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翻 辛雄 羊深 楊機 高崇
宋翻,字飛烏,廣平列人人也,吏部尚書弁族弟。少有操尚,世人以剛斷許之。世宗初,起家奉朝請,本州治中、廣平王郎中令。尋拜河陰令。
翻弟道璵,先爲冀州京兆王愉法曹行參軍,愉反,逼道璵爲官,翻與弟世景俱囚廷尉。道璵後棄愉歸罪京師,猶坐身死,翻、世景除名。久之,拜翻治書侍御史、洛陽令、中散大夫、相州大中正,猶領治書。又遷左將軍、南兗州刺史。時蕭衍遣將先據荊山,規將寇竊。屬壽春淪陷,賊遂乘勢徑趨項城。翻遣將成僧達潛軍討襲,頻戰破之,自是州境帖然。
孝莊時,除司徒左長史、撫軍將軍、河南尹。初,翻爲河陰令,順陽公主家奴爲劫,攝而不送,翻將兵圍主宅,執主婿馮穆,步驅向縣。時正炎暑,立之日中,流汗霑地。縣舊有大枷,時人號曰「彌尾青」,及翻爲縣主,吏請焚之。翻曰:「且置南牆下,以待豪家。」未幾,有內監楊小駒詣縣請事,辭色不遜,命取尾青以鎮之。既免,入訴於世宗。世宗大怒,敕河南尹推治其罪。翻具自陳狀。詔曰:「卿故違朝法,豈不欲作威以買名?」翻對:「造者非臣,買名者亦宜非臣。所以留者,非敢施於百姓,欲待兇暴之徒如小駒者耳。」於是威振京師。及爲洛陽,迄於爲尹,畏憚權勢,更相承接,故當世之名大致減損。永安三年,卒於位。贈侍中、衛將軍、相州刺史。出帝初,重贈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雍州刺史,諡曰貞烈。
子思遠,卒於司空從事中郎。
翻弟毓,字道和,敦篤有志行。平西將軍、太中大夫。
子世軌,齊文襄王大將軍府祭酒。
毓弟世景,在良吏傳。
世景弟叔集,亦有學行。征東裴衍之討葛榮也,表爲員外散騎侍郎,引同戎役。及衍敗,同時遇害。
叔集弟道璵,少而敏俊。世宗初,以才學被召,與祕書丞孫惠蔚典校群書,考正同異。自太學博士轉京兆王愉法曹行參軍。臨死,作詩及挽歌詞,寄之親朋,以見怨痛。道璵又曾贈著作佐郎張始均詩,其末章云:「子深懷璧憂,余有當門病。」道璵既不免難,始均亦遇世禍,時咸怪之。無子,兄毓以第三子子叔繼。
辛雄,字世賓,隴西狄道人。父暢,字幼達,大將軍諮議參軍、汝南鄉郡二郡太守,太和中,本郡中正。雄有孝性,頗涉書史,好刑名,廉謹雅素,不妄交友,喜怒不形於色。釋褐奉朝請。父於郡遇患,雄自免歸,晨夜扶抱。及父喪居憂,殆不可識,爲世所稱。
正始初,除給事中,十年不遷職,乃以病免。清河王懌爲司空,辟戶曹參軍,攝田曹事。懌遷司徒,仍隨授戶曹參軍。並當煩劇,諍訟填委。雄用心平直,加以閑明政事,經其斷割,莫不悅服。懌重之,每謂人曰:「必也無訟乎,辛雄其有焉。」由是名顯。懌遷太尉,又爲記室參軍。神龜中,除尚書駕部郎中,轉三公郎。其年,沙汰郎官,唯雄與羊深等八人見留,餘悉罷遣,更授李琰等。
先是,御史中尉、東平王元匡復欲輿棺諫諍,尚書令、任城王澄劾匡大不敬,詔恕死爲民。雄奏理匡曰:「竊惟白衣元匡,歷奉三朝,每蒙寵遇。謇諤之性,簡自帝心;鷹鸇之志,形於在昔。故高祖錫之以匡名,陛下任之以彈糾。至若茹皓昇輦,匡斥宜下之言;高肇當政,匡陳擅權之表。剛毅忠款,群臣莫及;骨鯁之跡,朝野共知。當高肇之時,匡造棺致諫,主聖臣直,卒以無咎。假欲重造,先帝已容之於前,陛下亦宜寬之於後,況其元列由緒與罪按不同也。脫終貶黜,不在朝廷,恐杜忠臣之口,塞諫者之心,乖琴瑟之至和,違鹽梅之相濟。祁奚云,叔向之賢,可及十世,而匡不免其身,實可嗟惜。」未幾,匡除龍驤將軍、平州刺史。右僕射元欽謂左僕射蕭寶夤曰:「至如辛郎中才用,省中諸人莫出其右。」寶夤曰:「吾聞游僕射云:『得如雄者四五人共治省事,足矣。』今日之賞,何其晚哉!」
初,廷尉少卿袁翻以犯罪之人,經恩競訴,枉直難明,遂奏曾染風聞者,不問曲直,推爲獄成,悉不斷理。詔令門下、尚書、廷尉議之。雄議曰:
春秋之義:不幸而失,寧僭不濫。僭則失罪人,濫乃害善人。今議者不忍罪姦吏,使出入縱情,令君子小人薰蕕不別,豈所謂賞善罰惡,殷勤隱恤者也。仰尋周公不減流言之愆,俯惟釋之不加驚馬之辟,所以小大用情,貴在得所。失之千里,差在毫釐。雄久執按牘,數見疑訟,職掌三千,願言者六。
一曰:御史所糾,有注其逃走者。及其出訴,或爲公使,本曹給過所有指,如不推檢,文按灼然者,雪之。二曰:御史赦前注獲見贓,不辨行賕主名,檢無賂以置直之主,宜應洗復。三曰:經拷不引,傍無三證,比以獄按既成,因即除削。或有據令奏復者,與奪不同,未獲爲通例。又須定何如得爲證人。若必須三人對見受財,然後成證,則於理太寬。若傳聞即爲證,則於理太急。今請以行賕後三人俱見,物及證狀顯著,準以爲驗。四曰:赦前斷事,或引律乖錯,使除復失衷,雖按成經赦,宜追從律。五曰:經赦除名之後,或邀駕訴枉,被旨重究;或訴省稱冤,爲奏更檢。事付有司,未被研判,遂遇恩宥。如此之徒,謂不得異於常格,依前按爲定。若不合拷究,已復之流,請不追奪。六曰:或受辭下檢反覆,使鞫獄證占分明,理合清雪,未及告按,忽逢恩赦。若從證占而雪,則違正格;如除其名,罪濫潔士。以爲罪須按成,雪以占定,若拷未畢格及要證一人不集者,不得爲占定。
