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二十七・列傳第一百一十五

《明史》——张廷玉

龐尚鵬 宋儀望 張岳 李材 陸樹德 蕭廩 賈三近 李頤 朱鴻謨 蕭彥弟雍 查鐸 孫維城 謝杰 郭惟賢 萬象春 鍾化民 吳達可

龐尚鵬,字少南,南海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除江西樂平知縣。擢御史。偕給事中羅嘉賓出覈南京、浙江軍餉,請罪參將戚繼光、張四維,而盡發胡宗憲失律、貪淫及軍興督撫侵軍需狀。還朝,出按河南。巡撫蔡汝楠欲會疏進白鹿,尚鵬不可。改按浙江。民苦徭役,爲舉行一條鞭法。按治鄉官呂希周、嚴杰、茅坤、潘仲驂子弟僮奴,請奪希周等冠帶。詔盡黜爲民。

尚鵬介直無所倚。所至搏擊豪強,吏民震慴。已,督畿輔學政。隆慶元年請帝時御便殿,延見大臣,恤建言得罪者馬從謙等。已,又申救給事中胡應嘉,論大學士郭朴無相臣體。擢大理右寺丞。

明年春,朝議興九邊屯、鹽。擢尚鵬右僉都御史,與副都御史鄒應龍、唐繼祿分理。尚鵬轄兩淮、長蘆、山東三運司,兼理畿輔、河南、山東、江北、遼東屯務。抵昌平,劾內侍張恩擅殺人,兩淮巡鹽孫以仁贓罪,皆獲譴。其秋,應龍等召還,命尚鵬兼領九邊屯務。疏列鹽政二十事,鹺利大興。乃自江北躬歷九邊,先後列上屯政便宜,江北者四,薊鎮者九,遼東、宣、大者各十一,寧夏者四,甘肅者七。奏輒報可。

尚鵬權既重,自負經濟才,慷慨任事。諸御史督鹽政者以事權見奪,欲攻去之。河東巡鹽郜永春劾尚鵬行事乖違,吏部尚書楊博議留之。會中官惡博,激帝怒,譙讓,罷博而落尚鵬職,汰屯鹽都御史官。時三年十二月也。明年復坐按浙時驗進宮幣不中程,斥爲民。

神宗立,御史計坤亨等交薦,保定巡撫宋纁亦白其無罪。萬曆四年冬,始以故官撫福建。奏蠲逋餉銀,推行一條鞭法。劾罷總兵官胡守仁,屬吏咸奉職。張居正奪情,重譴言者。尚鵬移書救,居正深銜之。會拜左副都御史,居正令吏科陳三謨以給由歲月有誤劾之,遂罷去。家居四年卒。浙江、福建暨其鄉廣東皆以徭輕,故德尚鵬,立祠祀。天啟中,賜諡惠敏。

宋儀望,字望之,吉安永豐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授吳縣知縣。民輸白糧京師,輒破家。儀望令諸區各出公田,計役授田贍之。禁火葬,創子游祠,建書院,惠績甚著。

徵授御史。劾大將軍仇鸞挾寇自重,疏留中。已,陳時務十二策。巡鹽河東,請開桑乾河通宣、大餉道,言:「河發源金龍池下甕城驛古定橋,會衆水,東流千餘里,入盧溝橋。其間惟大同卜村有叢石,宣府黑龍灣石崖稍險,然不踰五十里,水淺者猶二三尺,疏鑿甚易。曩大同巡撫侯鉞嘗乘小艇赴懷來,歷卜村、黑龍灣,安行無虞。又自懷來泝流,載米三十石達之古定河,足利漕可徵。」時方行穵運,率三十石致一石。儀望疏至,下廷議。兵部尚書聶豹言:「河成便漕,兼制敵騎。」工部尚書歐陽必進言:「道遠役重。」遂報罷。

儀望尋省母歸。還朝,發胡宗憲、阮鶚奸貪狀,鶚被逮。二人皆嚴嵩私人,嵩由是不悅。及受命督三殿門工,嵩子世蕃私賈人金,屬必進俾與工事,儀望執不可。工竣,敘勞,擢大理右寺丞。世蕃以爲德,儀望請急歸,無所謝,世蕃益怒。會災異考察京官,必進遷吏部,遂坐以浮躁,貶夷陵判官。嵩敗,擢霸州兵備僉事。請城涿州,除馬戶逋稅。進大名兵備副使,改福建。與總兵官戚繼光合兵破倭,因列海防善後事。詔從其請。

