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五十個敗殘的小妖,拿著些破旗、破鼓,撞入洞裏,報道:「大王,虎先鋒戰不過那毛臉和尚,被他趕下東山坡去了。」老妖聞說,十分煩惱。正低頭不語,默思計策,又有把前門的小妖道:「大王,虎先鋒被那毛臉和尚打殺了,拖在門口罵戰哩。」那老妖聞言,愈加煩惱道:「這廝卻也無知!我倒不曾喫他師父,他轉打殺我家先鋒,可恨!可恨!」叫:「取披掛來。我也只聞得講甚麼孫行者,等我出去看是個甚麼九頭八尾的和尚,拿他進來與我虎先鋒對命。」眾小妖急急抬出披掛。老妖結束齊整,綽一桿三股鋼叉,率群妖跳出本洞。那大聖停立門外,見那妖走將出來,著實驍勇。看他怎生打扮,但見那:
金盔晃日,金甲凝光。盔上纓飄山雉尾,羅袍罩甲淡鵝黃。勒甲絛盤龍躍彩,護心鏡繞眼輝煌;鹿皮靴,槐花染色;錦圍裙,柳葉絨妝。手持三股鋼叉利,不亞當年顯聖郎。
那老妖出得門來,厲聲高叫道:「哪個是孫行者?」這行者腳踏著虎怪的皮囊,手執著如意的鐵棒,答道:「你孫外公在此,送出我師父來。」那妖仔細觀看,見行者身軀鄙猥,面容羸瘦,不滿四尺。笑道:「可憐!可憐!我只道是怎麼樣扳翻不倒的好漢,原來是這般一個骷髏的病鬼!」行者笑道:「你這個兒子,忒沒眼色!你外公雖是小小的,你若肯照頭打一叉柄,就長六尺。」那怪道:「你硬著頭,喫吾一柄。」大聖公然不懼。那怪果打一下來,他把腰躬一躬,足長了六尺,有一丈長短,慌得那妖把鋼叉按住,喝道:「孫行者,你怎麼把這護身的變化法兒,拿來我門前使出!莫弄虛頭!走上來,我與你見見手段!」行者笑道:「兒子啊!常言道:『留情不舉手,舉手不留情。』你外公手兒重重的,只怕你捱不起這一棒!」那怪哪容分說,撚轉鋼叉,望行者當胸就刺。這大聖正是會家不忙,忙家不會,理開鐵棒,使一個「烏龍掠地勢」,撥開鋼叉,又照頭便打。他二人在那黃風洞口,這一場好殺:
妖王發怒,大聖施威。妖王發怒,要拿行者抵先鋒;大聖施威,欲捉精靈救長老。叉來棒架,棒去叉迎。一個是鎮山都總帥,一個是護法美猴王。初時還在塵埃戰,後來各起在中央。點鋼叉,尖明銳利;如意棒,身黑箍黃。戳著的魂歸冥府,打著的定見閻王。全憑著手疾眼快,必須要力壯身強。兩家捨死忘生戰,不知哪個平安哪個傷?
那老妖與大聖鬥經三十回合,不分勝敗。這行者要見功績,使一個「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噴,叫聲「變!」變有百十個行者,都是一樣打扮,各執一根鐵棒,把那怪圍在空中。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頭,望著巽地上把口張了三張,噓的一口氣,吹將出去,忽然間,一陣黃風從空刮起。好風!真個利害。
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穿林折嶺倒松梅,播土揚塵崩嶺坫。
黃河浪潑徹底渾,湘江水湧翻波轉。碧天振動斗牛宮,爭些刮倒森羅殿。
五百羅漢鬧喧天,八大金剛齊嚷亂。文殊走了青毛獅,普賢白象難尋見。
真武龜蛇失了群,梓潼騾子飄其襜。行商喊叫告蒼天,梢公拜許諸般願。
煙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殘生隨水辦。仙山洞府黑幽幽,海島蓬萊昏暗暗。
老君難顧煉丹爐,壽星收了龍鬚扇。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風吹亂裙腰釧。
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難取匣中劍。天王不見手心塔。魯班掉了金頭鑽。
雷音寶闕倒三層,趙州石橋崩兩斷。一輪紅日蕩無光,滿天星斗皆昏亂。
南山鳥往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漫。雌雄拆對不相呼,子母分離難叫喚。
龍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處尋閃電。十代閻王覓判官,地府牛頭追馬面。
這風吹倒普陀山,捲起觀音經一卷。白蓮花卸海邊飛,吹倒菩薩十二院。
盤古至今曾見風,不似這風來不善。呼喇喇,乾坤險不炸崩開,萬里江山都是顫!
