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試看洋洋為盛,須知木旺金強。驚天動地播馨香,終是粗疏伎倆。
一點慧登無上,兩間氣塞洪荒。主人白日吐靈光,不怕火燈不讓。
右調〔西江月〕
話說小石猴,在無漏洞中得了自心中的真師傳授,便一時賣弄神通,跳出洞外,要試試金箍鐵棒。此時恰好天明,紅日初升。他走到鐵棒跟前,將兩袖卷起,口裡祝誦道:「老大聖有靈有聖,助你子孫一臂之力,好與你重展花果山威風,再整水濂洞事業。」說罷,用雙手將鐵棒一舉,真個作怪,那條鐵棒早已輕輕隨手而起,喜得個小石猴心花都開了,便暗依著心傳的用法,左五右六,丟開架子,施逞起來。初時猶覺生疏,舞了一回,漸漸熟滑,便嫌山低礙手,又捏著騰雲訣法,將腳一頓,叫聲:「起去!」早已起在半空,放開鐵棒,縱縱橫橫,就如一條游龍在天際盤旋。滿山的猴子,不知是小石猴成了仙舞棒,但見半空中霞光瑞氣,滾作一團,以為奇事,忙報知通臂仙,都走到山前觀看,看了半日,都只鄙作野仙過。小石猴從上看下轉看得分明,遂漸漸按落雲頭,舞到面前。眾猴子此時方看得明白,一齊嚷道:「原來是孫小聖舞金箍棒,大奇大奇!」小石猴聽了,欣欣得意,因停住手將鐵棒豎在山前,向通臂仙下拜道:「老祖看愚孫舞的棒,比當初老大聖的何如?」通臂仙慌忙扶起道:「你如今已成了仙,得了道,如何還行此禮?」小石猴道:「就是成仙得道,也虧老祖指點之功,如何敢忘!」通臂仙道:「你是哪裡學來的棒法?與老大聖一般無二。」小石猴嘻嘻的笑道:「老祖好眼力,我這棒法就是老大聖傳的,怎不一般!」通臂仙道:「此山自老大聖成佛之後,無主久矣,眾子孫多沒些規矩。你既傳了老大聖的道,你就是此山之主了。」小石猴道:「老祖在上,愚孫怎敢僭妄?」通臂仙道:「你知我是一個世外閑散之人,不必過謙。」遂令滿山眾猴子都來參見新大王。眾猴子看見小聖半空中舞棒,何等神通,誰敢不伏!遂分班依次行君臣之禮。禮畢,各各去採仙桃,摘異果,備酒與大王賀喜;惟通臂仙以賓禮相陪。飲到半酣之際,通臂仙說道:「大王,這條鐵棒使得趁手麼?」小石猴道:「好倒好使,只嫌他郎伉,不便收拾。」通臂仙道:「大王原來不知,這條鐵棒原是大禹王的天河定底神珍鐵,又叫做如意金箍捧,要大就大,要小就小;當初老大聖只變做個繡花針藏在耳朵裡面,怎麼不便收拾?」小石猴聽了不信,道:「哪有此說?」通臂仙道:「大王不信,請試試看。」小石猴真個走到山前,將鐵棒拿在手中,叫道:「我要小些!」忽然就小了許多。連連叫道:「小小小!」到繡花針一般纔住,放在耳朵裡面恰恰正好;拿出來叫聲:「大大大!」依舊是一條金箍棒。喜得個小石猴滿心癢不知摸處,連連朝著通臂仙謝道:「多蒙指教。」自此之後,山中無事,便提著條鐵捧到各處試法。
一日,游到東海上,看見波濤洶涌,魚龍出沒,心下忽道:「我聞佛家將龍放在缽盂中畜養,名曰豢龍;又有一種英雄豪杰,力能屠龍,將龍肝充作八珍之味。我今得了道法,也不耐煩取來缽中豢養,也不傷生害命去屠他。今閑行無事,且釣他一個起來耍耍。」遂取出金箍棒叫聲:「變!」變做一根釣竿,萬丈絲綸,綸上掛一個鉤子;又撥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做一顆斗大的明珠,掛在鉤上,輕輕投在水中。那顆明珠到了水裡,光彩陸離,引得部些小龍子龍孫都爭來吞奪。