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 元年~三十二年

《春秋左傳》——左丘明

 

◇ 昭公元年

【經】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叔孫豹會晉趙武、楚公子圍、齊國弱、宋向戌、衛齊惡、陳公子招、蔡公孫歸生、鄭罕虎、許人、曹人於虢。三月,取鄆。夏,秦伯之弟鍼出奔晉。六月丁巳,邾子華卒。晉荀吳帥師敗狄於大滷。秋,莒去疾自齊入於莒。莒展輿出奔吳。叔弓帥師疆鄆田。葬邾悼公。冬十有一月己酉,楚子麇卒。公子比出奔晉。

【傳】

元年春,楚公子圍聘於鄭,且娶於公孫段氏,伍舉為介。將入館,鄭人惡之,使行人子羽與之言,乃館於外。既聘,將以眾逆。子產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墠聽命!」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而室。圍布几筵,告於莊、共之廟而來。若野賜之,是委君貺於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於諸卿也!不寧唯是,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矣。唯大夫圖之!」子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小國失恃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也,其敢愛豐氏之祧?」伍舉知其有備也,請垂橐而入。許之。

正月乙未,入,逆而出。遂會於虢,尋宋之盟也。祁午謂趙文子曰:「宋之盟,楚人得志於晉。今令尹之不信,諸侯之所聞也。子弗戒,懼又如宋。子木之信稱於諸侯,猶詐晉而駕焉,況不信之尤者乎?楚重得志於晉,晉之恥也。子相晉國以為盟主,於今七年矣!再合諸侯,三合大夫,服齊、狄,寧東夏,平秦亂,城淳于,師徒不頓,國家不罷,民無謗讟,諸侯無怨,天無大災,子之力也。有令名矣,而終之以恥,午也是懼。吾子其不可以不戒!」文子曰:「武受賜矣!然宋之盟,子木有禍人之心,武有仁人之心,是楚所以駕於晉也。今武猶是心也,楚又行僣,非所害也。武將信以為本,循而行之。譬如農夫,是穮是蓘,雖有饑饉,必有豐年。且吾聞之:‘能信不為人下。’吾未能也。《詩》曰:‘不僣不賊,鮮不為則。’信也。能為人則者,不為人下矣。吾不能是難,楚不為患。」

楚令尹圍請用牲,讀舊書,加於牲上而已。晉人許之。

三月甲辰,盟。楚公子圍設服離衛。叔孫穆子曰:「楚公子美矣,君哉!」鄭子皮曰:「二執戈者前矣!」蔡子家曰:「蒲宮有前,不亦可乎?」楚伯州犁曰:「此行也,辭而假之寡君。」鄭行人揮曰:「假不反矣!」伯州犁曰:「子姑憂子皙之慾背誕也。」子羽曰:「當璧猶在,假而不反,子其無憂乎?」齊國子曰:「吾代二子愍矣!」陳公子招曰:「不憂何成,二子樂矣。」衛齊子曰:「苟或知之,雖憂何害?」宋合左師曰:「大國令,小國共。吾知共而已。」晉樂王鮒曰:「《小旻》之卒章善矣,吾從之。」

退會,子羽謂子皮曰:「叔孫絞而婉,宋左師簡而禮,樂王鮒字而敬,子與子家持之,皆保世之主也。齊、衛、陳大夫其不免乎?國子代人憂,子招樂憂,齊子雖憂弗害。夫弗及而憂,與可憂而樂,與憂而弗害,皆取憂之道也,憂必及之。《大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三大夫兆憂,能無至乎?言以知物,其是之謂矣。」

季武子伐莒,取鄆,莒人告於會。楚告於晉曰:「尋盟未退,而魯伐莒,瀆齊盟,請戮其使。」樂桓子相趙文子,欲求貨於叔孫而為之請,使請帶焉,弗與。樑其踁曰:「貨以藩身,子何愛焉?」叔孫曰:「諸侯之會,衛社稷也。我以貨免,魯必受師。是禍之也,何衛之為?人之有牆,以蔽惡也。牆之隙壞,誰之咎也?衛而惡之,吾又甚焉。雖怨季孫,魯國何罪?叔出季處,有自來矣,吾又誰怨?然鮒也賄,弗與,不已。」召使者,裂裳帛而與之,曰:「帶其褊矣。」趙孟聞之,曰:「臨患不忘國,忠也。思難不越官,信也;圖國忘死,貞也;謀主三者,義也。有是四者,又可戮乎?」乃請諸楚曰:「魯雖有罪,其執事不闢難,畏威而敬命矣。子若免之,以勸左右可也。若子之群吏處不闢汙,出不逃難,其何患之有?患之所生,汙而不治,難而不守,所由來也。能是二者,又何患焉?不靖其能,其誰從之?魯叔孫豹可謂能矣,請免之以靖能者。子會而赦有罪,又賞其賢,諸侯其誰不欣焉望楚而歸之,視遠如邇?疆埸之邑,一彼一此,何常之有?王伯之令也,引其封疆,而樹之官。舉之表旗,而著之制令。過則有刑,猶不可壹。於是乎虞有三苗,夏有觀、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自無令王,諸侯逐進,狎主齊盟,其又可壹乎?恤大舍小,足以為盟主,又焉用之?封疆之削,何國蔑有?主齊盟者,誰能辯焉?吳、濮有釁,楚之執事豈其顧盟?莒之疆事,楚勿與知,諸侯無煩,不亦可乎?莒、魯爭鄆,為日久矣,苟無大害於其社稷,可無亢也。去煩宥善,莫不競勸。子其圖之!」固請諸楚,楚人許之,乃免叔孫。

令尹享趙孟,賦《大明》之首章。趙孟賦《小宛》之二章。事畢,趙孟謂叔向曰:「令尹自以為王矣,何如?」對曰:「王弱,令尹強,其可哉!雖可,不終。」趙孟曰:「何故?」對曰:「強以克弱而安之,強不義也。不義而強,其斃必速。《詩》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強不義也。令尹為王,必求諸侯。晉少懦矣,諸侯將往。若獲諸侯,其虐滋甚。民弗堪也,將何以終?夫以強取,不義而克,必以為道。道以淫虐,弗可久已矣!」

夏四月,趙孟、叔孫豹、曹大夫入於鄭,鄭伯兼享之。子皮戒趙孟,禮終,趙孟賦《瓠葉》。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穆叔曰:「趙孟欲一獻,子其從之!」子皮曰:「敢乎?」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又何不敢?」及享,具五獻之籩豆於幕下。趙孟辭,私於子產曰:「武請於冢宰矣。」乃用一獻。趙孟為客,禮終乃宴。穆叔賦《鵲巢》。趙孟曰:「武不堪也。」又賦《采蘩》,曰:「小國為蘩,大國省穡而用之,其何實非命?」子皮賦《野有死麇》之卒章。趙孟賦《常棣》,且曰:「吾兄弟比以安,尨也可使無吠。」穆叔、子皮及曹大夫興,拜,舉兕爵,曰:「小國賴子,知免於戾矣。」飲酒樂。趙孟出,曰:「吾不復此矣。」

天王使劉定公勞趙孟於潁,館於洛汭。劉子曰:「美哉禹功,明德遠矣!微禹,吾其魚乎!吾與子弁冕端委,以治民臨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遠績禹功,而大庇民乎?」對曰:「老夫罪戾是懼,焉能恤遠?吾儕偷食,朝不謀夕,何其長也?」劉子歸,以語王曰:「諺所為老將知而耄及之者,其趙孟之謂乎!為晉正卿,以主諸侯,而儕於隸人,朝不謀夕,棄神人矣。神怒民叛,何以能久?趙孟不復年矣。神怒,不歆其祀;民叛,不即其事。祀事不從,又何以年?」

叔孫歸,曾夭御季孫以勞之。旦及日中不出。曾夭謂曾阜曰:「旦及日中,吾知罪矣。魯以相忍為國也,忍其外不忍其內,焉用之?」阜曰:「數月於外,一旦於是,庸何傷?賈而欲贏,而惡囂乎?」阜謂叔孫曰:「可以出矣!」叔孫指楹曰:「雖惡是,其可去乎?」乃出見之。

鄭徐吾犯之妹美,公孫楚聘之矣,公孫黑又使強委禽焉。犯懼,告子產。子產曰:「是國無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與。」犯請於二子,請使女擇焉。皆許之,子皙盛飾入,布幣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女自房觀之,曰:「子皙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婦婦,所謂順也。」適子南氏。子皙怒,既而櫜甲以見子南,欲殺之而取其妻。子南知之,執戈逐之。及衝,擊之以戈。子皙傷而歸,告大夫曰:「我好見之,不知其有異志也,故傷。」

大夫皆謀之。子產曰:「直鈞,幼賤有罪。罪在楚也。」乃執子南而數之,曰:「國之大節有五,女皆奸之:畏君之威,聽其政,尊其貴,事其長,養其親。五者所以為國也。今君在國,女用兵焉,不畏威也。奸國之紀,不聽政也。子皙,上大夫,女,嬖大夫,而弗下之,不尊貴也。幼而不忌,不事長也。兵其從兄,不養親也。君曰:‘餘不女忍殺,宥女以遠。’勉,速行乎,無重而罪!」

五月庚辰,鄭放遊楚於吳,將行子南,子產諮於大叔。大叔曰:「吉不能亢身,焉能亢宗?彼,國政也,非私難也。子圖鄭國,利則行之,又何疑焉?周公殺管叔而蔡蔡叔,夫豈不愛?王室故也。吉若獲戾,子將行之,何有於諸遊?」

秦後子有寵於桓,如二君於景。其母曰:「弗去,懼選。」癸卯,鍼適晉,其車千乘。書曰:「秦伯之弟鍼出奔晉。」罪秦伯也。後子享晉侯,造舟於河,十里舍車,自雍及絳。歸取酬幣,終事八反。司馬侯問焉,曰:「子之車,盡於此而已乎?」對曰:「此之謂多矣!若能少此,吾何以得見?」女叔齊以告公,且曰:「秦公子必歸。臣聞君子能知其過,必有令圖。令圖,天所贊也。」

後子見趙孟。趙孟曰:「吾子其曷歸?」對曰:「鍼懼選於寡君,是以在此,將待嗣君。」趙孟曰:「秦君何如?」對曰:「無道。」趙孟曰:「亡乎?」對曰:「何為?一世無道,國未艾也。國於天地,有與立焉。不數世淫,弗能斃也。」趙孟曰:「天乎?」對曰:「有焉。」趙孟曰:「其幾何?」對曰:「鍼聞之,國無道而年穀和熟,天贊之也。鮮不五稔。」趙孟視蔭,曰:「朝夕不相及,誰能待五?」後子出,而告人曰:「趙孟將死矣。主民,玩歲而愒日,其與幾何?」

鄭為遊楚亂故,六月丁巳,鄭伯及其大夫盟於公孫段氏,罕虎、公孫僑、公孫段、印段、遊吉、駟帶私盟於閨門之外,實薰隧。公孫黑強與於盟,使大史書其名,且曰七子。子產弗討。

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於大原,崇卒也。將戰,魏舒曰:「彼徒我車,所遇又厄,以什共車必克。困諸厄,又克。請皆卒,自我始。」乃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荀吳之嬖人不肯即卒,斬以徇。為五陳以相離,兩於前,伍於後,專為右角,參為左角,偏為前拒,以誘之。翟人笑之。未陳而薄之,大敗之。

莒展輿立,而奪群公子秩。公子召去疾於齊。秋,齊公子鉏納去疾,展輿奔吳。

叔弓帥師疆鄆田,因莒亂也。於是莒務婁、瞀胡及公子滅明以大厖與常儀靡奔齊。君子曰:「莒展之不立,棄人也夫!人可棄乎?《詩》曰:‘無競維人。’善矣。」

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如晉聘,且問疾。叔向問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實沈、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產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當武王邑姜方震大叔,夢帝謂己:‘餘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大叔焉,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玄冥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黃,實守其祀。今晉主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君身,則亦出入飲食哀樂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為焉」?僑聞之,君子有四時:朝以聽政,晝以訪問,夕以修令,夜以安身。於是乎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茲心不爽,而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僑又聞之,內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盡矣,則相生疾,君子是以惡之。故《志》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違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禮之大司也。今君內實有四姬焉,其無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為也已。四姬有省猶可,無則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肸未之聞也。此皆然矣。「

叔向出,行人揮送之。叔向問鄭故焉,且問子皙。對曰:「其與幾何?無禮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

晉侯聞子產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賄之。

晉侯求醫於秦。秦伯使醫和視之,曰:「疾不可為也。是謂:‘近女室,疾如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巨將死,天命不佑’」公曰:「女不可近乎?」對曰:「節之。先王之樂,所以節百事也。故有五節,遲速本末以相及,中聲以降,五降之後,不容彈矣。於是有煩手淫聲,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德也。物亦如之,至於煩,乃舍也已,無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以儀節也,非以慆心也。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為五色,徵為五聲,淫生六疾。六氣曰陰、陽、風、雨、晦、明也。分為四時,序為五節,過則為災。陰淫寒疾,陽淫熱疾,風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陽物而晦時,淫則生內熱惑蠱之疾。今君不節不時,能無及此乎?」出,告趙孟。趙孟曰:「誰當良臣?」對曰:「主是謂矣!主相晉國,於今八年,晉國無亂,諸侯無闕,可謂良矣。和聞之,國之大臣,榮其寵祿,任其寵節,有災禍興而無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於淫以生疾,將不能圖恤社稷,禍孰大焉!主不能御,吾是以雲也。」趙孟曰:「何謂蠱」對曰:「淫溺惑亂之所生也。於文,皿蟲為蠱。谷之飛亦為蠱。在《周易》,女惑男,風落山,謂之《蠱》。皆同物也。」趙孟曰:「良醫也。」厚其禮歸之。

楚公子圍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犨、櫟、郟,鄭人懼。子產曰:「不害。令尹將行大事,而先除二子也。禍不及鄭,何患焉?」

冬,楚公子圍將聘於鄭,伍舉為介。未出竟,聞王有疾而還。伍舉遂聘。十一月己酉,公子圍至,入問王疾,縊而弒之。遂殺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幹出奔晉。宮廄尹子皙出奔鄭。殺大宰伯州犁於郟。葬王於郟,謂之郟敖。使赴於鄭,伍舉問應為後之辭焉。對曰:「寡大夫圍。」伍舉更之曰:「共王之子圍為長。」

子幹奔晉,從車五乘。叔向使與秦公子同食,皆百人之餼。趙文子曰:「秦公子富。」叔向曰:「厎祿以德,德鈞以年,年同以尊。公子以國,不聞以富。且夫以千乘去其國,強御已甚。《詩》曰:‘不侮鰥寡,不畏強禦。’秦、楚,匹也。」使後子與子幹齒。辭曰:「鍼懼選,楚公子不獲,是以皆來,亦唯命。且臣與羈齒,無乃不可乎?史佚有言曰:‘非羈何忌?’」

楚靈王即位,薳罷為令尹,薳啟強為大宰。鄭遊吉如楚,葬郟敖,且聘立君。歸,謂子產曰:「具行器矣!楚王汰侈而自說其事,必合諸侯。吾往無日矣。」子產曰:「不數年,未能也。」

十二月,晉既烝,趙孟適南陽,將會孟子餘。甲辰朔,烝於溫。庚戌,卒。鄭伯如晉吊,及雍乃復。

◇ 昭公二年

【經】

二年春,晉侯使韓起來聘。夏,叔弓如晉。秋,鄭殺其大夫公孫黑。冬,公如晉,至河乃復。季孫宿如晉。

【傳】

二年春,晉侯使韓宣子來聘,且告為政而來見,禮也。觀書於大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公享之。季武子賦《綿》之卒章。韓子賦《角弓》。季武子拜,曰:「敢拜子之彌縫敝邑,寡君有望矣。」武子賦《節》之卒章。既享,宴於季氏,有嘉樹焉,宣子譽之。武子曰:「宿敢不封殖此樹,以無忘《角弓》。」遂賦《甘棠》。宣子曰:「起不堪也,無以及召公。」

宣子遂如齊納幣。見子雅。子雅召子旗,使見宣子。宣子曰:「非保家之主也,不臣。」見子尾。子尾見強,宣子謂之如子旗。大夫多笑之,唯晏子信之,曰:「夫子,君子也。君子有信,其有以知之矣。」自齊聘於衛。衛侯享之,北宮文子賦《淇澳》。宣子賦《木瓜》。

夏四月,韓須如齊逆女。齊陳無宇送女,致少姜。少姜有寵於晉侯,晉侯謂之少齊。謂陳無宇非卿,執諸中都。少姜為之請曰:「送從逆班,畏大國也,猶有所易,是以亂作。」

叔弓聘於晉,報宣子也。晉侯使郊勞。辭曰:「寡君使弓來繼舊好,固曰:‘女無敢為賓!’徹命於執事,敝邑弘矣。敢辱郊使?請辭。」致館。辭曰:「寡君命下臣來繼舊好,好合使成,臣之祿也。敢辱大館?」叔向曰:「子叔子知禮哉!吾聞之曰:‘忠信,禮之器也。卑讓,禮之宗也。’辭不忘國,忠信也。先國後己,卑讓也。《詩》曰:‘敬慎威儀,以近有德。’夫子近德矣。」

秋,鄭公孫黑將作亂,欲去遊氏而代其位,傷疾作而不果。駟氏與諸大夫欲殺之。子產在鄙,聞之,懼弗及,乘遽而至。使吏數之,曰:「伯有之亂,以大國之事,而未爾討也。爾有亂心,無厭,國不女堪。專伐伯有,而罪一也。昆弟爭室,而罪二也。薰隧之盟,女矯君位,而罪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不速死,大刑將至。」再拜稽首,辭曰:「死在朝夕,無助天為虐。」子產曰:「人誰不死?凶人不終,命也。作凶事,為凶人。不助天,其助凶人乎?」請以印為褚師。子產曰:「印也若才,君將任之。不才,將朝夕從女。女罪之不恤,而又何請焉?不速死,司寇將至。」七月壬寅,縊。屍諸周氏之衢,加木焉。

晉少姜卒。公如晉,及河。晉侯使士文伯來辭,曰:「非伉儷也。請君無辱!」公還,季孫宿遂致服焉。叔向言陳無宇於晉侯曰:「彼何罪?君使公族逆之,齊使上大夫送之。猶曰不共,君求以貪。國則不共,而執其使。君刑已頗,何以為盟主?且少姜有辭。」冬十月,陳無宇歸。

十一月,鄭印段如晉吊。

◇ 昭公三年

【經】

三年春王正月丁未,滕子原卒。夏,叔弓如滕。五月,葬滕成公。秋,小邾子來朝。八月,大雩。冬,大雨雹。北燕伯款出奔齊。

【傳】

三年春,王正月,鄭遊吉如晉,送少姜之葬。樑丙與張趯見之。樑丙曰:「甚矣哉!子之為此來也。」子大叔曰:「將得已乎?昔文、襄之霸也,其務不煩諸侯。令諸侯三歲而聘,五歲而朝,有事而會,不協而盟。君薨,大夫吊,卿共葬事。夫人,士吊,大夫送葬。足以昭禮命事謀闕而已,無加命矣。今嬖寵之喪,不敢擇位,而數於守適,唯懼獲戾,豈敢憚煩?少姜有寵而死,齊必繼室。今茲吾又將來賀,不唯此行也。」張趯曰:「善哉!吾得聞此數也。然自今,子其無事矣。譬如火焉,火中,寒暑乃退。此其極也,能無退乎?晉將失諸侯,諸侯求煩不獲。」二大夫退。子大叔告人曰:「張趯有知,其猶在君子之後乎!」

丁未,滕子原卒。同盟,故書名。

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曰:「寡君使嬰曰:‘寡人願事君,朝夕不倦,將奉質幣,以無失時,則國家多難,是以不獲。不腆先君之適,以備內官,焜耀寡人之望,則又無祿,早世殞命,寡人失望。君若不忘先君之好,惠顧齊國,辱收寡人,徼福於大公、丁公,照臨敝邑,鎮撫其社稷,則猶有先君之適及遺姑姊妹若而人。君若不棄敝邑,而辱使董振擇之,以備嬪嬙,寡人之望也。’」韓宣子使叔向對曰:「寡君之願也。寡君不能獨任其社稷之事,未有伉儷。在縗絰之中,是以未敢請。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顧敝邑,撫有晉國,賜之內主,豈唯寡君,舉群臣實受其貺。其自唐叔以下,實寵嘉之。」

既成昏,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於釜。釜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於山。魚鹽蜃蛤,弗加於海。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踴貴。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闢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

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仇。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降在皁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

宴子曰:「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囂塵,不可以居,請更諸爽塏者。」辭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於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裡旅?」公笑曰:「子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於是景公繁於刑,有鬻踴者。故對曰:「踴貴屨賤。」既已告於君,故與叔向語而稱之。景公為是省於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其是之謂乎!」

及宴子如晉,公更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裡室,皆如其舊。則使宅人反之,曰:「諺曰:‘非宅是卜,唯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禮,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違諸乎?」卒復其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以請,乃許之。

夏四月,鄭伯如晉,公孫段相,甚敬而卑,禮無違者。晉侯嘉焉,授之以策,曰:「子豐有勞於晉國,餘聞而弗忘。賜女州田,以胙乃舊勳。」伯石再拜稽首,受策以出。君子曰:「禮,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汰也,一為禮於晉,猶荷其祿,況以禮終始乎?《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其是之謂乎!」

初,州縣,欒豹之邑也。及欒氏亡,範宣子、趙文子、韓宣子皆欲之。文子曰:「溫,吾縣也。」二宣子曰:「自郤稱以別,三傳矣。晉之別縣不唯州,誰獲治之?」文子病之,乃舍之。二子曰:「吾不可以正議而自與也。」皆舍之。及文子為政,趙獲曰:「可以取州矣。」文子曰:「退!二子之言,義也。違義,禍也。餘不能治餘縣,又焉用州?其以徼禍也?君子曰:‘弗知實難。’知而弗從,禍莫大焉。有言州必死。」

豐氏故主韓氏,伯石之獲州也,韓宣子為請之,為其復取之之故。

五月,叔弓如滕,葬滕成公,子服椒為介。及郊,遇懿伯之忌,敬子不入。惠伯曰:「公事有公利,無私忌,椒請先入。」乃先受館。敬子從之。

晉韓起如齊逆女。公孫蠆為少姜之有寵也,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人謂宣子:「子尾欺晉,晉胡受之?」宣子曰:「我欲得齊而遠其寵,寵將來乎?」