古人雖患察獄之不精,未聞知冤而不理。今之所陳,實士師之深疑,朝夕之急務,願垂察焉。
詔從雄議。自後每有疑議,雄與公卿駁難,事多見從,於是公能之名甚盛。
又爲祿養論,稱仲尼陳五孝,自天子至庶人無致仕之文。禮記:「八十,一子不從政;九十,家不從政。」鄭玄注云:「復除之。」然則,止復庶民,非公卿大夫士之謂。以爲宜聽祿養,不約其年。書奏,肅宗納之。以母憂去任。卒哭,右僕射元欽奏雄起復爲郎。俄兼司州別駕,加前軍將軍。
孝昌元年,徐州刺史元法僧以城南叛,蕭衍遣蕭綜來據彭城。時遣大都督、安豐王延明督臨淮王彧討之,盤桓不進。乃詔雄副太常少卿元誨爲使,給齊庫刀,持節、乘驛催軍,有違即令斬決。肅宗謂雄曰:「誨,朕家諸子,摽以親懿。籌策機計,仗卿取勝耳。」到軍,勒令並進徐州,綜送降款。冀州刺史侯剛啟爲長史,肅宗以雄長於世務,惜不許之,更除司空長史。於時,諸公皆慕其名,欲屈爲佐,莫能得也。
時諸方賊盛,而南寇侵境,山蠻作逆,肅宗欲親討,以荊州爲先,詔雄爲行臺左丞,與前軍臨淮王彧東趣葉城,別將裴衍西通鵶路。衍稽留未進,彧師已次汝濱。北溝求救,按「北溝」不見記載。卷九肅宗紀孝昌元年十二月詔稱「北淯懸危,南陽告急」,即此傳所敘事。「北溝」當是「北淯」之訛。卷一0六下地形志下荊州有「北清郡」,錢氏考異卷三0據上引肅宗紀及卷七三楊大眼傳以爲「清」當作「淯」。其地在今河南南陽市之北,此傳上文說「裴衍西通鵶路」的第一鵶也即在其地,可證。彧以處分道別,不欲應之。雄曰:「今裴衍未至,王士眾已集,蠻左唐突,撓亂近畿,梁汝之間,民不安業,若不時撲滅,更爲深害。王秉麾閫外,唯利是從,見可而進,何必守道,苟安社稷,理可專裁。所謂臣率義而行,不待命者也。」彧恐後有得失之責,要雄符下。雄以駕將親伐,蠻夷必懷震動,乘彼離心,無往不破,遂符彧軍,令速赴擊。賊聞之,果自走散。
在軍上疏曰:「凡人所以臨堅陳而忘身,觸白刃而不憚者,一則求榮名,二則貪重賞,三則畏刑罰,四則避禍難。非此數事,雖聖王不能勸其臣,慈父不能厲其子。明主深知其情,故賞必行,罰必信,使親疏、貴賤、勇怯、賢愚,聞鍾鼓之聲,見旌旗之列,莫不奮激,競赴敵場,豈厭久生而樂早死也,利害懸於前,欲罷不能耳。自秦隴逆節,將歷數年;蠻左亂常,稍已多載。凡在戎役,數十萬人,三方師眾,敗多勝少,跡其所由,不明賞罰故也。陛下欲天下之早平,愍征夫之勤悴,乃降明詔,賞不移時。然兵將之勳,歷稔不決;亡軍之卒,晏然在家。致令節士無所勸慕,庸人無所畏懾。進而擊賊,死交而賞賒;退而逃散,身全而無罪。此其所以望敵奔沮,不肯進力者矣。若重發明詔,更量賞罰,則軍威必張,賊難可弭。臣聞必不得已,去食就信。以此推之,信不可斯須廢也。賞罰,陛下之所易,尚不能全而行之;攻敵,士之所難,欲其必死,寧可得也?臣既庸弱,忝當戎使,職司所見,輒敢上聞。惟陛下審其可否。」
會右丞闕,肅宗詔僕射、城陽王徽舉人,徽遙舉雄。仍除輔國將軍、尚書右丞。尋轉吏部郎中,遷平東將軍、光祿大夫,郎中如故。上疏曰:「帝王之道,莫尚於安民,安民之本,莫加於禮律。禮律既設,擇賢而行之,天下雍熙,無非任賢之功也。故虞舜之盛,穆穆標美;文王受命,濟濟以康。高祖孝文皇帝,天縱大聖,開復典謨,選三代之異禮,採二漢之典法。端拱而四方安,刑措而兆民治。世宗重光繼軌,每念聿修,官人有道,萬里清謐。陛下劬勞日昃,躬親庶政,求瘼恤民,無時暫憩,而黔首紛然,兵車不息。以臣愚見,可得而言。自神龜末來,專以停年爲選。士無善惡,歲久先敘;職無劇易,名到授官。執按之吏,以差次日月爲功能;銓衡之人,以簡用老舊爲平直。且庸劣之人,莫不貪鄙。委斗筲以共治之重,託碩鼠以百里之命,皆貨賄是求,肆心縱意。禁制雖煩,不勝其欲。致令徭役不均,發調違謬,箕斂盈門,囚執滿道。二聖明詔,寢而不遵;畫一之法,懸而不用。自此夷夏之民相將爲亂。豈有餘憾哉?蓋由官授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故也。當今天下黔黎,久經寇賊,父死兄亡,子弟淪陷,流離艱危,十室而九,白骨不收,孤煢靡恤,財殫力盡,無以卒歲。宜及此時,早加慰撫。蓋助陛下治天下者,惟在守令,最須簡置,以康國道。但郡縣選舉,由來共輕,貴遊俊才,莫肯居此。宜改其弊,以定官方。請上等郡縣爲第一清,中等爲第二清,下等爲第三清。選補之法,妙盡才望,如不可並,後地先才。不得拘以停年,竟無銓革。三載黜陟,有稱者補在京名官,如前代故事,不歷郡縣不得爲內職。則人思自勉,上下同心,枉屈可申,強暴自息,刑政日平,民俗奉化矣。復何憂於不治,何恤於逆徒也。竊見今之守令,清慎奉治,則政平訟理,有非其才,則綱維荒穢。伏願陛下暫留天心,校其利害,則臣言可驗,不待終朝。昔杜畿寬惠,河東無警;蘇則分糧,金城克復。略觀今古,風俗遷訛,罔不任賢以相化革,朝任夕治,功可立待。若遵常習故,不明選典,欲以靜民,便恐無日。」書奏,會肅宗崩。