嚇得那巡水夜叉慌忙跑到水晶宮,報與老龍王道:「大王,禍事到了!」老龍王驚問道:「何事?」巡水夜叉道:「海岸上不知何處走了一個仙人來,雷公嘴、火眼金睛,好似當年借兵器的孫大聖一般模樣;只是年紀小些,手拿著約竿絲綸,以明珠為餌,在那裡釣龍哩!我王的大殿下、小殿下。都七八被他釣去了。」老龍王聽了,大驚失色道:「這卻如何是好?」鰲丞相奏道:「何不令鯉將軍帶領蝦兵蟹將,興波作浪去殺了他?」老龍王道:「別個猶可,若說象雷公嘴、火眼金睛的孫大聖,這卻惹他不得,莫若出去看光景,還是求他為上。」遂領了許多水兵,半雲半霧,半波半浪的逼近岸邊,近著問道:「何處上仙?請留尊名。」小石猴看見老龍王領著兵將來問他,因嘻嘻笑道:「我不說你也不知,我是當年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濂洞,大鬧天宮,玉帝親降旨封弼馬溫,後加齊天大聖,今證果鬥戰勝佛孫悟空嫡派子孫,新成道法尚未受職,承家德自稱齊天小聖孫履真是也!」老龍王又問道:「既是齊天孫大聖的令嗣,當初老大聖與小龍薄有一面之交,小龍曾送他一塊天河定底神珍鐵,又叫做如意金箍捧,上仙既係他一體,老大聖成佛之後,這件寶貝不知如今卻在何處?」小石猴笑道:「賢鱗長也太多心,莫非疑我假冒宗支,要個證據麼?這也不難。」將釣竿絲綸提起,仍舊復做一條金箍捧拿在手中。先丟開解數,舞得天昏地暗,後照老龍王劈頭打來,道:「賢鱗長,請細看看這條鐵棒是也不是?」嚇得個老龍王諾諾倒退,連連打躬道:「正是,正是!不要動手,且請到小宮獻茶。」小石猴道:「正要造宅奉拜,只是莫嫌殘步。」老龍王道:「不敢,不敢!」忙叫分開水路。此時,鯉將軍與蝦兵蟹將已嚇得屁滾尿流,聽叫開路,都戰戰兢兢往前奔馳。小石猴手執著鐵棒,竟搖搖擺擺步入水晶宮來,老龍王忙叫備酒相留。不一時,珍味滿前,音樂並奏,又邀了西南北三海龍王都來相陪。飲酒中間,這個龍王說道:「當初,老大聖與小龍實係故舊,還求青目。」那個龍王又說道:「小龍既與小大聖忝在通家,要甚寶貝,只管來取!」寶貝只管來取。」你求情,我稱頌,奉承得小石猴滿心歡喜道:「既係通家故舊,又承高情降伏於我,只要你長遠為我鎮壓虎勢,我也再不來聒噪你了。」說罷,竟提著鐵棒跳出海外,竟回花果山去了。眾龍王都驚驚喜喜,老龍王道:「早是不曾聽鰲丞相之言,若興兵與他廝殺,此時弄出大禍來了。」遂商議時時進貢些珍寶,以圖安靜不題。正是:
少自微微老自強,興雲作雨不尋常。
慢言九五飛天去,若遇潛時只合藏。
小石猴既降伏了龍王,又想道:「海中既以龍為王,山中必以虎為君了。龍乃真陽,有些靈性,還認得我小孫是個好人,百般結識我,這也放得他過;那虎是個殘暴的蠢物,逢人便思量嚼他,況且住在山中,這山中又是我子孫出入的所在,若不整治他一番,他必定以我子孫為魚肉,豈不損了威風,壞了體面?」算計已定,便拖著鐵捧到西山來尋虎打。誰知老虎就象惡人一般,雖不知禮義,吃人無厭,卻也只是欺負良善軟弱;倘撞見專搏虎的馮婦與慣射虎的李廣,他卻也害怕。
