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張儀列傳第十

《史記(三家注)》——司馬遷

張儀者,魏人也。〔集解〕呂氏春秋曰:「儀,魏氏餘子。」〔索隱〕晉有大夫張老,又河東有張城,張氏爲魏人必也。而呂覽以爲魏氏餘子,則蓋魏之支庶也。又書略說餘子謂庶子也。〔正義〕左傳晉有公族、餘子、公行。杜預云:「皆官卿之嫡爲公族大夫。餘子,嫡子之母弟也。公行,庶子掌公戎行也。」藝文志云張子十篇,在縱橫流。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蘇秦自以不及張儀。

張儀已學游說諸侯。〔索隱〕說音稅。嘗從楚相飲,已而楚相亡璧,門下意張儀,曰:「儀貧無行,必此盜相君之璧。」共執張儀,掠笞數百,不服,醳之。〔集解〕醳音釋。〔索隱〕古釋字。其妻曰:「嘻!〔索隱〕音僖。鄭玄曰:「嘻,悲恨之聲。」子毋讀書游說,安得此辱乎?」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儀曰:「足矣。」

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約從親,〔索隱〕從音足容反。然恐秦之攻諸侯,敗約後負,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張儀曰:「子始與蘇秦善,今秦已當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願?」張儀於是之趙,上謁求見蘇秦。蘇秦乃誡門下人不爲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僕妾之食。因而數讓之〔索隱〕謂數設詞而讓之。讓亦責也。數音朔。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張儀之來也,自以爲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乃遂入秦。

蘇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張儀,天下賢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獨張儀可耳。然貧,無因以進。吾恐其樂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爲我陰奉之。」乃言趙王,發金幣車馬,使人微隨張儀,與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車馬金錢,所欲用,爲取給,而弗告。張儀遂得以見秦惠王。惠王以爲客卿,與謀伐諸侯。

蘇秦之舍人乃辭去。張儀曰:「賴子得顯,方且報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君。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爲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今君已用,請歸報。」張儀曰:「嗟乎,此在吾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謀趙乎?爲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且蘇君在,儀寧渠能乎!」〔集解〕渠音詎。〔索隱〕渠音詎,古字少,假借耳。張儀旣相秦,爲文檄〔集解〕徐廣曰:「一作『尺一之檄』。」〔索隱〕王劭按春秋後語云「丈二尺檄」。許慎云「檄,二尺書」。告楚相曰:「始吾從若飲,〔索隱〕若者,汝也。下文而亦訓汝。我不盜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國,我顧且盜而城!」

苴蜀相攻擊,〔集解〕徐廣曰:「譙周曰益州『天苴』讀爲『包黎』之『包』,音與『巴』相近,以爲今之巴郡。」〔索隱〕苴音巴。謂巴、蜀之夷自相攻擊也。今字作「苴」者,按巴苴是草名,今論巴,遂誤作「苴」也。或巴人、巴郡本因芭苴得名,所以其字遂以「苴」爲「巴」也。注「益州天苴讀爲芭黎」,天苴即巴苴也。譙周,蜀人也,知「天苴」之音讀爲「芭黎」之「芭」。按:芭黎即織木葺爲葦籬也,今江南亦謂葦籬曰芭籬也。〔正義〕華陽國志云:「昔蜀王封其弟于漢中,號曰苴侯,因命之邑曰葭萌。苴侯與巴王爲好,巴與蜀爲讎,故蜀王怒,伐苴。苴奔巴,求救於秦。秦遣張儀從子午道伐蜀,王自葭萌禦之,敗績,走至武陽,爲秦軍所害。秦遂滅蜀,因取苴與巴焉。」括地志云:「苴侯都葭萌,今利州益昌縣五十里葭萌故城是。蜀侯都益州巴子城,在合州石鏡縣南五里,故墊江縣也。巴子都江州,在都之北,又峽州界也。」各來告急於秦。秦惠王欲發兵以伐蜀,以爲道險狹難至,而韓又來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韓,後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韓襲秦之敝。猶豫未能決。司馬錯與張儀爭論於惠王之前,〔索隱〕錯音七各反,又音七故反。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