初,蕭寶夤在雍州起逆,城人侯眾德等討逐之,多蒙爵賞。武泰中,詔雄兼尚書,爲關西賞勳大使。未行之間,會尒朱榮入洛,及河陰之難,人情未安,雄潛竄不出。莊帝欲以雄爲尚書,門下奏曰:「辛雄不出,存亡未分。」莊帝曰:「寧失亡而用之,不可失存而不用也。」遂除度支尚書,加安南將軍。元顥入洛也,北中郎將楊侃從駕北出,莊帝以侃爲度支尚書。及乘輿反洛,復召雄上。雄面辭曰:「臣不能死事,俛眉從賊,乃是朝廷罪人,縱陛下不賜誅罰,而北來尚書勳高義重,臣宜避賢路。」莊帝曰:「卿且還本司,朕當別有處分。」遂解侃尚書。
未幾,詔雄以本官兼侍中、關西慰勞大使。將發,請事五條。一言逋懸租調,宜悉不徵。二言簡罷非時徭役,以紓民命。三言課調之際,使豐儉有殊,令州郡量檢,不得均一。四言兵起歷年,死亡者眾,或父或子,辛酸未歇,見存耆老,請假板職,悅生者之意,慰死者之魂。五言喪亂既久,禮儀罕習,如有閨門和穆、孝悌卓然者,宜表其門閭。仍啟曰:「臣聞王者愛民之道有六,一曰利之,二曰成之,三曰生之,四曰與之,五曰樂之,六曰喜之。使民不失其時,則成之也;省刑罰,則生之也;薄賦斂,則與之也;無多徭役,則樂之也;吏靜不苛,則喜之也。伏惟陛下道邁前王,功超往代,敷春風而鼓俗,旌至德以調民。生之養之,正當茲日;悅近來遠,亦是今時。臣既忝將命,宣揚聖澤,前件六事,謂所宜行。若不除煩收疾,冊府卷六五五.七八四六頁「收」作「救」,疑是。惠孤恤寡,便是徒乘官驛,虛號王人,往還有費於郵亭,皇恩無逮於民俗。謹率愚管,敢以陳聞,乞垂覽許。」莊帝從之,因詔民年七十者授縣,八十者授郡,九十加四品將軍,百歲從三品將軍。
三年,遷鎮南將軍、都官尚書、行河南尹。普泰時,爲鎮軍將軍、殿中尚書,又加衛將軍、右光祿大夫、秦州大中正。太昌中,又除殿中尚書、兼吏部尚書。尋除車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仍尚書。永熙二年三月,又兼吏部尚書。於時近習專恣,請託不已,雄懼其讒慝,不能確然守正,論者頗譏之。
出帝南狩,雄兼左僕射留守京師。永熙末,兼侍中。帝入關右,齊獻武王至洛,於永寧寺集朝士,責讓雄及尚書崔孝芬、劉欽、楊機等曰:「爲臣奉主,扶危救亂,若處不諫諍,出不陪隨,緩則耽寵,急便竄避,臣節安在?」諸人默然不能對。雄對曰:「當主上信狎近臣,雄等不與謀議。及乘輿西邁,若即奔隨,便恐跡同佞黨;留待大王,便以不從蒙責。雄等進退如此,不能自委溝壑,實爲慚負。」王復責曰:「卿等備位納言,當以身報國,不能盡忠,依附諂佞,未聞卿等諫諍一言,使國家之事忽至於此,罪欲何歸也!」乃誅之,時年五十。沒其家口。二子士璨、士貞,逃入關中。
雄從父兄纂,字伯將。學涉文史,溫良雅正。初爲兗州安東府主簿。與祕書丞同郡李伯尚有舊,伯尚與咸陽王禧同逆,逃竄投纂。事覺,坐免官。積十餘年,除奉朝請。稍轉太尉騎兵參軍,每爲府主清河王懌所賞。及欲定考,懌曰:「辛騎兵有學有才,宜爲上第。」轉越騎校尉。尚書令李崇北伐蠕蠕,引爲錄事參軍。臨淮王彧北征,以纂隨崇有稱,啟爲長史。及廣陽王淵北伐,又引爲長史。尋拜諫議大夫。雅爲彧所稱歎,屢在朝廷薦舉之。
蕭衍遣將曹義宗攻新野,詔纂持節、兼尚書左丞、南道行臺,率眾赴接,至便破之。義宗等以其勁速,不敢復進。於時海內多虞,京師更無繼援,惟以二千餘兵捍禦疆埸。又詔爲荊州軍司,除驍騎將軍,加輔國將軍。纂善撫將士,人多用命,賊甚憚之。會肅宗崩諱至,咸以對敵,欲祕凶問。纂曰:「安危在人,豈關是也。」遂發喪號哭,三軍縞素。還入州城,申以盟約。尋爲義宗所圍,相率固守。莊帝即位,除通直散騎常侍、征虜將軍、兼尚書,仍行臺。後大都督費穆擊義宗,擒之。入城,因舉酒屬纂曰:「微辛行臺之在斯,吾亦無由建此功也。」入朝,言於莊帝,稱纂固節危城,宜蒙爵賞,以勸將來。帝乃下詔慰勉之。
尋除持節、平東將軍、中郎將,賜絹五十匹,金裝刀一口。永安二年,元顥乘勝,卒至城下,尒朱世隆狼狽退還,城內空虛,遂爲顥擒。及莊帝還宮,纂謝不守之罪。帝曰:「於時朕亦北巡。東軍不守,冊府卷四一七.四九七五頁「軍」作「中」。按上文稱永安二年元顥攻城,尒朱世隆狼狽退還云云,據卷七五世隆傳稱:「元顥逼大梁,詔假儀同三司、前軍都督,鎮虎牢。」下文又說纂「還鎮虎牢」,知辛纂所守之城即虎牢。卷一0六地形志中北豫州條,云太和十九年於虎牢置「東中府」。這裏「軍」當是「中」之訛。又上記辛纂官「平東將軍、中郎將」,「中郎將」上亦當有「東」字。豈卿之過。」還鎮虎牢,俄轉中軍將軍、滎陽太守。民有姜洛生、康乞得者,舊是太守鄭仲明左右,豪猾偷竊,境內爲患。纂伺捕擒獲,梟於郡市,百姓忻然。加鎮東將軍。太昌中,除左光祿大夫。纂僑寓洛陽,乃爲河南邑中正。
永熙三年,除使持節、河內太守。齊獻武王赴洛,兵集城下,纂出城謁王曰:「纂受詔於此,本有禦防。大王忠貞王室,扶獎顛危,纂敢不匍匐。」王曰:「吾志去姦佞,以康國道,河內此言,深得王臣之節。」因命前侍中司馬子如曰:「吾行途疲弊,宜代吾執河內手也。」便入洛。