秋七月,鄭罕虎如晉,賀夫人,且告曰:「楚人日徵敝邑,以不朝立王之故。敝邑之往,則畏執事,其謂寡君‘而固有外心。’其不往,則宋之盟雲。進退罪也。寡君使虎布之。」宣子使叔向對曰:「君若辱有寡君,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苟思盟,寡君乃知免於戾矣。君若不有寡君,雖朝夕辱於敝邑,寡君猜焉。君實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苟有寡君,在楚猶在晉也。」

張趯使謂大叔曰:「自子之歸也,小人糞除先人之敝廬,曰子其將來。今子皮實來,小人失望。」大叔曰:「吉賤,不獲來,畏大國,尊夫人也。且孟曰:‘而將無事。’吉庶幾焉。」

小邾穆公來朝。季武子欲卑之,穆叔曰:「不可。曹、滕、二邾,實不忘我好,敬以逆之,猶懼其貳。又卑一睦,焉逆群好也?其如舊而加敬焉!《志》曰:‘能敬無災。’又曰:‘敬逆來者,天所福也。’」季孫從之。

八月,大雩,旱也。

齊侯田於莒,盧蒲弊見,泣且請曰:「餘發如此種種,餘奚能為?」公曰:「諾,吾告二子。」歸而告之。子尾欲復之,子雅不可,曰:「彼其發短而心甚長,其或寢處我矣。」九月,子雅放盧蒲弊於北燕。

燕簡公多嬖寵,欲去諸大夫而立其寵人。冬,燕大夫比以殺公之外嬖。公懼,奔齊。書曰:「北燕伯款出奔齊。」罪之也。

十月,鄭伯如楚,子產相。楚子享之,賦《吉日》。既享,子產乃具田備,王以田江南之夢。

齊公孫灶卒。司馬灶見晏子,曰:「又喪子雅矣。」晏子曰:「惜也!子旗不免,殆哉!姜族弱矣,而媯將始昌。二惠競爽,猶可,又弱一個焉,姜其危哉!」

◇ 昭公四年

【經】

四年春王正月,大雨雹。夏,楚子、蔡侯、陳侯、鄭伯、許男、徐子、滕子、頓子、鬍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會於申。楚子執徐子。秋七月,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鬍子、沈子、淮夷伐吳,執齊慶封,殺之。遂滅賴。九月,取鄫。冬十有二月乙卯,叔孫豹卒。

【傳】

四年春,王正月,許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鄭伯,復田江南,許男與焉。使椒舉如晉求諸侯,二君待之。椒舉致命曰:「寡君使舉曰:‘日君有惠,賜盟於宋,曰:晉、楚之從,交相見也。以歲之不易,寡人願結歡於二三君。’使舉請間。君若苟無四方之虞,則願假寵以請於諸侯。」

晉侯欲勿許。司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其使能終,亦未可知也。晉、楚唯天所相,不可與爭。君其許之,而修德以待其歸。若歸於德,吾猶將事之,況諸侯乎?若適淫虐,楚將棄之,吾又誰與爭?」曰:「晉有三不殆,其何敵之有?國險而多馬,齊、楚多難。有是三者,何鄉而不濟?」對曰:「恃險與馬,而虞鄰國之難,是三殆也。四嶽、三塗、陽城、大室、荊山、中南,九州之險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馬之所生,無興國焉。恃險與馬,不可以為固也,從古以然。是以先王務修德音以亨神人,不聞其務險與馬也。鄰國之難,不可虞也。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宇。若何虞難?齊有仲孫之難而獲桓公,至今賴之。晉有裡、丕之難而獲文公,是以為盟主。衛、邢無難,敵亦喪之。故人之難,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於不暇,又何能濟?君其許之!紂作淫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隕,周是以興,夫豈爭諸侯?」乃許楚使。使叔向對曰:「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獲春秋時見。諸侯,君實有之,何辱命焉?」椒舉遂請昏,晉侯許之。

楚子問於子產曰:「晉其許我諸侯乎?」對曰:「許君。晉君少安,不在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曰如一,若不許君,將焉用之?」王曰:「諸侯其來乎?」對曰:「必來。從宋之盟,承君之歡,不畏大國,何故不來?不來者,其魯、衛、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魯,魯、衛逼於齊而親於晉,唯是不來。其餘,君之所及也,誰敢不至?」王曰:「然則吾所求者,無不可乎?」對曰:「求逞於人,不可;與人同欲,盡濟。」

大雨雹。季武子問於申豐曰:「雹可御乎?」對曰:「聖人在上,無雹,雖有,不為災。古者,日在北陸而藏冰;西陸,朝覿而出之。其藏冰也,深山窮谷,固陰冱寒,於是乎取之。其出之也,朝之祿位,賓食喪祭,於是乎用之。其藏之也,黑牲、秬黍,以享司寒。其出之也,桃弧、棘矢,以除其災。其出入也時。食肉之祿,冰皆與焉。大夫命婦,喪浴用冰。祭寒而藏之,獻羔而啟之,公始用之。火出而畢賦。自命夫、命婦,至於老疾,無不受冰。山人取之,縣人傳之,輿人納之,隸人藏之。夫冰以風壯,而以風出。其藏之也周,其用之也遍,則冬無愆陽,夏無伏陰,春無悽風,秋無苦雨,雷不出震,無災霜雹,癘疾不降,民不夭札。今藏川池之冰,棄而不用。風不越而殺,雷不發而震。雹之為災,誰能御之?《七月》之卒章,藏冰之道也。」

夏,諸侯如楚,魯、衛、曹、邾不會。曹、邾辭以難,公辭以時祭,衛侯辭以疾。鄭伯先待於申。六月丙午,楚子合諸侯於申。椒舉言於楚子曰:「臣聞諸侯無歸,禮以為歸。今君始得諸侯,其慎禮矣。霸之濟否,在此會也。夏啟有鈞臺之享,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有岐陽之搜,康有酆宮之朝,穆有塗山之會,齊桓有召陵之師,晉文有踐土之盟。君其何用?宋向戌、鄭公孫僑在,諸侯之良也,君其選焉。」王曰:「吾用齊桓。」王使問禮於左師與子產。左師曰:「小國習之,大國用之,敢不薦聞?」獻公合諸侯之禮六。子產曰:「小國共職,敢不薦守?」獻伯、子、男會公之禮六。君子謂合左師善守先代,子產善相小國。王使椒舉侍於後,以規過。卒事,不規。王問其故,對曰:「禮,吾所未見者有六焉,又何以規?」宋大子佐後至,王田於武城,久而弗見。椒舉請辭焉。王使往,曰:「屬有宗祧之事於武城,寡君將墮幣焉,敢謝後見。」

徐子,吳出也,以為貳焉,故執諸申。

楚子示諸侯侈,椒舉曰:「夫六王二公之事,皆所以示諸侯禮也,諸侯所由用命也。夏桀為仍之會,有緍叛之。商紂為黎之蒐,東夷叛之。周幽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皆所以示諸侯汰也,諸侯所由棄命也。今君以汰,無乃不濟乎?」王弗聽。

子產見左師曰:「吾不患楚矣,汰而愎諫,不過十年。」左師曰:「然。不十年侈,其惡不遠,遠惡而後棄。善亦如之,德遠而後興。」

秋七月,楚子以諸侯伐吳。宋大子、鄭伯先歸。宋華費遂、鄭大夫從。使屈申圍朱方,八月甲申,克之。執齊慶封而盡滅其族。將戮慶封。椒舉曰:「臣聞無瑕者可以戮人。慶封唯逆命,是以在此,其肯從於戮乎?播於諸侯,焉用之?」王弗聽,負之斧鉞,以徇於諸侯,使言曰:「無或如齊慶封,弒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慶封曰:「無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圍,弒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諸侯。」王使速殺之。

遂以諸侯滅賴。賴子面縛銜璧,士袒,輿櫬從之,造於中軍。王問諸椒舉,對曰:「成王克許,許僖公如是,王親釋其縛,受其璧,焚其櫬。」王從之。遷賴於鄢。楚子欲遷許於賴,使鬥韋龜與公子棄疾城之而還。申無宇曰:「楚禍之首,將在此矣。召諸侯而來,伐國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違,民其居乎?民之不處,其誰堪之?不堪王命,乃禍亂也。」

九月,取鄫,言易也。莒亂,著丘公立而不撫鄫,鄫叛而來,故曰取。凡克邑不用師徒曰取。

鄭子產作丘賦。國人謗之,曰:「其父死於路,己為蠆尾。以令於國,國將若之何?」子寬以告。子產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聞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濟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詩》曰:‘禮義不愆,何恤於人言。’吾不遷矣。渾罕曰:」國氏其先亡乎!君子作法於涼,其敝猶貪。作法於貪,敝將若之何?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逼而無禮。鄭先衛亡,逼而無法。政不率法,而制於心。民各有心,何上之有?「

冬,吳伐楚,入棘、櫟、麻,以報朱方之役。楚沈尹射奔命於夏汭,鹹尹宜咎城鍾離,薳啟強城巢,然丹城州來。東國水,不可以城。彭生罷賴之師。

初,穆子去叔孫氏,及庚宗,遇婦人,使私為食而宿焉。問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適齊,娶於國氏,生孟丙、仲壬。夢天壓己,弗勝。顧而見人,黑而上僂,深目而豭喙。號之曰:「牛!助餘!」乃勝之。旦而皆召其徒,無之。且曰:「志之。」及宣伯奔齊,饋之。宣伯曰:「魯以先子之故,將存吾宗,必召女。召女,何如?」對曰:「願之久矣。」魯人召之,不告而歸。既立,所宿庚宗之婦人,獻以雉。問其姓,對曰:「餘子長矣,能奉雉而從我矣。」召而見之,則所夢也。未問其名,號之曰:「牛!」曰:「唯」。皆召其徒,使視之,遂使為豎。有寵,長使為政。公孫明知叔孫於齊,歸,未逆國姜,子明取之。故怒,其子長而後使逆之。田於丘蕕,遂遇疾焉。豎牛欲亂其室而有之,強與孟盟,不可。叔孫為孟鍾,曰:「爾未際,饗大夫以落之。」既具,使豎牛請日。入,弗謁。出,命之日。及賓至,聞鐘聲。牛曰:「孟有北婦人之客。」怒,將往,牛止之。賓出,使拘而殺諸外,牛又強與仲盟,不可。仲與公御萊書觀於公,公與之環。使牛入示之。入,不示。出,命佩之。牛謂叔孫:「見仲而何?」叔孫曰:「何為?」曰:「不見,既自見矣。公與之環而佩之矣。」遂逐之,奔齊。疾急,命召仲,牛許而不召。

杜洩見,告之飢渴,授之戈。對曰:「求之而至,又何去焉?」豎牛曰:「夫子疾病,不欲見人。」使置饋於個而退。牛弗進,則置虛,命徹。十二月癸丑,叔孫不食。乙卯,卒。牛立昭子而相之。

公使杜洩葬叔孫。豎牛賂叔仲昭子與南遺,使惡杜洩於季孫而去之。杜洩將以路葬,且盡卿禮。南遺謂季孫曰:「叔孫未乘路,葬焉用之?且冢卿無路,介卿以葬,不亦左乎?」季孫曰:「然。」使杜洩舍路。不可,曰:「夫子受命於朝,而聘於王。王思舊勳而賜之路。覆命而致之君,君不敢逆王命而復賜之,使三官書之。吾子為司徒,實書名。夫子為司馬,與工正書服。孟孫為司空,以書勳。今死而弗以,是棄君命也。書在公府而弗以,是廢三官也。若命服,生弗敢服,死又不以,將焉用之?」乃使以葬。

季孫謀去中軍。豎牛曰:「夫子固欲去之。」

◇ 昭公五年

【經】

五年春王正月,舍中軍。楚殺其大夫屈申。公如晉。夏,莒牟夷以牟婁及防、茲來奔。秋七月,公至自晉。戊辰,叔弓帥師敗莒師於蚡泉。秦伯卒。冬,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吳。

【傳】

五年春,王正月,舍中軍,卑公室也。毀中軍於施氏,成諸臧氏。初作中軍,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季氏盡徵之,叔孫氏臣其子弟,孟氏取其半焉。及其舍之也,四分公室,季氏擇二,二子各一。皆盡徵之,而貢於公。以書。使杜洩告於殯,曰:「子固欲毀中軍,既毀之矣,故告。」杜洩曰:「夫子唯不欲毀也,故盟諸僖閎,詛諸五父之衢。」受其書而投之,帥士而哭之。叔仲子謂季孫曰:「帶受命於子叔孫曰:‘葬鮮者自西門。’」季孫命杜洩。杜洩曰:「卿喪自朝,魯禮也。吾子為國政,未改禮,而又遷之。群臣懼死,不敢自也。」既葬而行。

仲至自齊,季孫欲立之。南遺曰:「叔孫氏厚則季氏薄。彼實家亂,子勿與知,不亦可乎?」南遺使國人助豎牛以攻諸大庫之庭。司宮射之,中目而死。豎牛取東鄙三十邑,以與南遺。

昭子即位,朝其家眾,曰:「豎牛禍叔孫氏,使亂大從,殺適立庶,又披其邑,將以赦罪,罪莫大焉。必速殺之。」豎牛懼,奔齊。孟、仲之子殺諸塞關之外,投其首於寧風之棘上。

仲尼曰:「叔孫昭子之不勞,不可能也。周任有言曰:‘為政者不賞私勞,不罰私怨。’《詩》雲:‘有覺德行,四國順之。’」

初,穆子之生也,莊叔以《周易》筮之,遇《明夷》之《謙》,以示卜楚丘。曰:「是將行,而歸為子祀。以讒人入,其名曰牛,卒以餒死。《明夷》,日也。日之數十,故有十時,亦當十位。自王已下,其二為公,其三為卿。日上其中,食日為二,旦日為三。《明夷》之《謙》,明而未融,其當旦乎,故曰:‘為子祀’。日之《謙》,當鳥,故曰‘明夷于飛’。明之未融,故曰‘垂其翼’。象日之動,故曰‘君子於行’。當三在旦,故曰‘三日不食’。《離》,火也。《艮》,山也。《離》為火,火焚山,山敗。於人為言,敗言為讒,故曰‘有攸往,主人有言’,言必讒也。純《離》為牛,世亂讒勝,勝將適《離》,故曰‘其名曰牛’。謙不足,飛不翔,垂不峻,翼不廣,故曰‘其為子後乎’。吾子,亞卿也,抑少不終。」

楚子以屈申為貳於吳,乃殺之。以屈生為莫敖,使與令尹子蕩如晉逆女。過鄭,鄭伯勞子蕩於汜,勞屈生於菟氏。晉侯送女於邢丘。子產相鄭伯,會晉侯於邢丘。

公如晉,自郊勞至於贈賄,無失禮。晉侯謂女叔齊曰:「魯侯不亦善於禮乎?」對曰:「魯侯焉知禮?」公曰:「何為?自郊勞至於贈賄,禮無違者,何故不知?」對曰:「是儀也,不可謂禮。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不能取也。有子家羈,弗能用也。奸大國之盟,陵虐小國。利人之難,不知其私。公室四分,民食於他。思莫在公,不圖其終。為國君,難將及身,不恤其所。禮之本末,將於此乎在,而屑屑焉習儀以亟。言善於禮,不亦遠乎?君子謂:」叔侯於是乎知禮。「

晉韓宣子如楚送女,叔向為介。鄭子皮、子大叔勞諸索氏。大叔謂叔向曰:「楚王汰侈已甚,子其戒之。」叔向曰:「汰侈已甚,身之災也,焉能及人?若奉吾幣帛,慎吾威儀,守之以信,行之以禮,敬始而思終,終無不復,從而不失儀,敬而不失威,道之以訓辭,奉之以舊法,考之以先王,度之以二國,雖汰侈,若我何?」

及楚,楚子朝其大夫,曰:「晉,吾仇敵也。苟得志焉,無恤其他。今其來者,上卿、上大夫也。若吾以韓起為閽,以羊舌肸為司宮,足以辱晉,吾亦得志矣。可乎?」大夫莫對。薳啟強曰:「可。苟有其備,何故不可?恥匹夫不可以無備,況恥國乎?是以聖王務行禮,不求恥人,朝聘有珪,享覜有璋。小有述職,大有巡功。設機而不倚,爵盈而不飲;宴有好貨,飧有陪鼎,入有郊勞,出有贈賄,禮之至也。國家之敗,失之道也,則禍亂興。城濮之役,晉無楚備,以敗於邲。邲之役,楚無晉備,以敗於鄢。自鄢以來,晉不失備,而加之以禮,重之以睦,是以楚弗能報而求親焉。既獲姻親,又欲恥之,以召寇仇,備之若何?誰其重此?若有其人,恥之可也。若其未有,君亦圖之。晉之事君,臣曰可矣:求諸侯而麇至;求昏而薦女,君親送之,上卿及上大夫致之。猶欲恥之,君其亦有備矣。不然,奈何?韓起之下,趙成、中行吳、魏舒、範鞅、知盈;羊舌肸之下,祁午、張趯、籍談、女齊、樑丙、張骼、輔躒、苗賁皇,皆諸侯之選也。韓襄為公族大夫,韓須受命而使矣。箕襄、邢帶、叔禽、叔椒、子羽,皆大家也。韓賦七邑,皆成縣也。羊舌四族,皆強家也。晉人若喪韓起、楊肸,五卿八大夫輔韓須、楊石,因其十家九縣,長轂九百,其餘四十縣,遺守四千,奮其武怒,以報其大恥,伯華謀之,中行伯、魏舒帥之,其蔑不濟矣。君將以親易怨,實無禮以速寇,而未有其備,使群臣往遺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王曰:「不穀之過也,大夫無辱。」厚為韓子禮。王欲敖叔向以其所不知,而不能,亦厚其禮。

韓起反,鄭伯勞諸圉。辭不敢見,禮也。

鄭罕虎如齊,娶於子尾氏。晏子驟見之,陳桓子問其故,對曰:「能用善人,民之主也。」

夏,莒牟夷以牟婁及防茲來奔。牟夷非卿而書,尊地也。莒人愬於晉。晉侯欲止公,範獻子曰:「不可。人朝而執之,誘也。討不以師,而誘以成之,惰也。為盟主而犯此二者,無乃不可乎?請歸之,間而以師討焉。」乃歸公。秋七月,公至自晉。

莒人來討,不設備。戊辰,叔弓敗諸蚡泉,莒未陳也。

冬十月,楚子以諸侯及東夷伐吳,以報棘、櫟、麻之役。薳射以繁揚之師,會於夏汭。越大夫常壽過帥師會楚子於瑣。聞吳師出,薳啟強帥師從之,遽不設備,吳人敗諸鵲岸。

楚子以馹至於羅汭。吳子使其弟蹶由犒師,楚人執之,將以釁鼓。王使問焉,曰:「女卜來吉乎?」對曰:「吉。寡君聞君將治兵於敝邑,卜之以守龜,曰:‘餘亟使人犒師,請行以觀王怒之疾徐,而為之備,尚克知之。’龜兆告吉,曰:‘克可知也。’君若歡焉,好逆使臣,滋敝邑休殆,而忘其死,亡無日矣。今君奮焉,震電馮怒,虐執使臣,將以釁鼓,則吳知所備矣。敝邑雖羸,若早修完,其可以息師。難易有備,可謂吉矣。且吳社稷是卜,豈為一人?使臣獲釁軍鼓,而敝邑知備,以御不虞,其為吉孰大焉?國之守龜,其何事不卜?一臧一否,其誰能常之?城濮之兆,其報在邲。今此行也,其庸有報志?」乃弗殺。

楚師濟於羅汭,沈尹赤會楚子,次於萊山。薳射帥繁揚之師,先入南懷,楚師從之。及汝清,吳不可入。楚子遂觀兵於坻箕之山。是行也,吳早設備,楚無功而還,以蹶由歸。楚子懼吳,使沈尹射待命於巢,薳啟強待命於雩婁,禮也。

秦後子復歸於秦,景公卒故也。

◇ 昭公六年

【經】

六年春王正月,杞伯益姑卒。葬秦景公。夏,季孫宿如晉。葬杞文公。宋華合比出奔衛。秋九月,大雩。楚薳罷帥師伐吳。冬,叔弓如楚。齊侯伐北燕。

【傳】

六年春,王正月,杞文公卒,吊如同盟,禮也。大夫如秦,葬景公,禮也。

三月,鄭人鑄刑書。叔向使詒子產書,曰:「始吾有虞於子,今則已矣。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御,是故閒之以義,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製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蒞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闢,則不忌於上,並有爭心,以徵於書,而徼倖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闢,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闢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徵於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賄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乎!肸聞之,國將亡,必多制,其此之謂乎!」復書曰:「若吾子之言,僑不才,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既不承命,敢忘大惠?」

士文伯曰:「火見,鄭其火乎?火未出而作火以鑄刑器,藏爭闢焉。火如象之,不火何為?」

夏,季孫宿如晉,拜莒田也。晉侯享之,有加籩。武子退,使行人告曰:「小國之事大國也,苟免於討,不敢求貺。得貺不過三獻。今豆有加,下臣弗堪,無乃戾也。」韓宣子曰:「寡君以為歡也。」對曰:「寡君猶未敢,況下臣,君之隸也,敢聞加貺?」固請徹加而後卒事。晉人以為知禮,重其好貨。

宋寺人柳有寵,大子佐惡之。華合比曰:「我殺之。」柳聞之,乃坎、用牲、埋書,而告公曰:「合比將納亡人之族,既盟於北郭矣。」公使視之,有焉,遂逐華合比,合比奔衛。於是華亥欲代右師,乃與寺人柳比,從為之徵,曰「聞之久矣。」公使代之,見於左師,左師曰:「女夫也。必亡!女喪而宗室,於人何有?人亦於女何有?《詩》曰:‘宗子維城,毋俾城壞,毋獨斯畏。’女其畏哉!」

六月丙戌,鄭災。

楚公子棄疾如晉,報韓子也。過鄭,鄭罕虎、公孫僑、遊吉從鄭伯以勞諸柤。辭不敢見,固請見之,見,如見王,以其乘馬八匹私面。見子皮如上卿,以馬六匹。見子產,以馬四匹。見子大叔,以馬二匹。禁芻牧採樵,不入田,不樵樹,不採刈,不抽屋,不強匄。誓曰:「有犯命者,君子廢,小人降。」舍不為暴,主不慁賓。往來如是。鄭三卿皆知其將為王也。

韓宣子之適楚也,楚人弗逆。公子棄疾及晉竟,晉侯將亦弗逆。叔向曰:「楚闢我衷,若何效闢?《詩》曰:‘爾之教矣,民胥效矣。’從我而已,焉用效人之闢?《書》曰:‘聖作則。’無寧以善人為則,而則人之闢乎?匹夫為善,民猶則之,況國君乎?」晉侯說,乃逆之。