那妖怪使出這陣狂風,就把孫大聖毫毛變的小行者刮得在半空中,卻似紡車兒一般亂轉,莫想輪得棒,如何攏得身?慌得行者將毫毛一抖,收上身來,獨自個舉著鐵棒上前來打,又被那怪劈臉噴了一口黃風,把兩隻火眼金睛,刮得緊緊閉合莫能睜開;因此難使鐵棒,遂敗下陣來。那妖收風回洞不題。
卻說豬八戒見那黃風大作,天地無光,牽著馬,守著擔,伏在山凹之間,也不敢睜眼,不敢抬頭,口裏不住的唸佛許願;又不知行者勝負何如,師父死活何如。正在那疑思之時,卻早風定天晴。忽抬頭往那洞門前看處,卻也不見兵戈,不聞鑼鼓。獃子又不敢上他門,又沒人看守馬匹、行李,果是進退兩難,愴惶不已。
憂慮間,只聽得孫大聖從西邊吆喝而來,他才欠身迎著道:「哥哥,好大風啊!你從哪裏走來?」行者擺手道:「利害!利害!我老孫自為人,不曾見這大風。那老妖使一柄三股鋼叉來與老孫交戰;戰到有三十餘合,是老孫使一個身外身的本事,把他圍打。他甚著急,故弄出這陣風來,果是兇惡,刮得我站立不住,收了本事,冒風而逃。哏,好風!哏,好風!老孫也會呼風,也會喚雨,不曾似這個妖精的風惡!」八戒道:「師兄,那妖精的武藝如何?」行者道:「也看得過。叉法兒倒也齊整,與老孫也戰個平手。卻只是風惡了,難得贏他。」八戒道:「似這般怎生救得師父?」行者道:「救師父且等再處,不知這裏可有眼科先生,且叫他把我眼醫治醫治。」八戒道:「你眼怎的來?」行者道:「我被那怪一口風噴將來,吹得我眼珠酸痛,這會子冷淚常流。」八戒道:「哥啊,這半山中,天色又晚,且莫說要甚麼眼科,連宿處也沒有了!」行者道:「要宿處不難。我料著那妖精還不敢傷我師父,我們且找上大路,尋個人家住下,過此一宵,明日天光再來降妖罷。」八戒道:「正是,正是。」他卻牽了馬,挑了擔,出山凹,行上路口。此時漸漸黃昏,只聽得路南山坡下有犬吠之聲。二人停身觀看,乃是一家莊院,影影的有燈火光明。他兩個也不管有路無路,漫草而行,直至那家門首。但見:
紫芝翳翳,白石蒼蒼。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蒼蒼半綠苔。數點小螢光灼灼,一林野樹密排排。香蘭馥郁,嫩竹新栽,清泉流曲澗,古柏倚深崖。地僻更無遊客到,門前惟有野花開。
他兩個不敢擅入,只得叫一聲:「開門,開門!」那裏邊有一老者,帶幾個年幼的農夫,叉鈀掃帚齊來,問道:「甚麼人?甚麼人?」行者躬身道:「我們是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因往西方拜佛求經,路過此山,被黃風大王拿了我師父去了,我們還未曾救得。天色已晚,特來府上告借一宵,萬望方便方便。」那老者答禮道:「失迎,失迎。此間乃雲多人少之處,卻才聞得叫門,恐怕是妖狐、老虎及山中強盜等類,故此小價愚頑多有沖撞,不知是二位長老。請進,請進。」他兄弟們牽馬挑擔而入,逕至裏邊,拴馬歇擔,與莊老拜見敘坐。又有蒼頭獻茶。茶罷,捧出幾碗胡麻飯。飯畢,命設鋪就寢。
行者道:「不睡還可,敢問善人,貴地可有賣眼藥的?」老者道:「是哪位長老害眼?」行者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們出家人自來無病,從不曉得害眼。」老人道:「既不害眼,如何討藥?」行者道:「我們今日在黃風洞口救我師父,不期被那怪將一口風噴來,吹得我眼珠酸痛;今有些眼淚汪汪,故此要尋眼藥。」那老者道:「善哉!善哉!你這個長老,小小的年紀,怎麼說謊?那黃風大王,風最利害。他那風,比不得甚麼春秋風、松竹風與那東西南北風。──」八戒笑道:「想必是夾腦風、羊耳風、大麻風、偏正頭風?」長者道:「不是,不是。它叫做『三昧神風』。」行者道:「怎見得?」老者道:「那風,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裂石崩崖惡,吹人命即休。你們若遇著他那風吹了時,還想得活哩!只除是神仙,方可得無事。」行者道:「果然!果然!我們雖不是神仙,神仙還是我的晚輩,這條命急切難休,卻只是吹得我眼珠酸痛!」