九月,行西荊州事、兼尚書、南道行臺,尋正刺史。時蠻酋樊五能破析陽郡,應宇文黑獺。纂議欲出軍討之,纂行臺郎中李廣諫曰:「析陽四面無民,唯一城之地耳。山路深險,表裏群蠻。今若少遣軍,則力不能制賊;多遣,則減徹防衛,根本虛弱。脫不如意,便大挫威名。人情一去,州城難保。」纂曰:「豈得縱賊不討,令其爲患日深!」廣曰:「今日之事,唯須萬全。且慮在心腹,何暇疥癬。聞臺軍已破洪威,計不久應至。公但約勒屬城,使各修完壘壁,善撫百姓,以待救兵。雖失析陽,如棄雞肋。」纂曰:「卿言自是一途,我意以爲不爾。」遂遣兵攻之,不克而敗,諸將因亡不返。城人又密招西賊,黑獺遣都督獨孤如願率軍潛至,突入州城,遂至廳閤。纂左右惟五六人,短兵接戰,爲賊所擒,遂害之。贈都督定殷二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司徒公、定州刺史。
子子炎,武定中,博陵太守。
雄從祖曇護,以謹厚見稱。卒於并州州都。
子熾,武定中,衛將軍、右光祿大夫。
雄族祖琛,字僧貴。父敬宗,北史卷五0辛雄傳附辛琛作「祖敬宗,父樹寶」。按元和姓纂輯本卷三辛氏稱「敬宗曾孫術」,術即琛子,又唐書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也是敬宗、樹寶、琛分列三代,當是此傳脫去「樹寶」,「父敬宗」亦當作「祖敬宗」。延興中代郡太守。琛少孤,曾過友人,見其父母兄弟悉無恙,垂涕久之。釋褐奉朝請,滎陽郡丞。太守元麗性頗使酒,琛每諫之。麗後醉,輒令閉閤,曰:「勿使丞入也。」高祖南征,麗從輿駕,詔琛曰:「委卿郡事,如太守也。」景明中,爲伏波將軍、濟州輔國府長史。轉奉車都尉,出爲揚州征南府長史。刺史李崇,多事產業,琛每諍折,崇不從,遂相糾舉,詔並不問。後加龍驤將軍,帶南梁太守。崇因置酒,謂琛曰:「長史後必爲刺史,但不知得上佐何如人耳?」琛對曰:「若萬一叨忝,得一方正長史,朝夕聞過,是所願也。」崇有慚色。卒於官。琛寬雅有度量,涉獵經史,喜慍不形於色,當官奉法,在所有稱。
長子悠,字元壽,早有器業。爲侍御史,監揚州軍。賊平,錄勳書,時崇猶爲刺史,欲寄人名,悠不許。崇曰:「我昔值其父,今復逢其子。」早卒。
悠弟俊,字叔義,有文才。東益州征虜府外兵參軍。府主魏子建爲山南行臺,以爲郎中,有軍國機斷。還京,於滎陽爲人劫害。贈征虜將軍、東秦州刺史。
俊弟術,武定末,散騎常侍。
術弟休,字季令。休弟脩,字季緒。俱有學尚,亦早卒,時人傷惜之。
琛族子珍之,少有氣力。太尉鎧曹行參軍,稍遷中堅將軍、司徒錄事參軍、廣州大中正。丁憂去任。尋起爲汝北太守。永安中,司空諮議參軍、通直常侍。永熙中,襄城太守。天平初,洛州以南人情駭懼,敕爲大使,持節慰諭廣洛二州。三年,除征東將軍、行陽平郡事。郡民路黑奴起逆,攻郡,爲黑奴所執。諸賊勸殺之,黑奴曰:「成敗未可知,何爲先殺太守也?」乃將珍之自隨,待遇以禮。右衛將軍郭瓊討平黑奴,乃得免。興和中,爲衛將軍、司徒司馬。武定三年,除驃騎將軍、北海太守。還爲儀同開府長史、兼光祿少卿。未幾,詔珍之持節爲廣洛北荊揚雍襄六州慰勞大使、北荊鎮城、行廣州事,招納有稱。齊文襄王遣書慰勉,賜以衣帛。尋敕行平州,卒於官。贈驃騎大將軍、洛州刺史,諡曰恭。
子懿,北史卷五0辛雄傳末「懿」作「愨」。按辛愨見北齊書卷四三源彪傳、元和姓纂輯本卷三、唐書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據姓纂,懿乃愨六世祖,不應同名。這裏「懿」當是「愨」之訛。武定末,開府鎧曹參軍。
羊深,字文淵,太山平陽人,殿本考證云:「按北史羊祉傳卷三九祉太山鉅平人。本書地形志(卷一0六中)泰山郡有鉅平,若平陽則屬高平郡,又有陽平,則屬魯郡,當以鉅平爲是。」按本書卷八八良吏羊敦傳、卷八九酷吏羊祉傳並云「太山鉅平人」。羊氏本泰山南城人,羊祜封鉅平侯,後人或稱鉅平,或稱梁父,這裏「平陽」當誤。梁州刺史祉第二子也。早有風尚,學涉經史,好文章,兼長几案。少與隴西李神俊同志相友。自司空府記室參軍轉輕車將軍、尚書騎兵郎。尋轉駕部,加右軍將軍。于時沙汰郎官,務精才實,深以才堪見留。在公明斷,尚書僕射崔亮、吏部尚書甄琛咸敬重之。肅宗行釋奠之禮,講孝經,儕輩之中獨蒙引聽,時論美之。
正光末,北地人車金雀等帥羌胡反叛,高平賊宿勤明達寇豳夏諸州。北海王顥爲都督、行臺討之,以深爲持節、通直散騎常侍、行臺左丞、軍司,仍領郎中。顥敗,還京。頃之,遷尚書左丞,加平東將軍、光祿大夫。蕭寶夤反,攻圍華州。正平薛鳳賢等聚眾作逆,諸本「正」作「王」,北史卷三九羊祉附羊深傳大德本作「正」,百衲本從他本改「王」。按通志卷一四九羊深傳也作「正」,知北史本是「正」字。本書卷一0六上地形志上東雍州有正平郡。薛鳳賢於正平起事,見本書卷二五、北史卷二二長孫道生附長孫稚傳。(北史避唐諱「稚」作「幼」)。「王」字訛,今據改。敕深兼給事黃門侍郎,與大行臺僕射長孫稚共會潼關,規模進止。事平,以功賜爵新泰男。
靈太后曾幸邙山,集僧尼齋會,公卿盡在座。會事將終,太后引見深,欣然勞問之。深謝曰:「臣蒙國厚恩,世荷榮遇,寇難未平,是臣憂責,而隆私忽被,犬馬知歸。」太后顧謂左右曰:「羊深真忠臣也。」舉坐傾心。孝昌末,徐方多事,以深爲東道慰勞使,即爲二徐行臺。莊帝踐祚,除安東將軍、太府卿,又爲二兗行臺。深處分軍國,損益隨機,亦有時譽。
