡“《穀梁傳集解》”,釋己注述之意,并序《集解》之人,案《晉書》范甯字武子,順陽縣人,為豫章太守,父名注。長子名泰,字伯倫;中子名雍,字仲倫;小子名凱,字季倫。其從弟則注云“邵曰”是也,言“先君”則父注是也。以傳《穀梁》者雖多,妄引三傳,辭理典據不足可觀,故與一門徒商略名例,傳示同異也。所云名例者,即范氏所據,別為《略例》一百馀條是也。其《春秋》及經傳之名,在后別釋。謂之序者,序述經傳之旨,并明巳注作之意也。
昔周道衰陵,乾綱絕紐, 乾,其連反,天也。紐,女久反。禮壞樂崩,彝倫攸斁。 彝倫,以之反;彝,常;倫,理也。攸斁,丁故反,字書作 ,敗也。弒逆篡盜者國有, 弒,申志反,又作殺,音同。篡盜,初患反,《爾雅》云:“取也。”淫縱破義者比肩。 淫縱,子用反。
[疏]“昔周”至比肩。○釋曰:“仲尼之修《春秋》,因衰亂而作,故序先述周道衰也。云“昔”者,范氏晉世之人,仰追周代,故曰“昔”。云“周道衰陵”者,總述幽、厲以來也,指衰極言之,則平、桓之世也。知者,幽、厲雖則失道,名器未失,《詩》猶入《雅》;平王東遷之后,下同於《國風》,政教所被,才及郊畿,仲尼修《春秋》,以平王為始,知衰極是平、桓也。“衰陵”謂衰弱陵遲。云:“乾綱”者,乾為陽,喻天子,坤為陰,喻諸侯;天子總統萬物,若綱之紀眾紐,故曰“乾綱”。云“絕紐”者,紐是連系之辭,故昭十三年《左傳》云:“再拜皆厭紐。”《玉藻》云:“紐約用組。”諸侯背叛,四海分崩,若紐之絕,故曰:“絕紐”。云“禮壞樂崩”者,通言之耳。知非樂是陽,故以“崩”言之,禮是陰,故以“壞”言之者,正以《詩序》云:“微子至於戴公,其間禮樂廢壞”,明知通矣。云“彝倫攸斁”者,《尚書·洪范》文也。禮以安上治民,樂以移風易俗,禮樂崩壞,故常道所以敗也。“弒”謂臣弒君,“逆”謂子弒父,“篡”謂以庶奪正,“盜”即哀四年傳云“春秋有三盜”是也。
是以妖災因釁而作, 釁,許靳反。民俗染化而遷,陰陽為之愆度, 為之,于偽反,下同。七耀為之盈縮, 縮,所六反。川岳為之崩竭,鬼神為之疵厲。 疵,才斯反。厲音例,又作癘。
[疏]“是以”至“疵厲”。○釋曰:宣十五年《左傳》云:“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人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是妖災因釁而起也。云“陰陽愆度”者,謂冬溫夏寒,失其節度。云:“七耀盈縮”者,謂日月薄食,若晦食則是月行疾,食朔與二日是月行遲。又《五行傳》云:“晦而月見西方謂之朓,朔而月見東方謂之側匿,朓則侯王其恭,側匿則侯王其肅”,是由君行使之然也。五星亦有遲疾,故襄二十八年《左傳》云“歲在星紀,而淫於玄枵,”是也。謂之“七曜”者,日月五星皆照天下,故謂之“七曜”。五星者,即東方歲星,南方熒惑,西方太白,北方辰星,中央鎮星是也。云“川岳崩竭”者,謂《周語》云幽王之時,三川震,伯陽父曰:“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岳”是山之類,即梁山沙鹿崩是也。云“鬼神疵厲”者,舊解以為“鬼神”即宗廟,是也。“疵厲”謂災變也。言人棄常制,致宗廟之災,即桓宮新宮災是也。今以為“鬼神為之疵厲”,即《國語》云“杜伯射宣王於鎬”,《左傳》云:“伯有之鬼為厲是也。
故父子之恩缺,則《小弁》之刺作; 缺,丘悅反。弁,步寒反。刺,七賜反。此所引皆《詩》篇名,《谷風》在《邶風》,余皆《小雅》。君臣之禮廢,則《桑扈》之諷興; 扈音戶。諷,方鳳反,又作風。夫婦之道絕,則《谷風》之篇奏;骨肉之親離,則《角弓》之怨彰;君子之路塞,則《白駒》之詩賦。