秋九月,大雩,旱也。

徐儀楚聘於楚。楚子執之,逃歸。懼其叛也,使薳洩伐徐。吳人救之。令尹子蕩帥師伐吳,師於豫章,而次於乾溪。吳人敗其師於房鍾,獲宮廄尹棄疾。子蕩歸罪於薳洩而殺之。

冬,叔弓如楚聘,且吊敗也。

十一月,齊侯如晉,請伐北燕也。士匄相士鞅,逆諸河,禮也。晉侯許之。十二月,齊侯遂伐北燕,將納簡公。晏子曰:「不入。燕有君矣,民不貳。吾君賄,左右諂諛,作大事不以信,未嘗可也。」

◇ 昭公七年

【經】

七年春王正月,暨齊平。三月,公如楚。叔孫婼如齊蒞盟。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秋八月戊辰,衛侯惡卒。九月,公至自楚。冬十有一月癸未,季孫宿卒。十有二月癸亥,葬衛襄公。

【傳】

七年春,王正月,暨齊平,齊求之也。癸巳,齊侯次於虢。燕人行成,曰:「敝邑知罪,敢不聽命?先君之敝器,請以謝罪。」公孫皙曰:「受服而退,俟釁而動,可也。」二月戊午,盟於濡上。燕人歸燕姬,賂以瑤甕、玉櫝、鬥耳,不克而還。

楚子之為令尹也,為王旌以田。芋尹無宇斷之,曰:「一國兩君,其誰堪之?」及即位,為章華之宮,納亡人以實之。無宇之閽入焉。無宇執之,有司弗與,曰:「執人於王宮,其罪大矣。」執而謁諸王。王將飲酒,無宇辭曰:「天子經略,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內,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誰非君臣?故《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僕臣臺。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今有司曰:‘女胡執人於王宮?’將焉執之?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閱’,所以得天下也。吾先君文王,作僕區之法,曰:‘盜所隱器,與盜同罪’,所以封汝也。若從有司,是無所執逃臣也。逃而舍之,是無陪臺也。王事無乃闕乎?昔武王數紂之罪,以告諸侯曰:‘紂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故夫致死焉。君王始求諸侯而則紂,無乃不可乎?若以二文之法取之,盜有所在矣。」王曰:「取而臣以往,盜有寵,未可得也。」遂赦之。

楚子成章華之臺,願與諸侯落之。大宰薳啟強曰:「臣能得魯侯。」薳啟強來召公,辭曰:「昔先君成公,命我先大夫嬰齊曰:‘吾不忘先君之好,將使衡父照臨楚國,鎮撫其社稷,以輯寧爾民’。嬰齊受命於蜀,奉承以來,弗敢失隕,而致諸宗祧。日我先君共王,引領北望,日月以冀。傳序相授,於今四王矣。嘉惠未至,唯襄公之辱臨我喪。孤與其二三臣,悼心失圖,社稷之不皇,況能懷思君德!今君若步玉趾,辱見寡君,寵靈楚國,以信蜀之役,致君之嘉惠,是寡君既受貺矣,何蜀之敢望?其先君鬼神,實嘉賴之,豈唯寡君?君若不來,使臣請問行期,寡君將承質幣而見於蜀,以請先君之貺。」

公將往,夢襄公祖。梓慎曰:「君不果行。襄公之適楚也,夢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實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嘗適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適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

三月,公如楚,鄭伯勞於師之樑。孟僖子為介,不能相儀。及楚,不能答郊勞。

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晉侯問於士文伯曰:「誰將當日食?」對曰:「魯、衛惡之,衛大魯小。」公曰:「何故?」對曰:「去衛地,如魯地。於是有災,魯實受之。其大咎,其衛君乎?魯將上卿。」公曰:「《詩》所謂‘彼日而食,於何不臧’者,何也?」對曰:「不善政之謂也。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謫於日月之災,故政不可不慎也。務三而已,一曰擇人,二曰因民,三曰從時。」

晉人來治杞田,季孫將以成與之。謝息為孟孫守,不可。曰:「人有言曰:‘雖有挈瓶之知,守不假器,禮也’。夫子從君,而守臣喪邑,雖吾子亦有猜焉。」季孫曰:「君之在楚,於晉罪也。又不聽晉,魯罪重矣。晉師必至,吾無以待之,不如與之,間晉而取諸杞。吾與子桃,成反,誰敢有之?是得二成也。魯無憂而孟孫益邑,子何病焉?」辭以無山,與之萊、柞,乃遷於桃。晉人為杞取成。

楚子享公於新臺,使長鬛者相,好以大屈。既而悔之。薳啟強聞之,見公。公語之,拜賀。公曰:「何賀?對曰:」齊與晉、越欲此久矣。寡君無適與也,而傳諸君,君其備禦三鄰。慎守寶矣,敢不賀乎?「公懼,乃反之。

鄭子產聘於晉。晉侯疾,韓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寢疾,於今三月矣,並走群望,有加而無瘳。今夢黃熊入於寢門,其何厲鬼也?」對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昔堯殛鯀於羽山,其神化為黃熊,以入於羽淵,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韓子祀夏郊,晉侯有間,賜子產莒之二方鼎。

子產為豐施歸州田於韓宣子,曰:「日君以夫公孫段為能任其事,而賜之州田,今無祿早世,不獲久享君德。其子弗敢有,不敢以聞於君,私致諸子。」宣子辭。子產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負荷’。施將懼不能任其先人之祿,其況能任大國之賜?縱吾子為政而可,後之人若屬有疆場之言,敝邑獲戾,而豐氏受其大討。吾子取州,是免敝邑於戾,而建置豐氏也。敢以為請。」宣子受之,以告晉侯。晉侯以與宣子。宣子為初言,病有之,以易原縣於樂大心。

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鑄刑書之歲二月,或夢伯有介而行,曰:「壬子,餘將殺帶也。明年壬寅,餘又將殺段也。」及壬子,駟帶卒,國人益懼。齊、燕平之月壬寅,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其明月,子產立公孫洩及良止以撫之,乃止。子大叔問其故,子產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大叔曰:「公孫洩何為?」子產曰:「說也。為身無義而圖說,從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

及子產適晉,趙景子問焉,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馮依於人,以為淫厲,況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敝邑之卿,從政三世矣。鄭雖無腆,抑諺曰‘蕞爾國’,而三世執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馮厚矣。而強死,能為鬼,不亦宜乎?」

子皮之族飲酒無度,故馬師氏與子皮氏有惡。齊師還自燕之月,罕朔殺罕魋。罕朔奔晉。韓宣子問其位於子產。子產曰:「君之羈臣,苟得容以逃死,何位之敢擇?卿違,從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朔於敝邑,亞大夫也,其官,馬師也。獲戾而逃,唯執政所置之。得免其死,為惠大矣,又敢求位?」宣子為子產之敏也,使從嬖大夫。

秋八月,衛襄公卒。晉大夫言於範獻子曰:「衛事晉為睦,晉不禮焉,庇其賊人而取其地,故諸侯貳。《詩》曰:‘<即鳥>鴒在原,兄弟急難。’又曰:‘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兄弟之不睦,於是乎不弔,況遠人,誰敢歸之?今又不禮於衛之嗣,衛必叛我,是絕諸侯也。」獻子以告韓宣子。宣子說,使獻子如衛吊,且反戚田。

衛齊惡告喪於周,且請命。王使成簡公如衛吊,且追命襄公曰:「叔父陟恪,在我先王之左右,以佐事上帝。餘敢高圉、亞圉?」

九月,公至自楚。孟僖子病不能相禮,乃講學之,苟能禮者從之。及其將死也,召其大夫曰:「禮,人之幹也。無禮,無以立。吾聞將有達者曰孔丘,聖人之後也,而滅於宋。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茲益共。故其鼎銘雲:‘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餘敢侮。饘於是,鬻於是,以糊餘口。’其共也如是。臧孫紇有言曰:‘聖人有明德者,若不當世,其後必有達人。’今其將在孔丘乎?我若獲沒,必屬說與何忌於夫子,使事之,而學禮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與南宮敬叔師事仲尼。仲尼曰:「能補過者,君子也。《詩》曰:‘君子是則是效。’孟僖子可則效已矣。」

單獻公棄親用羈。冬十月辛酉,襄、頃之族殺獻公而立成公。

十一月,季武子卒。晉侯謂伯瑕曰:「吾所問日食,從矣,可常乎?」對曰:「不可。六物不同,民心不一,事序不類,官職不則,同始異終,胡可常也?《詩》曰:‘或燕燕居息,或憔悴事國。’其異終也如是。」公曰:「何謂六物?」對曰:「歲、時、日、月、星、辰,是謂也。」公曰:「多語寡人辰,而莫同。何謂辰?」對曰:「日月之會,是謂辰,故以配日。」

衛襄公夫人姜氏無子,嬖人婤姶生孟縶。孔成子夢康叔謂己:「立元,餘使羈之孫圉與史苟相之。」史朝亦夢康叔謂己:「餘將命而子苟與孔烝鉏之曾孫圉相元。」史朝見成子,告之夢,夢協。晉韓宣子為政聘於諸侯之歲,婤姶生子,名之曰元。孟縶之足不良,能行。孔成子以《周易》筮之,曰:「元尚享衛國主其社稷。」遇《屯》。又曰:「餘尚立縶,尚克嘉之。」遇《屯》之比。以示史朝。史朝曰:‘元亨’,又何疑焉?「成子曰:」非長之謂乎?「對曰:」康叔名之,可謂長矣。孟非人也,將不列於宗,不可謂長。且其繇曰‘利建侯’。嗣吉,何建?建非嗣也。二卦皆雲,子其建之。康叔命之,二筮襲於夢,武王所用也,弗從何為?弱足者居,侯主社稷,臨祭祀,奉民人,事民人,鬼神,從會朝,又焉得居?各以所利,不亦可乎?「故孔成子立靈公。十二月癸亥,葬衛襄公。

◇ 昭公八年

【經】

八年春,陳侯之弟招殺陳世子偃師。夏四月辛丑,陳侯溺卒。叔弓如晉。楚人執陳行人幹徵師殺之。陳公子留出奔鄭。秋,蒐於紅。陳人殺其大夫公子過。大雩,冬十月壬午,楚師滅陳。執陳公子招,放之於越。殺陳孔奐。葬陳哀公。

【傳】

八年春,石言於晉魏榆。晉侯問於師曠曰:「石何故言?」對曰:「石不能言,或馮焉。不然,民聽濫也。抑臣又聞之曰:‘作事不時,怨讟動於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宮室崇侈,民力凋盡,怨讟並作,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宜乎?」於是晉侯方築虒祁之宮。叔向曰:「子野之言,君子哉!君子之言,信而有徵,故怨遠於其身。小人之言,僣而無徵,故怨咎及之。《詩》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唯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處休。’其是之謂乎?是宮也成,諸侯必叛,君必有咎,夫子知之矣。」

陳哀公元妃鄭姬,生悼大子偃師,二妃生公子留,下妃生公子勝。二妃嬖,留有寵,屬諸徒招與公子過。哀公有廢疾。三月甲申,公子招、公子過殺悼大子偃師,而立公子留。

夏四月辛亥,哀公縊。幹徵師赴於楚,且告有立君。公子勝愬之於楚,楚人執而殺之。公子留奔鄭。書曰「陳侯之弟招殺陳世子偃師」,罪在招也;「楚人執陳行人幹徵師殺之」,罪不在行人也。

叔弓如晉,賀虒祁也。遊吉相鄭伯以如晉,亦賀虒祁也。史趙見子大叔,曰:「甚哉,其相蒙也!可吊也,而又賀之?」子大叔曰:「若何吊也?其非唯我賀,將天下實賀。」

秋,大蒐於紅,自根牟至於商、衛,革車千乘。

七月甲戌,齊子尾卒,子旗欲治其室。丁丑,殺樑嬰。八月庚戌,逐子成、子工、子車,皆來奔,而立子良氏之宰。其臣曰:「孺子長矣,而相吾室,欲兼我也。」授甲,將攻之。陳桓子善於子尾,亦授甲,將助之。或告子旗,子旗不信。則數人告。將往,又數人告於道,遂如陳氏。桓子將出矣,聞之而還,遊服而逆之。請命,對曰:「聞強氏授甲將攻子,子聞諸?」曰:「弗聞。」「子盍亦授甲?無宇請從。」子旗曰:「子胡然?彼孺子也,吾誨之猶懼其不濟,吾又寵秩之。其若先人何?子盍謂之?《周書》曰:‘惠不惠,茂不茂。’康叔所以服弘大也。」桓子稽顙曰:「頃、靈福子,吾猶有望。」遂和之如初。

陳公子招歸罪於公子過而殺之。九月,楚公子棄疾帥師奉孫吳圍陳,宋戴惡會之。冬十一月壬午,滅陳。輿嬖袁克,殺馬毀玉以葬。楚人將殺之,請置之。既又請私,私於幄,加絰於顙而逃。使穿封戌為陳公,曰:「城麇之役,不諂。」侍飲酒於王,王曰:「城麇之役,女知寡人之及此,女其闢寡人乎?」對曰:「若知君之及此,臣必致死禮,以息楚國。」晉侯問於史趙,曰:「陳其遂亡乎?」對曰:「未也。」公曰:「何故?」對曰:「陳,顓頊之族也。歲在鶉火,是以卒滅,陳將如之。今在析木之津,猶將復由。且陳氏得政於齊而後陳卒亡。自幕至於瞽瞍,無違命。舜重之以明德,置德於遂,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胡周賜之姓,使祀虞帝。臣聞盛德必百世祀,虞之世數未也。繼守將在齊,其兆既存矣。」

◇ 昭公九年

【經】

九年春,叔弓會楚子於陳。許遷於夷。夏四月,陳災。秋,仲孫玃如齊。冬,築郎囿。

【傳】

九年春,叔弓、宋華亥、鄭遊吉、衛趙黶會楚子於陳。

二月庚申,楚公子棄疾遷許於夷,實城父,取州來淮北之田以益之。伍舉授許男田。然丹遷城父人於陳,以夷濮西田益之。遷方城外人於許。

周甘人與晉閻嘉爭閻田。晉樑丙、張趯率陰戎伐潁。王使詹桓伯辭於晉曰:「我自夏以後稷,魏、駘、芮、岐、畢,吾西土也。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東土也;巴、濮、楚、鄧,吾南土也;肅慎、燕、亳,吾北土也。吾何邇封之有?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廢隊是為,豈如弁髦而因以敝之?先王居檮杌於四裔,以御螭魅,故允姓之奸,居於瓜州,伯父惠公歸自秦,而誘以來,使逼我諸姬,入我郊甸,則戎焉取之。戎有中國,誰之咎也?后稷封殖天下,今戎制之,不亦難乎?伯父圖之。我在伯父,猶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謀主也。伯父若裂冠毀冕,拔本塞原,專棄謀主,雖戎狄其何有餘一人?」叔向謂宣子曰:「文之伯也,豈能改物?翼戴天子而加之以共。自文以來,世有衰德而暴滅宗周,以宣示其侈,諸侯之貳,不亦宜乎?且王辭直,子其圖之。」宣子說。

王有姻喪,使趙成如周吊,且致閻田與襚,反潁俘。王亦使賓滑執甘大夫襄以說於晉,晉人禮而歸之。

夏四月,陳災。鄭裨灶曰:「五年,陳將復封。封五十二年而遂亡。」子產問其故,對曰:「陳,水屬也,火,水妃也,而楚所相也。今火出而火陳,逐楚而建陳也。妃以五成,故曰五年。歲五及鶉火,而後陳卒亡,楚克有之,天之道也,故曰五十二年。」

晉荀盈如齊逆女,還,六月,卒於戲陽。殯於絳,未葬。晉侯飲酒,樂。膳宰屠蒯趨入,請佐公使尊,許之。而遂酌以飲工,曰:「女為君耳,將司聰也。辰在子卯,謂之疾日。君徹宴樂,學人舍業,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謂股肱。股肱或虧,何痛如之?女弗聞而樂,是不聰也。」又飲外嬖嬖叔曰:「女為君目,將司明也。服以旌禮,禮以行事,事有其物,物有其容。今君之容,非其物也,而女不見。是不明也。」亦自飲也,曰:「味以行氣,氣以實志,志以定言,言以出令。臣實司味,二御失官,而君弗命,臣之罪也。」公說,徹酒。

初,公欲廢知氏而立其外嬖,為是悛而止。秋八月,使荀躒佐下軍以說焉。

孟僖子如齊殷聘,禮也。

冬,築郎囿,書,時也。季平子欲其速成也,叔孫昭子曰:「《詩》曰:‘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焉用速成?其以剿民也?無囿猶可,無民其可乎?」

◇ 昭公十年

【經】

十年春王正月。夏,齊欒施來奔。秋七月,季孫意如、叔弓、仲孫玃帥師伐莒。戊子,晉侯彪卒。九月,叔孫婼如晉,葬晉平公。十有二月甲子,宋公成卒。

【傳】

十年春,王正月,有星出於婺女。鄭裨灶言於子產曰:「七月戊子,晉君將死。今茲歲在顓頊之虛,姜氏、任氏實守其地。居其維首,而有妖星焉,告邑姜也。邑姜,晉之妣也。天以七紀。戊子,逢公以登,星斯於是乎出。吾是以譏之。」

齊惠欒、高氏皆耆酒,信內多怨,強於陳、鮑氏而惡之。

夏,有告陳桓子曰:「子旗、子良將攻陳、鮑。」亦告鮑氏。桓子授甲而如鮑氏,遭子良醉而騁,遂見文子,則亦授甲矣。使視二子,則皆從飲酒。桓子曰:「彼雖不信,聞我授甲,則必逐我。及其飲酒也,先伐諸?」陳、鮑方睦,遂伐欒、高氏。子良曰:「先得公,陳、鮑焉往?」遂伐虎門。

晏平仲端委立於虎門之外,四族召之,無所往。其徒曰:「助陳、鮑乎?」曰:「何善焉?」「助欒、高乎?」曰:「庸愈乎?」「然則歸乎?」曰:「君伐,焉歸?」公召之而後入。公卜使王黑以靈姑釒率,吉,請斷三尺焉而用之。五月庚辰,戰於稷,欒、高敗,又敗諸莊。國人追之,又敗諸鹿門。欒施、高強來奔。陳、鮑分其室。

晏子謂桓子:「必致諸公。讓,德之主也,讓之謂懿德。凡有血氣,皆有爭心,故利不可強,思義為愈。義,利之本也,蘊利生孽。姑使無蘊乎!可以滋長。」桓子盡致諸公,而請老於莒。

桓子召子山,私具幄幕、器用、從者之衣屨,而反棘焉。子商亦如之,而反其邑。子周亦如之,而與之夫於。反子城、子公、公孫捷,而皆益其祿。凡公子、公孫之無祿者,私分之邑。國之貧約孤寡者,私與之粟。曰:「《詩》雲:‘陳錫載周’,能施也,桓公是以霸。」

公與桓子莒之旁邑,辭。穆孟姬為之請高唐,陳氏始大。秋七月,平子伐莒,取郠,獻俘,始用人於亳社。臧武仲在齊,聞之,曰:「周公其不饗魯祭乎!周公饗義,魯無義。《詩》曰:‘德音孔昭,視民不佻。’佻之謂甚矣,而壹用之,將誰福哉?」

戊子,晉平公卒。鄭伯如晉,及河,晉人辭之。遊吉遂如晉。九月,叔孫婼、齊國弱、宋華定、衛北宮喜、鄭罕虎、許人、曹人、莒人、邾人、薛人、杞人、小邾人如晉,葬平公也。鄭子皮將以幣行。子產曰:「喪焉用幣?用幣必百兩,百兩必千人,千人至,將不行。不行,必盡用之。幾千人而國不亡?」子皮固請以行。既葬,諸侯之大夫欲因見新君。叔孫昭子曰:「非禮也。」弗聽。叔向辭之,曰:「大夫之事畢矣。而又命孤,孤斬焉在衰絰之中。其以嘉服見,則喪禮未畢。其以喪服見,是重受吊也。大夫將若之何?」皆無辭以見。子皮盡用其幣,歸,謂子羽曰:「非知之實難,將在行之。夫子知之矣,我則不足。《書》曰:‘欲敗度,縱敗禮。’我之謂矣。夫子知度與禮矣,我實縱慾而不能自克也。」

昭子至自晉,大夫皆見。高強見而退。昭子語諸大夫曰:「為人子,不可不慎也哉!昔慶封亡,子尾多受邑而稍致諸君,君以為忠而甚寵之。將死,疾於公宮,輦而歸,君親推之。其子不能任,是以在此。忠為令德,其子弗能任,罪猶及之,難不慎也?喪夫人之力,棄德曠宗,以及其身,不亦害乎?《詩》曰:‘不自我先,不自我後。’其是之謂乎!」

冬十二月,宋平公卒。初,元公惡寺人柳。欲殺之。及喪,柳熾炭於位,將至,則去之。比葬,又有寵。

◇ 昭公十一年

【經】

十有一年春王二月,叔弓如宋。葬宋平公。夏四月丁巳,楚子虔誘蔡侯般,殺之於申。楚公子棄疾帥師圍蔡。五月甲申,夫人歸氏薨。大蒐於比蒲。仲孫玃會邾子,盟於祲祥。秋,季孫意如會晉韓起、齊國弱、宋華亥、衛北宮佗、鄭罕虎、曹人、杞人於厥憖。九月己亥,葬我小君齊歸。冬十有一月丁酉,楚師滅蔡,執蔡世子有以歸,用之。

【傳】

十一年春,王二月,叔弓如宋,葬平公也。

景王問於萇弘曰:「今茲諸侯,何實吉?何實凶?」對曰:「蔡凶。此蔡侯般弒其君之歲也,歲在豕韋,弗過此矣。楚將有之,然壅也。歲及大梁,蔡復,楚凶,天之道也。」

楚子在申,召蔡靈侯。靈侯將往,蔡大夫曰:「王貪而無信,唯蔡於感,今幣重而言甘,誘我也,不如無往。」蔡侯不可。五月丙申,楚子伏甲而饗蔡侯於申,醉而執之。夏四月丁巳,殺之,刑其士七十人。公子棄疾帥師圍蔡。

