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皓子綱 王龔子暢 种暠子岱 拂 拂子劭 陳球
張皓字叔明,犍爲武陽人也。六世祖良,高帝時爲太子少傅,封留侯。皓少游學京師,永元中,歸仕州郡,辟大將軍鄧隲府,五遷尚書僕射,職事八年,出爲彭城相。明帝子彭城王恭之相也。
永寧元年,徵拜廷尉。皓雖非法家,而留心刑斷,數與尚書辯正疑獄,多以詳當見從。詳審而平當也。時安帝廢皇太子爲濟陰王,皓與太常桓焉、太僕來歷廷爭之,不能得。事已具來歷傳。退而上疏曰:「昔賊臣江充,造構讒逆,至令戾園興兵,終及禍難。趙人江充,字次倩。武帝時,爲直指繡衣,劾太子家吏行馳道中,恐爲太子所誅,見上年老,意多所惡,因言左右皆爲巫蠱。上乃使充捕案巫蠱。旣知上意太子,乃言宮中有蠱氣,遂掘蠱太子宮,得桐木人。時上疾在甘泉宮,太子懼,不能自明,收充斬之,發兵與丞相劉屈氂戰,敗,亡走湖,自殺。後太子孫宣帝即位,追謚太子曰戾,於湖置園邑奉祠,故曰戾園。後壺關三老一言,上乃覺悟,雖追前失,悔之何逮!逮,及也。太子死後,壺關三老令狐茂上書訟太子冤,武帝感寤,憐太子無辜,乃族滅江充,作思子宮,爲歸來望思之臺於湖,天下聞而悲之。事見前書。今皇太子春秋方始十歲,未見保傅九德之義,尚書皐繇陳九德,曰「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彊而誼」也。宜簡賢輔,就成聖質。」書奏不省。
及順帝即位,拜皓司空,在事多所薦達,天下稱其推士。時清河趙騰上言災變,譏刺朝政,章下有司,收騰繫考,所引黨輩八十餘人,皆以誹謗當伏重法。皓上疏諫曰:「臣聞堯舜立敢諫之鼓,三王樹誹謗之木,春秋採善書惡,聖主不罪芻蕘。左氏傳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懲惡而勸善,非聖人誰能修之。」騰等雖干上犯法,所言本欲盡忠正諫。如當誅戮,天下杜口,塞諫爭之源,非所以昭德示後也。」帝乃悟,減騰死罪一等,餘皆司寇。前書音義曰:「司寇,二歲刑也。」輸作司寇,因以名焉。四年,以陰陽不和策免。
陽嘉元年,復爲廷尉。其年卒官,時年八十三。遣使者弔祭,賜葬地於河南縣。子綱。
綱字文紀。少明經學。雖爲公子,而厲布衣之節。舉孝廉不就,司徒辟高弟爲侍御史。時順帝委縱宦官,有識危心。綱常感激,慨然歎曰:「穢惡滿朝,不能奮身出命埽國家之難,雖生,吾不願也。」退而上書曰:「詩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詩大雅也。愆,過也。率,循也。言成王令德,不過循用舊典之文。尋大漢初隆,及中興之世,文、明二帝德化尤盛。觀其理爲,易循易見,但恭儉守節,約身尚德而已。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倖賞賜裁滿數金,惜費重人,故家給人足。夷狄聞中國優富,任信道德,所以姦謀自消而和氣感應。而頃者以來,不遵舊典,無功小人皆有官爵,富之驕之而復害之,非愛人重器,承天順道者也。器謂車服也。言無功小人不可妄授也。左傳曰「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也。伏願陛下少留聖思,割損左右,以奉天心。」書奏不省。
