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坐不通勞心苦惱 悟得徹露相佯狂

《濟公活佛傳奇錄》——天花藏主人

卻說道濟隨著監寺到雲堂中來,只見滿堂上下左右,俱鋪列著禪床,多有人坐在裏面。監寺指著一個空處,道:「道濟!此處無人,你可坐罷!」道濟就要爬上禪床去,卻又不知該橫該豎,因向監寺道:「我初入法門,尚不知怎麼樣坐的,乞師兄教我。」監寺道,你既不知,我且說與你聽著:「也不立,也不眠。腰直於後,膝屈於前。壁豎正中,不靠兩邊。下其眉而垂其目,交其手而接其拳。神清而爽,心靜是安,口中之氣入而不出,鼻內之息斷而又連。一塵不染,萬念盡捐。休生怠惰,以免招愆。不背此義,謂之坐禪!」

道濟聽了這一番言詞,心甚恍惚,然已到此,無可奈何,只得勉強爬上禪床,照監寺所說規矩去坐。初時尚有精神支撐住了,無奈坐到三更之後,精神疲倦。忽然一個昏沈,早從禪床上跌了下來,止不住連聲叫起苦來。監寺聽見,慌忙進來說:「坐禪乃入道初功,怎不留心,卻貪著睡,以致跌下來。論起禪規,本該痛責,姑念初犯,且恕你這一次!若再如此,定然不饒。」監寺說完自去。

道濟將手去頭上一摸,已跌起一個大疙瘩來了,無可奈何,只得掙起來又坐,坐到後來,一發睡思昏昏,不知不覺,又跌了下來。監寺聽見又進來斥說了一番,不期道濟越坐越掙挫不來,一連又跌了兩跤,跌得頭上七塊八塊的青腫。監寺大怒道:「你連犯禪規,若再饒你,越發怠惰了!」遂提起竹板道:「新剃光頭,正好試試!」便向頭打一下,打得道濟抱著頭亂叫道:「頭上已跌了許多疙瘩,又加這一竹板,疙瘩上又加疙瘩,叫我如何當得起?我去告訴師父!」監寺道:「你跌了三四次,我只得打你一下,你倒還要告訴師父,我且再打幾下,免得師父說我賣法!」提起竹板又要打來,道濟方才慌了道:「阿哥,是我不是,饒了我罷!」監寺方冷笑著去了。

漸漸天明,道濟走起來,頭上一摸,七八塊的無數疙瘩,連聲道:「苦惱!苦惱!才坐得一夜,早已滿頭疙瘩,若坐上幾夜,這顆頭上那安放得這許多疙瘩,真是苦惱!」只是入了禪門又不好退悔,且再熬下去,又熬了兩月,只覺禪門中苦惱萬千,趣味一毫也沒有。因想道:「我來此實指望明心見性,有些會悟。今坐在聾聽瞎視中,與土木何異?昔日在家時,醇醲美酒,香脆佳肴,盡我受用。到此地來,黃菜淡飯,要多吃半碗也不能,如何過得日子。不如辭過了長老,還俗去罷,免得在此受苦。」立定了念頭,急急地跳下禪床,往外就走。走到雲堂門首,早有監寺攔住道:「你才小解過,為何又要出去?」道濟道:「牢裏罪人,也要放他水火,這是個禪堂,怎管得這樣的緊?」監寺沒法,便道:「你出去,須要速來。」道濟也不答應,出了雲堂,一直的走到方丈室來。那遠長老正在入定,伽藍神早巳告知其故,所以連忙出殿,見道濟已立在面前。遂問道濟:「你不去坐禪,來此做甚麼?」道濟道:「上告吾師,弟子實在不慣坐禪,求我師放我還俗去罷。」長老道:「我前日原曾說過,出家容易還俗難。汝既已出家,豈有還俗之理?況坐禪乃僧家第一義,你為何不慣?」道濟道:「老師但說坐禪之功,豈不知坐禪之苦?」待弟子細說與老師聽:

坐禪原為明心,這多時茫茫漠漠,心愈不明。靜功指望見性,那幾日昏昏沈沈,性愈難見。睡時不許睡,強掙得背折腰駝;立時不容立,硬豎得筋疲力倦。向晚來,膝骨伸不開;到夜深,眼皮睜不起。不偏不側,項頂戴無木之枷;難轉難移,身體坐不牢之獄。跌下來,臉腫頭青;爬起時,手忙腳亂。苦已難熬,監寺又加竹板幾下;佛恩洪大,老師救我性命一條!