那老者道:「既如此說,也是個有來頭的人。我這敝處卻無賣眼藥的。老漢也有些迎風冷淚,曾遇異人傳了一方,名喚『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風眼。」行者聞言,低頭唱喏道:「願求些兒,點試,點試。」那老者應承,即走進去,取出一個瑪瑙石的小罐兒來,拔開塞口用玉簪兒蘸出少許與行者點上,教他不得睜開,寧心睡覺,明早就好。點畢,收了石罐,逕領小價們退於裏面。八戒解包袱,展開舖蓋,請行者安置。行者閉著眼亂摸。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兒呢?」行者道:「你這個攮糠的獃子!你照顧我做瞎子哩!」那獃子啞啞的暗笑而睡。
行者坐在鋪上,轉運神功,直到三更後方才睡下。不覺又是五更將曉,行者抹抹臉,睜開眼道:「果然好藥!比常更有百分光明!」卻轉頭後邊望望,呀!哪裏得甚房舍窗門,但只見些老槐高柳,兄弟們都睡在那綠莎茵上。那八戒醒來道:「哥哥,你嚷怎的?」行者道:「你睜開眼睛看看。」獃子忽抬頭,見沒了人家,慌得一骨轆爬將起來道:「我的馬哩?」行者道:「樹上拴的不是!」「行李呢?」行者道:「你頭邊放的不是!」八戒道:「這家子也憊懶。他搬了,怎麼就不叫我們一聲?通知得老豬知道,也好與你送些茶果。想是躲門戶的,恐怕里長曉得,卻就連夜搬了。噫!我們也忒睡得死!怎麼他家拆房子,響也不聽見響響?」行者吸吸的笑道:「獃子,不要亂嚷。你看那樹上是個甚麼紙帖兒。」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原來上面四句頌子云:
莊居非是俗人居,護法伽藍點化廬。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躇。
行者道:「這夥強神,自換了龍馬,一向不曾點他,他倒又來弄虛頭!」八戒道:「哥哥莫扯架子。他怎麼服你點札!」行者道:「兄弟,你還不知哩。這護老伽藍、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奉菩薩的法旨,暗保我師父者,自那日報了名,只為這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們,故不曾點札罷了。」八戒道:「哥哥,他既奉法旨暗保師父,所以不能現身明顯,故此點化仙莊。你莫怪他,昨日也虧他與你點眼,又虧他管了我們一頓齋飯,亦可謂盡心矣。你莫怪他,我們且去救師父來。」行者道:「兄弟說的是。此處到那黃風洞口不遠,你且莫動身,只在林子裏看馬守擔,等老孫去洞裏打聽打聽,看師父下落如何,再與他爭戰。」八戒道:「正是這等。討一個死活的實信。假若師父死了,各人好尋頭幹事;若是未死,我們好竭力盡心。」行者道:「莫亂談,我去也!」他將身一縱,徑到他門首,門尚關著睡覺。行者不叫門,且不驚動妖怪,捻著訣,唸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一個花腳蚊蟲,真個小巧!有詩為證:
擾擾微形利喙,嚶嚶聲細如雷。蘭房紗帳善通隨,正愛炎天暖氣。
只怕薰煙撲扇,偏憐燈火光輝。輕輕小小忒鑽疾,飛入妖精洞裏。