漢安元年,選遣八使徇行風俗,周舉傳曰:「詔遣八使巡行風俗,同時俱拜,天下號曰『八俊』。刺史、二千石有臧罪者,驛馬上之,墨綬已下便收;其有清勤忠惠宜表異者,狀聞。」八使名見順帝紀。皆耆儒知名,多歷顯位,唯綱年少,官次最微。餘人受命之部,而綱獨埋其車輪於洛陽都亭,曰:「豺狼當路,安問狐狸!」前書京兆督郵侯文之辭。遂奏曰:「大將軍兾,河南尹不疑,蒙外戚之援,荷國厚恩,以芻蕘之資,居阿衡之任,不能敷揚五敎,翼讚日月,而專爲封豕長蛇,肆其貪叨,左傳申包胥曰「吳爲封豕長蛇,荐食上國」也。甘心好貨,縱恣無厎,多樹諂諛,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齒者也。」左傳曰「有無君之心,而後動於惡」也。前書鄒陽謂蓋侯王長君曰:「太后怫鬱泣血,切齒側目於貴臣矣。」書御,御,進也。京師震竦。時兾妹爲皇后,內寵方盛,諸梁姻族滿朝,帝雖知綱言直,終不忍用。
時廣陵賊張嬰等衆數萬人,殺刺史、二千石,寇亂揚徐閒,積十餘年,朝廷不能討。兾乃諷尚書,以綱爲廣陵太守,因欲以事中之。前遣郡守率多求兵馬,綱獨請單車之職。旣到,乃將吏卒十餘人,徑造嬰壘,以慰安之,求得與長老相見,申示國恩。嬰初大驚,旣見綱誠信,乃出拜謁。綱延置上坐,問所疾苦。乃譬之曰:「前後二千石多肆貪暴,二千石謂太守也。故致公等懷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爲之者又非義也。今主上仁聖,欲以文德服叛,故遣太守,思以爵祿相榮,不願以刑罰相加,今誠轉禍爲福之時也。若聞義不服,天子赫然震怒,荊、楊、兖、豫大兵雲合,豈不危乎?若不料彊弱,非明也;弃善取惡,非智也;去順效逆,非忠也;身絕血嗣,非孝也;凡祭皆用牲,故曰血嗣。背正從邪,非直也;見義不爲,非勇也:六者成敗之幾,利害所從,公其深計之。」嬰聞,泣下,曰:「荒裔愚人,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遂復相聚偷生,若魚遊釜中,喘息須臾閒耳。今聞明府之言,乃嬰等更生之辰也。旣陷不義,實恐投兵之日,不免孥戮。」綱約之以天地,誓之以日月,嬰深感悟,乃辭還營。明日,將所部萬餘人與妻子面縛歸降。綱乃單車入嬰壘,大會,置酒爲樂,散遣部衆,任從所之;親爲卜居宅,相田疇;相,視也。田並畔曰疇。子弟欲爲吏者,皆引召之。人情恱服,南州晏然。朝廷論功當封,梁兾遏絕,乃止。天子嘉美,徵欲擢用綱,而嬰等上書乞留,乃許之。
綱在郡一年,年四十六卒。百姓老幼相攜,詣府赴哀者不可勝數。綱自被疾,吏人咸爲祠祀祈福,皆言「千秋萬歲,何時復見此君」。張嬰等五百餘人制服行喪,送到犍爲,負土成墳。詔曰:「故廣陵太守張綱,大臣之苗,剖符統務,正身導下,班宣德信,降集劇賊張嬰萬人,息干戈之役,濟蒸庶之困,未升顯爵,不幸早卒。嬰等縗杖,若喪考妣,朕甚愍焉!」拜綱子續爲郎中,賜錢百萬。
王龔字伯宗,山陽高平人也。世爲豪族。初舉孝廉,稍遷青州刺史,劾奏貪濁二千石數人,安帝嘉之,徵拜尚書。建光元年,擢爲司隷校尉,明年遷汝南太守。政崇溫和,好才愛士,引進郡人黃憲、陳蕃等。憲雖不屈,蕃遂就吏。蕃性氣高明,初到,龔不即召見之,乃留記謝病去。龔怒,使除其錄。功曹袁閬請見,言曰:「聞之傳曰『人臣不見察於君,不敢立於朝』。蕃旣以賢見引,不宜退以非禮。」龔改容謝曰:「是吾過也。」乃復厚遇待之。由是後進知名之士莫不歸心焉。閬字奉高。數辭公府之命,不修異操,而致名當時。