隆慶二年,吏部尚書楊博欲黜儀望,考功郎劉一儒持之,乃鐫二秩,補四川僉事。四遷大理少卿。

萬曆二年,張居正當國,雅知儀望才,擢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諸府。奏減屬郡災賦。海警稍定,將吏諱言兵,儀望與副使王叔果修戰備。倭果至,禦之黑水洋,斬獲多,進右副都御史。先有詔雪建文諸臣,儀望創表忠祠祀之南京。宋忠臣楊邦乂,儀望鄉人也,葬江寧,歲久漸湮,儀望爲封其墓,載其祠祀典。故太常卿袁洪愈、祭酒姜寶皆不爲居正所喜,儀望薦之朝,漸失居正意。四年稍遷南京大理卿。踰年改北,被劾罷歸。

儀望少師聶豹,私淑王守仁,又從鄒守益、歐陽德、羅洪先遊。守仁從祀,儀望有力焉。家居數年卒。

張岳,字汝宗,餘姚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授行人。擢禮科給事中。巡視內府庫藏,奏行釐弊八事。已,又陳時政,極言講學者以富貴功名鼓動士大夫,談虛論寂,靡然成風。又今吏治方清,獨兵部無振刷,推用總兵黃印、韓承慶等,非庸即狡。曹司條例淆亂無章,胥吏朋奸,搏噬將校,其咎必有所歸。時徐階當國,爲講學會,而楊博在兵部,意蓋指二人也。博奏辨乞罷,帝慰留之。博自是惡岳。及掌吏部,岳已遷工科左給事中,遂出爲雲南參議。再遷河南參政。

萬曆初,張居正雅知岳,用爲太僕少卿。再遷南京右僉都御史,督操江。甫到官,會居正父喪謀奪情,南京尚書潘晟及諸給事、御史,咸上疏請留居正。岳獨馳疏請令馳驛奔喪,居正大怒。會大計京官,給事中傅作舟等承風劾岳,貶一秩調外,岳遂歸。久之,操江僉都御史呂藿、給事中吳綰知居正憾未釋,摭劾岳落職閒住。

甫兩月,居正死,南京御史方萬山薦岳,劾作舟。作舟坐斥,起岳四川參議。旋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入爲左僉都御史,獻時政四議。其一言宗藩宜以世次遞殺,親盡則停,俾習四民之業。其一言治河之策,夏鎮固當開,沽頭亦不可廢。並報寢。進左副都御史,上疏評議廷臣賢否,爲給事中袁國臣等所論。時已遷刑部右侍郎,坐罷歸。

李材,字孟誠,豐城人,尚書遂子也。舉嘉靖四十一年進士,授刑部主事。素從鄒守益講學。自以學未成,乞假歸。訪唐樞、王畿、錢德洪,與問難。

隆慶中還朝。由兵部郎中稍遷廣東僉事。羅旁賊猖獗,材襲破之周高山,設屯以守。賊有三巢在新會境。調副總兵梁守愚由恩平,遊擊王瑞由德慶入,身出肇慶中道,夜半斬賊五百級,燬廬舍千餘,空其地,募人田之。亡何,倭五千攻陷電白,大掠而去。材追破之石城,設伏海口,伺其遁而殲之,奪還婦女三千餘。會奸人引倭自黃山間道潰而東。材聲言大軍數道至以疑賊,而返故道迎擊,盡殺之。又追襲雷州倭至英利,皆遁去,降賊渠許恩於陽江。錄功,進副使。

萬曆初,張居正柄國,不悅材,遂引疾去。居正卒,起官山東。以才調遼東開原。尋遷雲南洱海參政,進按察使,備兵金騰。金騰地接緬甸,而孟養、蠻莫兩土司介其間,叛服不常。緬部目曰大曩長、曰散奪者,率數千人據其地。材謂不收兩土司無以制緬,遣人招兩土司來歸,而間討抗命夷阿坡。居頃之,緬遣兵爭蠻莫,材合兩土司兵敗緬衆,殺大曩長,逐散奪去。緬帥莽應裏益兵至孟養,復擊沈其舟,斬其將一人,乃退。有猛密者,地在緬境,數爲緬侵奪,舉族內徙,有司居之戶碗。至是緬勢稍屈,材資遣還故土。亡何,緬人驅象陣大舉復讐,兩土司告急。材遣遊擊劉天俸率把總寇崇德等出威緬,渡金沙江,與孟養兵會遮浪迎擊之。賊大敗,生禽繡衣賊將三人。巡撫劉世曾、總兵官沐昌祚以大捷聞,詔令覆勘。未上,而材擢右僉都御史,撫治鄖陽。