[疏]“故父”至“詩賦”。○釋曰:“今范引此者,即周道之衰微,廢此五事,為此仲尼作《春秋》也。故《孔叢》云“孔子讀《詩》至《小雅》,廢卷而嘆,感《詩》修《春秋》”是也。云“《小弁》之刺作”者,《小弁》,《詩·小雅》,周幽王廢太子宜臼,故大子之傅作詩以刺之。云《桑扈》之諷興”者,《桑扈》亦《詩·小雅》,刺幽王君臣上下動無禮文焉,故作是詩以諷之。云“《谷風》之篇奏”者,《谷風》,衛人剌其君無德,故令國內之人得其新婚者并棄其舊室,風俗衰壞,故作是詩以刺之。言“奏”者,謂奏進此詩,與上文“作”、“興”不異,但述作之體,欲辟文耳。云“《角弓》之怨彰”者,《角弓》,《詩·小雅》,以幽王不親九族,故作詩以刺之,言族人怨之彰顯,故云“《角弓》之怨彰”。云:“《白駒》之詩賦”者,《白駒》,《詩·小雅》,宣王之末,不能任賢,致使賢人乘白駒而去也。此引《詩》之次,先云《小弁》,后言《白駒》者,以父子是人倫之端首,六親之莫大,故先言之。其次則有君臣,若君臣禮廢,則上下無序,故次《桑扈》。夫婦者,生民之本,室家之原,欲見從近及遠,故夫婦先九族,是以《谷風》在《角弓》之上。《白駒》是賢人棄君,又非親戚,故最后言之。或當隨便而言,更無次第之例。知者,《白駒》是宣王之詩,而言在幽王之詩下,是無先后之次也。
天垂象,見吉兇。 見,賢遍反。圣作訓,紀成敗。欲人君戒慎厥行, 行,下孟反。增脩德政。
[疏]“天垂”至“德政”。○釋曰:《易》稱:“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成象則日月之曜,成形則山川之形。“見吉兇”者,即上“七曜為之盈縮,川岳為之崩竭”是也。獨言天象者,舊解云,尊作法之本,明圣人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齊其明,以為川岳崩竭,亦是天使為之,故總言“垂象”以包之。云“圣作訓,紀成敗”者,謂若《春秋》書日食、星隕、山崩、地震,記災錄異,善惡褒貶等,皆所以示禍福成敗之原,存亡得失之本,欲使人君戒慎其所行,改修德政,以消災咎也。
蓋誨爾諄諄,聽我藐藐, 藐,亡角反。履霜堅冰,所由者漸。
[疏]“綯誨”至“者漸”。○釋曰:言此者,明圣人雖作法,愚者不能用也。言我教誨汝王諄諄然,何故聽我言藐藐然而不入?此《詩·大雅·抑》篇,刺厲王之詩也。云“履霜堅冰”者,《易·坤卦》初六爻辭,《象》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至其道,至堅冰也。”引之者,取積漸之義也。
四夷交侵,華戎同貫,幽王以暴虐見禍,平王以微弱東遷。征伐不由天子之命,號令出自權臣之門,故兩觀表而臣禮亡, 觀古亂反朱干設而君權喪。 喪,息浪反,下“道喪”同。下陵上替,僣逼理極。 替,他計反。僣,子念反。天下蕩蕩,王道盡矣。
[疏]“四夷”至“盡矣”。○釋曰:“云“四夷”者,東夷、西戎、南蠻、北狄之總號也。云“交侵”者,謂交相侵伐也。云“華戎同貫”者,謂諸夏與夷狄無異也。舊解“四夷交侵,華戎同貫”,指謂當《春秋》之時,今以為文勢在幽王之上,則當亦兼據幽、厲以來,故《節》詩刺幽王云“斬伐四國”,又曰“國既卒斬”,及宣王、幽王并為夷狄所敗,則此段序意論衰之積漸,不直據《春秋》之時明矣。云幽王見禍,平王東遷者,《周本紀》幽王既得褒姒,廢申后而黜大子宜臼,申侯與鄫人及犬戎殺幽王於驪山之下,盡取周賄而還,乃與諸侯就申立太子宜臼,是為平王,東遷洛邑是也。云“兩觀”巳下者,昭三十五年《公羊傳》云:“子家駒謂昭公曰:‘諸侯之僣天子,大夫之僣諸侯久矣。’公曰:‘吾何僣哉?’子家駒曰:‘設兩觀,乘大路,朱干玉戚以舞《大夏》,八佾以舞《大武》。”然則諸侯不立兩觀,周衰,諸侯僣而置之,是臣無有事君之禮也。天子之舞始設朱干,諸侯今亦用之,是君之權喪失也。云“僣逼理極”者,謂僣上逼下之理至極也。據君失權言之是逼下,以臣陵君是僣上。或以為直據臣言之,理亦通也。云“王道盡矣”者,言法度廢壞盡也。