永建元年,徵龔爲太僕,轉太常。四年,遷司空,以地震策免。
永和元年,拜太尉。在位恭慎,自非公事,不通州郡書記。其所辟命,皆海內長者。龔深疾宦官專權,志在匡正,乃上書極言其狀,請加放斥。諸黃門恐懼,各使賔客誣奏龔罪,順帝命亟自實。亟,急也,音紀力反。前掾李固時爲大將軍梁商從事中郎,乃奏記於商曰:「今旦聞下太尉王公勑令自實,未審其事深淺何如。王公束脩厲節,敦樂蓺文,不求苟得,不爲苟行,前書曰,楊子雲曰:「蜀嚴湛冥不作苟見,不爲苟得。」但以堅貞之操,違俗失衆,橫爲讒佞所構毀,衆人聞知,莫不歎慄。夫三公尊重,承天象極,未有詣理訴冤之義。三公承助天子,位象三台,故曰承天象極。哀帝時,丞相王嘉有罪,召詣廷尉詔獄。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踵以爲故事,君侯宜引決」也。纖微感槩,輒引分決,是以舊典不有大罪,不至重問。大臣獄重,故曰重問。成帝時,丞相薛宣、御史大夫翟方進有罪,上使五二千石雜問。音義云:「大獄重,故以二千石五人同問之。」王公沈靜內明,不可加以非理。卒有它變,則朝廷獲害賢之名,羣臣無救護之節矣。昔絳侯得罪,袁盎解其過,文帝時,丞相絳侯周勃免就國,人告以爲反,諸公莫敢爲言,唯郎中袁盎明絳侯無罪。絳侯得釋,盎有力也。魏尚獲戾,馮唐訴其冤,馮唐,安陵人,文帝時爲郎署長。上與論將帥,唐曰:「臣聞魏尚爲雲中守,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臣愚以爲陛下法太明,罰太重。」文帝恱,捨尚復官也。時君善之,列在書傳。今將軍內倚至尊,外典國柄,言重信著,指撝無違,宜加表救,濟王公之艱難。語曰:『善人在患,飢不及餐。』斯其時也。」商即言之於帝,事乃得釋。
龔在位五年,以老病乞骸骨,卒於家。子暢。
論曰:張皓、王龔,稱爲雅士,若其好通汲善,明發升薦,仁人之情也。夫士進則世收其器,賢用即人獻其能。能獻旣已厚其功,器收亦理兼天下。言賢人見用,則人競獻其所能。但有能即獻,動必有功,功多賞厚,故言已厚其功。有才器必被收用,用則海內蒙福,故曰理兼天下。其利甚博,而人莫之先,豈同折枝於長者,以不爲爲難乎?以不爲爲難,言不之難也。謂進賢達士,同折枝之易,而不爲之。孟子謂齊宣王曰:「今恩足以及禽獸,而不能加於百姓者何?非力不能,是不爲也。」王曰:「不能不爲,二者謂何也?」孟子曰:「夫挾太山以超北海,王能乎?」王曰:「不能。」「爲長者折枝,王能乎?」曰:「不能也。」孟子曰:「夫挾太山以超北海,是實不能,不可彊也。爲長者折枝甚易,而王不爲,非不能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諸掌,何爲不能加於百姓乎?」劉熙注孟子曰:「析枝,若今之案摩也。」昔柳下惠見抑於臧文,柳下惠姓展,名禽,字獲,食邑於柳下,謚曰惠。臧文仲,魯大夫,姓臧孫,名辰。左傳仲尼曰:「臧文仲不仁者三,下展禽,廢六關,妾織蒲。」言文仲知柳下惠之賢而使在下位,故曰抑之。淳于長受稱于方進。成帝時,定陵侯淳于長以太后姊子爲九卿。翟方進爲丞相,獨與長交,稱薦之。然則立德者以幽陋好遺,顯登者以貴塗易引。故晨門有抱關之夫,論語:「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注云:「石門,魯城外門也。晨,主守門,晨夜開閉也。」史記,侯嬴,夷門抱關者。守門必抱關,故兼言之。柱下無朱文之軫也。神仙傳曰:「老子,周宣王時爲柱下史。」朱文,畫車爲文也。軫,車後橫木也。言貧賤之人,多被淪棄,所以晨門之下必有抱關之賢,柱下之微永無朱文之轍也。