材好講學,遣部卒供生徒役,卒多怨。又徇諸生請,改參將公署爲學宮。參將米萬春諷門卒梅林等大譟,馳入城,縱囚毀諸生廬,直趨軍門,挾賞銀四千,洶洶不解。居二日,萬春脅材更軍中不便十二事,令上疏歸罪副使丁惟寧、知府沈鈇等,材隱忍從之。惟寧責數萬春,萬春欲殺惟寧,跳而免,材遂復劾惟寧激變。詔下鈇等吏,貶惟寧三官,材還籍候勘。時十五年十一月也。

御史楊紹程勘萬春首亂,宜罪。大學士申時行庇之,置不問,旋調天津善地去。而材又以雲南事被訐,遂獲重譴。初,有詔勘征緬功,巡按御史蘇酇言斬馘不及千,破城拓地皆無驗,猛密地尚爲緬據,材、天俸等虛張功伐,副使陳嚴之與相附和,宜並罪。帝怒,削世曾籍,奪昌祚祿一年,材、嚴之、天俸俱逮下詔獄。刑部尚書李世達、左都御史吳時來、大理少卿李棟等,當材、天俸徒,嚴之鐫秩。帝不懌,奪郎中、御史、寺正諸臣俸,典詔獄李登雲等亦解官。於是改擬遣戍。特旨引紅牌說謊例,坐材、天俸斬,嚴之除名。大學士時行等數爲解,給事中唐堯欽等亦言:「材以夷攻夷,功不可泯。奏報偶虛,坐以死,假令盡虛無實,掩罪爲功,何以罪之?設不幸失城池,全軍不返,又何以罪之?」帝皆不聽。幽繫五年,論救者五十餘疏。已,天俸以善用火器,釋令立功,時行等復爲材申理,皆不省。

亡何,孟養使入貢,具言緬人侵軼,天朝救援,破敵有狀,聞典兵者在獄,衆皆流涕,而楚雄士民閻世祥等亦相率詣闕訟冤。帝意乃稍解,命再勘。勘至,材罪不掩功。大學士王錫爵等再疏爲言,帝故遲之,至二十一年四月,始命戍鎮海衞。

材所至,輒聚徒講學,學者稱見羅先生。繫獄時,就問者不絕。至戍所,學徒益衆。許孚遠方巡撫福建,日相過從,材以此忘羇旅。久之赦還。卒年七十九。

陸樹德,字與成,尚書樹聲弟也。嘉靖末進士。除嚴州推官。行取當授給事、御史,會樹聲拜侍郎,乃授刑部主事。

隆慶四年改禮科給事中。穆宗御朝講,不發一語。樹德言:「上下交爲泰,今暌隔若此,何以劘君德,訓萬幾?」不報。屢遷都給事中。六年四月詔輟東宮講讀,樹德言:「自四月迄八月,爲時甚遙,請非盛暑,仍御講筵。」不聽。穆宗頗倦勤,樹德言:「日月交蝕,旱魃爲災,當及時修省。」及帝不豫,又請謹藥餌,善保護,仲夏亢陽月,宜益慎起居。帝不悅,疏皆留中。內臣請祈福戒壇,已得旨,樹德言:「戒壇度僧,男女擾雜,導淫傷化。陛下欲保聖躬,宜法大禹之惡旨酒,成湯之不邇聲色,何必奉佛。」

未幾,穆宗崩,神宗嗣位,中官馮保擠司禮孟沖而代之。樹德言:「先帝甫崩,忽傳馮保掌司禮監,果先帝意,何不傳示數日前,乃在彌留後。果陛下意,則哀痛方深,萬幾未御,何暇念中官。」疏入,保大恨。比議祧廟,樹德請毋祧宣宗,仍祀睿宗世室,格不行。已,極陳民運白糧之患,請領之漕臣,從之。

樹德居言職三年,疏數十上,率侃直。會樹聲掌禮部,乃量遷尚寶卿。歷太常少卿,南京太僕卿,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樹德素清嚴,約束僚吏,屏絕聲伎。山東民壯改民兵,戍薊門,隆慶末令歲輸銀二萬四千,罷其戍役。尋命增輸三萬,樹德請如河南例罷之。帝不從,而爲免增輸之數。德府白雲湖故民田,爲王所奪,後已還民,王復結中官謀復之。樹德爭不得,乞休歸。久之卒。