孔子睹滄海之橫流,乃喟然而嘆曰: 喟,起愧反,又苦怪反。“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言文王之道喪,興之者在己,於是就大師而正《雅》、《頌》, 大師音泰。因魯史而修《春秋》,列《黍離》於《國風》,齊王德於邦君,所以明其不能復雅, 復,扶又反。政化不足以被群后也。 被,皮義反。
[疏]“孔子”至“后也”。○釋曰:舊解引楊雄《劇秦篇》曰:“當秦之世,海水群飛。“海水”喻萬民,“群飛”言散亂。又引《孟子》云:“當堯之世,洪水橫流。”言不復故道,喻百姓散亂,似水之橫流。今以為滄海是水之大者,滄海橫流,喻害萬物之大,猶言在上殘虐之深也。云“就大師而正《雅》、《頌》”者,大師,樂官也,《詩》者,樂章也,以大師掌《詩》樂,故仲尼自衛反魯,就而正之。直言《雅》、《頌》者,舉《雅》、《頌》則《風》詩理在可知。又《雅》、《頌》之功大,故仲尼先用意焉。知非為師摯理之,故仲尼不正者,師摯直閑《關雎》之音而已。《詩》之顛倒,仍是仲尼改正,故此序云仲尼“列《黍離》於《國風》”。杜預注《左氏》云“后仲尼刪定,故不同”,是也。然則作《詩》之體,《風》、《雅》先定。《黍離》若是《風》體,大師不得列之於《雅》、《頌》之中;若是《雅》、《頌》之體,仲尼亦不得退之於《風》詩之中。而云“列《黍離》於《國風》”者,詩人詠歌,實先有《風》、《雅》之體,《黍離》既是《國風》,誠不可列之於《雅》、《頌》。但天子不風,諸侯不雅,仲尼刊正,還同《國風》,亦是仲尼列之。
於時則接乎隱公,故因茲以托始,該二儀之化育,贊人道之幽變,舉得失以彰黜陟,明成敗以著勸誡,拯頹綱以繼三五, 拯,拯救之拯。頹,徒回反。鼓芳風以扇游塵。
[疏]“於時”至“游塵”。○釋曰:“平王四十九年,隱公之元年,故曰“接乎隱公”。亦與惠公相接,不托始於惠公者,以平王之初,仍賴晉鄭,至於末年,陵替尤甚,惠公非是微弱之初,故不托始於惠公。隱公與平王相接,故因茲以讬始也。“該”者備也。“二儀”謂天地,言仲尼修《春秋》,濟群物,同於天地之化育。云“舉得失以彰黜陟”者,謂若儀父能結信於魯,書字以明其陟;杞雖二王之后,而后代微弱,書子以明其黜。云“明成敗以著勸誡”者,成敗黜陟,事亦相類。謂若葵丘書日,以表齊桓之功;戎伐凡伯,言戎以明衛侯之惡。又定、哀之時為無賢伯,不屈夷狄,不申中國,皆是書其成敗,以著勸善懲惡。云“拯頹綱以繼三五”者,於時王侯失位,上下無序,綱紀頹壞,故曰“頹綱”。今仲尼修《春秋》,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拯”者救溺之名,言欲拯此頹綱,以繼三王五帝。先言三王者,欲見三王可以繼五帝,從小至大之意,或亦隨便而言。云“鼓芳風以扇游塵”者,舊解以正樂為芳風,淫樂為游塵。樂可以降天神,出地祇,故云“芳風”。淫樂鬼神不享,君子不聽,故曰“游塵”。或以為善之顯著者為芳風,惡之煩碎者為游塵,理亦足通耳。但舊解云范氏別錄如此,故兩存之。
一字之褒,寵逾華袞之贈。 袞,古本反;袞冕,上公之服。片言之貶,辱過巿朝之撻。 貶,彼檢反。巿朝,直遙反。撻,吐達反。德之所助,雖賤必申。義之所抑,雖貴必屈。故附勢匿非者無所逃其罪, 匿,女力反。潛德獨運者無所隱其名,信不易之宏軌,百王之通典也。
[疏]“一字”至“典也”。○釋曰:言仲尼之修《春秋》,文致褒貶。若蒙仲尼一字之褒,得名傳竹帛,則寵逾華袞之贈,若定十四年石尚欲著名於《春秋》是也。若被片言之貶,則辱過巿朝之撻,若宣八年仲遂為弒君不稱公子是也。言“華袞”則上比王公,稱“巿”、“朝”則下方士庶。袞則王公之服而有文華。或以對“巿”、“朝”言之,“華袞”當為二,非也。云“德之所助,雖賤必申”者,謂若吳是東夷,可謂賤矣,而襄二十九年因季札之賢而進稱爵,是其申也。云“義之所抑,雖貴必屈”者,謂若秦術是卿,可謂貴矣,而文十二年以其敵晉而略稱名,是其屈也。云“故附勢匿非者無所逃其罪”者,舊解若公子翚假桓公之勢,匿情於隱,可謂非人臣也,故隱四年、十年皆貶之,是不得逃其罪也。云“潛德獨運者無所隱其名”者,謂若公弟叔肸不食逆主之祿,潛德昧身,不求寵榮之名,獨運其道,宣十七年著名《春秋》,是無所隱其名也。或以為“匿非”謂隱匿其非,便於舊解。