暢字叔茂。少以清實爲稱,無所交黨。初舉孝廉,辭病不就。大將軍梁商特辟舉茂才,四遷尚書令,出爲齊相。齊王喜之相。徵拜司隷校尉,轉漁陽太守。所在以嚴明爲稱。坐事免官。是時政事多歸尚書,桓帝特詔三公,令高選庸能。庸,功也。太尉陳蕃薦暢清方公正,有不可犯之色,禮記曰:「介冑之士,則有不可犯之色。」由是復爲尚書。
尋拜南陽太守。前後二千石逼懼帝鄉貴戚,多不稱職。暢深疾之,下車奮厲威猛,其豪黨有釁穢者,莫不糾發。會赦,事得散。暢追恨之,更爲設法,諸受臧二千萬以上不自首實者,盡入財物;若其隱伏,使吏發屋伐樹,堙井夷竈,豪右大震。功曹張敞奏記諫曰:「五敎在寬,著之經典。湯去三面,八方歸仁。史記曰,湯爲夏方伯,得專征伐。出見野張四面網,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曰:「嘻,盡之矣!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網。」諸侯聞曰:「湯德至禽獸!」於是諸侯畢服。嘻音僖。武王入殷,先去炮格之刑。列女傳:「紂爲銅柱,以膏塗之,加于炭之上,使有罪緣焉,足滑跌墯,紂與妲己笑以爲樂,名曰炮格之刑。」臣賢案:史記及帝王代紀皆言文王爲西伯,獻洛西之地,請除炮格之刑。今云武王,與此不同。高祖鑒秦,唯定三章之法。孝文皇帝感一緹縈,蠲除肉刑。文帝時,太倉令淳于公有罪當刑。淳于公無男,有五女,罵其女曰:「生女不生男,緩急非有益也。」其少女緹縈自傷悲泣,隨父至長安,上書請沒官爲婢以贖父。文帝悲憐其意,爲除肉刑。卓茂、文翁、召父之徒,皆疾惡嚴刻,務崇溫厚。景帝時,文翁爲蜀郡守,仁愛敎化。宣帝時,召信臣爲南陽太守,視人如子,其化大行。仁賢之政,流聞後世。夫明哲之君,網漏吞舟之魚,韓詩外傳曰:「夫吞舟之魚,不居潛澤。」前書曰「高祖約法三章,號爲網漏吞舟之魚」也。然後三光明於上,人物恱於下。言之若迂,迂,遠也。其效甚近。發屋伐樹,將爲嚴烈,雖欲懲惡,難以聞遠。以明府上智之才,日月之曜,莊子曰「飾智以驚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𢿭仁惠之政,則海內改觀,實有折枝之易,而無挾山之難。郡爲舊都侯甸之國,園廟出於章陵,五百里甸服,千里侯服。南陽去洛千里,故曰侯甸。南頓君以上四廟在焉。三后生自新野,光烈皇后,和帝陰后、鄧后,並新野人。士女沾敎化,黔首仰風流,自中興以來,功臣將相,繼世而隆。愚以爲懇懇用刑,不如行恩;孳孳求姦,未若禮賢。舜舉皐陶,不仁者遠。論語子夏之辭也。隨會爲政,晉盜奔秦。左傳,晉命隨會將中軍,且爲太傅,晉國之盜奔秦也。虞、芮入境,讓心自生。史記曰,文王爲西伯,陰行善化,諸侯皆來決平。於是虞、芮之人有獄不決,乃如周。入界,見耕者讓畔,少者讓長。虞、芮二人不見西伯,慙而相謂曰:「吾所爭,周人所恥,曷爲取辱?」遂俱讓而還也。化人在德,不在用刑。」暢深納敞諫,更崇寬政,慎刑簡罰,敎化遂行。