這日,巡山的餓虎聽得有人走動聲響,滿心歡喜道:「今日造化,又有飽食了。」忙伏在樹林叢中窺看,看見孫小聖雄糾糾,氣昂昂,拿著金箍捧走進山來,東張西望。那大蟲雖然頑蠢,然貪生怕死也是一般,看見勢頭有些古怪。便不敢現身,悄悄走回穴中,報與眾虎道:「有個人進山來了。」眾虎嚷道:「你這呆種,既有人進山,何不白白吃了他!又來來報什麼?」那大蟲搖著尾道:「我看那人尖嘴縮腮,定然鄙吝,不象個肯把人白吃的。」眾虎道:「縱然鄙吝,遇著我們這班凶神,卻也饒他不得。」七、八只猛虎一齊咆咆哮哮跑了出來,竟奔前山。孫小聖遠遠望見,歡喜道:「孽畜來得好!我正要尋你。」掄著鐵棒,照頭就打。那七、八只虎卻也猛惡,一齊張牙舞爪,四面竄扑將上來。孫小聖見了道:「好孽畜,不知死活!我也顧不得傷生了。」把鐵棒緊攥一把,一個鷂子翻身,那條鐵棒隨身似風車一般,一個旋轉,眾虎躲閃不及,牙蕩著牙碎,爪遇了爪傷,骨磕著骨斷,皮抓著皮開,盡皆負痛,東西逃命;獨有一只老黃虎,後腿被鐵棒掃了一下,跌倒在地,動彈不得。孫小聖趕向前又要打下,只見那黃虎伏在地下連連點首,似有求饒之意。孫小聖因停了鐵棒,喝道:「孽畜!你也知道要性命麼?」那虎只是點頭。孫小聖道:「你既怕死,我也不忍傷生。我花果山右山有個空缺,常常被人偷果,今帶你去看守吧。」遂拔下一根毫毛,變作一條鐵索,將虎頭縛了,就如牽羊一般牽了回來;另換一條鐵鏈,鎖在一塊有孔的大石頭上,叫他看守門戶。那虎服服帖帖聽他使喚。真是:
金剛雄且壯,終日守山門,
我佛慈悲相,端居稱世尊,
微妙無一寸,丈六現崑崙;
始知無上理,是謂天地根。
那小石猴自龍屈虎伏,殊覺獨尊,十分快活。因謂通臂仙道:「我賴祖傳道法,橫行直撞,做了個神仙;然做神仙要洞達陰陽,通透五行,我卻全然不懂。明日會著那上八洞、中八洞、下八洞眾聖群仙,講生死,論善惡,一時答應不來,豈不被人看做叉路貨,受他輕薄。」通臂仙笑道:「大王又來謬謙了。俗語說得好,一法通,萬法通,天下無有不明道理的神仙。大王既有此等通天徹地的手段,自有測往知來的見識,莫要說謊哄我。」小石猴道:「我與老祖一家人,怎敢說謊哄你!若論變化,說騰挪,刁鑽小巧,不敢欺,般般皆會,件件皆能,愈出愈奇;至於成已成物,盡性至命的大道理,其實糊糊塗塗不會講究。」通臂仙道:「糊塗倒也行得去,只恐背前面後終有人指搠大王。既要做個古今不朽的正氣神仙,這些生生死死善善惡惡的道理,還須細著講究。」小石猴道:「我也情願如此,但不知尋誰可以講究。」通臂仙道:「這個不難,木有本,水有源,要知善惡生死,須問閻羅天子。」小石猴聽了,歡喜道:「老祖說得是,我就去問。」遂取出鐵棒,存神屬想,一個筋斗直打入幽冥地府來。早遭幾個不知事的少年夜叉看見,忙上前攔擋道:「什麼厲鬼?敢如此行凶!」孫小聖笑罵道:「把你個不曉事的魍魎!我是厲鬼,你難道轉叫做個善人?不要走,吃我一棒!」將棒稍略撥一撥,早驚倒無數小鬼叫苦連天,卻驚動幾個老夜叉、老小鬼出來張望。看見孫小聖的模樣,忙跑入森羅殿,報與十殿閻君道:「禍事,禍事!數千年前的那個雷公嘴、火眼金睛的惡神道,又打來了。」秦廣王道:「胡說!雷公嘴、火眼金晴是孫悟空了;我聞他已成正果,登了佛位,如何肯行凶又作少年惡狀,莫非錯看了?」老夜叉、老小鬼齊聲道:「是他是他,不錯不錯。」十王驚疑不定,只得整衣迎出殿來。