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集解〕徐廣曰:「一作『尋』,成臯鞏縣有尋口。」〔索隱〕一本作「尋谷」,尋什聲相近,故其名惑也。戰國策云「轘轅、緱氏之口」,亦其地相近也。〔正義〕括地志云:「溫泉水即尋,源出洛州鞏縣西南四十里。注水經云鄩城水出北山鄩溪。又有故鄩城,在鞏縣西南五十八里。」按:洛州緱氏縣東南四十里,與鄩溪相近之地。當屯留之道,〔正義〕屯留,潞州縣也。道即太行羊腸阪道也。魏絕南陽,〔正義〕南陽,懷州也。是當屯留之道,令魏絕斷壞羊腸、韓上黨之路也。楚臨南鄭,〔正義〕是塞什谷之口也。令楚兵臨鄭南,塞轘轅鄩口,斷韓南陽之兵也。秦攻新城、宜陽,〔索隱〕新城當在河南伊闕之左右。〔正義〕洛州福昌縣也。以臨二周之郊,誅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寶器必出。據九鼎,案圖籍,挾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今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倫也,敝兵勞衆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爲利。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翟,去王業遠矣。」〔索隱〕王音于放反。

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彊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於易。夫蜀,西僻之國也,而戎翟之長也,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貇逐羣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索隱〕戰國策「取」作「得」。繕兵,不傷衆而彼已服焉。〔正義〕繕音膳,同「饍」,具食也。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爲暴,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爲貪,〔索隱〕西海謂蜀川也。海者珍藏所聚生,猶謂秦中爲「陸海」然也。其實西亦有海也。〔正義〕海之言晦也,西夷晦昧無知,故言海也。言利盡西方羌戎。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索隱〕名謂傳其德也,實謂土地財寶。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論其故:〔索隱〕論者,告也,陳也。故,謂陳不宜伐之端由也。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正義〕韓自知亡三川,故與周并力合謀也。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謂危也。不如伐蜀完。」

惠王曰:「善,寡人請聽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索隱〕六國年表在惠王二十二年十月也。遂定蜀,〔正義〕表云秦惠王後元年十月,擊滅之。貶蜀王更號爲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旣屬秦,秦以益彊,富厚,輕諸侯。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華〔集解〕徐廣曰:「一作『革』。」與張儀圍蒲陽,〔索隱〕魏邑名也。〔正義〕在隰州隰州縣,蒲邑故城是也。降之。儀因言秦復與魏,而使公子繇質於魏。儀因說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魏因入上郡、少梁,謝秦惠王。惠王乃以張儀爲相,更名少梁曰夏陽。〔集解〕徐廣曰:「夏陽在梁山龍門。」〔索隱〕夏音下,山名也,亦曰大夏,是蜀所都。〔正義〕少梁城,同州韓城縣南二十三里。夏陽城在縣南二十里。梁山在縣東南十九里。龍門山在縣北五十里。

儀相秦四歲,立惠王爲王。〔正義〕表云惠王之十三年,周顯王之三十四年也。居一歲,爲秦將,取陝。築上郡塞。

其後二年,使與齊、楚之相會齧桑。東還而免相,相魏以爲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効之。魏王不肯聽儀。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復陰厚張儀益甚。張儀慙,無以歸報。留魏四歲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張儀復說哀王,哀王不聽。於是張儀陰令秦伐魏。魏與秦戰,敗。

明年,齊又來敗魏於觀津。〔集解〕觀音貫。秦復欲攻魏,先敗韓申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而張儀復說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諸侯四通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從鄭至梁二百餘里,車馳人走,不待力而至。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場也。梁南與楚而不與齊,則齊攻其東;東與齊而不與趙,則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諸侯之爲從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彊兵顯名也。今從者一天下,約爲昆弟,刑白馬以盟洹〔集解〕音桓。水之上,以相堅也。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餘謀,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索隱〕河之西,即曲沃、平周之邑等。〔正義〕河外即卷、衍、燕、酸棗。據卷、衍、酸棗,卷,丘權反。衍,以善反。〔索隱〕卷縣在河南。衍,地名。〔正義〕卷、衍屬鄭州;燕,滑州胙城縣;酸棗屬滑州:皆黃河南岸地。劫衞取陽晉,〔正義〕故城在曹州乘氏縣西北三十七里。則趙不南,趙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秦折韓而攻梁,〔索隱〕戰國策「折」作「挾」也。韓怯於秦,秦韓爲一,梁之亡可立而須也。此臣之所爲大王患也。