郡中豪族多以奢靡相尚,暢常布衣皮褥,車馬羸敗,以矯其敝。同郡劉表時年十七,從暢受學。進諫曰:「夫奢不僭上,儉不逼下,禮記曰「君子上不僭上,下不逼下」也。循道行禮,貴處可否之閒。蘧伯玉恥獨爲君子。府君不希孔聖之明訓,而慕夷齊之末操,論語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言仲尼得奢儉之中,而夷齊飢死,是末操也。無乃皎然自貴於世乎?」暢曰:「昔公儀休在魯,拔園葵,去織婦;史記曰,魯相公儀休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婦,食於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女子利乎?」孫叔敖相楚,其子被裘刈薪。史記曰,孫叔敖爲楚相,且死,屬其子曰:「我死,汝貧困,往見優孟,言孫叔敖子也。」居數年,其子貧,負薪逢優孟。優孟言之於王,封之寢丘四百戶也。夫以約失之鮮矣。論語孔子之辭也。言儉則無失。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孟子之辭。雖以不德,敢慕遺烈。」
後徵爲長樂衞尉。建寧元年,遷司空,數月,以水災策免。明年,卒於家。
子謙,爲大將軍何進長史。謙子粲,以文才知名。粲字仲宣。蔡邕見而竒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車騎填門,賔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旣至,年幼,容狀短小,一座盡驚。邕曰:「王公之孫,有異才,吾不如也。」太祖辟粲爲丞相掾,後爲侍中。博物多識,問無不對。甞與人行,讀道邊碑,人問「卿能闇記乎」?因使背而誦之,一文不失。觀人圍碁,粲爲覆之,棊者不信,以帊蓋之,更以它局爲之,不誤一道。年四十卒。魏志有傳。
种暠字景伯,河南洛陽人,仲山甫之後也。父爲定陶令,有財三千萬。父卒,暠悉以賑卹宗族及邑里之貧者。其有進趣名利,皆不與交通。始爲縣門下史。時河南尹田歆外甥王諶,名知人。有知人之名也。歆謂之曰:「今當舉六孝廉,多得貴戚書命,不宜相違,欲自用一名士以報國家,爾助我求之。」明日,諶送客於大陽郭,遙見暠,異之。還白歆曰:「爲尹得孝廉矣,近洛陽門下史也。」歆笑曰:「當得山澤隱滯,近洛陽吏邪?」諶曰:「山澤不必有異士,異士不必在山澤。」歆即召暠於庭,辯詰職事。暠辭對有序,歆甚知之,召署主簿,遂舉孝廉,辟太尉府,舉高第。
順帝末,爲侍御史。時所遣八使光祿大夫杜喬、周舉等,多所糾奏,而大將軍梁兾及諸宦官互爲請救,事皆被寑遏。暠自以職主刺舉,志案姦違,乃復劾諸爲八使所舉蜀郡太守劉宣等罪惡章露,宜伏歐刀。又奏請勑四府條舉近臣父兄及知親爲刺史、二千石尤殘穢不勝任者,免遣案罪。帝乃從之。擢暠監太子於承光宮。中常侍高梵從中單駕出迎太子,時太傅杜喬等疑不欲從,惶惑不知所爲。暠乃手劔當車,曰:「太子國之儲副,人命所係。今常侍來無詔信,何以知非姦邪?今日有死而已。」梵辭屈,不敢對,馳命奏之。詔報,太子乃得去。喬退而歎息,愧暠臨事不惑。帝亦嘉其持重,稱善者良乆。