先王之道既弘,麟感而來應。 麟本又作驎,呂辛反,瑞獸也。應,應對之應。因事備而終篇,故絕筆於斯年。成天下之事業,定天下之邪正, 邪,似嗟反。莫善於《春秋》。
[疏]“先王”至“《春秋》”。○釋曰:“先王”謂文武。言仲尼修《春秋》,貴仁重德,崇道抑邪,弘大先王之道,麟感化而至。杜預解《左氏》,以為獲麟而作《春秋》。今范氏以作《春秋》然后麟至者,以麟是神靈之物,非圣不臻。故《論語》云:“夙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禮器》云:“升中於天,而鳳皇降,龜龍假。”《公羊傳》曰:“麟有王者則至。”《援神契》曰:“德至鳥獸則麒麟臻。”是非有明王,則五靈不至也。當孔子之世,周室陵遲,天下喪亂,豈有神靈之物無故而自來?明為仲尼修《春秋》,麟應而至也。然則仲尼并脩六藝,何故不致諸瑞者?先儒鄭眾、賈逵之徒,以為仲尼修《春秋》,約之以《周禮》,修母致子,故獨得麟也。或可仲尼脩六藝,不可五靈俱來,偶然麟應,馀不至也。“因事備”者,謂從隱至哀,文武之道協,嘉瑞來臻,是事備也。“終篇”者,謂絕筆於獲麟也。
《春秋》之傳有三,而為經之旨一,臧否不同, 臧,子郎反。否音鄙,又方九反。臧否猶善惡也。褒貶殊致。
[疏]“《春秋》”至“殊致”。○釋曰:“圣人作法,本無二意,故傳雖有三,而經旨一也。云“臧否不同,褒貶殊致”者,“臧”謂事有所善,“否”謂理有所惡,以臧、否既異,故褒貶亦殊。謂若隱元年《左氏》貴儀父結盟,《公羊》善其趣圣;僖元年《公羊》善齊桓存邢,故稱“師”,《穀梁》以為不足乎揚,故貶之;隱二年夫人子氏薨,《左氏》以為桓母,《公羊》以為隱母,《穀梁》以為隱妻,是三傳異也。
蓋九流分而微言隱,異端作而大義乖。
[疏]“蓋九”至“義乖”。○釋曰:《漢書·藝文志》云,孔子既沒,諸弟子各編成一家之言,凡為九。一曰儒家流,凡五十二家,八百三十六篇。入揚雄一家,三十八篇。“蓋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游心於六藝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於道最為高也”。二曰道家流,凡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其本蓋出於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君南面之術也。合於堯之克讓,《易》之謙謙,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三曰陰陽家流,凡三十一家,三百六十九篇。“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為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舍入事而任鬼神也”。四曰法家流,凡十家,二百一十七篇。蓋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易》曰:‘先王以明罰飭法。’此其所長也。及刻者為之,則無教化,去仁愛,專任刑法也”。五曰名家流,凡七家,三十六篇。“蓋出於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此其所長也”。六曰墨家流,凡六家,八十六篇。“蓋出於清廟之官。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夫射,是以上賢;宗祀嚴父,是以右鬼;順四時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及蔽者為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七曰縱橫家流,凡十二家,百七篇。