初,尒朱榮殺害朝士,深第七弟侃爲太山太守,性粗武,遂率鄉人外託蕭衍。深在彭城,忽得侃書,招深同逆。深慨然流涕,斬侃使人,并書表聞。莊帝乃下詔曰:「羊侃作逆,霧起瑕丘,擁集不逞,扇擾疆埸,傾宗之禍,侃乃自貽,累世之節,一朝毀汙。羊深血誠奉國,秉操罔貳,聞弟猖勃,自劾請罪。此之丹款,實戢于懷。且叔向復位,春秋稱美,深之慷慨,氣同古人。忠烈遠彰,赤心已著。可令還朝,面受委敕。」乃歸京師,除名。久之,除撫軍將軍、金紫光祿大夫。
元顥入洛,以深兼黃門郎。顥平,免官。後拜大鴻臚卿。普泰初,遷散騎常侍、衛將軍、右光祿大夫,監起居注。自天下多事,東西二省官員委積,前廢帝敕深與常侍盧道虔、元晏、元法壽選人補定,自奉朝請以上,各有沙汰。尋兼侍中,廢帝甚親待之。
是時膠序廢替,名教陵遲,深乃上疏曰:
臣聞崇禮建學,列代之所修;尊經重道,百王所不易。是以均塾洞啟,昭明之頌載揚;膠序大闢,都穆之詠斯顯。伏惟大魏乘乾統物,欽若奉時,模唐軌虞,率由前訓。重以高祖繼聖垂衣,儒風載蔚,得才之盛,如彼薪楢。固以追隆周而並驅,駕炎漢而獨邁。宣皇下武,式遵舊章,用能揄揚盛烈,聿修厥美。自茲已降,世極道消,風猷稍遠,澆薄方競,退讓寂寥,馳競靡節。進必吏能,升非學藝。是使刀筆小用,計日而期榮;專經大才,甘心於陋巷。然治之爲本,所貴得賢,苟值其人,豈拘常檢。三代、兩漢,異世間出。或釋褐中林,鬱登卿尹;或投竿釣渚,徑升公相。事炳丹青,義在往策。彼哉邈乎,不可勝紀。
竊以今之所用,弗修前矩。至如當世通儒,冠時盛德,見徵不過四門,登庸不越九品。以此取士,求之濟治,譬猶卻行以及前,之燕而向楚。積習之不可者,其所由來漸矣。昔魯興泮宮,頌聲爰發;鄭廢學校,國風以譏。將以納民軌物,莫始於經禮;菁莪育才,義光於篇什。自兵亂以來,垂將十載,干戈日陳,俎豆斯闕。四海荒涼,民物凋弊,名教頓虧,風流殆盡。世之陵夷,可爲歎息。
陛下中興纂曆,理運惟新,方隅稍康,實惟文德。但禮賢崇讓之科,沿世未備;還淳反樸之化,起言斯繆。夫先黃老而退六經,史遷終其成蠹;貴玄虛而賤儒術,應氏所以亢言。臣雖不敏,敢忘前載。且魏武在戎,尚修學校;宣尼確論,造次必儒。臣愚以爲宜重修國學,廣延胄子,使函丈之教日聞,釋奠之禮不闕。并詔天下郡國,興立儒教。考課之程,咸依舊典。苟經明行修,宜擢以不次。抑斗筲喋喋之才,進大雅汪汪之德。博收鴻生,以光顧問;縶維奇異,共精得失。使區寰之內,競務仁義之風;荒散之餘,漸知禮樂之用。豈不美哉!臣誠闇短,敢慕前訓,用稽古義,上塵聽覽。伏願陛下垂就日之監,齊非煙之化,儻以臣言可採,乞特施行。
廢帝善之。
出帝初,拜中書令。頃之,轉車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永熙三年六月,以深兼御史中尉、東道軍司。及出帝入關,深與樊子鵠等同逆於兗州。子鵠署深爲齊州刺史,於太山博縣商王村結壘,招引山齊之民。天平二年正月,大軍討破之,於陳斬深。
子肅,武定末,儀同開府東閤祭酒。
楊機,字顯略,天水冀人。祖伏恩,郡功曹,赫連屈丐時將家奔洛陽,因以家焉。機少有志節,爲士流所稱。河南尹李平、元暉並召署功曹,暉尤委以郡事。或謂暉曰:「弗躬弗親,庶人弗信,何得委事於機,高臥而已。」暉曰:「吾聞君子勞於求士,逸於任賢。故前代有坐嘯之人,主諾之守。吾既委得其才,何爲不可?」由是聲名更著。
解褐奉朝請。於時皇子國官,多非其人,詔選清直之士,機見舉爲京兆王愉國中尉,愉甚敬憚之。遷給事中、伏波將軍、廷尉評。延昌中,行河陰縣事。機當官正色,不避權勢,明達政事,斷獄以情,甚有聲譽。平東將軍、荊州刺史楊大眼啟爲其府長史。熙平中,爲涇州平西府長史。尋授河陰令,轉洛陽令,京輦伏其威風,希有干犯。凡訴訟者,一經其前,後皆識其名姓,并記事理,世咸異之。遷鎮軍將軍、司州治中,轉別駕。荊州蠻叛,兼尚書左丞、南道行臺討之。還,除中散大夫,復爲別駕,州牧、高陽王雍事多委機。出除清河內史,轉左將軍、河北太守,並有能名。建義初,拜平南將軍、光祿大夫、兼廷尉卿。又除安南將軍、司州別駕。未幾,行河南尹。轉廷尉卿,徙衛尉卿,出除安西將軍、華州刺史。永熙中,衛將軍、右光祿大夫。尋除度支尚書。
機方直之心久而彌厲,奉公正己,爲時所稱。家貧無馬,多乘小犢車,時論許其清白。與辛雄等並誅,年五十九。
子毗羅,解褐開府參軍事,卒於鎮遠將軍。
機兄順,字元信。梁郡太守。
順子僧靜,武定中,太中大夫。
機兄子虯,少有公幹。頻爲司州記室戶曹從事。早卒。
高崇,字積善,勃海蓨人。四世祖撫,晉永嘉中與兄顧避難奔於高麗。父潛,顯祖初歸國,賜爵開陽男,居遼東,詔以沮渠牧犍女賜潛爲妻,封武威公主。拜駙馬都尉,加寧遠將軍,卒。崇少聰敏,以端謹見稱。徵爲中散,稍遷尚書三公郎。家資富厚,僮僕千餘,而崇志尚儉素,車馬器服,充事而已。自修潔,與物無競。初崇舅氏坐事誅,公主痛本生絕胤,遂以崇繼牧犍後,改姓沮渠。景明中,啟復本姓,襲爵,遷領軍長史、伏波將軍、洛陽令。爲政清斷,吏民畏其威風,每有發摘,不避強禦,縣內肅然。朝廷方有遷授,會病卒,年三十七。贈漁陽太守。永安二年,復贈征虜將軍、滄州刺史,諡曰成。初崇謂友人曰:「仲尼四科,德行爲首。人能立身約己,不忘典訓,斯亦足矣。故吾諸子。」闕