出爲益州刺史。暠素慷慨,好立功立事。在職三年,宣恩遠夷,開曉殊俗,岷山雜落皆懷服漢德。其白狼、槃木、唐菆、卭、僰諸國,菆音側留反。自前刺史朱輔卒後遂絕;暠至,乃復舉種向化。時永昌太守冶鑄黃金爲文蛇,以獻梁兾,暠糾發逮捕,馳傳上言,而二府畏懦,不敢案之,兾由是銜怒於暠。會巴郡人服直聚黨數百人,「直」或作「宜」。自稱「天王」,暠與太守應承討捕,不克,吏人多被傷害。兾因此陷之,傳逮暠、承。太尉李固上疏救曰:「臣伏聞討捕所傷,本非暠、承之意,實由縣吏懼法畏罪,迫逐深苦,致此不詳。比盜賊羣起,處處未絕。暠、承以首舉大姦,而相隨受罪,臣恐沮傷州縣糾發之意,更共飾匿,莫復盡心。」言各飾偽辭,隱匿真狀也。梁太后省奏,乃赦暠、承罪,免官而已
後涼州羌動,以暠爲涼州刺史,甚得百姓歡心。被徵當遷,吏人詣闕請留之,太后歎曰:「未聞刺史得人心若是。」乃許之。暠復留一年,遷漢陽太守,戎夷男女送至漢陽界,暠與相揖謝,千里不得乘車。及到郡,化行羌胡,禁止侵掠。遷使匈奴中郎將。時遼東烏桓反叛,復轉遼東太守,烏桓望風率服,迎拜於界上。坐事免歸。
後司隷校尉舉暠賢良方正,不應。徵拜議郎,遷南郡太守,入爲尚書。會匈奴寇并涼二州,桓帝擢暠爲度遼將軍。暠到營所,先宣恩信,誘降諸胡,其有不服,然後加討。羌虜先時有生見獲質於郡縣者,悉遣還之。誠心懷撫,信賞分明,由是羌胡、龜茲、莎車、烏孫等皆來順服。暠乃去烽燧,除候望,晝舉烽,夜燔燧。解見光武紀。邊方晏然無警。
入爲大司農。延熹四年,遷司徒。推達名臣橋玄、皇甫規等,爲稱職相。在位三年,年六十一薨。并、涼邊人咸爲發哀。匈奴聞暠卒,舉國傷惜。單于每入朝賀,望見墳墓,輒哭泣祭祀。二子:岱,拂。
岱字公祖。好學養志。舉孝廉、茂才,辟公府,皆不就。公車特徵,病卒。
初,岱與李固子爕同徵議郎,爕聞岱卒,痛惜甚,乃上書求加禮於岱。曰:「臣聞仁義興則道德昌,道德昌則政化明,政化明而萬姓寧。伏見故處士种岱,淳和達理,耽恱詩書,富貴不能回其慮,萬物不能擾其心。稟命不永,奄然殂殞。若不槃桓難進,易屯卦曰:「槃桓,利居貞。」等輩皆已公卿矣。昔先賢旣沒,有加贈之典,春秋隱公五年,臧僖伯卒,隱公葬之加一等。杜預曰:「加命服之一等。」周禮盛德,有銘誄之文,周禮司勳曰:「凡有功者,銘書於王之太常。」又曰「卿大夫之喪,賜謚誄」也。而岱生無印綬之榮,卒無官謚之號。雖未建忠效用,而爲聖恩所拔,遐邇具瞻,宜有異賞。」朝廷竟不能從。
拂字穎伯。初爲司隷從事,拜宛令。時南陽郡吏好因休沐,游戲市里,爲百姓所患。拂出逢之,必下車公謁,以愧其心,自是莫敢出者。政有能名,累遷光祿大夫。初平元年,代荀爽爲司空。明年,以地震策免,復爲太常。
李傕、郭汜之亂,長安城潰,百官多避兵衝。拂揮劔而出曰:「爲國大臣,不能止戈除暴,致使凶賊兵刃向宮,去欲何之!」遂戰而死。子劭。
劭字申甫。少知名。中平末,爲諫議大夫。
大將軍何進將誅宦官,召并州牧董卓,至澠池,而進意更狐疑,遣劭宣詔止之。卓不受,遂前至河南。劭迎勞之,因譬令還軍。卓疑有變,使其軍士以兵脅劭。劭怒,稱詔大呼叱之,軍士皆披,披音芳靡反。遂前質責卓。卓辭屈,乃還軍夕陽亭。夕陽亭在河南城西。
及進敗,獻帝即位,拜劭爲侍中。卓旣擅權,而惡劭彊力,遂左轉議郎,出爲益涼二州刺史。會父拂戰死,竟不之職。服終,徵爲少府、大鴻臚,皆辭不受。曰:「昔我先父以身徇國,吾爲臣子,不能除殘復怨,何面目朝覲明主哉!」遂與馬騰、韓遂及左中郎劉範、諫議大夫馬宇共攻李傕、郭汜,以報其仇。與汜戰於長平觀下,長平,阪名也。有觀,在長安西十五里也。軍敗,劭等皆死。騰遂還涼州。