只見那把門的小妖正打鼾睡,行者往他臉上叮了一口,那小妖翻身醒了。道:「我爺呀!好大蚊子!一口就叮了一個大疙疸!」忽睜眼道:「天亮了。」又聽得吱的一聲,二門開了。行者嚶嚶的飛將進去,只見那老妖吩咐各門上謹慎,一壁廂收拾兵器:「只怕昨日那陣風不曾刮死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來。來時定叫他一命休矣。」行者聽說,又飛過那廳堂,逕來後面。但見一層門關得甚緊,行者從門縫兒鑽將進去,原來是個大空園子,那壁廂定風樁上繩纏索綁著唐僧哩。
那師父紛紛淚落,心心只唸著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處。行者停翅,叮在他光頭上,叫聲「師父」。那長老認得他的聲音道:「悟空啊,想殺我也!你在哪裏叫我哩?」行者道:「師父,我在你頭上哩。你莫要心焦,少得煩惱。我們務必拿住妖精,方才救得你的性命。」唐僧道:「徒弟啊,幾時才拿得妖精麼?」行者道:「拿你的那虎怪,已被八戒打死了。只是老妖的風勢利害。料著只在今日,管取拿他。你放心莫哭,我去呀。」說聲去,嚶嚶的飛到前面。
只見那老妖坐在上面,正點札各路頭目;又見那洞前有一個小妖精,把個令字旗磨一磨,撞上廳來報道:「大王,小的巡山,才出門,見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林裏;若不是我跑得快些,幾乎被他捉往。卻不見昨日那個毛臉和尚。」老妖道:「孫行者不在,想必是風吹死也。再不便去哪裏求救兵去了!」眾妖道:「大王,若果吹殺了他,是我們的造化,只恐吹不死他,他去請些神兵來,卻怎生是好?」老妖道:「怕那甚麼神兵!若還定得我的風勢,只除了靈吉菩薩來是,其餘何足懼也!」
行者在屋樑上,只聽得他這一句言語,不勝歡喜,即抽身飛出,現本相來至林中,叫聲兄弟。八戒道:「哥,你往哪裏去來?剛才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被我趕了去也。」行者笑道:「虧你!虧你!老孫變做蚊蟲兒,進他洞去探看師父,原來師父被他綁在定風樁上哭哩。是老孫吩咐,叫他莫哭,又飛在屋樑上聽了一聽。只見那拿令字旗的,喘噓噓的,走進去報道:只是被你趕他,卻不見我。老妖亂猜亂說,說老孫是風吹殺了,又說是請神兵去了。他卻自家供出一個人來,甚妙!甚妙!」八戒道:「他供的是誰?」行者道:「他說怕甚麼神兵,哪個能定他的風勢,只除是靈吉菩薩來是。但不知靈吉住在何處?」正商議處,只見大路旁走出一個老公公來。你看他怎生模樣:
身健不扶枴杖,冰髯雪鬢蓬蓬。金花耀眼意朦朧,瘦骨衰筋強硬。
屈背低頭緩步,龐眉赤臉如童。看他容貌是人稱,卻似壽星出洞。
八戒望見大喜道:「師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你上前問他一聲,何如?」真個大聖藏了鐵棒,放下衣襟,上前叫道:「老公公,問訊了。」那老者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道:「你是哪裏和尚?這曠野處,有何事幹?」行者道:「我們是取經的聖僧。昨日在此失了師父,特來動問公公一聲:靈吉菩薩在哪裏住?」老者道:「靈吉在直南上。從此處到那裏,還有三千里路。有一山,名小須彌山。山中有個道場,乃是菩薩講經禪院。汝等是取他的經去了?」行者道:「不是取他的經,我有一事煩他,不知從哪條路去?」老者用手向南指道:「這條羊腸路就是了。」哄得那孫大聖回頭看路,那公公化作清風,寂然不見。只是路旁留下一張簡帖,上有四句頌子云:
上覆齊天大聖聽:老人乃是李長庚,須彌山有飛龍杖,靈吉當年受佛兵。