子謙之,字道讓。少事後母李以孝聞,李亦撫育過於己生,人莫能辨其兄弟所出同異。論者兩重之。及長,屏絕人事,專意經史,天文算曆、圖緯之書,多所該涉,日誦數千言,好文章,留意老易。襲爵,釋褐奉朝請,加宣威將軍,轉奉車都尉、廷尉丞。
正光中,尚書左丞元孚慰勞蠕蠕,反被拘留。及蠕蠕大掠而還,置孚歸國。事下廷尉,卿及監以下謂孚無坐,惟謙之以孚辱命,□以流罪。尚書同卿執,詔可謙之奏。
孝昌初,行河陰縣令。先是,有人囊盛瓦礫,指作錢物,詐市人馬,因逃去。詔令追捕,必得以聞。謙之乃僞枷一囚立於馬市,宣言是前詐市馬賊,今欲刑之。密遣腹心察市中私議者。有二人相見忻然曰:「無復憂矣。」執送按問,具伏盜馬,徒黨悉獲。并出前後盜竊之處,資貨甚多,遠年失物之家,各來得其本物。具以狀奏。尋詔除寧遠將軍,正河陰令。在縣二年,損益治體,多爲故事。弟道穆爲御史,在公亦有能名,世美其父子兄弟並著當官之稱。
舊制,二縣令得面陳得失,時佞幸之輩惡其有所發聞,遂共奏罷。謙之乃上疏曰:「臣以無庸,謬宰神邑,實思奉法不撓,稱是官方,酬朝廷無貲之恩,盡人臣守器之節。但豪家支屬,戚里親媾,縲紲所及,舉目多是,皆有盜憎之色,咸起怨上之心。縣令輕弱,何能克濟。先帝昔發明詔,得使面陳所懷。臣亡父先臣崇之爲洛陽令,常得入奏是非,所以朝貴斂手,無敢干政。近日以來,此制遂寢,致使神宰威輕,下情不達。今二聖遠遵堯舜,憲章高祖。愚臣望策其駑蹇,少立功名。乞新舊典,更明往制。庶姦豪知禁,頗自屏心。」詔曰:「此啟深會朕意,付外量聞。」
謙之又上疏曰:
臣聞夏德中微,少康成克復之主;周道將廢,宣王立中興之功。則知國無常安,世無恒弊,唯在明主所以變之有方,化之有道耳。
自正光已來,邊城屢擾,命將出師,相繼於路,軍費戎資,委輸不絕。至如弓格賞募,咸有出身;槊刺斬首,又蒙階級。故四方壯士,願征者多,各各爲己,公私兩利。若使軍帥必得其人,賞勳不失其實,則何賊不平,何征不捷也!諸守帥或非其才,多遣親者妄稱入募,別倩他人引弓格,虛受征官。身不赴陳,惟遣奴客充數而已,對寇臨敵,曾不彎弓。則是王爵虛加,征夫多闕,賊虜何可殄除,忠貞何以勸誡也?且近習、侍臣、戚屬、朝士,請託官曹,擅作威福。如有清貞奉法不爲回者,咸共譖毀,橫受罪罰。在朝顧望,誰肯申聞?蔽上擁下,虧風壞政。使讒諂甘心,忠讜息義。
況且頻年以來,多有徵發,民不堪命,動致流離,苟保妻子,競逃王役,不復顧其桑井,憚比刑書。北史卷五0高道穆附高謙之傳「比」作「此」,疑是。正由還有必困之理,歸無自安之路。若聽歸其本業,徭役微甄,則還者必眾,墾田增闢,數年之後,大獲課民。今不務以理還之,但欲嚴符切勒,恐數年之後,走者更多,安業無幾。
故有國有家者,不患民不我歸,唯患政之不立,不恃敵不我攻,唯恃吾不可侮。此乃千載共遵,百王一致。且琴瑟不韻,知音改弦更張;騑驂未調,善御執轡成組。諺云:「迷而知反,得道不遠。」此言雖小,可以諭大。陛下一日萬機,事難周覽,元、凱結舌,莫肯明言。臣雖庸短,世受榮祿,竊慕前賢匪躬之義,不避斧鉞之誅,以希一言之益。伏願少垂覽察,略加推採,使朝章重舉,軍威更振,海內起惟新之歌,天下見復禹之績,則臣奏之後,笑入下泉。
靈太后得其疏,以責左右近侍。諸寵要者由是疾之,乃啟太后云:「謙之有學藝,宜在國學,以訓胄子。」詔從之,除國子博士。
謙之與袁翻、常景、酈道元、溫子昇之徒,咸申款舊。好於贍恤,言諾無虧。居家僮隸,對其兒不撻其父母,生三子便免其一,世無髡黥奴婢,常稱俱稟人體,如何殘害。以父舅氏沮渠蒙遜曾據涼土,國書漏闕,謙之乃修涼書十卷,行於世。涼國盛事佛道,爲論貶之,因稱佛是九流之一家。當世名士,競以佛理來難,謙之還以佛義對之,竟不能屈。以時所行歷,多未盡善,乃更改元修撰,爲一家之法,雖未行於世,議者歎其多能。
於時朝議鑄錢,以謙之爲鑄錢都將長史。乃上表求鑄三銖錢曰:
蓋錢貨之立,本以通有無,便交易。故錢之輕重,世代不同。太公爲周置九府圜法,至景王時更鑄大錢。秦兼海內,錢重半兩。漢興,以秦錢重,改鑄榆莢錢。至文帝五年,復爲四銖。孝武時,悉復銷壞,更鑄三銖,至元狩中,變爲五銖。又造赤仄之錢,以一當五。王莽攝政,錢有六等,大錢重十二銖,次九銖,次七銖,次五銖,次三銖,次一銖。魏文帝罷五銖錢,至明帝復立。孫權江左,鑄大錢,一當五百。權赤烏年,復鑄大錢,一當千。輕重大小,莫不隨時而變。
竊以食貨之要,八政爲首;聚財之貴,詒訓典文。是以昔之帝王,乘天地之饒,御海內之富,莫不腐紅粟於太倉,藏朽貫於泉府,儲畜既盈,民無困敝,可以寧謐四極,如身使臂者矣。昔漢之孝武,地廣財豐,外事四戎,遂虛國用。於是草萊之臣,出財助國;興利之計,納稅廟堂。市列榷酒之官,邑有告緡之令。鹽鐵既興,錢幣屢改,少府遂豐,上林饒積。外闢百蠻,內不增賦者,皆計利之由也。今群妖未息,四郊多壘,徵稅既煩,千金日費,資儲漸耗,財用將竭,誠楊氏獻說之秋,桑、兒言利之日。夫以西京之盛,錢猶屢改,並行小大,子母相權,況今寇難未除,州郡淪敗,民物凋零,軍國用少,別鑄小錢,可以富益,何損於政,何妨於人也?且政興不以錢大,政衰不以錢小,惟貴公私得所,政化無虧,既行之於古,亦宜效之於今矣。昔禹遭大水,以歷山之金鑄錢,救民之困。湯遭大旱,以莊山之金鑄錢,贖民之賣子者。今百姓窮悴,甚於曩日,欽明之主豈得垂拱而觀之哉?