「爲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卧,〔正義〕枕,針鴆反。國必無憂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楚雖有富大之名而實空虛;其卒雖多,然而輕走易北,不能堅戰。悉梁之兵南靣而伐楚,勝之必矣。割楚而益梁,虧楚而適秦,嫁禍安國,此善事也。大王不聽臣,秦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秦,不可得矣。

「且夫從人多奮辭而少可信,說一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談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齒以言從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豈得無眩哉。

「臣聞之,積羽沉舟,羣輕折軸,衆口鑠金,積毀銷骨,故願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辟魏。」

哀王於是乃倍從約而因儀請成於秦。張儀歸,復相秦。三歲而魏復背秦爲從。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復事秦。

秦欲伐齊,齊楚從親,於是張儀徃相楚。楚懷王聞張儀來,虛上舍而自館之。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儀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索隱〕劉氏云:「商即今之商州,有古商城;其西二百餘里有古於城。」使秦女得爲大王箕箒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爲兄弟之國。此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楚王大說而許之。羣臣皆賀,陳軫獨弔之。楚王怒曰:「寡人不興師發兵得六百里地,羣臣皆賀,子獨弔,何也?」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說乎?」陳軫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於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是北絕齊交,西生患於秦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善爲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於齊,使人隨張儀。苟與吾地,絕齊未晚也;不與吾地,陰合謀計也。」楚王曰:「願陳子閉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賂之。於是遂閉關絕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

張儀至秦,詳失綏墮車,〔正義〕詳音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而下秦。秦齊之交合,張儀乃朝,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願以獻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於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秦,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出地於秦,取償於齊也,王國尚可存。」楚王不聽,卒發兵而使將軍屈匄擊秦。秦齊共攻楚,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集解〕徐廣曰:「在枝江。」漢中之地。〔正義〕今梁州也,在漢水北。楚又復益發兵而襲秦,至藍田,大戰,楚大敗,於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正義〕要音腰。欲以武關外易之。〔正義〕即商於之地。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張儀乃請行。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負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於子。」張儀曰:「秦彊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鄭袖,袖所言皆從。且臣奉王之節使楚,楚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爲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願。」遂使楚。楚懷王至則囚張儀,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於王乎?」鄭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愛張儀而不欲出之,〔索隱〕按:「不」字當作「必」。時張儀爲楚所囚,故必欲出之也。〔正義〕秦王不欲出張儀使楚,若欲自行,今秦欲以上庸地及美人贖儀。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正義〕今房州也賂楚,美人聘楚,以宮中善歌謳者爲媵。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不若爲言而出之。」於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曰:「人臣各爲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張儀來,至重王。王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楚。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爲秦所魚肉也。」懷王後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

張儀旣出,未去,聞蘇秦死,〔索隱〕此時當秦惠王之後元十四年。乃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險帶河,四塞以爲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積粟如丘山。法令旣明,士卒安難樂死,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卷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索隱〕常山於天下在北,有若人之背脊也。〔正義〕古之帝王多都河北、河東故也。天下有後服者先亡。且夫爲從者,無以異於驅羣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王不與猛虎而與羣羊,臣竊以爲大王之計過也

「凡天下彊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臯,韓必入臣,梁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

「且夫從者聚羣弱而攻至彊,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數舉兵,危亡之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正義〕挑,田鳥反。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飾辯虛辭,高主之節,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禍,〔正義〕卒,葱勿反。無及爲已。是故願大王之孰計之。

「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正義〕汶音泯。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餘里。舫船載卒,〔索隱〕枋音方,謂並兩船也。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里,里數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關。〔集解〕徐廣曰:「巴郡魚復縣有扞水關。」〔索隱〕扞關在楚之西界。復音伏。按:地理志巴郡有魚復縣。〔正義〕在硤州巴山縣界。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正義〕楚之北境斷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待弱國之救,忘彊秦之禍,此臣所以爲大王患也。