行者執了帖兒,轉身下路。八戒道:「哥啊,我們連日造化低了。這兩日白日裏見鬼!那個化風去的老兒是誰?」行者把帖兒遞與八戒。唸了一遍道:「李長庚是哪個?」行者道:「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號。」八戒慌得望空下拜道:「恩人!恩人!老豬若不虧金星奏准玉帝啊,性命也不知化作甚的了?」行者道:「兄弟,你卻也知感恩。但莫要出頭,只藏在這樹林深處,仔細看守行李、馬匹,等老孫尋須彌山,請菩薩去耶。」八戒道:「曉得!曉得!你只管快快前去,老豬學得個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孫大聖跳在空中,縱觔斗雲,徑往直南上去,果然速快。他點頭徑過三千里,扭腰八百有餘程。須臾,見一座高山,半中間有祥雲出現,瑞靄紛紛,山凹裏果有一座禪院,只聽得鐘磬悠揚,又見那香煙縹緲。
大聖直至門前,見一道人項掛數珠,口中唸佛。行者道:「道人作揖。」那道人躬身答禮道:「哪裏來的老爺?」行者道:「這可是靈吉菩薩講經處麼?」道人道:「此間正是,有何話說?」行者道:「累煩你老人家與我傳答傳答:我是東土大唐駕下御弟三藏法師的徒弟,齊天大聖孫悟空行者。今有一事,要見菩薩。」道人笑道:「老爺字多話多,我不能全記。」行者道:「你只說是唐僧徒弟孫悟空來了。」道人依言,上講堂傳報。那菩薩即穿袈裟,添香迎接。這大聖才舉步入門,往裏觀看,只見那:
滿堂綿繡,一屋威嚴。眾門人齊誦《法華經》,老班首輕敲金鑄磬。佛前供養儘是仙果、仙花;案上安排皆是素餚、素品。輝煌寶燭,條條金焰射虹霓;馥郁真香,道道玉煙飛彩霧。正是那講罷心閉方入定,白雲片片繞松梢。靜收慧劍魔頭絕,般若波羅善會高。
那菩薩整衣出迓,行者登堂坐了客位,隨命看茶。行者道:「茶不勞賜,但我師父在黃風山有難,特請菩薩施大法力降怪救師。」菩薩道:「我受了如來法令,在此鎮押黃風怪。如來賜了我一顆『定風丹』,一柄『飛龍寶杖』。當時被我拿住,饒了他的性命,放他去隱姓歸山,不許傷生造孽,不知他今日欲害令師。有違教令,我之罪也。」那菩薩欲留行者,治齋相敘,行者懇辭,隨取了飛龍杖,與大聖一齊駕雲。
不多時,至黃風山上。菩薩道:「大聖,這妖怪有些怕我,我只在雲端裏住定,你下去與他索戰,誘他出來,我好施法力。」行者依言,按落雲頭,不容分說,掣鐵棒把他洞門打破。叫道:「妖怪!還我師父來也!」慌得那把門小妖,急忙傳報。那怪道:「這潑猴著實無禮!再不伏善,反打破我門!這一出去使陣神風,定要把他吹死!」仍前披掛,手綽鋼叉,又走出門來。見了行者,更不打話,燃叉當胸就刺。大聖側身躲過,舉棒對面相還。戰不數合,那怪掉回頭,望巽地上,才待要張口呼風。只見那半空裏,靈吉菩薩將飛龍寶杖丟將下來,不知唸了些甚麼咒語,卻是一條八爪金龍,撥喇的輪開兩爪,一把抓住妖精,提著頭,兩三棒,摔在山石屋邊,現了本相,卻是一個黃毛貂鼠。
行者趕上,舉棒就打,被菩薩攔往道:「大聖,莫傷他命。我還要帶他去見如來。」對行者道:「他本是靈山腳下的得道老鼠,因為偷了琉璃盞內的清油,燈火昏暗,恐怕金鋼拿他,故此走了,卻在此處成精作怪。如來照見了他,不該死罪,故著我轄押,但他傷生造孽,拿上靈山。今又沖撞大聖,陷害唐僧,我拿他去見如來,明正其罪,才算這場功績哩。」行者聞言,卻謝了菩薩。菩薩西歸不題。
卻說豬八戒在那林裏,正思量行者,只聽得山坡下叫聲:「悟能兄弟,牽馬挑擔來耶。」那獃子認得是行者聲音,急收拾跑出林外,見了行者道:「哥哥,怎的幹事來?」行者道:「請靈吉菩薩,使一條飛龍杖拿住妖精,原來是個黃毛貂鼠成精,被他帶去靈山見如來去了。我和你洞裏去救師父。」那獃子才歡歡喜喜。二人撞入裏面,把那一窩狡兔、妖狐、香獐、角鹿,一頓釘鈀鐵棒,盡情打死,卻往後園拜救師父。師父出得門來,問道:「你兩人怎生捉得妖精?如何方救得我?」行者將那請靈吉降妖的事情,陳了一遍。師父謝之不盡。他兄弟們把洞中素物,安排些茶飯喫了,方才出門,找大路向西而去。
畢竟不知向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