蕭廩,字可發,萬安人。祖乾元以御史劾劉瑾,廷杖下獄,終雲南副使。廩舉嘉靖末進士,授行人。隆慶三年擢御史。因地震,請加禮中宮。已,出覈陝西四鎮兵食。斥將吏隱占卒數萬人歸伍。固原州海刺都之地,密邇松山,爲楚府牧地。廩言楚府封武昌,牧地在塞下,與寇接,王所收四五百金,而奸宄窟穴,弊甚大,宜諭使獻之朝廷。詔可。已,改巡茶馬。七苑牧地,養馬八千七百餘匹,而占地五萬五千三百頃有奇。廩但給萬二千二百餘頃,歲益課二萬。

萬曆元年巡按浙江。請祀建文朝忠臣十二人,從祀王守仁於文廟。尋擢太僕少卿,再遷南京太僕卿。九年,由光祿卿改右僉都御史,巡撫陝西。時方覈天下隱田,大吏爭希張居正指增賦,廩令如額而止。境內回回部常羣行拾麥穗,間或草竊,耀州以變告。廩撫諭之,戮數人,變遂定;令拾麥毋帶兵器,儕偶不得至十人。

進右副都御史,移撫浙江。先以賞貢使,歲增造綵幣二千。廩請均之福建及徽、寧諸府,從之。已,請減上供織造,不許。遷工部右侍郎,召改刑部。進兵部左侍郎,以官卒。贈尚書。

廩初從歐陽德、鄒守益遊。制行醇謹,故所至有立。

賈三近,字德修,嶧縣人。隆慶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吏科給事中。四年六月疏言:「善治者守法以宜民,去其太甚而已。今廟堂之令不信於郡縣,郡縣之令不信於小民。蠲租矣而催科愈急,振濟矣而追逋自如,恤刑矣而冤死相望。正額之輸,上供之需,邊疆之費,雖欲損毫釐不可得。形格勢制,莫可如何。且監司考課,多取振作集事之人,而輕寬平和易之士,守令雖賢,安養之心漸移於苛察,撫字之念日奪於征輸,民安得不困。乞戒有司務守法,而監司殿最毋但取旦夕功,失惇大之體。」已,復疏言:「撫按諸臣遇州縣長吏,率重甲科而輕鄉舉。同一寬也,在進士則爲撫字,在舉人則爲姑息。同一嚴也,在進士則爲精明,在舉人則爲苛戾。是以爲舉人者,非華顛豁齒不就選;人或裹足毀裳,息心仕進。夫鄉舉豈乏才良,宜令勉就是途,因行激勸。」詔皆俞允。再遷左給事中,勘事貴州。中道罷遣,遂請急歸。

神宗嗣位,起戶科給事中。萬曆元年,平江伯陳王謨以太后家姻,夤緣得鎮湖廣。三近劾其垢穢,乃不遣。給事中雒遵,御史景嵩、韓必顯劾譚綸被謫,三近率同列救之,詔增供用庫黃蠟歲二萬五千,三近等又諫,皆不從。時方行海運,多覆舟,以三近言罷其役。肅王縉𤏳,隆慶間用賄以輔國將軍襲封,至是又請復莊田,三近再疏爭,遂弗予。初,有令征賦以八分爲率,不及者議罰。三近請地凋敝者減一分,詔從之。中官溫泰請盡輸關稅、鹽課於內庫,三近言課稅本饟邊,今屯田半蕪,開中法壞,塞下所資惟此,苟歸內帑,必誤邊計。議乃寢。頃之,擢太常少卿。再遷南京光祿卿,請假歸。

十二年召掌光祿,其秋拜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畿輔大饑,振貸有方。召拜大理卿。未上,以親老歸養。起兵部右侍郎,復以親老辭,不許。尋卒。

李頤,字惟貞,餘干人。隆慶二年進士。授中書舍人。博習典故,負才名。萬曆初,擢御史。同官胡涍、景嵩、韓必顯,給事中雒遵相繼獲譴,抗疏申救,不聽。清軍湖廣、廣西,請免土民遠戍,祇充傍近衞所軍,制可。忤張居正,出爲湖州知府。遷蘇松兵備副使、湖廣按察使。鄖陽兵變,知府沈鈇且得罪,頤爲白其冤,而密殲首亂者。以母喪歸。

起故官,莅陝西,進河南右布政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順天。進右副都御史。以定亂兵,進兵部右侍郎。長昂桀驁,頤與總兵王保禽其心腹小郎兒等七人,賊遂讋。已,別部伯牙入寇,督將士敗之羅文峪,進左侍郎。久之,進右都御史。

