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 封常清 哥舒翰
高仙芝,本高麗人也。父舍雞,初從河西軍,累勞至四鎮十將、諸衛將軍。仙芝美姿容,善騎射,勇決驍果。少隨父至安西,以父有功授游擊將軍。年二十餘即拜將軍,與父同班秩。事節度使田仁琬、蓋嘉運,未甚任用,後夫蒙靈𣶏累拔擢之。開元末,為安西副都護、四鎮都知兵馬使。
小勃律國王為吐蕃所招,妻以公主,西北二十餘國皆為吐蕃所制,貢獻不通。後節度使田仁琬、蓋嘉運并靈𣶏累討之,不捷,玄宗特敕仙芝以馬步萬人為行營節度使往討之。時步軍皆有私馬,自安西行十五日至撥換城,又十餘日至握瑟德,又十餘日至疏勒,又二十餘日至蔥嶺守捉,又行二十餘日至播密川,又二十餘日至特勒滿川,即五識匿國也。仙芝乃分為三軍:使疏勒守捉使趙崇玭統三千騎趣吐蕃連雲堡,自北谷入;使撥換守捉使賈崇瓘自赤佛堂路入;仙芝與中使邊令誠自護密國入,約七月十三日辰時會于吐蕃連雲堡。堡中有兵千人,又城南十五里因山為柵,有兵八九千人。城下有婆勒川,水漲不可渡。仙芝以三牲祭河,命諸將選兵馬,人齎三日乾糧,早集河次。水既難渡,將士皆以為狂。既至,人不濕旗,馬不濕韉,已濟而成列矣。仙芝喜謂令誠曰:「向吾半渡賊來,吾屬敗矣,今既濟成列,是天以此賊賜我也。」遂登山挑擊,從辰至巳,大破之。至夜奔逐,殺五千人,生擒千人,餘並走散。得馬千餘匹,軍資器械不可勝數。
玄宗使術士韓履冰往視日,懼不欲行,邊令誠亦懼。仙芝留令誠等以羸病尪弱三千餘人守其城,仙芝遂進。三日,至坦駒嶺,直下峭峻四十餘里,仙芝料之曰:「阿弩越胡若速迎,即是好心。」又恐兵士不下,乃先令二十餘騎詐作阿弩越城胡服上嶺來迎。既至坦駒嶺,兵士果不肯下,云:「大使將我欲何處去?」言未畢,其先使二十人來迎,云:「阿弩越城胡並好心奉迎,娑夷河藤橋已斫訖。」仙芝陽喜以號令,兵士盡下。娑夷河,即古之弱水也,不勝草芥毛髮。下嶺三日,越胡果來迎。明日,至阿弩越城,當日令將軍席元慶、賀婁餘潤先修橋路。仙芝明日進軍,又令元慶以一千騎先謂小勃律王曰「不取汝城,「不」字各本原作「吾」。校勘記卷四一引閣本考證云:「刊本『不』訛『吾』。」新書卷一三五高仙芝傳作「不闚若城」。據改。亦不斫汝橋,但借汝路過,向大勃律去。」城中有首領五六人,皆赤心為吐蕃。仙芝先約元慶云:「軍到,首領百姓必走入山谷,招呼取以敕命賜綵物等,首領至,齊縛之以待我。」元慶既至,一如仙芝之所教,縛諸首領。王及公主走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斬其為吐蕃者五六人。急令元慶斫藤橋,去勃律猶六十里,及暮,纔斫了,吐蕃兵馬大至,已無及矣。藤橋闊一箭道,修之一年方成。勃律先為吐蕃所詐借路,遂成此橋。至是,仙芝徐自招諭勃律及公主出降,并平其國。
天寶六載八月,仙芝虜勃律王及公主趣赤佛堂路班師。九月,復至婆勒川連雲堡,與邊令誠等相見。其月末,還播密川,令劉單草告捷書,遣中使判官王廷芳告捷。仙芝軍還至河西,夫蒙靈𣶏都不使人迎勞,罵仙芝曰:「噉狗腸高麗奴!噉狗屎高麗奴!于闐使誰與汝奏得?」仙芝曰:「中丞。」「焉耆鎮守使誰邊得?」曰:「中丞。」「安西副都護使誰邊得?」曰:「中丞。」「安西都知兵馬使誰邊得?」曰:「中丞。」靈𣶏曰:「此既皆我所奏,安得不待我處分懸奏捷書!據高麗奴此罪,合當斬,但緣新立大功,不欲處置。」又謂劉單曰:「聞爾能作捷書。」單恐懼請罪。令誠具奏其狀曰:「仙芝立奇功,今將憂死。」其年六月,按本卷下文封常清傳載仙芝於天寶六載十二月代夫蒙靈𣶏為安西節度使,通鑑卷二一六亦作十二月。制授仙芝鴻臚卿、攝御史中丞,代夫蒙靈𣶏為四鎮節度使,徵靈𣶏入朝。靈𣶏大懼,仙芝每日見之,趨走如故,靈𣶏益不自安。將軍程千里時為副都護,大將軍畢思琛為靈𣶏押衙,并行官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嘗構譖仙芝於靈𣶏。仙芝既領節度事,謂程千里曰:「公面似男兒,心如婦人,何也?」又謂思琛曰:「此胡敢來!我城東一千石種子莊被汝將去,憶之乎?」對曰:「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見乞。」仙芝曰:「吾此時懼汝作威福,豈是憐汝與之!我欲不言,恐汝懷憂,言了無事矣。」又呼王滔等至,捽下將笞,良久皆釋之,由是軍情不懼。