臣今此鑄,以濟交乏,五銖之錢,任使並用,行之無損,國得其益,穆公之言於斯驗矣。臣雖術愧計然,識非心算,暫充錢官,頗睹其理。苟有所益,不得不言。脫以爲疑,求下公卿博議。如謂爲允,即乞施行。
詔將從之,事未就,會卒。
初,謙之弟道穆,正光中爲御史,糾相州刺史李世哲事,大相挫辱,其家恒以爲憾。至是,世哲弟神軌爲靈太后深所寵任,直謙之家僮訴良,神軌左右之,入諷尚書,判禁謙之於廷尉。時將赦,神軌乃啟靈太后發詔,於獄賜死,時年四十二。朝士莫不哀之。所著文章百餘篇,別有集錄。永安中,贈征虜將軍、營州刺史,諡曰康,又除一子出身,以明冤屈。謙之妻中山張氏,明識婦人也。教勸諸子,從師受業。常誡之曰:「自我爲汝家婦,未見汝父一日不讀書。汝等宜各修勤,勿替先業。」
謙之長子子儒,字孝禮。元顥入洛,其叔道穆從駕北巡,子儒後踰河至行宮,莊帝見之,具訪洛中事意,子儒備陳元顥敗在旦夕。帝謂道穆曰:「卿初來日,何故不與子儒俱行?」對曰:「臣家百口在洛,須其經營。且欲其今日之來,知京師後事。」帝曰:「子儒非直合卿本懷,亦大慰朕意。」仍授祕書郎中,轉通直郎。後除安東將軍、光祿大夫、司徒中兵參軍、兼祭酒。襲爵。興和初,除兼殿中侍御史。時四方多有流民,子儒爲梁州、北豫、西兗三州檢戶使,所獲甚多。後以公事去官。武定六年卒,時年四十一。
子儒弟緒,字叔宗,明悟好學。謙之常謂人曰:「興吾門者,當是此兒。」及長,涉獵書傳,好文詠。司空行參軍,轉長流參軍。除鎮遠將軍、冀州儀同府中兵參軍,爲府主封隆之所賞。隆之行梁州、濟州,引自隨,恒令總攝數郡。武定三年卒,年三十二。
緒弟孝貞,武定中,司徒士曹參軍。
孝貞弟孝幹,司空東閤祭酒。
謙之弟恭之,字道穆,行字於世。學涉經史,非名流俊士,不與交結。幼孤,事兄如父母。每謂人曰:「人生厲心立行,貴於見知,當使夕脫羊裘,朝佩珠玉者。若時不我知,便須退跡江海,自求其志。」
御史中尉元匡高選御史,道穆奏記於匡曰:「道穆生自蓬簷,長於陋巷。頗獵群書,無純碩之德;尚好章詠,乏彫掞之工。雖欲廁影髦徒,班名俊伍,其可得哉?然凝明獨斷之主,雄才不世之君,無藉朽株之資,求人屠釣之下,不牽闇投之誚,取士商歌之中。是以聞英風而慷慨,望雲路而低佪者,天下皆是也。若得身隸繡衣,名充直指,雖謝周生騎上之敏,實有茅氏就鑊之心。」匡大喜曰:「吾久知其人,適欲召之。」遂引爲御史。其所糾摘,不避權豪,臺中事物,多爲匡所顧問。道穆曾進說於匡曰:「古人有言,罰一人當取千萬人懼,豺狼當道,不問狐狸。明公荷國重寄,宜使天下知法。」匡深然之。
正光中,出使相州。刺史李世哲即尚書令崇之子,北史卷五0高道穆傳「刺史」上有「前」字。按卷六六李崇附李世哲傳,世哲此時已徵爲兼太常卿,疑此傳脫「前」字。貴盛一時,多有非法,逼買民宅,廣興屋宇,皆置鴟尾,又於馬埒堠上爲木人執節。道穆繩糾,悉毀去之,并發其贓貨,具以表聞。又尒朱榮討蠕蠕,道穆監其軍事,榮甚憚之。還,除奉朝請,俄除太尉鎧曹參軍。
蕭寶夤西征,以道穆爲行臺郎中,軍機之事,多以委之。大都督崔延伯敗後,賊勢轉強,屢請益兵,朝廷不許。寶夤謂道穆曰:「非卿一行,兵無益理。」遂令乘傳赴洛。靈太后親問賊勢,道穆具以狀對。太后怒曰:「比來使人皆言賊弱,卿何獨云其強也!」道穆曰:「前使不實者,當是冀陛下恩顏,望霑爵賞。臣既忝使人,不敢虛妄。願令近臣親檢,足知虛實。」事訖當反,遇病不行。
後屬兄謙之被害,情不自安,遂託身於莊帝。帝時爲侍中,特相欽重,引居第中,深相保護。俄而,帝以兄事見出。道穆懼禍,乃攜家趣濟陰,變易姓名,往來於東平畢氏,以避時難。
莊帝即位,徵爲尚書三公郎中,加寧朔將軍。尋兼吏部郎中,與薛曇尚書使晉陽,按薛曇尚,附卷四四薛野䐗傳,這時他以司徒左長史兼吏部尚書出使晉陽,授尒朱榮官。疑「書」字衍。但「曇尚」也可單稱「曇」,「尚書」作官名連讀,亦可通,今仍之。授尒朱榮職,賜爵龍城侯。九月,除太尉長史,領中書舍人。遭母憂去職,帝令中書舍人溫子昇就宅弔慰,詔攝本任,表辭不許。三年,加前軍將軍。
及元顥逼虎牢城,或勸帝赴關西者,帝以問道穆,道穆對曰:「關中今日殘荒,何由可往。臣謂元顥兵眾不多,乘虛深入者,由國家將帥征捍不得其人耳。陛下若親率宿衛,高募重賞,背城一戰,臣等竭其股肱之力,破顥孤軍,必不疑矣。如恐成敗難測,非萬乘所履,便宜車駕北渡,循河東下。徵大將軍天穆合於滎陽,向虎牢;別徵尒朱王軍,令赴河內以掎角之。旬月之間,何往不克。臣竊謂萬全之計,不過於此。」帝曰:「高舍人語是。」其夜到河內郡北,未有城守可依,帝命道穆秉燭作詔書數十紙,布告遠近,於是四方知乘輿所在。除中軍將軍、給事黃門侍郎、安喜縣開國公,食邑千戶。於時尒朱榮欲回師待秋,道穆謂榮曰:「元顥以蕞爾輕兵,奄據京洛,使乘輿飄露,人神恨憤,主憂臣辱,良在於今。大王擁百萬之眾,輔天子而令諸侯,自可分兵河畔,縛筏造船,處處遣渡,徑擒群賊,復主宮闕,此桓文之舉也。且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今若還師,令顥重完守具,徵兵天下,所謂養虺成蛇,悔無及矣。」榮深然之,曰:「楊黃門侃已陳此計,當更議決耳。」