時礦稅使四出。馬堂駐天津,王忠駐昌平,王虎駐保定,張曄駐通州。頤疏言:「燕京王氣所鍾,去陵寢近,開鑿必損靈氣。」又言:「畿輔地荒歲儉,而敕使誅求不遺纖屑,恐臨清激變之慘,復見輦轂下。」已,遼東稅使高淮誣劾山海同知羅大器,頤復言:「內監外僚,初無統攝,且遼陽礦稅何預薊門?若皆效淮所爲,有司將無遺類。陛下奉天之權,制馭宇內,今盡落宦豎手,朝奏夕報,如響應聲。縱所劾當罪,尚非所以爲名,何況無辜,暴加摧折。」皆不報。頤在鎮十年,威望大著。中使憚頤廉正,畿民少安。二十九年,以工部右侍郎代劉東星管理河道。議上築決口,下疏故道,爲經久計。甫兩月,以勞卒。贈兵部尚書。

頤仕宦三十餘年,敝車羸馬,布衣蔬食。初爲御史,首請祀胡居仁於文廟,寢未行。見居仁裔孫希祖幼且貧,字以女,養之於家。弟謙早卒,以己廕畀其子。

朱鴻謨,字文甫,益都人。隆慶五年進士。授吉安推官。識鄒元標於諸生,厚禮之。擢南京御史。元標及吳中行等得罪,鴻謨疏救,語侵居正,斥爲民。

鴻謨歸,杜門講學,不入城市。居正卒,起故官,出按江西。奏蠲水災賦,請減饒州磁器,不報。又疏薦建言削籍者,忤旨,奪俸。擢光祿少卿。由大理少卿擢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改撫應天、蘇州十府。引二祖節儉之德,請裁上供織造,報聞。吳中徭役不均,令一以田爲準,不及百畝者無役,縣爲立籍,定等差。貴游子弟恣里中,無賴者與共爲非,遠近訛言謂有不軌謀。鴻謨盡捕之,上疏告變。朝議將用兵,兵部主事伍袁萃亟言於尚書石星,令覆勘,乃解。鴻謨尋入爲刑部右侍郎,卒官。不能斂,僚屬醵金以辦。贈刑部尚書,諡恭介。

蕭彥,字思學,涇縣人。隆慶五年進士。除杭州推官。萬曆三年擢兵科給事中。自塞上多警,邊吏輒假招降倖賞。彥言:「議招逆黨,爲中國逋亡設耳,乃欲以此招漠北敵人。夫李俊、滿四等休養百年,稱亂一旦,降人不可處內地,明矣。宜一切報罷。」從之。以工科左給事中閱視陝西四鎮邊務。還奏訓兵、儲餉十事,並允行。

尋進戶科都給事中。初,行丈量法,延、寧二鎮益田萬八千餘頃。總督高文薦請三年征賦,彥言:「西北墾荒永免科稅,祖制也。況二鎮多沙磧,奈何定永額,使初集流庸懷去志。」遂除前令。詔購金珠,已,停市,而命以其直輸內庫。彥言不當虛外府以實內藏,不聽。尋上言:「察吏之道,不宜視催科爲殿最。昨隆慶五年詔征賦不及八分者,停有司俸。至萬曆四年則又以九分爲及格,仍令帶征宿負二分,是民歲輸十分以上也。有司憚考成,必重以敲扑。民力不勝,則流亡隨之。臣以爲九分與帶征二議,不宜並行。所謂寬一分,民受一分之賜也。」部議允行。未幾,浙江巡撫張佳胤復以舊例請,部又從之。彥疏爭,乃詔如新令。詔取黃金三千二百兩,彥請納戶部言減其半,不從。

擢太常少卿,以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都勻答千巖苗叛,土官蒙詔不能制,彥檄副使楊寅秋破禽之。宣慰安國亨詭言獻大木,被賚。及徵木無有,爲彥所劾。國亨懼,誣商奪其木,訐彥於朝。帝怒,欲罪彥。大學士申時行等言國亨反噬,輕朝廷,帝乃止。

改撫雲南。時用師隴川,副將鄧子龍不善御軍,兵大譟,守備姜忻撫定之。而其兵素驕,給餉少緩,遂作亂。鼓行至永昌,趨大理,抵瀾滄,過會城。彥調土、漢兵夾攻之,斬首八十,脅從皆撫散。事聞,賚銀幣。自緬甸叛,孟養、車里二宣慰久不貢。至是修貢,彥撫納之。