長老笑道:「你怎將坐禪說得這般苦。此非坐禪不妙,皆因你不識坐禪之妙,快去再坐,坐到妙方知其妙。自今以後,就是坐不得法,我且去叫監寺不要打你,你心下如何?」道濟道:「就打幾下還好挨,只是酒肉不見面,實難忍熬。弟子想佛法最寬,豈一一與人計較。今杜撰了兩句佛語,聊以解嘲,乞我師垂鑒。」長老道:「甚麼佛語,可念與我聽?」道濟道:「弟子不是貪口,只以為一塊兩塊,佛也不怪。一腥兩腥,佛也不嗔。一碗兩碗,佛也不管,不知是也不是?」長老道:「佛也不怪不嗔任你,豈不自家慚愧?皮囊有限,性命無窮,決不可差了念頭!」道濟不敢再言。正說話間,聽得齋堂敲雲板,侍者奉上飯來,長老就叫道濟同吃,道濟一面吃,一面看長老碗中,只有些粗糙麵筋,黃酸韭菜,並無美食受用,不勝感激,遂口占四句道:

小黃碗內幾星麩,半是酸韭半是瓠;

誓不出生違佛教,出生之後碗中無。

長老聽了道:「善哉!善哉!汝既曉得此種道理,又何生他想?」道濟言:「不瞞吾師說,曉是曉得,只是熬不過。」長老道,你來了幾時?坐了幾時?參悟了幾時?便如此著急,豈不聞:

月白風清良夜何?靜中思動意差訛;

雪山巢頂蘆穿膝,鐵杵成針石上磨。

道濟聽了道:「弟子工夫尚淺,願力未深,怎敢便生厭倦,不習勤勞。但弟子自拜師之後,並未曾蒙我師指教一話頭,半句偈語,實使弟子日坐在糊塗桶中,豈不悶殺!」長老道:「此雖是汝進道猛勇,但覺得太性急了些。也罷!也罷!可近前來。」道濟只道有甚話頭吩咐,忙忙地走到面前,不防長老兜臉的一掌,打了一跌道:「自家來處尚不醒悟,倒向老僧尋去路,且打你個沒記性!」那道濟在地下,將眼睜了兩睜,把頭點了兩點。忽然爬將起來,並不開口,緊照著長老胸前一頭撞去,竟將長老撞翻,跌下禪椅來,逕自向外飛奔去了。長老高叫有賊、有賊。眾僧聽見長老叫喊,慌忙一齊走來問道:「賊在那裏?不知偷了些甚麼東西?」長老道:「並非是銀錢,也不是物件偷去的,是那禪門大寶!」眾僧道:「偷去甚麼大寶?是誰見了?」長老道:「是老僧親眼看見,不是別人,就是道濟。」眾僧道:「既是道濟,有何難處,待我等捉來,與長老取討!」長老道:「今日且休,待我明日自問他取討罷。」眾僧不知是何義理,大家恍恍惚惚的散去了。

卻說這道濟被長老一棒一喝,點醒了前因,不覺心地灑然,脫去下根,頓超上乘。自走出方丈室,便直入雲堂中,叫道:「妙妙妙!坐禪原來倒好耍子!」遂爬上禪床,向著上首的和尚一頭撞去,道:「這樣坐禪妙不妙?」那知和尚慌了道:「這是甚麼規矩?」道濟道:「坐得不耐煩,耍耍何妨?」又看著次首的和尚也是一頭撞去,道:「這樣坐禪妙不妙?」這個和尚急起來道:「這是甚麼道理?」道濟道:「坐得厭煩了,玩玩何礙?」滿堂中眾和尚看見道濟這般模樣,都說:「道濟你莫非瘋了?」道濟笑道:「我不是瘋,只怕你們倒是瘋了。」那道濟在禪床上口不住、手不住,就鬧了一夜,監寺那裏禁得住他,到次日眾僧三三五五都來向長老說。長老暗想道:「我看道濟來見我,何等苦惱,被我點化幾句,忽然如此快活,自是參悟出前因,故以遊戲吐靈機。若不然,怎能夠一旦活潑如此,我且去考證他一番,便知一切。」遂令侍者去撞鐘擂鼓,聚集僧眾。長老升坐法堂,先令大眾宣念了一遍【淨土咒】,見長老方宣佈道:我有一偈,大眾聽著:

昨夜三更月甚明,有人曉得點頭燈;

驀然想起當年事,大道方把一坦平。

長老念罷,道:「人生既有今世,自然有前世與後世。後世未來,不知作何境界,姑且勿論。前世乃過去風光,已曾經歷,何可不知?汝大眾雖然根器不同,卻沒有一個不從前世而來,不知汝大眾中亦有靈光不昧,還記得當時之本來面目者否?」大眾默然,無一人能答。

此時道濟正在浴堂中洗浴,聽得鐘鼓響,連忙繫了浴褲,穿上袈裟,奔入法堂。正值長老發問,並無一個人回答,道濟隨即上前長跪道:「我師不必多疑,弟子睡在夢中,蒙師慈喚醒,已記得當時之事了。」長老道:「你既記得,何不當人眾之前,將底裏發露了。」道濟道:「發露不難,只是老師不要嫌我粗魯。」那道濟就在法座前,頭著地,腳向天,突然一個觔鬥,正露出了當前的東西來。大眾無不掩口而笑,長老反是歡歡喜喜的道:「此真是佛家之種也。」竟下了法座回方丈室而去。

這些大眾曉得甚麼,看見道濟顛顛癡癡,作此醜態,長老不加懲治,反羨歎不已,盡皆不平。那監寺和職事諸僧到方丈室來稟長老道:「寺內設立清規,命大眾持守。今道濟佛前無禮,在師座前發狂,已犯佛門正法。今番若恕了他,後來何以懲治他人?望我師萬勿姑息!」長老道:「既如此,單子何在?」首座忙呈上單子,要長老批示。長老接了單子,對眾僧道:「法律之設,原為常人,豈可一概而施!」遂在單子後面批下十個字道:「禪門廣大,豈不容一顛僧。」

長老批完,付與首座,首座接了,與眾僧同看了,皆默默退去,沒一個不私相埋怨。自此以後,竟稱「道濟」做「濟顛」了。正是:

葫蘆不易分真假,遊戲應難辨是非。

畢竟不知濟顛自此之後,做出許多甚麼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評述:

一、初坐禪床,手腳發麻,木板上,硬繃繃,看他呆坐好似一尊木偶像,有啥稀奇?一旦跌下,自個兒無法爬上來,如何自度?不若蹦蹦跳跳,來得快活些!

二、新禿頭,正好打,打頭好出頭,疙瘩粒粒像個釋迦佛。也許當初喜歡揭人瘡疤,打破甕底,泄盡了滓渣,如今佛頭,才得留幾個釋迦!今人爭得頭破血流,摔得焦頭爛額,也長不出一粒佛果,卻因「腦震蕩」,往生西方了!

三、學道苦,又沒酒肉飽肚腹,也無厚味口上糊,想到此,還是還俗好,做個凡夫俗子,酒色財氣,一切正常,無人干涉,誰來過問?想修道,人批評,他譏笑!說什麼趕不上時代,也沒有時髦,吃穿都是老一套!道友!千萬別學道濟一時糊塗,差點往下掉!

四、幸祖宗有德,菩薩保佑,總算保住了道心。一日,不幸被長老打了一掌,跌了一跤,道:「自家來處尚不醒悟,倒向老僧尋去路,且打你個沒記性!」這一打,突然教我魂驚魄醒,曉得那裏來,也該如何去!順頭撞得長老四腳朝天喊爹娘,哈哈!這種拜法是真道,爹娘生身恩難報,如今終於悟得本來面貌。長老道有賊,原來我是取得了恩師衣缽真法寶,好在他跌倒,否則不知何時才悟道!

五、長老問大眾,誰記得當時之本來面目?大家無言以對,我已得寶,且將底牌掀開,原來是「這一根法寶」!哈哈!莫怪道濟不像樣,眾人之前耍命根,只因父母生我由此來,若不展示此道根,告知佛家真種子,枉叫世人作孽,將此善根變孽根了。生也由此,死也由此,悟得本來管道,水沖靈山,我佛下凡!(此句須悟,不可白讀。)

六、道濟無禮,眾僧無知,豈知我隱藏了「慧根」。丈二金剛摸光頭,尋不著啥名堂!幸長老知我,批道:「佛門廣大,豈不容一顛僧?」我且道:「生死事大,務必要斬草除根!」----斷孽根,無生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