韓宣子問於叔向曰:「楚其克乎?」對曰:「克哉!蔡侯獲罪於其君,而不能其民,天將假手於楚以斃之,何故不克?然肸聞之,不信以幸,不可再也。楚王奉孫吳以討於陳,曰:‘將定而國。’陳人聽命,而遂縣之。今又誘蔡而殺其君,以圍其國,雖幸而克,必受其咎,弗能久矣。桀克有緍以喪其國,紂克東夷而隕其身。楚小位下,而亟暴於二王,能無咎乎?天之假助不善,非祚之也,厚其凶惡而降之罰也。且譬之如天,其有五材而將用之,力盡而敝之,是以無拯,不可沒振。」

五月,齊歸薨,大蒐於比蒲,非禮也。

孟僖子會邾莊公,盟於祲祥,修好,禮也。泉丘人有女夢以其帷幕孟氏之廟,遂奔僖子,其僚從之。盟於清丘之社,曰:「有子,無相棄也。」僖子使助薳氏之簉。反自祲祥,宿於薳氏,生懿子及南宮敬叔於泉丘人。其僚無子,使字敬叔。

楚師在蔡,晉荀吳謂韓宣子曰:「不能救陳,又不能救蔡,物以無親,晉之不能,亦可知也已!為盟主而不恤亡國,將焉用之?」

秋,會於厥憖,謀救蔡也。鄭子皮將行,子產曰:「行不遠。不能救蔡也。蔡小而不順,楚大而不德,天將棄蔡以壅楚,盈而罰之。蔡必亡矣,且喪君而能守者,鮮矣。三年,王其有咎乎!美惡周必復,王惡周矣。」晉人使狐父請蔡於楚,弗許。

單子會韓宣子於戚,視下言徐。叔向曰:「單子其將死乎!朝有著定,會有表,衣有禬,帶有結。會朝之言,必聞於表著之位,所以昭事序也。視不過結、禬之中,所以道容貌也。言以命之,容貌以明之,失則有闕。今單子為王官伯,而命事於會,視不登帶,言不過步,貌不道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共;不昭,不從。無守氣矣。」

九月,葬齊歸,公不戚。晉士之送葬者,歸以語史趙。史趙曰:「必為魯郊。」侍者曰:「何故?」曰:「歸,姓也,不思親,祖不歸也。」叔向曰:「魯公室其卑乎?君有大喪,國不廢蒐。有三年之喪,而無一日之戚。國不恤喪,不忌君也。君無戚容,不顧親也。國不忌君,君不顧親,能無卑乎?殆其失國。」

冬十一月,楚子滅蔡,用隱大子於岡山。申無宇曰:「不祥。五牲不相為用,況用諸侯乎?王必悔之。」

十二月,單成公卒。

楚子城陳、蔡、不羹。使棄疾為蔡公。王問於申無宇曰:「棄疾在蔡,何如?」對曰:「擇子莫如父,擇臣莫如君。鄭莊公城櫟而置子元焉,使昭公不立。齊桓公城谷而置管仲焉,至於今賴之。臣聞五大不在邊,五細不在庭。親不在外,羈不在內,今棄疾在外,鄭丹在內。君其少戒。」王曰:「國有大城,何如?」對曰:「鄭京、櫟實殺曼伯,宋蕭、亳實殺子游,齊渠丘實殺無知,衛蒲、戚實出獻公,若由是觀之,則害於國。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 昭公十二年

【經】

十有二年春,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於陽。三月壬申,鄭伯嘉卒。夏,宋公使華定來聘。公如晉,至河乃復。五月,葬鄭簡公。楚殺其大夫成熊。秋七月。冬十月,公子憖出奔齊。楚子伐徐。晉伐鮮虞。

【傳】

十二年春,齊高偃納北燕伯款於唐,因其眾也。

三月,鄭簡公卒,將為葬除。及遊氏之廟,將毀焉。子大叔使其除徒執用以立,而無庸毀,曰:「子產過女,而問何故不毀,乃曰:‘不忍廟也!諾,將毀矣!’」既如是,子產乃使闢之。司墓之室有當道者,毀之,則朝而塴;弗毀,則日中而塴。子大叔請毀之,曰:「無若諸侯之賓何!」子產曰:「諸侯之賓,能來會吾喪,豈憚日中?無損於賓,而民不害,何故不為?」遂弗毀,日中而葬。君子謂:「子產於是乎知禮。禮,無毀人以自成也。」

夏,宋華定來聘,通嗣君也。享之,為賦《蓼蕭》,弗知,又不答賦。昭子曰:「必亡。宴語之不懷,寵光之不宣,令德之不知,同福之不受,將何以在?」

齊侯、衛侯、鄭伯如晉,朝嗣君也。公如晉,至河乃復。取郠之役,莒人訴於晉,晉有平公之喪,未之治也,故辭公。公子憖遂如晉。晉侯享諸侯,子產相鄭伯,辭於享,請免喪而後聽命。晉人許之,禮也。晉侯以齊侯宴,中行穆子相。投壺,晉侯先。穆子曰:「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為諸侯師。」中之。齊侯舉矢,曰:「有酒如澠,有肉如陵。寡人中此,與君代興。」亦中之。伯瑕謂穆子曰:「子失辭。吾固師諸侯矣,壺何為焉,其以中俊也?齊君弱吾君,歸弗來矣!」穆子曰:「吾軍帥強御,卒乘競勸,今猶古也,齊將何事?」公孫傁趨進曰:「日旰君勤,可以出矣!」以齊侯出。

楚子謂成虎若敖之餘也,遂殺之。或譖成虎於楚子,成虎知之而不能行。書曰:「楚殺其大夫成虎。」懷寵也。

六月,葬鄭簡公。

晉荀吳偽會齊師者,假道於鮮虞,遂入昔陽。秋八月壬午,滅肥,以肥子綿皋歸。

周原伯絞虐其輿臣,使曹逃。冬十月壬申朔,原輿人逐絞而立公子跪尋,絞奔郊。

甘簡公無子,立其弟過。過將去成、景之族,成、景之族賂劉獻公。丙申,殺甘悼公,而立成公之孫鰍。丁酉,殺獻太子之傅庾皮之子過,殺瑕辛於市,及宮嬖綽、王孫沒、劉州鳩、陰忌、老陽子。

季平子立,而不禮於南蒯。南蒯謂子仲:「吾出季氏,而歸其室於公。子更其位。我以費為公臣。」子仲許之。南蒯語叔仲穆子,且告之故。

季悼子之卒也,叔孫昭子以再命為卿。及平子伐莒,克之,更受三命。叔仲子欲構二家,謂平子曰:「三命逾父兄,非禮也。」平子曰:「然。」故使昭子。昭子曰:「叔孫氏有家禍,殺適立庶,故婼也及此。若因禍以斃之,則聞命矣。若不廢君命,則固有著矣。」昭子朝,而命吏曰:「婼將與季氏訟,書辭無頗。」季孫懼,而歸罪於叔仲子。故叔仲小、南蒯、公子憖謀季氏。憖告公,而遂從公如晉。南蒯懼不克,以費叛如齊。子仲還,及衛,聞亂,逃介而先。及郊,聞費叛,遂奔齊。

南蒯之將叛也,其鄉人或知之,過之而嘆,且言曰:「恤恤乎,湫乎,攸乎!深思而淺謀,邇身而遠志,家臣而君圖,有人矣哉!」南蒯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黃裳元吉。」以為大吉也,示子服惠伯,曰:「即欲有事,何如?」惠伯曰:「吾嘗學此矣,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外強內溫,忠也。和以率貞,信也。故曰‘黃裳元吉’。黃,中之色也。裳,下之飾也。元,善之長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飾。事不善,不得其極。外內倡和為忠,率事以信為共,供養三德為善,非此三者弗當。且夫《易》,不可以佔險,將何事也?且可飾乎?中美能黃,上美為元,下美則裳,參成可筮。猶有闕也,筮雖吉,未也。」

將適費,飲鄉人酒。鄉人或歌之曰:「我有圃,生之杞乎!從我者子乎,去我者鄙乎,倍其鄰者恥乎!已乎已乎,非吾黨之士乎!」

平子欲使昭子逐叔仲小。小聞之,不敢朝。昭子命吏謂小待政於朝,曰:「吾不為怨府。」楚子狩於州來,次於潁尾,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楚子次於乾溪,以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復陶,翠被,豹舄,執鞭以出,僕析父從。右尹子革夕,王見之,去冠、被,舍鞭,與之語曰:「昔我先王熊繹,與呂級、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康王,四國皆有分,我獨無有。今吾使人於周,求鼎以為分,王其與我乎?」對曰:「與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闢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今周與四國服事君王,將唯命是從,豈其愛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今鄭人貪賴其田,而不我與。我若求之,其與我乎?」對曰:「與君王哉!周不愛鼎,鄭敢愛田?」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子與有勞焉。諸侯其畏我乎?」對曰:「畏君王哉!是四國者,專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請曰:「君王命剝圭以為釒戚鉍,敢請命。」王入視之。析父謂子革:「吾子,楚國之望也!今與王言如響,國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厲以須,王出,吾刃將斬矣。」王出,復語。左史倚相趨過。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對曰:「臣嘗問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於祗宮。臣問其詩而不知也。若問遠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對曰:「能。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不能自克,以及於難。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溪?」

晉伐鮮虞,因肥之役也。

◇ 昭公十三年

【經】

十有三年春,叔弓帥師圍費。夏四月,楚公子比自晉歸於楚,殺其君虔於乾溪。楚公子棄疾殺公子比。秋,公會劉子、晉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於平丘。八月甲戌,同盟於平丘。公不與盟。晉人執季孫意如以歸。公至自會。蔡侯廬歸於蔡。陳侯吳歸於陳。冬十月,葬蔡靈公。公如晉,至河乃復。吳滅州來。

【傳】

十三年春,叔弓圍費,弗克,敗焉。平子怒,令見費人執之以為囚俘。冶區夫曰:「非也。若見費人,寒者衣之,飢者食之,為之令主,而共其乏困。費來如歸,南氏亡矣,民將叛之,誰與居邑?若憚之以威,懼之以怒,民疾而叛,為之聚也。若諸侯皆然,費人無歸,不親南氏,將焉入矣?」平子從之,費人叛南氏。

楚子之為令尹也,殺大司馬薳掩而取其室。及即位,奪薳居田;遷許而質許圍。蔡洧有寵於王,王之滅蔡也,其父死焉,王使與於守而行。申之會,越大夫戮焉。王奪鬥韋龜中犨,又奪成然邑而使為郊尹。蔓成然故事蔡公,故薳氏之族及薳居、許圍、蔡洧、蔓成然,皆王所不禮也。因群喪職之族,啟越大夫常壽過作亂,圍固城,克息舟,城而居之。

觀起之死也,其子從在蔡,事朝吳,曰:「今不封蔡,蔡不封矣。我請試之。」以蔡公之命召子幹、子皙,及郊,而告之情,強與之盟,入襲蔡。蔡公將食,見之而逃。觀從使子幹食,坎,用牲,加書,而速行。己徇於蔡曰:「蔡公召二子,將納之,與之盟而遣之矣,將師而從之。」蔡人聚,將執之。辭曰:「失賊成軍,而殺餘,何益?」乃釋之。朝吳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則如違之,以待所濟。若求安定,則如與之,以濟所欲。且違上,何適而可?」眾曰:「與之。」乃奉蔡公,召二子而盟於鄧,依陳、蔡人以國。楚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棄疾、蔓成然、蔡朝吳帥陳、蔡、不羹、許、葉之師,因四族之徒,以入楚。及郊,陳、蔡欲為名,故請為武軍。蔡公知之曰:「欲速。且役病矣,請藩而已。」乃藩為軍。蔡公使須務牟與史卑先入,因正僕人殺大子祿及公子罷敵。公子比為王,公子黑肱為令尹,次於魚陂。公子棄疾為司馬,先除王宮。使觀從從師於乾溪,而遂告之,且曰:「先歸復所,後者劓。」師及訾樑而潰。

王聞群公子之死也,自投於車下,曰:「人之愛其子也,亦如餘乎?」侍者曰:「甚焉。小人老而無子,知擠於溝壑矣。」王曰:「餘殺人子多矣,能無及此乎?」右尹子革曰:「請待於郊,以聽國人。」王曰:「眾怒不可犯也。」曰:「若入於大都而乞師於諸侯。」王曰:「皆叛矣。」曰:「若亡於諸侯,以聽大國之圖君也。」王曰:「大福不再,只取辱焉。」然丹乃歸於楚。王沿夏,將欲入鄢。芋尹無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奸王命,王弗誅,惠孰大焉?君不可忍,惠不可棄,吾其從王。」乃求王,遇諸棘圍以歸。夏五月癸亥,王縊於芋尹申亥氏。申亥以其二女殉而葬之。

觀從謂子幹曰:「不殺棄疾,雖得國,猶受禍也。」子幹曰:「餘不忍也。」子玉曰:「人將忍子,吾不忍俟也。」乃行。國每夜駭曰:「王入矣!」乙卯夜,棄疾使周走而呼曰:「王至矣!」國人大驚。使蔓成然走告子幹、子皙曰:「王至矣!國人殺君司馬,將來矣!君若早自圖也,可以無辱。眾怒如水火焉,不可為謀。」又有呼而走至者曰:「眾至矣!」二子皆自殺。丙辰,棄疾即位,名曰熊居。葬子幹於訾,實訾敖。殺囚,衣之王服而流諸漢,乃取而葬之,以靖國人。使子旗為令尹。

楚師還自徐,吳人敗諸豫章,獲其五帥。

平王封陳、蔡,復遷邑,致群賂,施捨寬民,宥罪舉職。召觀從,王曰:「唯爾所欲。」對曰:「臣之先,佐開卜。」乃使為卜尹。使枝如子躬聘於鄭,且致犨、櫟之田。事畢,弗致。鄭人請曰:「聞諸道路,將命寡君以犨、櫟,敢請命。」對曰:「臣未聞命。」既復,王問犨、櫟。降服而對,曰:「臣過失命,未之致也。」王執其手,曰:「子毋勤。姑歸,不穀有事,其告子也。」他年芋尹申亥以王柩告,乃改葬之。

初,靈王卜,曰:「餘尚得天下。」不吉,投龜,詬天而呼曰:「是區區者而不餘畀,餘必自取之。」民患王之無厭也,故從亂如歸。

初,共王無冢適,有寵子五人,無適立焉。乃大有事於群望,而祈曰:「請神擇於五人者,使主社稷。」乃遍以璧見於群望,曰:「當璧而拜者,神所立也,誰敢違之?」既,乃與巴姬密埋璧於大室之庭,使五人齊,而長入拜。康王跨之,靈王肘加焉,子幹、子皙皆遠之。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厭紐。鬥韋龜屬成然焉,且曰:「棄禮違命,楚其危哉!」

子幹歸,韓宣子問於叔向曰:「子幹其濟乎?」對曰:「難。」宣子曰:「同惡相求,如市賈焉,何難?」對曰:「無與同好,誰與同惡?取國有五難:有寵而無人,一也;有人而無主,二也;有主而無謀,三也;有謀而無民,四也;有民而無德,五也。子幹在晉十三年矣,晉、楚之從,不聞達者,可謂無人。族盡親叛,可謂無主。無釁而動,可謂無謀。為羈終世,可謂無民。亡無愛徵,可謂無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幹,涉五難以弒舊君,誰能濟之?有楚國者,其棄疾乎!君陳、蔡,城外屬焉。苛慝不作,盜賊伏隱,私慾不違,民無怨心。先神命之。國民信之,羋姓有亂,必季實立,楚之常也。獲神,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寵貴,四也;居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難,誰能害之?子幹之官,則右尹也。數其貴寵,則庶子也。以神所命,則又遠之。其貴亡矣,其寵棄矣,民無懷焉,國無與焉,將何以立?」宣子曰:「齊桓、晉文,不亦是乎?」對曰:「齊桓,衛姬之子也,有寵於僖。有鮑叔牙、賓須無、隰朋以為輔佐,有莒、衛以為外主,有國、高以為內主。從善如流,下善齊肅,不藏賄,不從欲,施捨不倦,求善不厭,是以有國,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寵於獻。好學而不貳,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餘、子犯以為腹心,有魏犨、賈佗以為股肱,有齊、宋、秦、楚以為外主,有欒、郤、狐、先以為內主。亡十九年,守志彌篤。惠、懷棄民,民從而與之。獻無異親,民無異望,天方相晉,將何以代文?此二君者,異於子幹。共有寵子,國有奧主。無施於民,無援於外,去晉而不送,歸楚而不逆,何以冀國?」

晉成虒祁,諸侯朝而歸者皆有貳心。為取郠故,晉將以諸侯來討。叔向曰:「諸侯不可以不示威。」乃並徵會,告於吳。秋,晉侯會吳子於良。水道不可,吳子辭,乃還。

七月丙寅,治兵於邾南,甲車四千乘,羊舌鮒攝司馬,遂合諸侯於平丘。子產、子大叔相鄭伯以會。子產以幄幕九張行。子大叔以四十,既而悔之,每舍,損焉。及會,亦如之。

次於衛地,叔鮒求貨於衛,淫芻蕘者。衛人使屠伯饋叔向羹,與一篋錦,曰:「諸侯事晉,未敢攜貳,況衛在君之宇下,而敢有異志?芻蕘者異於他日,敢請之。」叔向受羹反錦,曰:「晉有羊舌鮒者,瀆貨無厭,亦將及矣。為此役也,子若以君命賜之,其已。」客從之,未退,而禁之。

晉人將尋盟,齊人不可。晉侯使叔向告劉獻公曰:「抑齊人不盟,若之何?」對曰:「盟以厎信。君苟有信,諸侯不貳,何患焉?告之以文辭,董之以武師,雖齊不許,君庸多矣。天子之老,請帥王賦,‘元戎十乘,以先啟行’,遲速唯君。」叔向告於齊,曰:「諸侯求盟,已在此矣。今君弗利,寡君以為請。」對曰:「諸侯討貳,則有尋盟。若皆用命,何盟之尋?」叔向曰:「國家之敗,有事而無業,事則不經。有業而無禮,經則不序。有禮而無威,序則不共。有威而不昭,共則不明。不明棄共,百事不終,所由傾覆也。是故明王之制,使諸侯歲聘以志業,間朝以講禮,再朝而會以示威,再會而盟以顯昭明。志業於好,講禮於等。示威於眾,昭明於神。自古以來,未之或失也。存亡之道,恆由是興。晉禮主盟,懼有不治。奉承齊犧,而布諸君,求終事也。君曰:‘餘必廢之,何齊之有?’唯君圖之,寡君聞命矣!」齊人懼,對曰:「小國言之,大國制之,敢不聽從?既聞命矣,敬共以往,遲速唯君。」叔向曰:「諸侯有間矣,不可以不示眾。」八月辛未,治兵,建而不旆。壬申,復旆之。諸侯畏之。

邾人、莒人訴於晉曰:「魯朝夕伐我,幾亡矣。我之不共,魯故之以。」晉侯不見公,使叔向來辭曰:「諸侯將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矣,請君無勤。」子服惠伯對曰:「君信蠻夷之訴,以絕兄弟之國,棄周公之後,亦唯君。寡君聞命矣。」叔向曰:「寡君有甲車四千乘在,雖以無道行之,必可畏也,況其率道,其何敵之有?牛雖瘠,僨於豚上,其畏不死?南蒯、子仲之憂,其庸可棄乎?若奉晉之眾,用諸侯之師,因邾、莒、杞、鄫之怒,以討魯罪,間其二憂,何求而弗克?」魯人懼,聽命。

甲戌,同盟於平丘,齊服也。令諸侯日中造於除。癸酉,退朝。子產命外僕速張於除,子大叔止之,使待明日。及夕,子產聞其未張也,使速往,乃無所張矣。

及盟,子產爭承,曰:「昔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列尊貢重,周之制也。卑而貢重者,甸服也。鄭伯,男也,而使從公侯之貢,懼弗給也,敢以為請。諸侯靖兵,好以為事。行理之命,無月不至,貢之無藝,小國有闕,所以得罪也。諸侯修盟,存小國也。貢獻無及,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將在今矣。」自日中以爭,至於昏,晉人許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諸侯若討,其可瀆乎?」子產曰:「晉政多門,貳偷之不暇,何暇討?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

公不與盟。晉人執季孫意如,以幕蒙之,使狄人守之。司鐸射懷錦,奉壺飲冰,以蒲伏焉。守者御之,乃與之錦而入。晉人以平子歸,子服湫從。

子產歸,未至,聞子皮卒,哭,且曰:「吾已,無為為善矣,唯夫子知我。」仲尼謂:「子產於是行也,足以為國基矣。《詩》曰:‘樂只君子,邦家之基。’子產,君子之求樂者也。」且曰:「合諸侯,藝貢事,禮也。」

鮮虞人聞晉師之悉起也,而不警邊,且不修備。晉荀吳自著雍以上軍侵鮮虞,及中人,驅衝競,大獲而歸。

楚之滅蔡也,靈王遷許、胡、沈、道、房、申於荊焉。平王即位,既封陳、蔡,而皆復之,禮也。隱大子之子廬歸於蔡,禮也。悼大子之子吳歸於陳,禮也。

冬十月,葬蔡靈公,禮也。

公如晉。荀吳謂韓宣子曰:「諸侯相朝,講舊好也,執其卿而朝其君,有不好焉,不如辭之。」乃使士景伯辭公於河。

吳滅州來。令尹子期請伐吳,王弗許,曰:「吾未撫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備,未定國家,而用民力,敗不可悔。州來在吳,猶在楚也。子姑待之。」

季孫猶在晉,子服惠伯私於中行穆子曰:「魯事晉,何以不如夷之小國?魯,兄弟也,土地猶大,所命能具。若為夷棄之,使事齊、楚,其何瘳於晉?親親,與大,賞共、罰否,所以為盟主也。子其圖之。諺曰:‘臣一主二。’吾豈無大國?」穆子告韓宣子,且曰:「楚滅陳、蔡,不能救,而為夷執親,將焉用之?」乃歸季孫。惠伯曰:「寡君未知其罪,合諸侯而執其老。若猶有罪,死命可也。若曰無罪而惠免之,諸侯不聞,是逃命也,何免之?為請從君惠於會。」宣子患之,謂叔向曰:「子能歸季孫乎?」對曰:「不能。鮒也能。」乃使叔魚。叔魚見季孫曰:「昔鮒也得罪於晉君,自歸於魯君。微武子之賜,不至於今。雖獲歸骨於晉,猶子則肉之,敢不盡情?歸子而不歸,鮒也聞諸吏,將為子除館於西河,其若之何?」且泣。平子懼,先歸。惠伯待禮。