陳球字伯真,下邳淮浦人也。歷世著名。謝承書曰:「祖父屯,有令名。」父亹,廣漢太守。亹音尾。球少涉儒學,善律令。陽嘉中,舉孝廉,稍遷繁陽令。繁陽,魏郡縣。時魏郡太守諷縣求納貨賄,球不與之,太守怒而檛督郵,檛,擊也。欲令逐球。督郵不肯,曰:「魏郡十五城,獨繁陽有異政,今受命逐之,將致議於天下矣。」太守乃止。
復辟公府,舉高第,拜侍御史。是時,桂陽黠賊李研等羣聚寇鈔,陸梁荊部,州郡懦弱,不能禁,太尉楊秉表球爲零陵太守。球到,設方略,朞月閒,賊虜消散。而州兵朱蓋等反,與桂陽賊胡蘭數萬人轉攻零陵。零陵下溼,編木爲城,不可守備,郡中惶恐。掾史白遣家避難,球怒曰:「太守分國虎符,文帝初與郡守分銅虎符。受任一邦,豈顧妻孥而沮國威重乎?復言者斬!」乃悉內吏人老弱,與共城守,弦大木爲弓,羽矛爲矢,引機發之,遠射千餘步,多所殺傷。賊復激流灌城,球輒於內因地埶反決水淹賊。相拒十餘日,不能下。會中郎將度尚將救兵至,球募士卒,與尚共破斬朱蓋等。賜錢五十萬,拜子一人爲郎。遷魏郡太守。
徵拜將作大匠,作桓帝陵園,所省巨萬以上。遷南陽太守,以糾舉豪右,爲埶家所謗,徵詣廷尉抵罪。會赦,歸家。
復拜廷尉。熹平元年,竇太后崩。太后本遷南宮雲臺,太后父竇武與陳蕃謀誅宦官,反爲中常侍曹節矯詔殺武、蕃,遷太后焉。宦者積怨竇氏,遂以衣車載后尸,置城南市舍數日。中常侍曹節、王甫欲用貴人禮殯,帝曰:「太后親立朕躬,統承大業。詩云:『無德不報,無言不酬。』大雅抑詩也。豈宜以貴人終乎?」於是發喪成禮。及將葬,節等復欲別葬太后,而以馮貴人配祔。祔謂新死之主祔於先死者之廟,婦祔於其夫,所祔之妃妾祔於妾祖姑也。詔公卿大會朝堂,令中常侍趙忠監議。太尉李咸時病,乃扶輿而起,擣椒自隨,謂妻子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還矣。」旣議,坐者數百人,各瞻望中官,良乆莫肯先言。趙忠曰:「議當時定。」怪公卿以下各相顧望。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臨天下,宜配先帝,是無所疑。」忠笑而言曰:「陳廷尉宜便操筆。」球即下議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聦明母儀之德。遭時不造,援立聖明,承繼宗廟,功烈至重。先帝晏駕,因遇大獄,遷居空宮,不幸早世,家雖獲罪,事非太后。今若別葬,誠失天下之望。且馮貴人冢墓被發,骸骨暴露,與賊併尸,魂靈汙染,段熲爲河南尹,坐盜發馮貴人冢,左遷諫議大夫。且無功於國,何宜上配至尊?」忠省球議,作色俛仰,蚩球曰:「陳廷尉建此議甚健!」球曰:「陳、竇旣冤,皇太后無故幽閉,臣常痛心,天下憤歎。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願。」公卿以下皆從球議。李咸始不敢先發,見球辭正,然後大言曰:「臣本謂宜爾,誠與臣意合。」會者皆爲之愧。曹節、王甫復爭,以爲梁后家犯惡逆,別葬懿陵,武帝黜廢衞后,而以李夫人配食。戾太子衞皇后共太子斬江充,自殺。武帝崩,霍光緣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也。今竇氏罪深,豈得合葬先帝乎?李咸乃詣闕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竇后虐害恭懷,安思閻后家犯惡逆,而和帝無異葬之議,順朝無貶降之文。