“蓋出於行人之官。孔子曰:‘誦《詩》三百,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當權事制宜,受命不受辭。此其所長也。及邪人為之,則尚詐諼而棄其信”。八曰雜家流,凡二十家,四百三篇。“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九曰農家流,凡九家,百一十四篇。“蓋出於農稷之官,播百穀,勸農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貨。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為之,以為無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也”。此九家之術,“皆起於王道既微,諸侯力政,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於諸侯”。云“微言隱”者,仲尼沒而微言絕,故云“隱”也。云“異端起而大義乖”者,謂同說儒家,三傳各異,俱述經旨,而理味有殊也。“微言絕,大義乖”,亦《藝文志》文。李奇云:“隱微不顯之言也。”
《左氏》以鬻拳兵諫為愛君, 鬻音育。拳音權。文公納幣為用禮。《穀梁》以衛輒拒父為尊祖,不納子糾為內惡。 糾,居黝反。《公羊》以祭仲廢君為行權, 祭,側界反。妾母稱夫人為合正。以兵諫為愛君,是人主可得而脅也;以納幣為用禮,是居喪可得而婚也;以拒父為尊祖,是為子可得而叛也;以不納子糾為內惡,是仇讎可得而容也;以廢君為行權,是神器可得而闚也; 闚,本又作窺,去規反。以妾母為夫人,是嫡庶可得而齊也。 嫡,丁歷反,本又作適,亦同。若此之類,傷教害義,不可強通者也。△ 強,其丈反。
[疏]“《左氏》”至“者也”。○釋曰:鬻拳兵諫在莊十九年,文公納幣在文二年,衛輒拒父在哀二年,不納子糾在莊九年,祭仲廢君在桓十一年,妾母稱夫人在隱二年。
凡傳以通經為主,經以必當為理。 當,丁浪反,下同。夫至當無二,而三傳殊說,庸得不棄其所滯,擇善而從乎?既不俱當,則固容俱失。若至言幽絕,擇善靡從,庸得不并舍以求宗,據理以通經乎? 舍以音舍。雖我之所是,理未全當,安可以得當之難,而自絕於希通哉! 難,乃旦反。
[疏]“凡傳”至“通哉”。○釋曰:三傳殊異,皆以通經為主。“當”者謂中於道也。言圣人之經,以必中為理。其理既中,計無差二,而三傳殊說,故范氏言不得不擇善而從之。云“三傳殊說”者,若隱二年子氏之說,僖八年用致夫人之談是也。擇善而從之,季姬之遇鄫子,注云《左氏》“近合人情”,是也。“并舍以求宗,據理以通經乎”者,謂若子糾、衛輒,范氏注別起異端;季子潛刃,注云“傳或失之”;天子六師,方伯一軍,示以凝滯;南季之聘,傳言“非正”,范所不取,是也。
而漢興以來,瑰望碩儒, 瑰,古回反。各信所習,是非紛錯, 錯,七洛反。準裁靡定。 裁,在代反,又音才,下同。故有父子異同之論,石渠分爭之說。 父子異同,謂劉向好《穀梁》,劉歆善《左氏》。之論,力困反。石渠,其居反,閣名,漢宣帝時使諸儒講論同異於石渠閣也。分爭,爭斗之爭。廢興由於好惡, 好,呼報反。惡,烏路反。盛衰繼之辯訥。 字書云:“訥,或作吶,乃骨反。”《字詁》云:“訥,遲於言也。”包咸《論語注》云:“遲鈍也。”斯蓋非通方之至理,誠君子之所嘆息也。