◇ 昭公十四年

【經】

十有四年春,意如至自晉。三月,曹伯滕卒。夏四月。秋,葬曹武公。八月,莒子去疾卒。冬,莒殺其公子意恢。

【傳】

十四年春,意如至自晉,尊晉罪己也。尊晉、罪己,禮也。

南蒯之將叛也,盟費人。司徒老祁、慮癸偽廢疾,使請於南蒯曰:「臣願受盟而疾興,若以君靈不死,請待間而盟。」許之。二子因民之慾叛也,請朝眾而盟。遂劫南蒯曰:「群臣不忘其君,畏子以及今,三年聽命矣。子若弗圖,費人不忍其君,將不能畏子矣。子何所不逞欲?請送子。」請期五日。遂奔齊。侍飲酒於景公。公曰:「叛夫?」對曰:「臣欲張公室也。」子韓皙曰:「家臣而欲張公室,罪莫大焉。」司徒老祁、慮癸來歸費,齊侯使鮑文子致之。

夏,楚子使然丹簡上國之兵於宗丘,且撫其民。分貧,振窮;長孤幼,養老疾,收介特,救災患,宥孤寡,赦罪戾;詰奸慝,舉淹滯;禮新,敘舊;祿勳,合親;任良,物官。使屈罷簡東國之兵於召陵,亦如之。好於邊疆,息民五年,而後用師,禮也。

秋八月,莒著丘公卒,郊公不戚。國人弗順,欲立著丘公之弟庚輿。蒲餘侯惡公子意恢而善於庚輿,郊公惡公子鐸而善於意恢。公子鐸因蒲餘侯而與之謀曰:「爾殺意恢,我出君而納庚輿。」許之。

楚令尹子旗有德於王,不知度。與養氏比,而求無厭。王患之。九月甲午,楚子殺鬥成然,而滅養氏之族。使鬥辛居鄖,以無忘舊勳。

冬十二月,蒲餘侯茲夫殺莒公子意恢,郊公奔齊。公子鐸逆庚輿於齊。齊隰黨、公子鋤送之,有賂田。

晉邢侯與雍子爭賂田,久而無成。士景伯如楚,叔魚攝理,韓宣子命斷舊獄,罪在雍子。雍子納其女於叔魚,叔魚蔽罪邢侯。邢侯怒,殺叔魚與雍子於朝。宣子問其罪於叔向。叔向曰:「三人同罪,施生戮死可也。雍子自知其罪而賂以買直,鮒也鬻獄,刑侯專殺,其罪一也。己惡而掠美為昏,貪以敗官為墨,殺人不忌為賊。《夏書》曰:‘昏、墨、賊,殺。’皋陶之刑也。請從之。」乃施邢侯而屍雍子與叔魚於市。

仲尼曰:「叔向,古之遺直也。治國制刑,不隱於親,三數叔魚之惡,不為末減。曰義也夫,可謂直矣。平丘之會,數其賄也,以寬衛國,晉不為暴。歸魯季孫,稱其詐也,以寬魯國,晉不為虐。邢侯之獄,言其貪也,以正刑書,晉不為頗。三言而除三惡,加三利,殺親益榮,猶義也夫!」

◇ 昭公十五年

【經】

十有五年春王正月,吳子夷末卒。二月癸酉,有事於武宮。籥入,叔弓卒。去樂,卒事。夏,蔡朝吳出奔鄭。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秋,晉荀吳帥師伐鮮虞。冬,公如晉。

【傳】

十五年春,將禘於武公,戒百官。梓慎曰:「禘之日,其有咎乎!吾見赤黑之祲,非祭祥也,喪氛也。其在蒞事乎?」二月癸酉,禘,叔弓蒞事,籥入而卒。去樂,卒事,禮也。

楚費無極害朝吳之在蔡也,欲去之。乃謂之曰:「王唯信子,故處子於蔡。子亦長矣,而在下位,辱。必求之,吾助子請。」又謂其上之人曰:「王唯信吳,故處諸蔡,二三子莫之如也。而在其上,不亦難乎?弗圖,必及於難。」夏,蔡人遂朝吳。朝吳出奔鄭。王怒,曰:「餘唯信吳,故置諸蔡。且微吳,吾不及此。女何故去之?」無極對曰:「臣豈不欲吳?然而前知其為人之異也。吳在蔡,蔡必速飛。去吳,所以翦其翼也。」

六月乙丑,王大子壽卒。

秋八月戊寅,王穆後崩。

晉荀吳帥師伐鮮虞,圍鼓。鼓人或請以城叛,穆子弗許。左右曰:「師徒不勤,而可以獲城,何故不為?」穆子曰:「吾聞諸叔向曰:‘好惡不愆,民知所適,事無不濟。’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賞所甚惡,若所好何?若其弗賞,是失信也,何以庇民?力能則進,否則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奸,所喪滋多。」使鼓人殺叛人而繕守備。圍鼓三月,鼓人或請降,使其民見,曰:「猶有食色,姑修而城。」軍吏曰:「獲城而弗取,勤民而頓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吾以事君也。獲一邑而教民怠,將焉用邑?邑以賈怠,不如完舊,賈怠無卒,棄舊不祥。鼓人能事其君,我亦能事吾君。率義不爽,好惡不愆,城可獲而民知義所,有死命而無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盡,而後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鼓子鳶鞮歸。

冬,公如晉,平丘之會故也。

十二月,晉荀躒如周,葬穆後,籍談為介。既葬,除喪,以文伯宴,樽以魯壺。王曰:「伯氏,諸侯皆有以鎮撫室,晉獨無有,何也?」文伯揖籍談,對曰:「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王室,以鎮撫其社稷,故能薦彝器於王。晉居深山,戎狄之與鄰,而遠於王室。王靈不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獻器?」王曰:「叔氏,而忘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無分乎?密須之鼓,與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闕鞏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處參虛,匡有戎狄。其後襄之二路,釒戚鉞,秬鬯,彤弓,虎賁,文公受之,以有南陽之田,撫徵東夏,非分而何?夫有勳而不廢,有績而載,奉之以土田,撫之以彝器,旌之以車服,明之以文章,子孫不忘,所謂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孫伯黶,司晉之典籍,以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晉,於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後也,何故忘之?」籍談不能對。賓出,王曰:「籍父其無後乎!數典而忘其祖。」

籍談歸,以告叔向。叔向曰:「王其不終乎!吾聞之:‘所樂必卒焉。’今王樂憂,若卒以憂,不可謂終。王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賓宴,又求彝器,樂憂甚矣,且非禮也。彝器之來,嘉功之由,非由喪也。三年之喪,雖貴遂服,禮也。王雖弗遂,宴樂以早,亦非禮也。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言以考典,典以志經,忘經而多言舉典,將焉用之?」

◇ 昭公十六年

【經】

十有六年春,齊侯伐徐。楚子誘戎蠻子殺之。夏,公至自晉。秋八月己亥,晉侯夷卒。九月,大雩。季孫意如如晉。冬十月,葬晉昭公。

【傳】

十六年春,王正月,公在晉,晉人止公。不書,諱之也。

齊侯伐徐。

楚子聞蠻氏之亂也,與蠻子之無質也,使然丹誘戎蠻子嘉殺之,遂取蠻氏。既而復立其子焉,禮也。

二月丙申,齊師至於蒲隧。徐人行成。徐子及郯人、莒人會齊侯,盟於蒲隧,賂以甲父之鼎。叔孫昭子曰:「諸侯之無伯,害哉!齊君之無道也,興師而伐遠方,會之,有成而還,莫之亢也,無伯也夫!《詩》曰:‘宗周既滅,靡所止戾。正大夫離居,莫知我肄。’其是之謂乎!」

二月,晉韓起聘於鄭,鄭伯享之。子產戒曰:「苟有位於朝,無有不共恪。」孔張後至,立於客間。執政御之,適客後。又御之,適縣間。客從而笑之。事畢,富子諫曰:「夫大國之人,不可不慎也,幾為之笑而不陵我?我皆有禮,夫猶鄙我。國而無禮,何以求榮?孔張失位,吾子之恥也。」子產怒曰:「發命之不衷,出令之不信,刑之頗類,獄之放紛,會朝之不敬,使命之不聽,取陵於大國,罷民而無功,罪及而弗知,僑之恥也。孔張,君之昆孫,子孔之後也,執政之嗣也,為嗣大夫,承命以使,周於諸侯,國人所尊,諸侯所知。立於朝而祀於家,有祿於國,有賦于軍,喪祭有職,受脤、歸脤,其祭在廟,已有著位,在位數世,世守其業,而忘其所,僑焉得恥之?辟邪之人而皆及執政,是先王無刑罰也。子寧以他規我。」

宣子有環,有一在鄭商。宣子謁諸鄭伯,子產弗與,曰:「非官府之守器也,寡君不知。」子大叔、子羽謂子產曰:「韓子亦無幾求,晉國亦未可以貳。晉國、韓子,不可偷也。若屬有讒人交鬥其間,鬼神而助之,以興其凶怒,悔之何及?吾子何愛於一環,其以取憎於大國也,盍求而與之?」子產曰:「吾非偷晉而有二心,將終事之,是以弗與,忠信故也。僑聞君子非無賄之難,立而無令名之患。僑聞為國非不能事大字小之難,無禮以定其位之患。夫大國之人,令於小國,而皆獲其求,將何以給之?一共一否,為罪滋大。大國之求,無禮以斥之,何饜之有?吾且為鄙邑,則失位矣。若韓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貪淫甚矣,獨非罪乎?出一玉以起二罪,吾又失位,韓子成貪,將焉用之?且吾以玉賈罪,不亦銳乎?」

韓子買諸賈人,既成賈矣,商人曰:「必告君大夫。」韓子請諸子產曰:「日起請夫環,執政弗義,弗敢復也。今買諸商人,商人曰,必以聞,敢以為請。」子產對曰:「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殺此地,斬之蓬蒿藜藿,而共處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爾無我叛,我無強賈,毋或丐奪。爾有利市寶賄,我勿與知。’恃此質誓,故能相保,以至於今。今吾子以好來辱,而謂敝邑強奪商人,是教弊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諸侯,必不為也。若大國令,而共無藝,鄭,鄙邑也,亦弗為也。僑若獻玉,不知所成,敢私布之。」韓子辭玉,曰:「起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辭之。」

夏四月,鄭六卿餞宣子於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請皆賦,起亦以知鄭志。」子齹賦《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產賦鄭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賦《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終乎?」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柳賦《蘀兮》。宣子喜曰:「鄭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貺起,賦不出鄭志,皆暱燕好也。二三君子,數世之主也,可以無懼矣。」宣子皆獻馬焉,而賦《我將》。子產拜,使五卿皆拜,曰:「吾子靖亂,敢不拜德?」宣子私覲於子產以玉與馬,曰:「子命起舍夫玉,是賜我玉而免吾死也,敢不藉手以拜?」

公至自晉。子服昭伯語季平子曰:「晉之公室,其將遂卑矣。君幼弱,六卿強而奢傲,將因是以習,習實為常,能無卑乎?」

平子曰:「爾幼,惡識國?」

秋八月,晉昭公卒。

九月,大雩,旱也。鄭大旱,使屠擊、祝款、豎柎有事於桑山。斬其木,不雨。子產曰:「有事于山,蓺山林也,而斬其木,其罪大矣。」奪之官邑。

冬十月,季平子如晉葬昭公。平子曰:「子服回之言猶信,子服氏有子哉!」

◇ 昭公十七年

【經】

十有七年春,小邾子來朝。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秋,郯子來朝。八月,晉荀吳帥師滅陸渾之戎。冬,有星孛於大辰。楚人及吳戰於長岸。

【傳】

十七年春,小邾穆公來朝,公與之燕。季平子賦《採叔》,穆公賦《菁菁者莪》。昭子曰:「不有以國,其能久乎?」

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祝史請所用幣。昭子曰:「日有食之,天子不舉,伐鼓於社;諸侯用幣於社,伐鼓於朝。禮也。」平子御之,曰:「止也。唯正月朔,慝未作,日有食之,於是乎有伐鼓用幣,禮也。其餘則否。」大史曰:「在此月也。日過分而未至,三辰有災。於是乎百官降物,君不舉,闢移時,樂奏鼓,祝用幣,史用辭。故《夏書》曰:‘辰不集於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此月朔之謂也。當夏四月,是謂孟夏。」平子弗從。昭子退曰:「夫子將有異志,不君君矣。」

秋,郯子來朝,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皞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大皞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鳳鳥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伯趙氏,司至者也;青鳥氏,司啟者也;丹鳥氏,司閉者也。祝鳩氏,司徒也;鴡鳩氏,司馬也; 鳩氏,司空也;爽鳩氏,司寇也;鶻鳩氏,司事也。五鳩,鳩民者也。五雉,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為九農正,扈民無淫者也。自顓頊以來,不能紀遠,乃紀於近,為民師而命以民事,則不能故 也。「仲尼聞之,見於郯子而學之。既而告人曰:」吾聞之:‘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猶信。「

晉侯使屠蒯如周,請有事於雒與三塗。萇弘謂劉子曰:「客容猛,非祭也,其伐戎乎?陸渾氏甚睦於楚,必是故也。君其備之!」乃警戎備。九月丁卯,晉荀吳帥師涉自棘津,使祭史先用牲於洛。陸渾人弗知,師從之。庚午,遂滅陸渾,數之以其貳於楚也。陸渾子奔楚,其眾奔甘鹿。周大獲。宣子夢文公攜荀吳而授之陸渾,故使穆子帥師,獻俘於文宮。

冬,有星孛於大辰,西及漢。申須曰:「彗所以除舊佈新也。天事恆象,今除於火,火出必布焉。諸侯其有火災乎?」梓慎曰:「往年吾見之,是其徵也,火出而見。今茲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然乎?火出,於夏為三月,於商為四月,於周為五月。夏數得天。若火作,其四國當之,在宋、衛、陳、鄭乎?宋,大辰之虛也;陳,大皞之虛也;鄭,祝融之虛也,皆火房也。星孛天漢,漢,水祥也。衛,顓頊之虛也,故為帝丘,其星為大水,水,火之牡也。其以丙子若壬午作乎?水火所以合也。若火入而伏,必以壬午,不過其見之月。」鄭裨灶言於子產曰:「宋、衛、陳、鄭將同日火,若我用瓘斝玉瓚,鄭必不火。」子產弗與。

吳伐楚。陽匄為令尹,卜戰,不吉。司馬子魚曰:「我得上流,何故不吉。且楚故,司馬令龜,我請改卜。」令曰:「魴也,以其屬死之,楚師繼之,尚大克之」。吉。戰於長岸,子魚先死,楚師繼之,大敗吳師,獲其乘舟餘皇。使隨人與後至者守之,環而塹之,及泉,盈其隧炭,陳以待命。吳公子光請於其眾,曰:「喪先王之乘舟,豈唯光之罪,眾亦有焉。請藉取之,以救死。」眾許之。使長鬛者三人,潛伏於舟側,曰:「我呼餘皇,則對,師夜從之。」三呼,皆迭對。楚人從而殺之,楚師亂,吳人大敗之,取餘皇以歸。

◇ 昭公十八年

【經】

十有八年春王三月,曹伯須卒。夏五月壬午,宋、衛、陳、鄭災。六月,邾人入鄅。秋,葬曹平公。冬,許遷於白羽。

【傳】

十八年春,王二月乙卯,周毛得殺毛伯過而代之。萇弘曰:「毛得必亡,是昆吾稔之日也,侈故之以。而毛得以濟侈於王都,不亡何待!」

三月,曹平公卒。

夏五月,火始昏見。丙子,風。梓慎曰:「是謂融風,火之始也。七日,其火作乎!」戊寅,風甚。壬午,大甚。宋、衛、陳、鄭皆火。梓慎登大庭氏之庫以望之,曰:「宋、衛、陳、鄭也。」數日,皆來告火。裨灶曰:「不用吾言,鄭又將火。」鄭人請用之,子產不可。子大叔曰:「寶,以保民也。若有火,國幾亡。可以救亡,子何愛焉?」子產曰:「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豈不或信?」遂不與,亦不復火。

鄭之未災也,裡析告子產曰:「將有大祥,民震動,國幾亡。吾身泯焉,弗良及也。國遷其可乎?」子產曰:「雖可,吾不足以定遷矣。」及火,裡析死矣,未葬,子產使輿三十人,遷其柩。火作,子產辭晉公子、公孫於東門。使司寇出新客,禁舊客勿出於宮。使子寬、子上巡群屏攝,至於大宮。使公孫登徙大龜。使祝史徙主祏於周廟,告於先君。使府人、庫人各儆其事。商成公儆司宮,出舊宮人,置諸火所不及。司馬、司寇列居火道,行火所焮。城下之人,伍列登城。明日,使野司寇各保其徵。郊人助祝史除於國北,禳火於玄冥、回祿,祈於四鄘。書焚室而寬其徵,與之材。三日哭,國不市。使行人告於諸侯。宋、衛皆如是。陳不救火,許不弔災,君子是以知陳、許之先亡也。

六月,鄅人藉稻。邾人襲鄅,鄅人將閉門。邾人羊羅攝其首焉,遂入之,盡俘以歸。鄅子曰:「餘無歸矣。」從帑於邾,邾莊公反鄅夫人,而舍其女。秋,葬曹平公。往者見周原伯魯焉,與之語,不說學。歸以語閔子馬。閔子馬曰:「周其亂乎?夫必多有是說,而後及其大人。大人患失而惑,又曰:‘可以無學,無學不害。’不害而不學,則苟而可。於是乎下陵上替,能無亂乎?夫學,殖也,不學將落,原氏其亡乎?」

七月,鄭子產為火故,大為社,祓禳於四方,振除火災,禮也。乃簡兵大蒐,將為蒐除。子大叔之廟在道南,其寢在道北,其庭小。過期三日,使除徒陳於道南廟北,曰:「子產過女而命速除,乃毀於而鄉。」子產朝,過而怒之,除者南毀。子產及衝,使從者止之曰:「毀於北方。」

火之作也,子產授兵登陴。子大叔曰:「晉無乃討乎?」子產曰:「吾聞之,小國忘守則危,況有災乎?國之不可小,有備故也。」既,晉之邊吏讓鄭曰:「鄭國有災,晉君、大夫不敢寧居,卜筮走望,不愛牲玉。鄭之有災,寡君之憂也。今執事扌間然授兵登陴,將以誰罪?邊人恐懼,不敢不告。子產對曰:」若吾子之言,敝邑之災,君之憂也。敝邑失政,天降之災,又懼讒慝之間謀之,以啟貪人,薦為弊邑不利,以重君之憂。幸而不亡,猶可說也。不幸而亡,君雖憂之,亦無及也。鄭有他竟,望走在晉。既事晉矣,其敢有二心?「

楚左尹王子勝言於楚子曰:「許於鄭,仇敵也,而居楚地,以不禮於鄭。晉、鄭方睦,鄭若伐許,而晉助之,楚喪地矣。君盍遷許?許不專於楚。鄭方有令政。許曰:‘餘舊國也。’鄭曰:‘餘俘邑也。’葉在楚國,方城外之蔽也。土不可易,國不可小,許不可俘,仇不可啟,君其圖之。」楚子說。冬,楚子使王子勝遷許於析,實白羽。

◇ 昭公十九年

【經】

十有九年春,宋公伐邾。夏五月戊辰,許世子止弒其君買。己卯,地震。秋,齊高發帥師伐莒。冬,葬許悼公。

【傳】

十九年春,楚工尹赤遷陰於下陰,令尹子瑕城郟。叔孫昭子曰:「楚不在諸侯矣!其僅自完也,以持其世而已。」

楚子之在蔡也,郹陽封人之女奔之,生大子建。及即位,使伍奢為之師。費無極為少師,無寵焉,欲譖諸王,曰:「建可室矣。」王為之聘於秦,無極與逆,勸王取之,正月,楚夫人嬴氏至自秦。

鄅夫人,宋向戌之女也,故向寧請師。二月,宋公伐邾,圍蟲。三月,取之。乃盡歸鄅俘。

夏,許悼公瘧。五月戊辰,飲大子止之藥卒。大子奔晉。書曰:「弒其君。」君子曰:「盡心力以事君,舍藥物可也。」

邾人、郳人、徐人會宋公。乙亥,同盟於蟲。

楚子為舟師以伐濮。費無極言於楚子曰:「晉之伯也,邇於諸夏,而楚闢陋,故弗能與爭。若大城城父而置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說,從之。故太子建居於城父。

令尹子瑕聘於秦,拜夫人也。

秋,齊高發帥師伐莒。莒子奔紀鄣。使孫書伐之。初,莒有婦人,莒子殺其夫,已為嫠婦。及老,託於紀鄣,紡焉以度而去之。及師至,則投諸外。或獻諸子佔,子佔使師夜縋而登。登者六十人。縋絕。師鼓譟,城上之人亦噪。莒共公懼,啟西門而出。七月丙子,齊師入紀。

是歲也,鄭駟偃卒。子游娶於晉大夫,生絲,弱。其父兄立子瑕。子產憎其為人也,且以為不順,弗許,亦弗止。駟氏聳。他日,絲以告其舅。冬,晉人使以幣如鄭,問駟乞之立故。駟氏懼,駟乞欲逃。子產弗遣。請龜以卜,亦弗予。大夫謀對,子產不待而對客曰:「鄭國不天,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今又喪我先大夫偃。其子幼弱,其一二父兄懼隊宗主,私族於謀而立長親。寡君與其二三老曰:‘抑天實剝亂是,吾何知焉?’諺曰:‘無過亂門。’民有兵亂,猶憚過之,而況敢知天之所亂?今大夫將問其故,抑寡君實不敢知,其誰實知之?平丘之會,君尋舊盟曰:‘無或失職。’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晉大夫而專制其位,是晉之縣鄙也,何國之為?」辭客幣而報其使。晉人舍之。

楚人城州來。沈尹戌曰:「楚人必敗。昔吳滅州來,子旗請伐之。王曰:‘吾未撫吾民。’今亦如之,而城州來以挑吳,能無敗乎?」侍者曰:「王施捨不倦,息民五年,可謂撫之矣。」戌曰:「吾聞撫民者,節用於內,而樹德於外,民樂其性,而無寇仇。今宮室無量,民人日駭,勞罷死轉,忘寢與食,非撫之也。」