及莊帝反政,因宴次謂尒朱榮曰:「前若不用高黃門計,則社稷不安。可爲朕勸其酒令醉。」榮對曰:「臣本北征蠕蠕,高黃門與臣作監軍,臨事能決,實可任用。」除征南將軍、金紫光祿大夫、兼御史中尉。尋即真,仍兼黃門。道穆外秉直繩,內參機密,凡是益國利民之事,必以奏聞。諫諍極言,無所顧憚。選用御史,皆當世名輩,李希宗、李繪、陽休之、陽斐、封君義、邢子明、蘇淑、宋世良等四十人。
於時用錢稍薄,道穆表曰:「四民之業,錢貨爲本,救弊改鑄,王政所先。自頃以私鑄薄濫,官司糾繩,挂網非一。在市銅價,八十一文得銅一斤,私造薄錢,斤餘二百。既示之以深利,又隨之以重刑,罹罪者雖多,姦鑄者彌眾。今錢徒有五銖之文,而無二銖之實,薄甚榆莢,上貫便破,置之水上,殆欲不沉。此乃因循有漸,科防不切,朝廷之愆,彼復何罪。昔漢文帝以五分錢小,改鑄四銖,至武帝復改三銖爲半兩。此皆以大易小,以重代輕也。論今據古,宜改鑄大錢,文載年號,以記其始,則一斤所成止七十六文。銅價至賤五十有餘,其中人功、食料、錫炭、鉛沙,縱復私營,不能自潤。直置無利,自應息心,況復嚴刑廣設也。以臣測之,必當錢貨永通,公私獲允。」後遂用楊侃計,鑄永安五銖錢。
僕射尒朱世隆當朝權盛,因內見衣冠失儀,道穆便即彈糾。帝姊壽陽公主行犯清路,執赤棒卒呵之不止,道穆令卒棒破其車。公主深以爲恨,泣以訴帝。帝謂公主曰:「高中尉清直之人,彼所行者公事,豈可私恨責之也。」道穆後見帝,帝曰:「一日家姊行路相犯,極以爲愧。」道穆免冠謝曰:「臣蒙陛下恩,守陛下法,不敢獨於公主虧朝廷典章,以此負陛下。」帝曰:「朕以愧卿,卿反謝朕。」尋敕監儀注。又詔曰:「祕書圖籍所在,內典□書,又加繕寫,緗素委積,蓋有年載。出內繁蕪,多致零落。可令御史中尉、兼給事黃門侍郎道穆總集帳目,并牒儒學之士,編比次第。」
道穆又上疏曰:「臣聞舜命皋陶,姦宄是託;禹泣罪人,堯心爲念。所以舉直措枉,事切曩賢;明德慎罰,議存先典。高祖太和之初,置廷尉司直,論刑辟是非,雖事非古始,交濟時要。所謂禮樂互興,不相沿襲者矣。臣以無庸,忝當今任,所思報效,未忘寢興。但識謝知今,業慚稽古,未能進一言以利國,說一策以興邦,索米長安,豈不知愧。至於職司其憂,猶望僶俛。竊見御史出使,悉受風聞,雖時獲罪人,亦不無枉濫。何者?得堯之罰,不能不怨。守令爲政,容有愛憎。姦猾之徒,恒思報惡,多有妄造無名,共相誣謗。御史一經檢究,恥於不成,杖木之下,以虛爲實,無罪不能自雪者,豈可勝道哉。臣雖愚短,守不假器,繡衣所指,冀以清肅。若仍踵前失,或傷善人,則尸祿之責,無所逃罪。所以夙夜爲憂,思有悛革。如臣鄙見,請依太和故事,還置司直十人,名隸廷尉,秩以五品,選歷官有稱,心平性正者爲之。御史若出糾劾,即移廷尉,令知人數。廷尉遣司直與御史俱發,所到州郡,分居別館。御史檢了,移付司直覆問,事訖與御史俱還。中尉彈聞,廷尉科按,一如舊式。庶使獄成罪定,無復稽寬;爲惡取敗,不得稱枉。若御史、司直糾劾失實,悉依所斷獄罪之。聽以所檢,迭相糾發。如二使阿曲,有不盡理,聽罪家詣門下通訴,別加按檢。如此,則肺石之傍,怨訟可息;叢棘之下,受罪吞聲者矣。」詔從之,復置司直。
及尒朱榮之死也,帝召道穆付赦書,令宣於外。因謂之曰:「自今日後,當得精選御史矣。」先是,榮等常欲以其親黨爲御史,故有此詔。及尒朱世隆等率其部類戰於大夏門北,道穆受詔督戰,又贊成太府卿李苗斷橋之計,世隆等於是北遁。加衛將軍、假車騎將軍、大都督、兼尚書右僕射、南道大行臺。又除車騎將軍,餘官如故。時雖外託征蠻,而帝恐北軍不利,欲爲南巡之計。未發,會尒朱兆入洛,道穆慮禍及己,託病去官。世隆以道穆忠於前朝,遂害之,時年四十二。太昌中,贈使持節、都督雍秦二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雍州刺史。
子士鏡,襲爵。爲北豫州刺史。高仲密擁入關。
道穆弟謹之,繼沮渠氏後。卒於滄州平東府主簿,年三十五。贈通直郎。無子。
謹之弟慎之,字道密。好學,有諸兄風。年二十三,卒,無子,以兄謙之第二子緒繼焉。
史臣曰:宋翻剛鯁自立,猛而斷務。辛雄以吏能歷職,任智效官。羊深以才幹從事,聲跡可紀。楊機清斷在公。高崇明濟爲用。謙之兄弟,咸政事之敏,飾學有聞,列于朝廷,豈徒然也。深失之晚節,至於顛覆,惜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