[疏]“而漢”至“息也”。○釋曰:舊解云,“瑰望”者,據容貌言之。“碩儒”者,大德之稱,或當“瑰望”猶美望也。云“各信所習,是非紛錯”者,若賈誼、劉歆之類,服虔、鄭眾之徒,皆說《左氏》之美,不論二傳之得也。云“父子異同之論”者,若劉向注意《穀梁》,子歆專精《左氏》,是其異也;賈景伯父子及陳元父子皆習《左氏》,不學二傳,是其同也。或解“異同”總據劉向父子言之,理亦通。云“石渠”者,漢之學名,論事校文,多在其內,故張平子云:“天祿石渠,校文之處。”“分爭”者,若劉歆欲專立《左氏》,而移書大常,諸儒不從,反為排擯;陳元上疏論二傳之短,亦被喧囂,是也。云“廢興由於好惡”者,若景帝好《公羊》,胡毋之學興,仲舒之義立;宣帝善《穀梁》,而千秋之道起,劉向之意存也。云“盛衰繼之辯訥”者,若武帝時《公羊》師董仲舒有才辯,《穀梁》師江翁性訥,《公羊》於是大興,《穀梁》遂爾浸廢;其后魯人榮廣善《穀梁》,與《公羊》師眭孟辯論大義,眭孟數至窮屈,《穀梁》於是又興,《公羊》還復浸息。道有升降,在乎其人,不復論其得失,故云可嘆息也。
《左氏》艷而富,其失也巫 艷,移驗反。巫音無。《穀梁》清而婉,其失也短。 婉,於阮反。《公羊》辯而裁,其失也俗。若能富而不巫,清而不短,裁而不俗,則深於其道者也。故君子之於《春秋》,沒身而已矣。
[疏]“左氏”至“已矣”。○釋曰:左丘明身為國史,躬覽載籍,屬辭比事,有可依據。楊子以為品藻,范氏以為富艷。“艷”者,文辭可美之稱也。云:“其失也巫”者,謂多敘鬼神之事,預言禍福之期,申生之讬狐突,荀偃死不受含,伯有之厲,彭生之妖是也。云“清而婉”者,辭清義通,若論隱公之小惠,虞公之中知是也。云“其失也短”者,謂元年大義而無傳,益師不日之惡略而不言是也。云“辯而裁”者,“辯”謂說事分明,“裁”謂善能裁斷,若斷元年五“始”,益師三“辭”,“美惡不嫌同辭,貴賤不嫌同號”是也。舊解以為“裁”謂才辯,恐非也。云“其失也俗”者,若單伯之淫叔姬,鄫子之請魯女,論叔術之妻嫂是非,說季子之兄弟飲食是也。云“沒身而已矣”者,三傳雖說《春秋》,各有長短,明非積年所能精究,故要以沒身為限也。
升平之末,歲次大梁,先君北蕃回軫 蕃,方元反,又作藩。頓駕于吳,乃帥門生故吏、我兄弟子姪, 姪,徒節反,《字林》丈一反。杜預注《左氏傳》云:“兄子曰姪。”研講六籍,次及三傳。《左氏》則有服、杜之注,《公羊》則有何、嚴之訓。釋《穀梁傳》者雖近十家, 近,附近之近。皆膚淺末學,不經師匠。辭理典據,既無可觀,又引《左氏》、《公羊》以解此傳,文義違反,斯害也已。
[疏]“升平”至“也已”。○釋曰:此范氏言已注述之意也。“升平”者,晉之年號。“歲”謂大歲也。“大梁”是十二次名也。“先君”謂寧之父注也。“門生”,同門后生。“故吏”謂昔日君臣,江、徐之屬是也。“兄弟子侄”,即邵、凱、雍、泰之等是也。“六籍”者,謂《易》、《詩》、《書》、《禮》、樂與《春秋》也。“服、杜”者,即服虔、杜預也。“何、嚴”者,即何休、嚴彭祖也。“近十家”者,魏晉已來注《穀梁》者,有尹更始、唐固、麋信、孔演、江熙、程闡、徐仙民、徐乾、劉瑤、胡訥之等,故曰“近十家”也。范不云注二傳得失,直言注《穀梁》膚淺末學者,舊解以為服、杜、何、嚴皆深於義理,不可復加,故不論之;以注《穀梁》者,皆不經師匠,故偏論之。或當方便注《穀梁》,故言其短也。
於是乃商略名例,敷陳疑滯,博示諸儒同異之說。昊天不吊,大山其頹。 昊天,胡老反。《詩》云:“欲報之德,昊天亡極。”本又作旻,亡巾反。匍匐墓次,死亡無日。 匍音蒲,又音扶。匐,蒲北反,又音服。日月逾邁, 逾音榆。跂及視息。 跂,丘弭反,又丘豉反。乃與二三學士及諸子弟各記所識,并言其意。業未及終,嚴霜夏墜, 墜,直類反。從弟彫落, 從,才用反。二子泯沒。 泯,忘忍反,又作汦。天實喪予, 喪,息浪反。何痛如之!今撰諸子之言,各記其姓名,名曰《春秋穀梁傳集解》。
[疏]“於是”至“《集解》”。○釋曰:“商略名例”者,即范氏別為略例百馀條是也。言“旻天”者,以父卒,故以殺方言之。“旻天不吊”,哀十六年《左氏》文也。云“大山其頹”者,《禮記·檀弓》文也。“集解”者,撰集諸子之言以為解,故曰集解。杜預云:“集解者,謂集解經傳。”與此異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