鄭大水,龍鬥於時門之外洧淵。國人請為禜焉,子產弗許,曰:「我鬥,龍不我覿也。龍鬥,我獨何覿焉?禳之,則彼其室也。吾無求於龍,龍亦無求於我。」乃止也。

令尹子瑕言蹶由於楚子曰:「彼何罪?諺所謂‘室於怒,市於色’者,楚之謂矣。舍前之忿可也。」乃歸蹶由。

◇ 昭公二十年

【經】

二十年春王正月。夏,曹公孫會自鄸出奔宋。秋,盜殺衛侯之兄縶。冬十月,宋華亥、向寧、華定出奔陳。十有一月辛卯,蔡侯盧卒。

【傳】

二十年春,王二月己丑,日南至。梓慎望氛曰:「今茲宋有亂,國幾亡,三年而後弭。蔡有大喪。」叔孫昭子曰:「然則戴、桓也!汏侈無禮已甚,亂所在也。」

費無極言於楚子曰:「建與伍奢將以方城之外叛。自以為猶宋、鄭也,齊、晉又交輔之,將以害楚。其事集矣。」王信之,問伍奢。伍奢對曰:「君一過多矣,何信於讒?」王執伍奢。使城父司馬奮揚殺大子,未至,而使遣之。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奮揚,奮揚使城父人執己以至。王曰:「言出於餘口,入於爾耳,誰告建也?」對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餘。’臣不佞,不能苟貳。奉初以還,不忍後命,故遣之。既而悔之,亦無及已。」王曰:「而敢來,何也?」對曰:「使而失命,召而不來,是再奸也。逃無所入。」王曰:「歸。」從政如他日。

無極曰:「奢之子材,若在吳,必憂楚國,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來。不然,將為患。」王使召之,曰:「來,吾免而父。」棠君尚謂其弟員曰:「爾適吳,我將歸死。吾知不逮,我能死,爾能報。聞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親戚為戮,不可以莫之報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擇任而往,知也;知死不闢,勇也。父不可棄,名不可廢,爾其勉之,相從為愈。」伍尚歸。奢聞員不來,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楚人皆殺之。

員如吳,言伐楚之利於州於。公子光曰:「是宗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從也。」員曰:「彼將有他志。餘姑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見鱄設諸焉,而耕於鄙。

宋元公無信多私,而惡華、向。華定、華亥與向寧謀曰:「亡愈於死,先諸?」華亥偽有疾,以誘群公子。公子問之,則執之。夏六月丙申,殺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孫援、公孫丁,拘向勝、向行於其廩。公如華氏請焉,弗許,遂劫之。癸卯,取大子欒與母弟辰、公子地以為質。公亦取華亥之子無戚、向寧之子羅、華定之子啟,與華氏盟,以為質。

衛公孟縶狎齊豹,奪之司寇與鄄,有役則反之,無則取之。公孟惡北宮喜、褚師圃,欲去之。公子朝通於襄夫人宣姜,懼,而欲以作亂。故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公子朝作亂。

初,齊豹見宗魯於公孟,為驂乘焉。將作亂,而謂之曰:「公孟之不善,子所知也。勿與乘,吾將殺之。」對曰:「吾由子事公孟,子假吾名焉,故不吾遠也。雖其不善,吾亦知之。抑以利故,不能去,是吾過也。今聞難而逃,是僣子也。子行事乎,吾將死之,以周事子,而歸死於公孟,其可也。」

丙辰,衛侯在平壽,公孟有事於蓋獲之門外,齊子氏帷於門外而伏甲焉。使祝蛙置戈於車薪以當門,使一乘從公孟以出。使華齊御公孟,宗魯驂乘。及閎中,齊氏用戈擊公孟,宗魯以背蔽之,斷肱,以中公孟之肩,皆殺之。

公聞亂,乘,驅自閱門入,慶比御公,公南楚驂乘,使華寅乘貳車。及公宮,鴻<馬亞>魋駟乘於公,公載寶以出。褚師子申遇公於馬路之衢,遂從。過齊氏,使華寅肉袒,執蓋以當其闕。齊氏射公,中南楚之背,公遂出。寅閉郭門,逾而從公。公如死鳥,析朱鉏宵從竇出,徒行從公。

齊侯使公孫青聘於衛。既出,聞衛亂,使請所聘。公曰:「猶在竟內,則衛君也。」乃將事焉。遂從諸死鳥,請將事。辭曰:「亡人不佞,失守社稷,越在草莽,吾子無所辱君命。」賓曰:「寡君命下臣於朝,曰:‘阿下執事。’臣不敢貳。」主人曰:「君若惠顧先君之好,昭臨敝邑,鎮撫其社稷,則有宗祧在。」乃止。衛侯固請見之,不獲命,以其良馬見,為未致使故也。衛侯以為乘馬。賓將掫,主人辭曰:「亡人之憂,不可以及吾子。草莽之中,不足以辱從者。敢辭。」賓曰:「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也。若不獲扞外役,是不有寡君也。臣懼不免於戾,請以除死。」親執鐸,終夕與於燎。

齊氏之宰渠子召北宮子。北宮氏之宰不與聞謀,殺渠子,遂伐齊氏,滅之。丁巳晦,公入,與北宮喜盟於彭水之上。秋七月戊午朔,遂盟國人。八月辛亥,公子朝、褚師圃、子玉霄、子高魴出奔晉。閏月戊辰,殺宣姜。衛侯賜北宮喜諡曰貞子,賜析朱鉏諡曰成子,而以齊氏之墓予之。

衛侯告寧於齊,且言子石。齊侯將飲酒,遍賜大夫曰:「二三子之教也。」苑何忌辭,曰:「與於青之賞,必及於其罰。在《康誥》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在群臣?臣敢貪君賜以幹先王?」

琴張聞宗魯死,將往吊之。仲尼曰:「齊豹之盜,而孟縶之賊,女何吊焉?君子不食奸,不受亂,不為利疚於回,不以回待人,不蓋不義,不犯非禮。」

宋華、向之亂,公子城、公孫忌、樂舍、司馬強、向宜、向鄭、楚建、郳甲出奔鄭。其徒與華氏戰於鬼閻,敗子城。子城適晉。華亥與其妻必盥而食所質公子者而後食。公與夫人每日必適華氏,食公子而後歸。華亥患之,欲歸公子。向寧曰:「唯不信,故質其子。若又歸之,死無日矣。」公請於華費遂,將攻華氏。對曰:「臣不敢愛死,無乃求去憂而滋長乎!臣是以懼,敢不聽命?」公曰:「子死亡有命,餘不忍其訽。」冬十月,公殺華、向之質而攻之。戊辰,華、向奔陳,華登奔吳。向寧欲殺大子,華亥曰:「幹君而出,又殺其子,其誰納我?且歸之有庸。」使少司寇牼以歸,曰:「子之齒長矣,不能事人,以三公子為質,必免。」公子既入,華牼將自門行。公遽見之,執其手曰:「餘知而無罪也,入,復而所。」

齊侯疥,遂痁,期而不瘳,諸侯之賓問疾者多在。樑丘據與裔款言於公曰:「吾事鬼神豐,於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為諸侯憂,是祝史之罪也。諸侯不知,其謂我不敬。君盍誅於祝固、史囂以辭賓?」公說,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屈建問範會之德於趙武。趙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於晉國,竭情無私。其祝史祭祀,陳信不愧。其家事無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語康王,康王曰:‘神人無怨,宜夫子之光輔五君,以為諸侯主也。’」公曰:「據與款謂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誅於祝史。子稱是語,何故?」對曰:「若有德之君,外內不廢,上下無怨,動無違事,其祝史薦信,無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饗,國受其福,祝史與焉。其所以蕃祉老壽者,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於鬼神。其適遇淫君,外內頗邪,上下怨疾,動作辟違,從欲厭私。高臺深池,撞鐘舞女,斬刈民力,輸掠其聚,以成其違,不恤後人。暴虐淫從,肆行非度,無所還忌,不思謗讟,不憚鬼神,神怒民痛,無悛於心。其祝史薦信,是言罪也。其蓋失數美,是矯誣也。進退無辭,則虛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饗其國以禍之,祝史與焉。所以夭昏孤疾者,為暴君使也。其言僣嫚於鬼神。」公曰:「然則若之何?」對曰:「不可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澤之萑蒲,舟鮫守之;藪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鹽蜃,祈望守之。縣鄙之人,入從其政。逼介之關,暴徵其私。承嗣大夫,強易其賄。布常無藝,征斂無度;宮室日更,淫樂不違。內寵之妾,肆奪於市;外寵之臣,僣令於鄙。私慾養求,不給則應。民人苦病,夫婦皆詛。祝有益也,詛亦有損。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為人也多矣。雖其善祝,豈能勝億兆人之詛?君若欲誅於祝史,修德而後可。」公說,使有司寬政,毀關,去禁,薄斂,已責。

十二月,齊侯田於沛,招虞人以弓,不進。公使執之,辭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見皮冠,故不敢進。」乃舍之。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韙之。」

齊侯至自田,晏子侍於遄臺,子猶馳而造焉。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濟其不及,以洩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幹,民無爭心。故《詩》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無言,時靡有爭。’先王之濟五味,和五聲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以相成也。清濁,小大,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德音不瑕。’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飲酒樂。公曰:「古而無死,其樂若何?」晏子對曰:「古而無死,則古之樂也,君何得焉?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大公因之。古者無死,爽鳩氏之樂,非君所願也。」

鄭子產有疾,謂子大叔曰:「我死,子必為政。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疾數月而卒。大叔為政,不忍猛而寬。鄭國多盜,取人於萑苻之澤。大叔悔之,曰:「吾早從夫子,不及此。」興徒兵以攻萑苻之盜,盡殺之,盜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詩》曰:‘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施之以寬也。‘毋從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慘不畏明。’糾之以猛也。‘柔遠能邇,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佈政優優,百祿是遒。’和之至也。」

及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 昭公二十一年

【經】

二十有一年春王三月,葬蔡平公。夏,晉侯使士鞅來聘。宋華亥、向寧、華定自陳入於宋南里以叛。秋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八月乙亥,叔輒卒。冬,蔡侯朱出奔楚。公如晉,至河乃復。

【傳】

二十一年春,天王將鑄無射。泠州鳩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夫樂,天子之職也。夫音,樂之輿也。而鍾,音之器也。天子省風以作樂,器以鍾之,輿以行之。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則和於物,物和則嘉成。故和聲入於耳而藏於心,心億則樂。窕則不鹹,槬則不容,心是以感,感實生疾。今鍾槬矣,王心弗堪,其能久乎?」

三月,葬蔡平公。蔡大子朱失位,位在卑。大夫送葬者歸,見昭子。昭子問蔡故,以告。昭子嘆曰:「蔡其亡乎!若不亡,是君也必不終。《詩》曰:‘不解於位,民之攸塈。’今蔡侯始即位,而適卑,身將從之。」

夏,晉士鞅來聘,叔孫為政。季孫欲惡諸晉,使有司以齊鮑國歸費之禮為士鞅。士鞅怒,曰:「鮑國之位下,其國小,而使鞅從其牢禮,是卑敝邑也。將復諸寡君。」魯人恐,加四牢焉,為十一牢。

宋華費遂生華貙、華多僚、華登。貙為少司馬,多僚為御士,與貙相惡,乃譖諸公曰:「貙將納亡人。」亟言之。公曰:「司馬以吾故,亡其良子。死亡有命,吾不可以再亡之。」對曰:「君若愛司馬,則如亡。死如可逃,何遠之有?」公懼,使侍人召司馬之侍人宜僚,飲之酒而使告司馬。司馬嘆曰:「必多僚也。吾有讒子而弗能殺,吾又不死,抑君有命,可若何?」乃與公謀逐華貙,將使田孟諸而遣之。公飲之酒,厚酬之,賜及從者。司馬亦如之。張匄尤之,曰:「必有故。」使子皮承宜僚以劍而訊之。宜僚盡以告。張匄欲殺多僚,子皮曰:「司馬老矣,登之謂甚,吾又重之,不如亡也。」五月丙申,子皮將見司馬而行,則遇多僚御司馬而朝。張匄不勝其怒,遂與子皮、臼任、鄭翩殺多僚,劫司馬以叛,而召亡人。壬寅,華、向入。樂大心、豐愆、華牼御諸橫。華氏居盧門,以南里叛。六月庚午,宋城舊鄘及桑林之門而守之。

秋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公問於梓慎曰:「是何物也,禍福何為?」對曰:「二至、二分,日有食之,不為災。日月之行也,分,同道也;至,相過也。其他月則為災,陽不克也,故常為水。」

於是叔輒哭日食。昭子曰:「子叔將死,非所哭也。」八月,叔輒卒。

冬十月,華登以吳師救華氏。齊烏枝鳴戍宋。廚人濮曰:「《軍志》有之:‘先人有奪人之心,後人有待其衰。’盍及其勞且未定也伐諸?若入而固,則華氏眾矣,悔無及也。」從之。丙寅,齊師、宋師敗吳師於鴻口,獲其二帥公子苦雂、偃州員。華登帥其餘以敗宋師。公欲出,廚人濮曰:「吾小人,可藉死而不能送亡,君請待之。」乃徇曰:「楊徽者,公徒也。」眾從之。公自楊門見之,下而巡之,曰:「國亡君死,二三子之恥也,豈專孤之罪也?」齊烏枝鳴曰:「用少莫如齊致死,齊致死莫如去備。彼多兵矣,請皆用劍。」從之。華氏北,復即之。廚人濮以裳裹首而荷以走,曰:「得華登矣!」遂敗華氏於新裡。翟僂新居於新裡,既戰,說甲於公而歸。華妵居於公里,亦如之。

十一月癸未,公子城以晉師至。曹翰胡會晉荀吳、齊苑何忌、衛公子朝救宋。丙戌,與華氏戰於赭丘。鄭翩願為鸛,其御願為鵝。子祿御公子城,莊堇為右。幹犨御呂封人華豹,張匄為右。相遇,城還。華豹曰:「城也!」城怒而反之,將注,豹則關矣。曰:「平公之靈,尚輔相餘。」豹射,出其間。將注,則又關矣。曰:「不狎,鄙!」押矢。城射之,殪。張丐抽殳而下,射之,折股。扶伏而擊之,折軫。又射之,死。幹丐請一矢,城曰:「餘言汝於君。」對曰:「不死伍乘,軍之大刑也。幹刑而從子,君焉用之?子速諸。」乃射之,殪。大敗華氏,圍諸南里。華亥搏膺而呼,見華貙,曰:「吾為欒氏矣。」貙曰:「子無我<辶壬>。不幸而後亡。」使華登如楚乞師。華貙以車十五乘,徒七十人,犯師而出,食於睢上,哭而送之,乃復入。楚薳越帥師將逆華氏。大宰犯諫曰:「諸侯唯宋事其君,今又爭國,釋君而臣是助,無乃不可乎?」王曰:「而告我也後,既許之矣。」

蔡侯朱出奔楚。費無極取貨於東國,而謂蔡人曰:「朱不用命於楚,君王將立東國。若不先從王欲,楚必圍蔡。」蔡人懼,出朱而立東國。朱愬於楚,楚子將討蔡。無極曰:「平侯與楚有盟,故封。其子有二心,故廢之。靈王殺隱大子,其子與君同惡,德君必甚。又使立之,不亦可乎?且廢置在君,蔡無他矣。」公如晉,及河,鼓叛晉。晉將伐鮮虞,故辭公。

◇ 昭公二十二年

【經】

二十有二年春,齊侯伐莒。宋華亥、向寧、華定自宋南里出奔楚。大蒐於昌間。夏四月乙丑,天王崩。六月,叔鞅如京師,葬景王,王室亂。劉子、單子以王猛居於皇。秋,劉子、單子以王猛入於王城。冬十月,王子猛卒。十有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傳】

二十二年春,王二月甲子,齊北郭啟帥師伐莒。莒子將戰,苑羊牧之諫曰:「齊帥賤,其求不多,不如下之。大國不可怒也。」弗聽,敗齊師於壽餘。齊侯伐莒,莒子行成。司馬灶如莒蒞盟,莒子如齊蒞盟,盟子稷門之外。莒於是乎大惡其君。

楚薳越使告於宋曰:「寡君聞君有不令之臣為君憂,無寧以為宗羞?寡君請受而戮之。」對曰:「孤不佞,不能媚於父兄,以為君憂,拜命之辱。抑君臣日戰,君曰‘餘必臣是助’,亦唯命。人有言曰:‘唯亂門之無過’。君若惠保敝邑,無亢不衷,以獎亂人,孤之望也。唯君圖之!」楚人患之。諸侯之戍謀曰:「若華氏知困而致死,楚恥無功而疾戰,非吾利也。不如出之,以為楚功,其亦能無為也已。救宋而除其害,又何求?」乃固請出之。宋人從之。己巳,宋華亥、向寧、華定、華貙、華登、皇奄傷、省臧,士平出奔楚。宋公使公孫忌為大司馬,邊卬為大司徒,樂祁為司馬,仲幾為左師,樂大心為右師,樂輓為大司寇,以靖國人。

王子朝、賓起有寵於景王,王與賓孟說之,欲立之。劉獻公之庶子伯蚡事單穆公,惡賓孟之為人也,願殺之。又惡王子朝之言,以為亂,願去之。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自憚其犧也。」遽歸告王,且曰:「雞其憚為人用乎?人異於是。犧者,實用人,人犧實難,己犧何害?」王弗應。

夏四月,王田北山,使公卿皆從,將殺單子、劉子。王有心疾,乙丑,崩於榮錡氏。戊辰,劉子摯卒,無子,單子立劉蚠。五月庚辰,見王,遂攻賓起,殺之,盟群王子於單氏。

晉之取鼓也,既獻,而反鼓子焉,又叛於鮮虞。

六月,荀吳略東陽,使師偽糴者,負甲以息於昔陽之門外,遂襲鼓,滅之。以鼓子鳶鞮歸,使涉佗守之。

丁巳,葬景王。王子朝因舊官、百工之喪職秩者,與靈、景之族以作亂。帥郊、要、餞之甲,以逐劉子。壬戌、劉子奔揚。單子逆悼王於莊宮以歸。王子還夜取王以如莊宮。癸亥,單子出。王子還與召莊公謀,曰:「不殺單旗,不捷。與之重盟,必來。背盟而克者多矣。」從之。樊頃子曰:「非言也,必不克。」遂奉王以追單子。及領,大盟而復,殺摯荒以說。劉子如劉,單子亡。乙丑,奔於平畤,群王子追之。單子殺還、姑、發、弱、鬷延、定、稠,子朝奔京。丙寅,伐之,京人奔山。劉子入於王城。辛未,鞏簡公敗績於京。乙亥,甘平公亦敗焉。叔鞅至自京師,言王室之亂也。閔馬父曰:「子朝必不克,其所與者,天所廢也。」單子欲告急於晉,秋七月戊寅,以王如平畤,遂如圃車,次於皇。劉子如劉。單子使王子處守於王城,盟百工於平宮。辛卯,尋阝肸伐皇,大敗,獲尋阝肸。壬辰,焚諸王城之市。八月辛酉,司徒醜以王師敗績於前城,百工叛。己巳,伐單氏之宮,敗焉。庚午,反伐之。辛未,伐東圉。冬十月丁巳,晉籍談、荀躒帥九州之戎及焦、瑕、溫、原之師,以納王於王城。庚申,單子、劉蚡以王師敗績於郊,前城人敗陸渾於社。十一月乙酉,王子猛卒,不成喪也。已醜,敬王即位,館於子旅氏。

十二月庚戌,晉籍談、荀躒、賈辛、司馬督帥師軍於陰,於侯氏,於溪泉,次於社。王師軍於氾,於解,次於任人。閏月,晉箕遺、樂徵,右行詭濟師,取前城,軍其東南。王師軍於京楚。辛丑,伐京,毀其西南。

◇ 昭公二十三年

【經】

二十有三年春王正月,叔孫婼如晉。癸丑,叔鞅卒。晉人執我行人叔孫婼。晉人圍郊。夏六月,蔡侯東國卒於楚。秋七月,莒子庚輿來奔。戊辰,吳敗頓、胡、沈、蔡、陳、許之師於雞父,鬍子髡、沈子逞滅,獲陳夏齧。天王居於狄泉。尹氏立王子朝。八月乙未,地震。冬,公如晉,至河,有疾,乃復。

【傳】

二十三年春,王正月壬寅朔,二師圍郊。癸卯,郊、尋阝潰。丁未,晉師在平陰,王師在澤邑。王使告間,庚戌,還。

邾人城翼,還,將自離姑。公孫鉏曰:「魯將御我。」欲自武城還,循山而南。徐鉏、丘弱、茅地曰:「道下,遇雨,將不出,是不歸也。」遂自離姑。武城人塞其前,斷其後之木而弗殊。邾師過之,乃推而蹶之。遂取邾師,獲鉏、弱、地。

邾人訴於晉,晉人來討。叔孫婼如晉,晉人執之。書曰:「晉人執我行人叔孫婼。」言使人也。晉人使與邾大夫坐。叔孫曰:「列國之卿,當小國之君,固周制也。邾又夷也。寡君之命介子服回在,請使當之,不敢廢周制故也。」乃不果坐。

韓宣子使邾人取其眾,將以叔孫與之。叔孫聞之,去眾與兵而朝。士彌牟謂韓宣子曰:「子弗良圖,而以叔孫與其仇,叔孫必死之。魯亡叔孫,必亡邾。邾君亡國,將焉歸?子雖悔之,何及?所謂盟主,討違命也。若皆相執,焉用盟主?」乃弗與,使各居一館。士伯聽其辭而訴諸宣子,乃皆執之。士伯御叔孫,從者四人,過邾館以如吏。先歸邾子。士伯曰:「以芻蕘之難,從者之病,將館子於都。」叔孫旦而立,期焉。乃館諸箕。舍子服昭伯於他邑。

範獻子求貨於叔孫,使請冠焉。取其冠法,而與之兩冠,曰:「盡矣。」為叔孫故,申豐以貨如晉。叔孫曰:「見我,吾告女所行貨。」見,而不出。吏人之與叔孫居於箕者,請其吠狗,弗與。及將歸,殺而與之食之。叔孫所館者,雖一日必葺其牆屋,去之如始至。

夏四月乙酉,單子取訾,劉子取牆人、直人。六月壬午,王子朝入於尹。癸未,尹圉誘劉佗殺之。丙戌,單子從阪道,劉子從尹道伐尹。單子先至而敗,劉子還。己丑,召伯奐、南宮極以成周人戍尹。庚寅,單子、劉子、樊齊以王如劉。甲午,王子朝入於王城,次於左巷。秋七月戊申,尋阝羅納諸莊宮。尹辛敗劉師於唐。丙辰,又敗諸尋阝。甲子,尹辛取西闈。丙寅,攻蒯,蒯潰。

莒子庚輿虐而好劍,苟鑄劍,必試諸人。國人患之。又將叛齊。烏存帥國人以逐之。庚輿將出,聞烏存執殳而立於道左,懼將止死。苑羊牧之曰:「君過之!烏存以力聞可矣,何必以弒君成名?」遂來奔。齊人納郊公。