至於衞后,孝武皇帝身所廢弃,不可以爲比。今長樂太后尊號在身,親甞稱制,坤育天下,周易曰:「坤爲母。」且援立聖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爲子,陛下豈得不以太后爲母?子無黜母,臣無貶君,宜合葬宣陵,一如舊制。」帝省奏,謂曹節等曰:「竇氏雖爲不道,而太后有德於朕,不宜降黜。」節等無復言,於是議者乃定。咸字元貞,汝南人。累經州郡,以廉幹知名;在朝清忠,權倖憚之。
六年,遷球司空,以地震免。拜光祿大夫,復爲廷尉、太常。光和元年,遷太尉,數月,以日食免。復拜光祿大夫。明年,爲永樂少府,桓帝母孝崇皇后宮曰永樂,置太僕、太府。乃潛與司徒河閒劉郃謀誅宦官。
初,郃兄侍中儵,與大將軍竇武同謀俱死,故郃與球相結。事未及發,球復以書勸郃曰:「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鎮衞,豈得雷同容容無違而已?今曹節等放縱爲害,而乆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節等,永樂太后所親知也。今可表徙衞尉陽球爲司隷校尉,以次收節等誅之。政出聖主,天下太平,可翹足而待也。」又尚書劉納以正直忤宦官,出爲步兵校尉,亦深勸於郃。郃曰:「凶豎多耳目,恐事未會,先受其禍。」納曰:「公爲國棟梁,傾危不持,焉用彼相邪?」論語孔子之辭也。郃許諾,亦結謀陽球。
球小妻,程璜之女,璜用事宮中,所謂程大人也。節等頗得聞知,乃重賂於璜,且脅之。璜懼迫,以球謀告節,節因共白帝曰:「郃等常與藩國交通,有惡意。數稱永樂聲埶,受取狼籍。步兵校尉劉納及永樂少府陳球、衞尉陽球交通書疏,謀議不軌。」帝大怒,策免郃,郃與球及劉納、陽球皆下獄死。球時年六十二。
子瑀,吳郡太守;瑀弟琮,汝陰太守;弟子珪,沛相;珪子登,廣陵太守:竝知名。謝承書曰:「瑀舉孝廉,辟公府,洛陽市長;後辟太尉府,未到。永漢元年,就拜議郎,遷吳郡太守,不之官。球弟子珪,字漢瑜。舉孝廉,劇令,去官;舉茂才,濟北相。珪子登,字元龍。學通今古,處身循禮,非法不行,性兼文武,有雄姿異略,一領廣陵太守。」魏志曰,登在廣陵,有威名,有功加伏波將軍,年三十九卒。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淮海之士,豪氣不除。」備問汜曰:「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無客主之意,不相與語,自上大牀卧,使客卧下牀。」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王失所,君須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乃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我自卧百尺樓上,卧君於地下,何但上下牀之閒哉!」表大笑也。
贊曰:安儲遭譖,張卿有請。張皓爲廷尉,故曰卿。龔糾便佞,以直爲眚。眚,過也。二子過正,埋車堙井。張綱埋輪,王暢堙井。孟子曰:「矯枉過正。」 种公自微,臨官以威。陳球專議,桓思同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