「大王嘗與吳人戰,五戰而三勝,陣卒盡矣;偏守新城,〔索隱〕偏,匹連反。此云「新城」,當在吳楚之閒。 〔正義〕新攻得之城,未詳所在。存民苦矣。臣聞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彊秦之心,臣竊爲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齊、趙者,陰謀有合〔集解〕徐廣曰:「一作『吞』。」天下之心。楚嘗與秦構難,戰於漢中,〔索隱〕其地在秦南山之南,楚之西北,漢水之北,名曰漢中。楚人不勝,列侯執珪死者七十餘人,遂亡漢中。楚王大怒,興兵襲秦,戰於藍田。此所謂兩虎相搏〔集解〕徐廣曰:「或音『戟』。」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韓魏以全制其後,計無危於此者矣。願大王孰計之。

「秦下甲攻衞陽晉,必大關天下之匈。〔集解〕徐廣曰:「關,一作『開』。」〔索隱〕攻衞陽晉,大關天下胸。夫以常山爲天下脊,則此衞及陽晉當天下胸,蓋其地是秦、晉、齊、楚之交道也。以言秦兵據陽晉,是大關天下胸,則他國不得動也。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也。〔索隱〕謂邊近泗水之側,當戰國之時有十二諸侯,宋、魯、邾、莒之比也。

「凡天下而以信約從親相堅者蘇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破齊而分其地;乃詳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壹諸侯,〔索隱〕混,本作「棍」,同胡本反。其不可成亦明矣。

「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爲大王箕箒之妾,効萬室之都以爲湯沐之邑,長爲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臣以爲計無便於此者。」

於是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與秦,欲許之。屈原曰:「前大王見欺於張儀,張儀至,臣以爲大王烹之;今縱弗忍殺之,又聽其邪說,不可。」懷王曰:「許儀而得黔中,美利也。後而倍之,不可。」故卒許張儀,與秦親。

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民之食大抵飯菽藿羹。一歲不收,民不饜糟糠。地不過九百里,無二歲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厮徒負養在其中矣。〔索隱〕厮徒謂雜役之賤者。負養謂負檐以給養公家,亦賤人也。除守徼亭鄣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秦帶甲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跔科頭〔集解〕跿跔音徒俱,跳躍也。又云偏舉一足曰跿跔。科頭謂不著兜鍪入敵。〔索隱〕跔又音劬。劉氏云「謂跳躍也」。又韻集云「偏舉一足曰跿跔」。戰國策曰「虎摯之士跿跔」。科頭謂不著兜鍪。貫頤奮戟者,至不可勝計。〔集解〕執戟奮怒而入陳也。〔索隱〕兩手捧頤而直入敵,言其勇也。又有執戟者奮怒而趨入陣也。秦馬之良,戎兵之衆,探前趹後蹄間三尋〔索隱〕謂馬前足探向前,後足趹於後。趹音烏穴反。趹謂後足抉地,言馬之走埶疾也。七尺曰尋。言馬走之疾,前後蹄閒一擲過三尋也。騰者,不可勝數。山東之士被甲蒙冑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索隱〕徒跣也。裼,袒也,謂袒而見肉也。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秦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

「夫羣臣諸侯不料地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皆奮曰『聽吾計可以彊霸天下』。夫不顧社稷之長利而聽須臾之說,詿誤人主,無過此者。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斷韓之上地,東取成臯、滎陽,則鴻臺之宮、桑林之苑〔集解〕徐廣曰:「桑,一作『栗』。」〔索隱〕此皆韓之宮苑,亦見戰國策。非王之有也。夫塞成臯,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先事秦則安,不事秦則危。夫造禍而求其福報,計淺而怨深,逆秦而順楚,雖欲毋亡,不可得也。

「故爲大王計,莫如爲〔集解〕于偽反。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以韓能彊於楚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靣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以利其地,轉禍而說秦,計無便於此者。」

韓王聽儀計。張儀歸報,秦惠王封儀五邑,號曰武信君。使張儀東說齊湣王曰:「天下彊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衆富樂。然而爲大王計者,皆爲一時之說,不顧百世之利。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彊趙,南有韓與梁。齊,負海之國也,地廣民衆,兵彊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齊何』。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爲可。臣聞之,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戰勝之名,而有亡國之實。是何也?齊大而魯小也。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秦趙戰於河漳之上,再戰而趙再勝秦;戰於番吾之下,〔索隱〕番音盤,又音婆,趙之邑也。再戰又勝秦。四戰之後,趙之亡卒數十萬,邯鄲僅存,雖有戰勝之名而國已破矣。是何也?秦彊而趙弱。