吳人伐州來,楚薳越帥師及諸侯之師奔命救州來。吳人御諸鍾離。子瑕卒,楚師熸。吳公子光曰:「諸侯從於楚者眾,而皆小國也。畏楚而不獲已,是以來。吾聞之曰:‘作事威克其愛,雖小必濟’。胡、沈之君幼而狂,陳大夫齧壯而頑,頓與許、蔡疾楚政。楚令尹死,其師熸。帥賤、多寵,政令不壹。而七國同役不同心,帥賤而不能整,無大威命,楚可敗也,若分師先以犯胡、沈與陳,必先奔。三國敗,諸侯之師乃搖心矣。諸侯乖亂,楚必大奔。請先者去備薄威,後者敦陳整旅。」吳子從之。戊辰晦,戰於雞父。吳子以罪人三千,先犯胡、沈與陳,三國爭之。吳為三軍以擊於後,中軍從王,光帥右,掩餘帥左。吳之罪人或奔或止,三國亂。吳師擊之,三國敗,獲胡、沈之君及陳大夫。舍胡、沈之囚,使奔許與蔡、頓,曰:「吾君死矣!」師噪而從之,三國奔,楚師大奔。書曰:「鬍子髡、沈子逞滅,獲陳夏齧。」君臣之辭也。不言戰,楚未陳也。

八月丁酉,南宮極震。萇弘謂劉文公曰:「君其勉之!先君之力可濟也。周之亡也,其三川震。今西王之大臣亦震,天棄之矣!東王必大克。」

楚大子建之母在郹,召吳人而啟之。冬十月甲申,吳大子諸樊入郹,取楚夫人與其寶器以歸。楚司馬薳越追之,不及。將死,眾曰:「請遂伐吳以徼之。」薳越曰:「再敗君師,死且有罪。亡君夫人,不可以莫之死也。」乃縊於薳澨。

公為叔孫故如晉,及河,有疾而復。

楚囊瓦為令尹,城郢。沈尹戌曰:「子常必亡郢!苟不能衛,城無益也。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諸侯。諸侯守在四鄰;諸侯卑,守在四竟。慎其四竟,結其四援,民狎其野,三務成功,民無內憂,而又無外懼,國焉用城?今吳是懼而城於郢,守已小矣。卑之不獲,能無亡乎?昔樑伯溝其公宮而民潰。民棄其上,不亡何待?夫正其疆場,修其土田,險其走集,親其民人,明其伍候,信其鄰國,慎其官守,守其交禮,不僣不貪,不懦不耆,完其守備,以待不虞,又何畏矣?《詩》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無亦監乎若敖、蚡冒至於武、文?土不過同,慎其四竟,猶不城郢。今土數圻,而郢是城,不亦難乎?」

◇ 昭公二十四年

【經】

二十四年春王三月丙戌,仲孫玃卒。婼至自晉。夏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秋八月,大雩。丁酉,杞伯鬱釐卒。冬,吳滅巢。葬杞平公。

【傳】

二十四年春,王正月辛丑,召簡公、南宮嚚以甘桓公見王子朝。劉子謂萇弘曰:「甘氏又往矣。」對曰:「何害?同德度義。《大誓》曰:‘紂有億兆夷人,亦有離德。餘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此周所以興也。君其務德,無患無人。」戊午,王子朝入於鄔。

晉士彌牟逆叔孫於箕。叔孫使樑其踁待於門內,曰:「餘左顧而欬,乃殺之。右顧而笑,乃止。」叔孫見士伯,士伯曰:「寡君以為盟主之故,是以久子。不腆敝邑之禮,將致諸從者。使彌牟逆吾子。」叔孫受禮而歸。二月,婼至自晉,尊晉也。

三月庚戌,晉侯使士景伯蒞問周故,士伯立於乾祭而問於介眾。晉人乃辭王子朝,不納其使。

夏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梓慎曰:「將水。」昭子曰:「旱也。日過分而陽猶不克,克必甚,能無旱乎?陽不克莫,將積聚也。」

六月壬申,王子朝之師攻瑕及杏,皆潰。

鄭伯如晉,子大叔相,見範獻子。獻子曰:「若王室何?」對曰:「老夫其國家不能恤,敢及王室。抑人亦有言曰:‘嫠不恤其緯,而憂宗周之隕,為將及焉。’今王室實蠢蠢焉,吾小國懼矣。然大國之憂也,吾儕何知焉?吾子其早圖之!《詩》曰:瓶之罄矣,惟罍之恥。’王室之不寧,晉之恥也。」獻子懼,而與宣子圖之。乃徵會於諸侯,期以明年。

秋八月,大雩,旱也。

冬十月癸酉,王子朝用成周之寶珪於河。甲戌,津人得諸河上。陰不佞以溫人南侵,拘得玉者,取其玉,將賣之,則為石。王定而獻之,與之東訾。

楚子為舟師以略吳疆。沈尹戌曰:「此行也,楚必亡邑。不撫民而勞之,吳不動而速之,吳踵楚,而疆埸無備,邑能無亡乎?」

越大夫胥犴勞王於豫章之汭。越公子倉歸王乘舟,倉及壽夢帥師從王,王及圉陽而還。吳人踵楚,而邊人不備,遂滅巢及鍾離而還。沈尹戌曰:「亡郢之始,於此在矣。王一動而亡二姓之帥,幾如是而不及郢?《詩》曰:‘誰生厲階,至今為梗?’其王之謂乎?」

◇ 昭公二十五年

【經】

二十五年春,叔孫婼如宋。夏,叔詣會晉趙鞅、宋樂大心,衛北宮喜、鄭遊吉、曹人、邾人、滕人、薛人、小邾人於黃父。有鴝鵒來巢。秋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九月己亥,公孫於齊,次於陽州。齊侯唁公於野井。冬十月戊辰,叔孫婼卒。十有一月己亥,宋公佐卒於曲棘。十有二月,齊侯取鄆。

【傳】

二十五年春,叔孫婼聘於宋,桐門右師見之。語,卑宋大夫,而賤司城氏。昭子告其人曰:「右師其亡乎!君子貴其身而後能及人,是以有禮。今夫子卑其大夫而賤其宗,是賤其身也,能有禮乎?無禮必亡。」

宋公享昭子,賦《新宮》。昭子賦《車轄》。明日宴,飲酒,樂,宋公使昭子右坐,語相泣也。樂祁佐,退而告人曰:「今茲君與叔孫,其皆死乎?吾聞之:‘哀樂而樂哀,皆喪心也。’心之精爽,是謂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季公若之姊為小邾夫人,生宋元夫人,生子以妻季平子。昭子如宋聘,且逆之。公若從,謂曹氏勿與,魯將逐之。曹氏告公,公告樂祁。樂祁曰:「與之。如是,魯君必出。政在季氏三世矣,魯君喪政四公矣。無民而能逞其志者,未之有也。國君是以鎮撫其民。《詩》曰:‘人之雲亡,心之憂矣。’魯君失民矣,焉得逞其志?靖以待命猶可,動必憂。」

夏,會於黃父,謀王室也。趙簡子令諸侯之大夫輸王粟,具戍人,曰:「明年將納王。」子大叔見趙簡子,簡子問揖讓周旋之禮焉。對曰:「是儀也,非禮也。」簡子曰:「敢問何謂禮?」對曰:「吉也聞諸先大夫子產曰:‘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實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氣,用其五行。氣為五味,發為五色,章為五聲,淫則昏亂,民失其性。是故為禮以奉之:為六畜、五牲、三犧,以奉五味;為九文、六採、五章,以奉五色;為九歌、八風、七音、六律,以奉五聲;為君臣、上下,以則地義;為夫婦、外內,以經二物;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姻亞,以象天明,為政事、庸力、行務,以從四時;為刑罰、威獄,使民畏忌,以類其震曜殺戮;為溫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長育。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於六氣。是故審則宜類,以制六志。哀有哭泣,樂有歌舞,喜有施捨,怒有戰鬥;喜生於好,怒生於惡。是故審行信令,禍福賞罰,以制死生。生,好物也;死,惡物也;好物,樂也;惡物,哀也。哀樂不失,乃能協於天地之性,是以長久。」簡子曰:「甚哉,禮之大也!」對曰:「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緯也,民之所以生也,是以先王尚之。故人之能自曲直以赴禮者,謂之成人。大,不亦宜乎?」簡子曰:「鞅也請終身守此言也。」宋樂大心曰:「我不輸粟。我於周為客?」若之何使客?「晉士伯曰:」自踐土以來,宋何役之不會,而何盟之不同?曰‘同恤王室’,子焉得闢之?子奉君命,以會大事,而宋背盟,無乃不可乎?「右師不敢對,受牒而退。士伯告簡子曰:」宋右師必亡。奉君命以使,而欲背盟以幹盟主,無不祥大焉。「

‘有鴝鵒來巢’,書所無也。師己曰:「異哉!吾聞文、武之世,童謠有之,曰:‘鴝之鵒之,公出辱之。鴝鵒之羽,公在外野,往饋之馬。鴝鵒跦跦,公在乾侯,徵褰與襦。鴝鵒之巢,遠哉遙遙。稠父喪勞,宋父以驕。鴝鵒鴝鵒,往歌來哭。’童謠有是,今鴝鵒來巢,其將及乎?」

秋,書再雩,旱甚也。

初,季公鳥娶妻於齊鮑文子,生甲。公鳥死,季公亥與公思展與公鳥之臣申夜姑相其室。及季姒與饔人檀通,而懼,乃使其妾抶己,以示秦遄之妻,曰:「公若欲使餘,餘不可而抶餘。」又訴於公甫,曰:「展與夜姑將要餘。」秦姬以告公之,公之與公甫告平子。平子拘展於卞而執夜姑,將殺之。公若泣而哀之,曰:「殺是,是殺餘也。」將為之請。平子使豎勿內,日中不得請。有司逆命,公之使速殺之。故公若怨平子。

季、郈之雞鬥。季氏介其雞,郈氏為之金距。平子怒,益宮於郈氏,且讓之。故郈昭伯亦怨平子。臧昭伯之從弟會,為讒於臧氏,而逃於季氏,臧氏執旃。平子怒,拘臧氏老。將褅於襄公,萬者二人,其眾萬於季氏。臧孫曰:「此之謂不能庸先君之廟。」大夫遂怨平子。公若獻弓於公為,且與之出射於外,而謀去季氏。公為告公果、公賁。公果、公賁使侍人僚柤告公。公寢,將以戈擊之,乃走。公曰:「執之。」亦無命也。懼而不出,數月不見,公不怒。又使言,公執戈懼之,乃走。又使言,公曰:「非小人之所及也。」公果自言,公以告臧孫,臧孫以難。告郈孫,郈孫以可,勸。告子家懿伯,懿伯曰:「讒人以君僥倖,事若不克,君受其名,不可為也。舍民數世,以求克事,不可必也。且政在焉,其難圖也。」公退之。辭曰:「臣與聞命矣,言若洩,臣不獲死。」乃館於公。

叔孫昭子如闞,公居於長府。九月戊戌,伐季氏,殺公之於門,遂入之。平子登臺而請曰:「君不察臣之罪,使有司討臣以干戈,臣請待於沂上以察罪。」弗許。請囚於費,弗許。請以五乘亡,弗許。子家子曰:「君其許之!政自之出久矣,隱民多取食焉。為之徒者眾矣,日入慝作,弗可知也。眾怒不可蓄也,蓄而弗治,將薀。薀畜,民將生心。生心,同求將合。君必悔之。」弗聽。郈孫曰:「必殺之。」公使郈孫逆孟懿子。叔孫氏之司馬鬷戾言於其眾曰:「若之何?」莫對。又曰:「我,家臣也,不敢知國。凡有季氏與無,於我孰利?」皆曰:「無季氏,是無叔孫氏也。」鬷戾曰:「然則救諸!」帥徒以往,陷西北隅以入。公徒釋甲,執冰而踞。遂逐之。孟氏使登西北隅,以望季氏。見叔孫氏之旌,以告。孟氏執郈昭伯,殺之於南門之西,遂伐公徒。子家子曰:「諸臣偽劫君者,而負罪以出,君止。意如之事君也,不敢不改。」公曰:「餘不忍也。」與臧孫如墓謀,遂行。

己亥,公孫於齊,次於陽州。齊侯將唁公於平陰,公先至於野井。齊侯曰:「寡人之罪也。」使有司待於平陰,為近故也。書曰:「公孫於齊,次於陽州,齊侯唁公於野井。」禮也。將求於人,則先下之,禮之善物也。齊侯曰:「自莒疆以西,請致千社,以待君命。寡人將帥敝賦以從執事,唯命是聽,君之憂,寡人之憂也。」公喜。子家子曰:「天祿不再,天若胙君,不過周公,以魯足矣。失魯,而以千社為臣,誰與之立?且齊君無信,不如早之晉。」弗從。臧昭伯率從者將盟,載書曰:「戮力壹心,好惡同之。信罪之有無,繾綣從公,無通外內。」以公命示子家子。子家子曰:「如此,吾不可以盟,羈也不佞,不能與二三子同心,而以為皆有罪。或欲通外內,且欲去君。二三子好亡而惡定,焉可同也?陷君於難,罪孰大焉?通外內而去君,君將速入,弗通何為?而何守焉?」乃不與盟。

昭子自闞歸,見平子。平子稽顙,曰:「子若我何?」昭子曰:「人誰不死?子以逐君成名,子孫不忘,不亦傷乎!將若子何?」平子曰:「苟使意如得改事君,所謂生死而肉骨也。」昭子從公於齊,與公言。子家子命適公館者執之。公與昭子言於幄內,曰將安眾而納公。公徒將殺昭子,伏諸道。左師展告公,公使昭子自鑄歸。平子有異志。冬十月辛酉,昭子齊於其寢,使祝宗祈死。戊辰,卒。左師展將以公乘馬而歸,公徒執之。

壬申,尹文公涉於鞏,焚東訾,弗克。

十一月,宋元公將為公故如晉。夢大子欒即位於廟,己與平公服而相之。旦,召六卿。公曰:「寡人不佞,不能事父兄,以為二三子憂,寡人之罪也。若以群子之靈,獲保首領以沒,唯是楄柎所以藉幹者,請無及先君。」仲幾對曰:「君若以社稷之故,私降暱宴,群臣弗敢知。若夫宋國之法,死生之度,先君有命矣。群臣以死守之,弗敢失隊。臣之失職,常刑不赦。臣不忍其死,君命只辱。」宋公遂行。己亥,卒於曲棘。

十二月庚辰,齊侯圍鄆。

初,臧昭伯如晉,臧會竊其寶龜僂句,以卜為信與僣,僣吉。臧氏老將如晉問,會請往。昭伯問家故,盡對。及內子與母弟叔孫,則不對。再三問,不對。歸,及郊,會逆,問,又如初。至,次於外而察之,皆無之。執而戮之,逸,奔郈。郈魴假使為賈正焉。計於季氏。臧氏使五人以戈盾伏諸桐汝之閭。會出,逐之,反奔,執諸季氏中門之外。平子怒,曰:「何故以兵入吾門?」拘臧氏老。季、臧有惡。及昭伯從公,平子立臧會。會曰:「僂句不餘欺也。」

楚子使薳射城州屈,復茄人焉。城丘皇,遷訾人焉。使熊相衤某郭巢,季然郭卷。子大叔聞之,曰:「楚王將死矣。使民不安其土,民必憂,憂將及王,弗能久矣。」

◇ 昭公二十六年

【經】

二十有六年春王正月,葬宋元公。三月,公至自齊,居於鄆。夏,公圍成。秋,公會齊侯、莒子、邾子、杞伯,盟於鄟陵。公至自會,居於鄆。九月庚申,楚子居卒。冬十月,天王入於成周。尹氏、召伯、毛伯以王子朝奔楚。

【傳】

二十六年春,王正月庚申,齊侯取鄆。

葬宋元公,如先君,禮也。

三月,公至自齊,處於鄆,言魯地也。

夏,齊侯將納公,命無受魯貨。申豐從女賈,以幣錦二兩,縛一如瑱,適齊師。謂子猶之人高齮:「能貨子猶,為高氏後,粟五千庾。」高齮以錦示子猶,子猶欲之。齮曰:「魯人買之,百兩一布,以道之不通,先入幣財。」子猶受之,言於齊侯曰:「群臣不盡力於魯君者,非不能事君也。然據有異焉。宋元公為魯君如晉,卒於曲棘。叔孫昭子求納其君,無疾而死。不知天之棄魯耶,抑魯君有罪於鬼神,故及此也?君若待於曲棘,使群臣從魯君以卜焉。若可,師有濟也。君而繼之,茲無敵矣。若其無成,君無辱焉。」齊侯從之,使公子鉏帥師從公。成大夫公孫朝謂平子曰:「有都以衛國也,請我受師。」許之。請納質,弗許,曰:「信女,足矣。」告於齊師曰:「孟氏,魯之敝室也。用成已甚,弗能忍也,請息肩於齊。」齊師圍成。成人伐齊師之飲馬於淄者,曰:「將以厭眾。」魯成備而後告曰:「不勝眾。」師及齊師戰於炊鼻。齊子淵捷從洩聲子,射之,中楯瓦。繇朐汰輈,匕入者三寸。聲子射其馬,斬鞅,殪。改駕,人以為鬷戾也而助之。子車曰:「齊人也。」將擊子車,子車射之,殪。其御曰:「又之。」子車曰:「眾可懼也,而不可怒也。」子囊帶從野洩,叱之。洩曰:「軍無私怒,報乃私也,將亢子。」又叱之,亦叱之。冉豎射陳武子,中手,失弓而罵。以告平子,曰:「有君子白皙,鬒鬚眉,甚口。」平子曰:「必子強也,無乃亢諸?」對曰:「謂之君子,何敢亢之?」林雍羞為顏鳴右,下。苑何忌取其耳,顏鳴去之。苑子之御曰:「視下顧。」苑子刜林雍,斷其足。{輕金}而乘於他車以歸,顏鳴三入齊師,呼曰:「林雍乘!」

四月,單子如晉告急。五月戊午,劉人敗王城之師於屍氏。戊辰,王城人、劉人戰於施谷,劉師敗績。

秋,盟於鄟陵,謀納公也。

七月己巳,劉子以王出。庚午,次於渠。王城人焚劉。丙子,王宿於褚氏。丁丑,王次於萑谷。庚辰,王入於胥靡。辛巳,王次於滑。晉知躒、趙鞅帥師納王,使汝寬守關塞。

九月,楚平王卒。令尹子常欲立子西,曰:「大子壬弱,其母非適也,王子建實聘之。子西長而好善。立長則順,建善則治。王順國治,可不務乎?」子西怒曰:「是亂國而惡君王也。國有外援,不可瀆也。王有適嗣,不可亂也。敗親、速仇、亂嗣,不祥,我受其名。賂吾以天下,吾滋不從也。楚國何為?必殺令尹!」令尹懼,乃立昭王。

冬十月丙申,王起師於滑。辛丑,在郊,遂次於屍。十一月辛酉,晉師克鞏。召伯盈逐王子朝,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宮嚚奉周之典籍以奔楚。陰忌奔莒以叛。召伯逆王於屍,及劉子、單子盟。遂軍圉澤,次於堤上。癸酉,王入於成周。甲戌,盟於襄宮。晉師使成公般戍周而還。十二月癸未,王入於莊宮。

王子朝使告於諸侯曰:「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並建母弟,以蕃屏周。亦曰:‘吾無專享文、武之功,且為後人之迷敗傾覆,而溺入於難,則振救之。’至於夷王,王愆於厥身,諸侯莫不併走其望,以祈王身。至於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於彘。諸侯釋位,以間王政。宣王有志,而後效官。至於幽王,天不弔周,王昏不若,用愆厥位。攜王奸命,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遷郟鄏。則是兄弟之能用力於王室也。至於惠王,天不靖周,生頹禍心,施於叔帶,惠、襄闢難,越去王都。則有晉、鄭,鹹黜不端,以綏定王家。則是兄弟之能率先王之命也。在定王六年,秦人降妖,曰:‘周其有頿王,亦克能修其職。諸侯服享,二世共職。王室其有間王位,諸侯不圖,而受其亂災。’至於靈王,生而有頿。王甚神聖,無惡於諸侯。靈王、景王,克終其世。今王室亂,單旗、劉狄,剝亂天下,壹行不若。謂:‘先王何常之有?唯餘心所命,其誰敢請之?’帥群不弔之人,以行亂於王室。侵欲無厭,規求無度,貫瀆鬼神,慢棄刑法,倍奸齊盟,傲很威儀,矯誣先王。晉為不道,是攝是贊,思肆其罔極。茲不穀震盪播越,竄在荊蠻,未有攸厎。若我一二兄弟甥舅,獎順天法,無助狡猾,以從先王之命,毋速天罰,赦圖不穀,則所願也。敢盡布其腹心,及先王之經,實深圖之。昔先王之命曰:‘王后無適,則擇立長。年鈞以德,德鈞以卜。’王不立愛,公卿無私,古之制也。穆後及大子壽早夭即世,單、劉贊私立少,以間先王,亦唯伯仲叔季圖之!」

閔馬父聞子朝之辭,曰:「文辭以行禮也。子朝幹景之命,遠晉之大,以專其志,無禮甚矣,文辭何為?」

齊有彗星,齊侯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只取誣焉。天道不諂,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損?《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君無違德,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後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也。」公說,乃止。

齊侯與晏子坐於路寢,公嘆曰:「美哉室!其誰有此乎?」晏子曰:「敢問何謂也?」公曰:「吾以為在德。」對曰:「如君之言,其陳氏乎!陳氏雖無大德,而有施於民。豆區釜鍾之數,其取之公也簿,其施之民也厚。公厚斂焉,陳氏厚施焉,民歸之矣。《詩》曰:‘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陳氏之施,民歌舞之矣。後世若少惰,陳氏而不亡,則國其國也已。」公曰:「善哉!是可若何?」對曰:「唯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移,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曰:「善哉!我不能矣。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也。」對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並。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公曰:「善哉!寡人今而後聞此禮之上也。」對曰:「先王所稟於天地,以為其民也,是以先王上之。」

◇ 昭公二十七年

【經】

二十有七年春,公如齊。公至自齊,居於鄆。夏四月,吳弒其君僚。楚殺其大夫郤宛。秋,晉士鞅、宋樂祁犁、衛北宮喜、曹人、邾人、滕人會於扈。冬十月,曹伯午卒。邾快來奔。公如齊。公至自齊,居於鄆。