尋以副都御史撫治鄖陽。進兵部右侍郎,總制兩廣軍務。日本躪朝鮮。會暹羅入貢,其使請勤王,尚書石星因令發兵搗日本。彥言暹羅處極西,去日本萬里,安能發越大海,請罷其議,星執不從。既而暹羅兵卒不出。召拜戶部右侍郎,尋卒。

彥從同縣查鐸學,有志行。服官明習天下事,所在見稱。後贈右都御史,諡定肅。

弟雍,廣東按察使。宦績亞於彥,而學過之。時稱「二蕭」。

查鐸,字子警,嘉靖四十五年進士。隆慶時,爲刑科左給事中。忤大學士高拱,出爲山西參議。萬曆初,官廣西副使,移疾歸。繕水西書院,講王畿、錢德洪之學,後進多歸之。

孫維城,字宗甫,邱縣人。隆慶五年進士。歷知濬、太康、任邱三縣。萬曆十年擢南京御史。初,張居正不奔喪,寧國諸生吳仕期欲上書諫。未發,太平同知龍宗武告之操江胡檟以聞於居正。會有偽爲海瑞劾居正疏者,播之邸抄。宗武意仕期,遂置獄,搒掠七日而卒。居正死,仕期妻訟冤,維城疏言狀。檟已擢刑部侍郎,宗武湖廣參議,皆落職戍邊,天下快之。中官田玉提督太和山請兼行分守事,帝許之,維城援祖制力陳不可。

俄以救言官范儁,奪俸一年。忤座主大學士許國,出爲永平知府。遷赤城兵備副使。繕亭障二百六十所,招史、車二部千餘人。以功屢進按察使,兵備如故。部長安兔挾五千騎邀賞,維城請於督、撫,革其市賞而責之,戢不敢肆。尋以右布政使移守宣府,改廣東左布政使。

二十九年拜右僉都御史,巡撫延綏。河套常犯順,罷貢市十餘年。後復松山,築邊城,諸部長恐,益侵軼。至是,吉囊、卜莊等乞款。聞巡撫王見賓當去,請益切。在寧夏者曰著宰,亦請之巡撫楊時寧。兩鎮交奏,給事中桂有根請聽邊臣自主。維城方代見賓,時寧亦遷去,以黃嘉善代,二人並申約束。維城又條善後六事,款事復堅。

初,維城在宣府,與總兵官麻承恩不相能。會承恩亦移鎮延綏。一日,維城見城外積沙及城,命餘丁除之。承恩紿其衆曰:「食不宿飽,且塞沙可盡乎?」卒遂譟。維城曉之曰:「除城沙,以防寇耳,非謂塞上沙也。」卒悟而散。維城因自劾,帝慰留維城,治譁者。然維城竟坐是得疾,不數月卒。將吏入視其橐,僅俸數金,賻而歸其喪。

謝杰,字漢甫,長樂人。萬曆初進士。除行人。冊封琉球,却其餽。其使入謝,仍以金餽,卒言於朝而返之。歷兩京太常少卿。南京歲祀懿文太子,以祠祭司官代,杰言:「祝版署御名,而遣賤者將事,於禮爲褻。請如哀沖、莊敬二太子例,遣列侯。」帝是之,乃用南京五府僉書。累遷順天府尹。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南、贛。屬吏被薦者以賄謝,杰曰:「賄而後薦,干戈之盜。薦而後賄,衣冠之盜。」人以爲名言。進南京刑部右侍郎。

二十五年春,杰以帝荒於政事,疏陳十規。言:「前此兩宮色養維一,今則定省久曠,慶賀亦疏。孝安太后發引,並不親送。前此太廟時饗皆躬親,今則皆遣代。前此經筵臨御,聖學日勤,今則講官徒設,講席久虛。前此披星視朝,今則高拱深居,累年不出。前此歲旱步禱郊壇,今則圜丘大報,久缺齋居;宸宮告災,亦忘修省。前此四方旱澇,多發帑金,今則採礦榷稅。前此用財有節,今則歲進月輸;而江右之磁,江南之紵,西蜀之扇,關中之絨,率取之逾額。前此樂聞讜言,今則封事甫陳,嚴綸隨降,但經廢棄,永不賜環。前此撫卹宗室,恩義有加,今則楚藩見誣,中璫旋出,以市井奸宄間骨肉懿親。前此官盛任使,下無曠鰥,今則大僚屢虛,庶官不補。是陛下孝親、尊祖、好學、勤政、敬天、愛民、節用、聽言、親親、賢賢,皆不克如初矣。」不報。召爲刑部左侍郎,擢戶部尚書督倉場。時四方遇災,率請改折,杰請歲運必三百萬以上方許議折,從之。三十二年卒官。