「今秦楚嫁女娶婦,爲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効河外;〔索隱〕河外,河之南邑,若曲沃、平周等也。〔正義〕謂同、華州地也。趙入朝澠綿善反。池,割河間以事秦。〔索隱〕謂河漳之閒邑,暫割以事秦耳。〔正義〕河閒,瀛州縣。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正義〕博關在博州。趙兵從貝州度黃河,指博關,則漯河南臨淄、即墨危矣。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孰計之也。」

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也。」乃許張儀。

張儀去,西說趙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効愚計於大王。大王收率天下以賔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飾車騎,〔正義〕飾音敕。習馳射,力田積粟,守四封之內,愁居懾處,不敢動搖,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索隱〕督者,正其事而責之。督過,是深責其過也。

「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并漢中,包兩周,遷九鼎,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軍於澠池,願渡河踰漳,據番吾,會邯鄲之下,願以甲子合戰,以正殷紂之事,敬使使臣先聞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爲從者恃蘇秦。蘇秦熒惑諸侯,以是爲非,以非爲是,欲反齊國,而自令車裂於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與秦爲昆弟之國,而韓梁稱爲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與人鬬,失其黨而孤居,求欲毋危,豈可得乎?

「今秦發三將軍:其一軍塞午道,〔索隱〕此午道當在趙之東,齊之西也。午道,地名也。鄭玄云「一縱一橫爲午」,謂交道也。告齊使興師渡清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成臯,驅韓梁軍於河外;〔正義〕河外謂鄭、滑州,北臨河。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爲一以攻趙,趙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先以聞於左右。臣竊爲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遇於澠池,靣相見而口相結,請案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

趙王曰:「先王之時,奉陽君專權擅勢,蔽欺先王,獨擅綰事,寡人居屬師傅,不與國謀計。先王弃羣臣,寡人年幼,奉祀之日新,心固竊疑焉,以爲一從不事秦,非國之長利也。乃且願變心易慮,割地謝前過以事秦。方將約車趨行,〔正義〕趨音趣。適聞使者之明詔。」趙王許張儀,張儀乃去。

北之燕,說燕昭王曰:「大王之所親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爲代王妻,欲并代,約與代王遇於句注之塞。〔正義〕句注山在代州也。上音勾。乃令工人作爲金斗,長其尾,〔索隱〕斗音主。凡方者爲斗,若安長柄,則名爲枓,音主。尾即斗之柄,其形若刀也。令可以擊人。與代王飲,陰告厨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索隱〕音昌悅反。按:謂熱而啜之,是羹也。於下云「厨人進斟」,斟謂羹勺,故因名羹曰斟。左氏「羊羹不斟」是也。反斗以擊之。』〔正義〕反即倒斗柄擊也。於是酒酣樂,進熱啜,厨人進斟,因反斗以擊代王,殺之,王腦塗地。其姊聞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有摩笄之山。〔集解〕笄,婦人之首飾,如今象牙擿。〔正義〕笄,今簪也。摩笄山在蔚州飛狐縣東北百五十里。代王之亡,天下莫不聞。

「夫趙王之狼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且以趙王爲可親乎?趙興兵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効河閒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正義〕並在易州界。非大王之有也。

「且今時趙之於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舉師以攻伐。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趙不敢妄動,是西有彊秦之援,而南無齊趙之患,是故願大王孰計之。」

燕王曰:「寡人蠻夷僻處,雖大男子裁〔集解〕音在。如嬰兒,言不足以采正計。今上客幸教之,請西面而事秦,獻恒山之尾五城。」〔索隱〕尾猶末也。謂獻恆山城以與秦。燕王聽儀。儀歸報,未至咸陽而秦惠王卒,武王立。武王自爲太子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羣臣多讒張儀曰:「無信,左右賣國以取容。秦必復用之,恐爲天下笑。」諸侯聞張儀有郤武王,皆畔衡,復合從。