【傳】

二十七年春,公如齊。公至自齊,處於鄆,言在外也。

吳子欲因楚喪而伐之,使公子掩餘、公子燭庸帥師圍潛。使延州來季子聘於上國,遂聘於晉,以觀諸侯。楚莠尹然,工尹麇帥師救潛。左司馬沈尹戌帥都君子與王馬之屬以濟師,與吳師遇於窮。令尹子常以舟師及沙汭而還。左尹郤宛、工尹壽帥師至於潛,吳師不能退。

吳公子光曰:「此時也,弗可失也。」告鱄設諸曰:「上國有言曰:‘不索何獲?’我,王嗣也,吾欲求之。事若克,季子雖至,不吾廢也。」鱄設諸曰:「王可弒也。母老子弱,是無若我何。」光曰:「我,爾身也。」

夏四月,光伏甲於堀室而享王。王使甲坐於道,及其門。門階戶席,皆王親也,夾之以鈹。羞者獻體改服於門外,執羞者坐行而入,執鈹者夾承之,及體以相授也。光偽足疾,入於堀室。鱄設諸置劍於魚中以進,抽劍刺王,鈹交於胸,遂弒王。闔廬以其子為卿。

季子至,曰:「苟先君無廢祀,民人無廢主,社稷有奉,國家無傾,乃吾君也。吾誰敢怨?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亂,立者從之,先人之道也。」覆命哭墓,復位而待。吳公子掩餘奔徐,公子燭庸奔鍾吾。楚師聞吳亂而還。

郤宛直而和,國人說之。鄢將師為右領,與費無極比而惡之。令尹子常賄而信讒,無極譖郤宛焉,謂子常曰:「子惡欲飲子酒。」又謂子惡:「令尹欲飲酒於子氏。」子惡曰:「我,賤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將必來辱,為惠已甚。吾無以酬之,若何?」無極曰:「令尹好甲兵,子出之,吾擇焉。」取五甲五兵,曰:「置諸門,令尹至,必觀之,而從以酬之。」及饗日,帷諸門左。無極謂令尹曰:「吾幾禍子。子惡將為子不利,甲在門矣,子必無往。且此役也,吳可以得志,子惡取賂焉而還,又誤群帥,使退其師,曰:‘乘亂不祥。’吳乘我喪,我乘其亂,不亦可乎?」令尹使視郤氏,則有甲焉。不往,召鄢將師而告之。將師退,遂令攻郤氏,且爇之。子惡聞之,遂自殺也。國人弗爇,令曰:「不爇郤氏,與之同罪。」或取一編菅焉,或取一秉稈焉,國人投之,遂弗爇也。令尹炮之,盡滅郤氏之族黨,殺陽令終與其弟完及佗與晉陳及其子弟。晉陳之族呼於國曰:「鄢氏、費氏自以為王,專禍楚國,弱寡王室,蒙王與令尹以自利也。令尹盡信之矣,國將如何?」令尹病之。

秋,會於扈,令戍周,且謀納公也。宋、衛皆利納公,固請之。範獻子取貨於季孫,謂司城子樑與北宮貞子曰:「季孫未知其罪,而君伐之,請囚,請亡,於是乎不獲。君又弗克,而自出也。夫豈無備而能出君乎?季氏之復,天救之也。休公徒之怒,而啟叔孫氏之心。不然,豈其伐人而說甲執冰以遊?叔孫氏懼禍之濫,而自同於季氏,天之道也。魯君守齊,三年而無成。季氏甚得其民,淮夷與之,有十年之備,有齊、楚之援,有天之贊,有民之助,有堅守之心,有列國之權,而弗敢宣也,事君如在國。故鞅以為難。二子皆圖國者也,而欲納魯君,鞅之願也,請從二子以圍魯。無成,死之。」二子懼,皆辭。乃辭小國,而以難復。

孟懿子、陽虎伐鄆。鄆人將戰,子家子曰:「天命不慆久矣。使君亡者,必此眾也。天既禍之,而自福也,不亦難乎?猶有鬼神,此必敗也。烏呼!為無望也夫,其死於此乎!」公使子家子如晉,公徒敗於且知。

楚郤宛之難,國言未已,進胙者莫不謗令尹。沈尹戌言於子常曰:「夫左尹與中廄尹莫知其罪,而子殺之,以興謗讟,至於今不已。戌也惑之。仁者殺人以掩謗,猶弗為也。今吾子殺人以興謗,而弗圖,不亦異乎?夫無極,楚之讒人也,民莫不知。去朝吳,出蔡侯朱,喪太子建,殺連尹奢,屏王之耳目,使不聰明。不然,平王之溫惠共儉,有過成、莊,無不及焉。所以不獲諸侯,邇無極也。今又殺三不辜,以興大謗,幾及子矣。子而不圖,將焉用之?夫鄢將師矯子之命,以滅三族,國之良也,而不愆位。吳新有君,疆埸日駭,楚國若有大事,子其危哉!知者除讒以自安也,今子愛讒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曰:「是瓦之罪,敢不良圖。」九月己未,子常殺費無極與鄢將師,盡滅其族,以說於國。謗言乃止。

冬,公如齊,齊侯請饗之。子家子曰:「朝夕立於其朝,又何饗焉?其飲酒也。」乃飲酒,使宰獻,而請安。子仲之子曰重,為齊侯夫人,曰:「請使重見。」子家子乃以君出。

十二月,晉籍秦致諸侯之戍於周,魯人辭以難。

◇ 昭公二十八年

【經】

二十有八年春王三月,葬曹悼公。公如晉,次於乾侯。夏四月丙戌,鄭伯寧卒。六月,葬鄭定公。秋七月癸巳,滕子寧卒。冬,葬滕悼公。

【傳】

二十八年春,公如晉,將如乾侯。子家子曰:「有求於人,而即其安,人孰矜之?其造於竟。」弗聽。使請逆於晉。晉人曰:「天禍魯國,君淹恤在外。君亦不使一個辱在寡人,而即安於甥舅,其亦使逆君?」使公復於竟而後逆之。

晉祁勝與鄔臧通室,祁盈將執之,訪於司馬叔遊。叔遊曰:「《鄭書》有之:‘惡直醜正,實蕃有徒。’無道立矣,子懼不免。《詩》曰:‘民之多闢,無自立闢。’姑已,若何?」盈曰:「祁氏私有討,國何有焉?」遂執之。祁勝賂荀躒,荀躒為之言於晉侯,晉侯執祁盈。祁盈之臣曰:「鈞將皆死,憖使吾君聞勝與臧之死以為快。」乃殺之。夏六月,晉殺祁盈及楊食我。食我,祁盈之黨也,而助亂,故殺之。遂滅祁氏、羊舌氏。

初,叔向欲娶於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黨。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鮮,吾懲舅氏矣。」其母曰:「子靈之妻殺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國、兩卿矣。可無懲乎?吾聞之:‘甚美必有甚惡,’是鄭穆少妃姚子之子,子貉之妹也。子貉早死,無後,而天鍾美於是,將必以是大有敗也。昔有仍氏生女,鬒黑而甚美,光可以鑑,名曰玄妻。樂正後夔取之,生伯封,實有豕心,貪婪無饜,忿類無期,謂之封豕。有窮后羿滅之,夔是以不祀。且三代之亡,共子之廢,皆是物也。女何以為哉?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義,則必有禍。」叔向懼,不敢取。平公強使取之,生伯石。伯石始生,子容之母走謁諸姑,曰:「長叔姒生男。」姑視之,及堂,聞其聲而還,曰:「是豺狼之聲也。狼子野心,非是,莫喪羊舌氏矣。」遂弗視。

秋,晉韓宣子卒,魏獻子為政。分祁氏之田以為七縣,分羊舌氏之田以為三縣。司馬彌牟為鄔大夫,賈辛為祁大夫,司馬烏為平陵大夫,魏戊為梗陽大夫,知徐吾為塗水大夫,韓固為馬首大夫,孟丙為盂大夫,樂霄為銅鞮大夫,趙朝為平陽大夫,僚安為楊氏大夫。謂賈辛、司馬烏為有力於王室,故舉之。謂知徐吾、趙朝、韓固、魏戊,餘子之不失職,能守業者也。其四人者,皆受縣而後見於魏子,以賢舉也。

魏子謂成鱄:「吾與戊也縣,人其以我為黨乎?」對曰:「何也?戊之為人也,遠不忘君,近不逼同,居利思義,在約思純,有守心而無淫行。雖與之縣,不亦可乎?昔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其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國者四十人,皆舉親也。夫舉無他,唯善所在,親疏一也。《詩》曰:‘唯此文王,帝度其心。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國,克順克比。比於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於孫子。’心能制義曰度,德正應和曰莫,照臨四方曰明,勤施無私曰類,教誨不倦曰長,賞慶刑威曰君,慈和遍服曰順,擇善而從之曰比,經緯天地曰文。九德不愆,作事無悔,故襲天祿,子孫賴之。主之舉也,近文德矣,所及其遠哉!「

賈辛將適其縣,見於魏子。魏子曰:「辛來!昔叔向適鄭,鬷蔑惡,欲觀叔向,從使之收器者而往,立於堂下。一言而善。叔向將飲酒,聞之,曰:‘必鬷明也。’下,執其手以上,曰‘昔賈大夫惡,娶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獲之。其妻始笑而言。賈大夫曰:」才之不可以已,我不能射,女遂不言不笑夫!「今子少不揚,子若無言,吾幾失子矣。言不可以已也如是。’遂如故知。今女有力於王室,吾是以舉女。行乎!敬之哉!毋墮乃力!」

仲尼聞魏子之舉也,以為義,曰:「近不失親,遠不失舉,可謂義矣。」又聞其命賈辛也,以為忠:「《詩》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忠也。魏子之舉也義,其命也忠,其長有後於晉國乎!」

冬,梗陽人有獄,魏戊不能斷,以獄上。其大宗賂以女樂,魏子將受之。魏戊謂閻沒、女寬曰:「主以不賄聞於諸侯,若受梗陽人,賄莫甚焉。吾子必諫。」皆許諾。退朝,待於庭。饋入,召之。比置,三嘆。既食,使坐。魏子曰:「吾聞諸伯叔,諺曰:‘唯食忘憂。’吾子置食之間三嘆,何也?」同辭而對曰:「或賜二小人酒,不夕食。饋之始至,恐其不足,是以嘆。中置,自咎曰:‘豈將軍食之,而有不足?’是以再嘆。及饋之畢,願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屬厭而已。」獻子辭梗陽人。

◇ 昭公二十九年

【經】

二十有九年春,公至自乾侯,居於鄆,齊侯使高張來唁公。公如晉,次於乾侯。夏四月庚子,叔詣卒。秋七月。冬十月,鄆潰。

【傳】

二十九年春,公至自乾侯,處於鄆。齊侯使高張來唁公,稱主君。子家子曰:「齊卑君矣,君只辱焉。」公如乾侯。

三月己卯,京師殺召伯盈、尹氏固及原伯魯之子。尹固之復也,有婦人遇之周郊,尤之,曰:「處則勸人為禍,行則數日而反,是夫也,其過三歲乎?」

夏五月庚寅,王子趙車入於鄻以叛,陰不佞敗之。

平子每歲賈馬,具從者之衣屨,而歸之於乾侯。公執歸馬者,賣之,乃不歸馬。衛侯來獻其乘馬曰啟服,塹而死,公將為之櫝。子家子曰:「從者病矣,請以食之。」乃以幃裹之。

公賜公衍羔裘,使獻龍輔於齊侯,遂入羔裘。齊侯喜,與之陽谷。公衍、公為之生也,其母偕出。公衍先生,公為之母曰:「相與偕出,請相與偕告。」三日,公為生,其母先以告,公為為兄。公私喜於陽谷而思於魯,曰:「務人為此禍也。且後生而為兄,其誣也久矣。」乃黜之,而以公衍為大子。

秋,龍見於絳郊。魏獻子問於蔡墨曰:「吾聞之,蟲莫知於龍,以其不生得也。謂之知,信乎?」對曰:「人實不知,非龍實知。古者畜龍,故國有豢龍氏,有御龍氏。」獻子曰:「是二氏者,吾亦聞之,而知其故,是何謂也?」對曰:「昔有飂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實甚好龍,能求其耆欲以飲食之,龍多歸之。乃擾畜龍,以服事帝舜。帝賜之姓曰董,氏曰豢龍。封諸鬷川,鬷夷氏其後也。故帝舜氏世有畜龍。及有夏孔甲,擾於有帝,帝賜之乘龍,河、漢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獲豢龍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於豢龍氏,以事孔甲,能飲食之。夏後嘉之,賜氏曰御龍,以更豕韋之後。龍一雌死,潛醢以食夏後。夏後饗之,既而使求之。懼而遷於魯縣,範氏其後也。」獻子曰:「今何故無之?」對曰:「夫物,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朝夕思之。一日失職,則死及之。失官不食。官宿其業,其物乃至。若泯棄之,物乃坻伏,鬱湮不育。故有五行之官,是謂五官。實列受氏姓,封為上公,祀為貴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龍,水物也。水官棄矣,故龍不生得。不然,《周易》有之,在《乾》之《姤》,曰:‘潛龍勿用。’其《同人》曰:‘見龍在田。’其《大有》曰:‘飛龍在天。’其《夬》曰:‘亢龍有悔。’其《坤》曰:‘見群龍無首,吉。’《坤》之《剝》曰:‘龍戰於野。’若不朝夕見,誰能物之?」獻子曰:「社稷五祀,誰氏之五官也?」對曰:「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世不失職,遂濟窮桑,此其三祀也。顓頊氏有子曰犁,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為后土,此其二祀也。后土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以來祀之。」

冬,晉趙鞅、荀寅帥師城汝濱,遂賦晉國一鼓鐵,以鑄刑鼎,著範宣子所為刑書焉。仲尼曰:「晉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晉國將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經緯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貴,貴是以能守其業。貴賤不愆,所謂度也。文公是以作執秩之官,為被廬之法,以為盟主。今棄是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貴何業之守?貴賤無序,何以為國?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晉國之亂制也,若之何以為法?蔡史墨曰:」範氏、中行氏其亡乎!中行寅為下卿,而幹上令,擅作刑器,以為國法,是法奸也。又加範氏焉,易之,亡也。其及趙氏,趙孟與焉。然不得已,若德,可以免。「

◇ 昭公三十年

【經】

三十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夏六月庚辰,晉侯去疾卒。秋八月,葬晉頃公。冬十有二月,吳滅徐,徐子章羽奔楚。

【傳】

三十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不先書鄆與乾侯,非公,且徵過也。

夏六月,晉頃公卒。秋八月,葬。鄭遊吉吊,且送葬,魏獻子使士景伯詰之,曰:「悼公之喪,子西吊,子蟜送葬。今吾子無貳,何故?」對曰:「諸侯所以歸晉君,禮也。禮也者,小事大,大字小之謂。事大在共其時命,字小在恤其所無。以敝邑居大國之間,共其職貢,與其備禦不虞之患,豈忘共命?先王之制:諸侯之喪,士吊,大夫送葬;唯嘉好、聘享、三軍之事,於是乎使卿。晉之喪事,敝邑之間,先君有所助執紼矣。若其不間,雖士大夫有所不獲數矣。大國之惠,亦慶其加,而不討其乏,明厎其情,取備而已,以為禮也。靈王之喪,我先君簡公在楚,我先大夫印段實往,敝邑之少卿也。王吏不討,恤所無也。今大夫曰:‘女盍從舊?’舊有豐有省,不知所從。從其豐,則寡君幼弱,是以不共。從其省,則吉在此矣。唯大夫圖之。」晉人不能詰。

吳子使徐人執掩餘,使鍾吾人執燭庸,二公子奔楚,楚子大封,而定其徙。使監馬尹大心逆吳公子,使居養。莠尹然、左司馬沈尹戌城之,取於城父與胡田以與之。將以害吳也。子西諫曰:「吳光新得國,而親其民,視民如子,辛苦同之,將用之也。若好吳邊疆,使柔服焉,猶懼其至。吾又強其仇以重怒之,無乃不可乎!吳,周之胄裔也,而棄在海濱,不與姬通。今而始大,比於諸華。光又甚文,將自同於先王。不知天將以為虐乎,使翦喪吳國而封大異姓乎?其抑亦將卒以祚吳乎?其終不遠矣。我盍姑億吾鬼神,而寧吾族姓,以待其歸。將焉用自播揚焉?」王弗聽。吳子怒。冬十二月,吳子執鍾吳子,遂伐徐,防山以水之。己卯,滅徐。徐子章禹斷其發,攜其夫人,以逆吳子。吳子唁而送之,使其邇臣從之,遂奔楚。楚沈尹戌帥師救徐,弗及,遂城夷,使徐子處之。

吳子問於伍員曰:「初而言伐楚,餘知其可也,而恐其使餘往也,又惡人之有餘之功也。今餘將自有之矣,伐楚何如?」對曰:「楚執政眾而乖,莫適任患。若為三師以肄焉,一師至,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既罷而後以三軍繼之,必大克之。」闔廬從之,楚於是乎始病。

◇ 昭公三十一年

【經】

三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季孫意如會晉荀躒於適歷。夏四月丁巳,薛伯谷卒。晉侯使荀躒唁公於乾侯。秋,葬薛獻公。冬,黑肱以濫來奔。十有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傳】

三十一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內也。

晉侯將以師納公。範獻子曰:「若召季孫而不來,則信不臣矣。然後伐之,若何?」晉人召季孫,獻子使私焉,曰:「子必來,我受其無咎。」季孫意如會晉荀躒於適歷。荀躒曰:「寡君使躒謂吾子:‘何故出君?有君不事,周有常刑,子其圖之!’」季孫練冠麻衣跣行,伏而對曰:「事君,臣之所不得也,敢逃刑命?君若以臣為有罪,請囚於費,以待君之察也,亦唯君。若以先臣之故,不絕季氏,而賜之死。若弗殺弗亡,君之惠也,死且不朽。若得從君而歸,則固臣之願也。敢有異心?」

夏四月,季孫從知伯如乾侯。子家子曰:「君與之歸。一慚之不忍,而終身慚乎?」公曰:「諾。」眾曰:「在一言矣,君必逐之。」荀躒以晉侯之命唁公,且曰:「寡君使躒以君命討於意如,意如不敢逃死,君其入也!」公曰:「君惠顧先君之好,施及亡人,將使歸糞除宗祧以事君,則不能夫人。己所能見夫人者,有如河!」荀躒掩耳而走,曰:「寡君其罪之恐,敢與知魯國之難?臣請復於寡君。」退而謂季孫:「君怒未怠,子姑歸祭。」子家子曰:「君以一乘入於魯師,季孫必與君歸。」公欲從之,眾從者脅公,不得歸。

薛伯谷卒,同盟,故書。

秋,吳人侵楚,伐夷,侵潛、六。楚沈尹戌帥師救潛,吳師還。楚師遷潛於南岡而還。吳師圍弦。左司馬戌、右司馬稽帥師救弦,及豫章。吳師還。始用子胥之謀也。

冬,邾黑肱以濫來奔,賤而書名,重地故也。君子曰:「名之不可不慎也如是。夫有所名,而不如其已。以地叛,雖賤,必書地,以名其人。終為不義,弗可滅已。是故君子動則思禮,行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蓋而名章,懲不義也。齊豹為衛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義,其書為‘盜’。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賤而必書。此二物者,所以懲肆而去貪也。若艱難其身,以險危大人,而有名章徹,攻難之士將奔走之。若竊邑叛君,以徼大利而無名,貪冒之民將置力焉。是以《春秋》書齊豹曰‘盜’,三叛人名,以懲不義,數惡無禮,其善志也。故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是以君子貴之。」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趙簡子夢童子羸而轉以歌。旦佔諸史墨,曰:「吾夢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對曰:「六年及此月也,吳其入郢乎!終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謫。火勝金,故弗克。」

◇ 昭公三十二年

【經】

三十有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取闞。夏,吳伐越。秋七月。冬,仲孫何忌會晉韓不信、齊高張、宋仲幾、衛世叔申、鄭國參、曹人、莒人、薛人、杞人、小邾人城成周。十有二月己未,公薨於乾侯。

【傳】

三十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內,又不能用其人也。

夏,吳伐越,始用師于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吳乎!越得歲而吳伐之,必受其凶。」

秋八月,王使富辛與石張如晉,請城成周。天子曰:「天降禍於周,俾我兄弟並有亂心,以為伯父憂。我一二親暱甥舅,不遑啟處,於今十年,勤戍五年。餘一人無日忘之,閔閔焉如農夫之望歲,懼以待時。伯父若肆大惠,復二文之業,馳周室之憂,徼文、武之福,以固盟主,宣昭令名,則餘一人有大願矣。昔成王合諸侯,城成周,以為東都,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靈於成王,修成周之城,俾戍人無勤,諸侯用寧,蝥賊遠屏,晉之力也。其委諸伯父,使伯父實重圖之。俾我一人無徵怨於百姓,而伯父有榮施,先王庸之。」範獻子謂魏獻子曰:「與其戍周,不如城之。天子實雲,雖有後事,晉勿與知可也。從王命以紓諸侯,晉國無憂。是之不務,而又焉從事?」魏獻子曰:「善!」使伯音對曰:「天子有命,敢不奉承,以奔告於諸侯。遲速衰序,於是焉在。」

冬十一月,晉魏舒、韓不信如京師,合諸侯之大夫於狄泉,尋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衛彪徯曰:「魏子必有大咎。幹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詩》曰:‘敬天之怒,不敢戲豫。敬天之渝,不敢馳驅。’況敢幹位以作大事乎?」

己丑,士彌牟營成周,計丈數,揣高卑,度厚薄,仞溝恤,物土方,議遠邇,量事期,計徒庸,慮材用,書餱糧,以令役於諸侯,屬役賦丈,書以授帥,而效諸劉子。韓簡子臨之,以為成命。

十二月,公疾,遍賜大夫,大夫不受。賜子家子雙琥,一環,一璧,輕服,受之。大夫皆受其賜。己未,公薨。子家子反賜於府人,曰:「吾不敢逆君命也。」大夫皆反其賜。書曰:「公薨於乾侯。」言失其所也。

趙簡子問於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諸侯與之,君死於外,而莫之或罪也。」對曰:「物生有兩,有三,有五,有陪貳。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體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諸侯有卿,皆有貳也。天生季氏,以貳魯侯,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魯君世從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雖死於外,其誰矜之?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故《詩》曰:‘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三後之姓,於今為庶,王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壯》,天之道也。昔成季友,桓之季也,文姜之愛子也,始震而卜。卜人謁之,曰:‘生有嘉聞,其名曰友,為公室輔。’及生,如卜人之言,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名之。既而有大功於魯,受費以為上卿。至於文子、武子,世增其業,不廢舊績。魯文公薨,而東門遂殺適立庶,魯君於是乎失國,政在季氏,於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國?是以為君,慎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