孫小聖早已走至階前,十王請到殿上分賓主坐下。秦廣王先開言問道:「上仙尊顏好似齊天孫大聖一般,久聞大聖已享西方極樂,今日有何貴幹,又到此幽冥下界?」孫小聖道:「賢王好眼力,看得不差。成佛的齊天大聖乃是家祖,在下晚輩,賤名履真,自愧不能親承祖訓,又恐怕墮落了家聲,勉強自作聰明,修習些皮毛粗道,聊以保全性命;但愧無師無友,茅塞胸中,故竭誠奉拜,懇求列位賢王看家祖薄面,指教一二。」。十王齊道:「上仙差了。大道玄機乃造化所秘,從來仙聖俱未發明,即我佛拈花微笑,亦是捕風捉影;何況我輩冥王根識淺薄,不過奉簿書從事,焉有高論以效芻蕘。」孫小聖道:「列位賢王不謂過謙,俗語說得好,耕問僕,織問婢。他事不敢苦求,但生死一案,乃列位賢王之執掌;善惡兩途,乃列位賢王所分別。且請問:顏回壽夭,盜跖長年,這個生死善惡卻怎生判斷?」秦廣王道:「上仙不恥下問,敢不竭愚。概論其常,則壽夭本於善惡;分言其變,則壽夭萬萬不齊。有資稟弱強之壽夭,有斲喪保養之壽夭,有天眷天罰之壽夭。若顏回、盜跖之壽夭,乃資稟強弱之任其夭也。有流芳遺臭之善惡,有享福受禍之善惡,有應運應劫之善惡。若顏回、盜跖之善惡,乃流芳遺臭之顯其名也。故陰司判斷不敢執一。」孫小聖道:「賢王常、變二論,最是明白。變者既萬萬不齊,且莫去管他,只說本於善惡。常人之壽夭,還是賢王臨時斟酌其善惡,使他或壽或夭?還是預先知其善惡,而注定其壽或夭?」秦廣王道:「凡人之生,南斗注生,北斗注死。陰司不過按其年月日時,勾攝奉行,片刻不敢差移,豈容臨時斟酌?」孫小聖道:「若是這等說,人之生死皆有定數,這不叫做壽夭本於善惡,轉是善惡本於壽夭了。若果如此,則善人不足敬,惡人不足懲;陰司生死之案,只消一個精明之吏,照簿勾銷足矣!何必十位賢王這等費心判斷?就是十位賢王也不消苦用極刑,擅作報應之威福也。」十王聽了,面面相覷,無言可答。因贊嘆道:「上仙高論,發古今所未發,不獨使我等抱慚,亦可想見上帝立法之未盡善也。」孫小聖道:「這不干列位賢王之事,也罷了!但陽世官貪吏弊,故設陰司,不知陰司判書亦有弊否?」十王道:「我等忝居王位,焉敢徇私?但恐才力不及,為鬼判蒙蔽,今前案俱在,求上仙慧眼照察;倘有弊端,乞為檢舉,以便改正。」孫小聖也不推辭,道:「既蒙列位賢王見委,敢不代庖,以效一得之愚。」十王聽了,俱各大喜,齊起身拱他居中坐下。十王列坐兩旁,遂命鬼判將前後各種文簿俱呈於案上。
孫小聖卻不從頭看起,信手在半中間抽出一本來看,卻是水族生死詰告簿;又信手在半中間拽過一張來看,卻是大唐貞觀十三年涇河老龍告唐太宗許救反殺一案,後審單寫得明白道:
審得老龍擅改天時,克減雨數,其罪合誅。雖唐太宗夢中許救,而人曹官魏徵實奉帝命,運神施刑,此陰陽靈用,唐主人王實出不知,安得以反殺坐之?及查老龍王生死簿,南斗未注其生,而北斗已先注其合死人曹之手,則其受茲戮也,不亦宜乎!罪辜已伏,速押轉生,無令妄告。唐太宗不知不坐。免罰還陽。
孫小聖道:「此宗卷案,列位賢王判斷可稱允合情理矣!但有一事,不足服人。」十王道:「何事不足服人?」孫小聖道:「我聞善惡皆因心造,這龍王未生時,善惡尚未見端,為什麼北斗星君先注其合死人曹官之手?既先注定了,則老龍擅改天時克減雨數這段惡業,皆北斗星君制定,他不得不犯了!上帝好生,北斗何心,獨驅老龍於死地?吾所不服。」十王皆茫然半晌道:「或者老龍前世有冤孽,故北斗星君報於今世。」孫小聖道:「若說今世無罪遭刑,足以報前世之冤孽,則善惡之理何以能明?若今世仍使其犯罪致戮,以彰善惡之不爽,則前世之冤愆終消不盡。況前世又有前世,後世又有後世,似這等前後牽連,致使賢子孫終身受惡祖父之遺殃,惡子孫舉世享賢祖父之福庇,則是在上之善惡昭然不爽,在下之善惡有屈無伸矣!恐是是非非如此游移不定,不只足開舞文玩法之端乎?」十王齊拱手稱揚道:「上仙金玉之論,幾令我輩擱筆不敢判斷矣!」