秦武王元年,羣臣日夜惡張儀未已,而齊讓又至。張儀懼誅,乃因謂秦武王曰:「儀有愚計,願効之。」王曰:「柰何?」對曰:「爲秦社稷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也。今聞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儀願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齊必興師而伐梁。梁齊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臨周,祭器必出。〔索隱〕凡王者大祭祀必陳設文物軒車彝器等,因謂此等爲祭器也。挾天子,按圖籍,此王業也。」秦王以爲然,乃具革車三十乘,入儀之梁。齊果興師伐之。梁哀王恐。張儀曰:「王勿患也,請令罷齊兵。」乃使其舍人馮喜之楚,〔索隱〕此與戰國策同。舊本作「憙」者,誤也。借使之齊,謂齊王曰:「王甚憎張儀;雖然,亦厚矣王之託儀於秦也!」齊王曰:「寡人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何以託儀?」對曰:「是乃王之託儀也。夫儀之出也,固與秦王約曰:『爲王計者,東方有大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今齊王甚憎儀,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故儀願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齊必興師伐之。齊梁之兵連於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無伐,以臨周,祭器必出。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秦王以爲然,故具革車三十乘而入之梁也。今儀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內罷國而外伐與國,〔索隱〕謂齊之伐梁也。梁之與齊,先相許與約從爲鄰,故云與國也。廣鄰敵以內自臨,而信儀於秦王也。此臣之所謂『託儀』也。」齊王曰:「善。」乃使解兵。

張儀相魏一歲,卒於魏也。〔索隱〕年表張儀以安僖王十年卒。紀年云梁安僖王九年五月卒。

陳軫者,游說之士。與張儀俱事秦惠王,皆貴重,爭寵。張儀惡陳軫於秦王曰:「軫重幣輕使秦楚之間,將爲國交也。今楚不加善於秦而善軫者,軫自爲厚而爲王薄也。且軫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聽乎?」王謂陳軫曰:「吾聞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軫曰:「然。」王曰:「儀之言果信矣。」軫曰:「非獨儀知之也,行道之士盡知之矣。昔子胥忠於其君而天下爭以爲臣,曾參孝於其親而天下願以爲子。故賣僕妾不出閭巷而售者,良僕妾也;出婦嫁於鄉曲者,良婦也。今軫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軫爲忠乎?忠且見弃,軫不之楚何歸乎?」王以其言爲然,遂善待之。

居秦期年,秦惠王終相張儀,而陳軫奔楚。楚未之重也,而使陳軫使於秦。過梁,欲見犀首。犀首謝弗見。軫曰:「吾爲事來,公不見軫,軫將行,不得待。」〔索隱〕軫語犀首,言我故來,欲有教汝之事,何不相見。異日犀首見之,陳軫曰:「公何好飲也?」犀首曰:「無事也。」曰:「吾請令公饜事可乎?」〔索隱〕饜一豔反。饜者,飽也,謂欲令其多事也。曰:「奈何?」曰:「田需約諸侯從親,〔索隱〕需時爲魏相。楚王疑之,未信也。公謂於王曰:『臣與燕、趙之王有故,數使人來,曰:「無事何不相見」,願謁行於王。』王雖許公,公請毋多車,以車三十乘,可陳之於庭,明言之燕、趙。」燕、趙客聞之,馳車告其王,使人迎犀首。楚王聞之大怒,曰:「田需與寡人約,而犀首之燕、趙,是欺我也。」怒而不聽其事。齊聞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犀首遂行,三國相事皆斷於犀首。軫遂至秦。

韓魏相攻,朞年不解。秦惠王欲救之,問於左右。左右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爲之決。陳軫適至秦,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陳軫對曰:「王聞夫越人莊舄乎?」王曰:「不聞。」曰:「越人莊舄仕楚執珪,有頃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細人也,今仕楚執珪,貴富矣,亦思越不?』中謝〔索隱〕蓋謂侍御之官。對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則越聲,不思越則楚聲。』使人往聽之,猶尚越聲也。今臣雖弃逐之楚,豈能無秦聲哉!」惠王曰:「善。今韓魏相攻,朞年不解,或謂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索隱〕此蓋張儀等之計策。寡人不能決,願子爲子主計〔索隱〕子指陳軫也。子主謂楚王。之餘,爲寡人計之。」陳軫對曰:「亦嘗有以夫辨莊子刺虎聞於王者乎?〔索隱〕戰國策作館莊子。館謂逆旅舍,其人字莊子,或作「卞莊子」。莊子欲刺虎,館豎子止之,曰:『兩虎方且食牛,食甘必爭,爭則必鬬,鬬則大者傷,小者死,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有雙虎之名。』辨莊子以爲然,立須之。有頃,兩虎果鬬,大者傷,小者死。莊子從傷者而刺之,一舉果有雙虎之功。今韓魏相攻,朞年不解,是必大國傷,小國亡,從傷而伐之,一舉必有兩實。此猶莊子刺虎之類也。臣主與王何異也。」〔索隱〕臣主,爲軫之主楚王也。王,秦惠王。以言我主與王俱宜待韓、魏之斃而擊之,亦無異也。惠王曰:「善。」卒弗救。大國果傷,小國亡,秦興兵而伐,大剋之。此陳軫之計也。