初,杰父教諭廷袞家居老矣,族人假其名逋賦。縣令劉禹龍言於御史逮之。杰代訊,幾斃。後撫贛,禹龍家居,未嘗修隙,時服其量。

郭惟賢,字哲卿,晉江人。萬曆二年進士。自清江知縣拜南京御史。張居正既死,吳中行、趙用賢等猶未錄。會皇長子生,詔赦天下,惟賢因請召諸臣。馮保惡其言,謫江山丞。保敗,還故官。劾左都御史陳玠希權臣指,論罷御史趙燿、趙應元,不可總憲紀。玠罷去。又薦王錫爵、賈三近、孫鑨、何源、孫丕揚、耿定向、曾同亨、詹仰庇,皆獲召。主事董基諫內操被謫,惟賢救之,忤旨,調南京大理評事。給事中阮子孝、御史潘惟岳等交章救。帝怒,奪俸有差。惟賢尋遷戶部主事,歷順天府丞。

二十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景王封德安,土田倍諸藩,國絕賦額猶存。及帝弟潞王之國衞輝,悉以景賦予王。王奏賦不及額,帝爲奪監司以下俸,責撫按急奏報。惟賢言:「景府賦額皆奸民投獻,妄張其數。臣爲王履畝,增賦二萬五千,非復如往者虛數,王反稱不足,何也?且潞去楚遠,莫若徵之有司,轉輸潞府。會典皇莊及勳戚官莊,遇災蠲減視民田。今襄、漢水溢,王佃民流亡過半,請蠲如例。」又言:「長沙、寶慶、衡州三衞軍戍武岡,而永州、寧遠諸衞遠戍廣西,瘴癘死無數。請分番迭戍武岡,罷其戍廣西者。」帝悉報許。承天守備中官以徵興邸舊賦,請罪潛江知縣及諸佃民,旨下撫按勾捕。惟賢言:「臣撫楚,事無不當問。今中官問,而臣等爲勾捕,臣實不能。」帝直其言而止。尋請以太和山香稅充王府逋祿,免加派小民,又請以周敦頤父輔成從祀啟聖。詔皆從焉。

入爲左僉都御史。言行取不宜久停,言官不宜久繫,臺員不宜久缺。已,復言天下多故,乃自大僚至監司率有缺不補,政日廢弛,且建言獲譴者不下百餘人,効忠者皆永棄,帝不納。尋遷左副都御史。請早建皇儲,慎簡輔弼,亟行考選,盡下推舉諸疏,俱不報。久之,以憂歸。起戶部左侍郎,未上卒。贈右都御史。天啟初,諡恭定。

萬象春,字仁甫,無錫人。萬曆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授工科給事中。皇女生,詔戶部、光祿寺各進銀十萬兩。象春力諫,不聽。

屢遷禮科都給事中。鄭貴妃有盛寵,而帝耽於酒。象春因慈寧宮災疏諫,報聞。時宗室繁衍,歲祿不繼,象春議變通。會河南巡撫褚鈇亦奏其事,帝即命象春遍詣河南、山西、陝西諸王府,計畫以聞。象春抵河南方集議,而周府諸宗人疑鈇疏出宗正睦㮮意,羣毆睦㮮幾死。象春以狀聞,帝爲奪諸人歲祿。象春復以次詣秦、晉諸藩,奏上便宜十五事,多著爲令。真人張國祥乞三年一覲,象春言左道無民社寄,不當在述職之列。時詔許后父永年伯王偉乘肩輿,象春言:「勳戚不乘輿,祖制也。固安伯陳景行、武清伯李偉,太后父,衰白封,始賜肩輿。定國公徐文璧班首重臣,嗣爵久,故亦蒙殊典。今偉非三人比,乞寢前命。」皆不許。孟秋將享廟,帝齋宿宮中,象春言當在便殿,不當於內寢。帝怒,停俸三月。已,因災異,言:「外吏貪殘不當遣緹騎逮問,宮禁邃密不當宿重兵,廷臣建言貶黜當敘遷,內臣有犯當付外廷按治。」帝報聞。象春在諫垣久,前後七十餘疏,多關軍國計。請復建文年號,加景帝廟諡,尤爲時所稱。