孫小聖笑道:「這總是混沌留餘,實非列位賢王之罪。」說罷,又信手抽出一本來看,卻是萬國帝王天祿總簿;又信手揭起一張來看,卻是南贍部洲大唐太宗李世民,下注著享國三十三年。孫小聖問道:「這唐太宗,可就是差唐三藏法師同我老大聖往西天去取經那個皇帝麼?」十王答道:「正是他。」孫小聖道:「他貞觀政治太平,也要算個有道的帝王了,享國三十三年也不為多。」再細看時,只見兩個」三」字不是一樣的。下一個」三」字,三畫停勻;上一個」三」字,三畫皆促在上面,心下有些疑惑,復留心一看,又見上二筆墨色濃於下一筆,因指出付與十王看道:「此‘三’字似乎有弊。」十王看了,俱各大驚道:「果然是添改。」因叫眾判官查問是誰。眾判官盡推不知。秦廣王道:「此事豈容推卻!」叫抬過業鏡來照,照出是判官崔玨作弊,崔判官方伏地請罪。十王大怒道:「唐家國運,通共該二百八十九年;今太宗名下添了二十年,卻不湊成三百零九年了?違悖天數,不獨汝輩死不足盡辜,即我輩十王俱獲罪不小。只得解你到上帝處,請旨定奪。」崔判官只是磕頭。孫小聖因問道:「崔判官你為何作弊?」崔判官道:「唐太宗實判官故主,又有人曹官魏徵書來,故一時徇情。」孫小聖勸十王道:「事已既往,不可追矣!且權在列位賢王,解到上帝,未免多事。今幸尚是唐家天下,莫若挪前減後,扯平他的運數便了。」十王道:「上仙吩咐,敢不領命!但不知怎生扯平?」孫小聖道:「可查唐家後代,該到何宗?」十王道:「此後該到憲宗了。」孫小聖道:「可查憲宗該多少年壽?」十王道:「該享國三十五年,享年六十三歲。」孫小聖道:「何不改注他享國十五年,享年四十三歲,便扯平了。」十王聞言大喜道:「又蒙檢舉,又蒙周旋,感德不淺。但憲宗彼時四十三歲,精力未衰,如何便得晏駕?」孫小聖道:「這有何難,近日皇帝多好神仙,愛行房術。崔判官既私延太宗之壽,何不即將他罰作方士獻丹藥,以明促憲宗之壽。承行作弊,本該正法典刑,姑念盡忠故主,合令杖殺,以了此一段公案。」十王齊拱手稱道:「昔年老大聖判斷公事,只憑鐵棒,威則有餘,理實不足;令上仙針芥對喝,過於用棒,可稱跨灶。」遂立罰崔判官投股山人柳家,取名柳泌,俟孽案完,再來服役。
孫小聖斷罷,又信手抽出一本來,卻是普天下百姓生死簿;又信手揭起一張來看,卻是銅臺府地靈縣善土寇洪,只見墨筆注著陽壽六十四歲。又見朱筆將」六十四」三字塗抹,改作」七十六」。孫小聖看了詫異,又付與十王道:「此何說也?」十王道:「此人本壽只該六十四歲,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因念他生平好善,加他一紀,故改注了七十六。」孫小聖大笑道:「這等說起來,生死為賞罰之私囊,則北斗非春秋之鐵筆矣!陰司道理,如斯而已,看他何用?」將簿書一推,立起身道:「承教,承教!」向十王道:「莫怪,莫怪!」遂走下殿來。忽見殿柱上貼著一副對聯,道:
是是非非地,
明明白白天。
孫小聖又微微笑道:「這等一座大殿,五字對聯忒覺少了。我替你添上幾個字何如?」十王齊道:「最妙!」孫小聖將案上大筆提起,蘸得墨濃,在」是是非非地」底下添上六字,又在」明明白白天」底下也添了六字。道:
是是非非地畢竟誰是誰非,
明明白白天到底不明不白。
添寫畢,丟下筆哈哈大笑,仍提著鐵棒,一路打筋斗雲,竟回花果山去了。正是:
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