犀首者,魏之陰晉人也,〔集解〕司馬彪曰:「犀首,魏官名,若今虎牙將軍。」名衍,姓公孫氏。與張儀不善。

張儀爲秦之魏,魏王相張儀。犀首弗利,故令人謂韓公叔曰:「張儀已合秦魏矣,其言曰 〔正義〕此張儀合秦魏之辭也。『魏攻南陽,秦攻三川』。魏王所以貴張子者,欲得韓地也。且韓之南陽已舉矣,子何不少委焉以爲衍功,則秦魏之交可錯矣。〔索隱〕錯音措。錯,停止也。然則魏必圖秦而弃儀,收韓而相衍。」公叔以爲便,因委之犀首以爲功。果相魏。張儀去。〔集解〕徐廣曰:「復相秦。」

義渠君朝於魏。犀首聞張儀復相秦,害之。犀首乃謂義渠君曰:「道遠不得復過,〔索隱〕音戈。言義渠道遠,今日已後,不復得更過相見。請謁事情。」〔索隱〕謂欲以秦之緩急告語之也。曰:「中國無事,〔索隱〕謂山東諸侯齊、魏之大國等。〔正義〕中國謂關東六國。無事,不共攻秦。秦得燒掇焚杅〔集解〕徐廣曰:「一孤切。」〔索隱〕掇音都活反,謂焚燒而侵掠。焚杅音煩烏二音。按:焚揉而牽制也。戰國策云「秦且燒概君之國」,是說其事也。君之國;有事,〔索隱〕謂山東諸國共伐秦也。秦將輕使重幣事君之國。」〔索隱〕謂秦求親義渠君也。〔正義〕有事謂六國攻秦。秦若被攻伐,則必輕使重幣,事義渠之國,欲令相助。犀首此言,令義渠君勿援秦也。其後五國伐秦。〔索隱〕按表秦惠王後元七年,楚、魏、齊、韓、趙五國共攻秦,是其事也。會陳軫謂秦王曰:「義渠君者,蠻夷之賢君也,不如賂之以撫其志。」秦王曰:「善。」乃以文繡千純,〔索隱〕凡絲綿布帛等一段爲一純。純音屯。婦女百人遺義渠君。義渠君致羣臣而謀曰:「此公孫衍所謂邪?」〔索隱〕謂上文犀首云「君之國有事,秦將輕使重幣事君之國」,故云「衍之所謂」,因起兵襲秦以傷張儀也。乃起兵襲秦,大敗秦人李伯之下。〔索隱〕謂義渠破秦軍於李伯之下,則李伯人名或邑號。戰國策「伯」作「帛」。

張儀已卒之後,犀首入相秦。嘗佩五國之相印,爲約長。〔索隱〕犀首後相五國,或從或橫,常爲約長。

太史公曰:三晉多權變之士,夫言從衡彊秦者大抵皆三晉之人也。夫張儀之行事甚於蘇秦,然世惡蘇秦者,以其先死,而儀振暴其短以扶其說,〔索隱〕暴音步卜反。振謂振揚而暴露其短。扶謂說彼之非,成我之是,扶會己之說辭也。成其衡道。〔索隱〕張儀說六國,使連衡而事秦,故云「成其衡道」。然山東地形從長,蘇秦相六國,令從親而賔秦也。關西地形衡長,張儀相六國,令破其從而連秦之衡,故謂張儀爲連橫矣。要之,此兩人真傾危之士哉!

索隱述贊曰:儀未遭時,頻被困辱。及相秦惠,先韓後蜀。連衡齊魏,傾危誑惑。陳軫挾權,犀首騁欲。如何三晉,繼有斯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