出爲山東參政。妖賊郭大通爲亂,計禽之。歷山西左布政使。二十五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倭躪朝鮮,濱海郡邑悉戒嚴。象春拊軍民,供饋運,應機立辦。中使陳增以礦稅至。象春疏論其害。福山知縣韋國賢忤增被侵辱,象春力保持之,增遂劾國賢沮撓,象春黨庇。詔逮國賢,奪象春俸,遂引疾歸。起南京工部右侍郎,未上卒。贈右都御史。

鍾化民,字維新,仁和人。萬曆八年進士。授惠安知縣,多異政。御史安九域薦於朝,以俸未及期,移知樂平,治復最。

徵授御史。與同官何卓、王慎德交章請建儲,不報。出視陝西茶馬,言:「邊塞土寒,獨畜馬爲業。今慮其闌出爲厲禁,於是民間孳息與境內貿易俱廢,公私緩急亦無所資。請聽踰境販鬻,特不得入番中。又曩寧夏乏餉,歲發萬金易米二萬七千石,後所司乾沒,濫征之民。請以墾田粟補之。永停徵派。」俱報可。巡按山東,歲旱請蠲振先發後聞。坐寧夏時取官銀交際,爲尚寶丞周弘禴所劾,調行人司正。

累遷儀制郎中。瀋王珵堯由支庶嗣,請封其庶子爲郡王,化民持不可。帝傳諭曰:「第予虛名,令藉是婚娶耳。」化民奏曰:「瀋王子與元子孰親?王子不即封,慮妨婚娶。元子不即立,不慮妨豫教乎?」帝怒,以化民辭直無以難。帝命竝封三王,化民與顧允成等面詰王錫爵於朝房。尋進光祿丞。

二十二年,河南大饑,人相食,命化民兼河南道御史往振。荒政具舉,民大悅。既竣,繪圖以進。帝嘉之,褒諭者再。擢太常少卿。二十四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河南,討平南陽礦盜。夾河賊嘯聚數千人,復督兵破之。時方采礦,抗疏力諫。

化民短小精悍,多智計。居官勤厲,所至有聲。徧歷八府,延父老問疾苦。勞瘁卒官,士民相率頌於朝。詔贈右副都御史,賜祠曰忠惠。

吳達可,字安節,宜興人,尚書儼從孫也。萬曆五年進士。歷知會稽、上高、豐城,並有聲。

選授御史。疏請御經筵勤學,時與大臣臺諫面議政務,報聞。大學士趙志臯久疾乞休,未得請。達可力言志臯衰庸,宜罷,不納。二十八年正月請因始和布令,舉皇長子冊立冠婚禮,簡輔臣補臺諫,撤礦稅中使,不報。視鹽長蘆。歲侵,繪上饑民十四圖,力請振貸。稅使馬堂、張日華議加鹽稅,奸商妄稱嘉靖中大同用兵貸其貲三萬六千金,請於鹽課補給,戶部許之。達可皆抗爭,事得已。

改按江西。稅使潘相毆折輔國將軍謀圯肢,並繫宗人宗達,誣以劫課,劾上饒知縣李鴻主使。帝切責謀圯等,奪鴻官。達可言:「宗人無故受刑,又重之以詰責,將使天潢人人自危。鴻無辜,不當黜。願亟正相罪,復鴻官。」同官湯兆京亦極論相罪,且言遼東高淮、陝西梁永、山東陳增、廣東李鳳、雲南楊榮皆元惡,爲民害,不可一日留。皆弗聽。鴻,吳人,大學士申時行之壻。萬曆十六年舉北闈鄉試,爲吏部郎中高桂所攻。後七年成進士。至是,抗相,以彊直稱。相又請開廣信銅塘山,採取大木,鑿泰和斌姥山石膏,達可復極諫不可,閣臣亦爭之,乃寢。

還掌河南道事。佐溫純大計京官。尋陳新政要機,痛規首輔沈一貫。疏留中。擢太僕少卿,再遷南京太僕卿。召改光祿,進通政使。鎮撫史晉以罪罷,妄投封章詆朝貴。達可封其疏而劾之,晉尋得罪。奏請正疏式、屏讒邪、重駁正、懲奸宄數事,帝嘉納焉。尋上疏乞休去。卒,贈右副都御史。

贊曰:龐尚鵬諸人歷官中外,才諝幹局,咸有可稱。賈三近陳時政,多長者之言,其言資格,深中積弊。謝杰却屬吏饋,亦無愧楊震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