八載,入朝,加特進,兼左金吾衛大將軍同正員,仍與一子五品官。九載,將兵討石國,平之,獲其國王以歸。仙芝性貪,獲石國大塊瑟瑟十餘石、真金五六馲駝、名馬寶玉稱是。初,舍雞以仙芝為懦緩,恐其不能自存,至是立功。家財鉅萬,頗能散施,人有所求,言無不應。其載,入朝,拜開府儀同三司,尋除武威太守、河西節度使,代安思順。思順諷群胡割耳剺面請留,監察御史裴周南奏之,制復留思順,以仙芝為右羽林大將軍。十四載,進封密雲郡公。
十一月,安祿山據范陽叛。是日,以京兆牧、榮王琬為討賊元帥,仙芝為副。命仙芝領飛騎、兴騎及朔方、河西、隴右應赴京兵馬,并召募關輔五萬人,繼封常清出潼關進討,仍以仙芝兼御史大夫。十二月,師發,玄宗御望春亭慰勞遣之,仍令監門將軍邊令誠監其軍,屯於陝州。是月十一日,封常清兵敗於汜水。十三日,祿山陷東京,常清以餘眾奔陝州,謂仙芝曰:「累日血戰,賊鋒不可當。且潼關無兵,若狂寇奔突,則京師危矣。宜棄此守,急保潼關。」常清、仙芝乃率見兵取太原倉錢絹,分給將士,餘皆焚之。俄而賊騎繼至,諸軍惶駭,棄甲而走,無復隊伍。仙芝至關,繕修守具,又令索承光守善和戍。賊騎至關,已有備矣,不能攻而去,仙芝之力也。
封常清,蒲州猗氏人也。外祖犯罪流安西效力,守胡城南門,頗讀書,每坐常清於城門樓上,教其讀書,多所歷覽。外祖死,常清孤貧,年三十餘,屬夫蒙靈𣶏為四鎮節度使,將軍高仙芝為都知兵馬使,頗有材能,每出軍,奏傔從三十餘人,衣服鮮明。常清慨然發憤,投牒請預一傔。常清細瘦目纇,腳短而跛,仙芝見其貌寢,不納。明日又投牒,仙芝謂曰:「吾奏傔已足,何煩復來!」常清怒,倨謂仙芝曰:「常清慕公高義,願事鞭轡,所以無媒而前,何見拒之深乎?公若方圓取人,則士大夫所望;若以貌取人,恐失之子羽矣!」仙芝猶未納。常清自爾候仙芝出入,晨夕不離其門,凡數十日,仙芝不得已,補為傔。
開元末會達奚部落背叛,自黑山北向,西趣碎葉,玄宗敕靈𣶏邀擊之。靈𣶏使仙芝以二千騎自副城向北至綾嶺下,遇賊擊之。達奚行遠,人馬皆疲,斬殺略盡。常清於幕中潛作捷書,具言次舍井泉,遇賊形勢,克獲謀略,事頗精審。仙芝所欲言,無不周悉,仙芝大駭異之。仙芝軍迴,靈𣶏賞勞,仙芝去奴果帶刀見。判官劉眺、獨孤峻等逆問之曰:「前者捷書,誰之所作?副大使幕下何得有如此人?」仙芝曰:「即仙芝傔人封常清也。」眺等揖仙芝,命常清進坐,與語如舊相識,眾人方異之。以破達奚功,授疊州地下戍主,便以為判官。累以軍功授鎮將、果毅、折衝。
天寶六年,從仙芝破小勃律。十二月,仙芝代夫蒙靈𣶏為安西節度使,便奏常清為慶王府錄事參軍,充節度判官,賜紫金魚袋。尋加朝散大夫,專知四鎮倉庫、屯田、甲仗、支度、營田事。仙芝每出征討,常令常清知留後事。常清有才學,果決。知留後時,仙芝乳母子鄭德詮已為郎將,德詮母在宅內,仙芝視之如兄弟,家事皆令知之,威望動三軍。常清出迴,諸將皆引前,德詮見常清出其門,素易之,自後走馬突常清而去。常清至使院,命左右密引至,廳連節度使宅院,凡經數重門,德詮既過,命隨後閉之。德詮至,常清離席謂之曰:「常清起自細微,預中丞兵馬使傔,中丞再不納,郎將豈不知乎?今中丞過聽,以常清為留後使,郎將何得無禮,對中使相凌!」因叱之曰:「郎將須暫死以肅軍容。」因令勒迴,杖六十,面仆地,曳出。仙芝妻及乳母於門外號哭救之,不得,因以其狀上仙芝。仙芝覽之,驚曰:「已死矣!」及見常清,遂無一言,常清亦不之謝。諸大將有罪者,擊殺二人,於是軍中股慄。
十載,仙芝改河西節度使,奏常清為判官。王正見為安西節度,奏常清為四鎮支度營田副使、行軍司馬。十一載,正見死,乃以常清為安西副大都護,攝御史中丞,持節充安西四鎮節度、經略、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十三載入朝,攝御史大夫,仍與一子五品官,賜第一區,亡父母皆贈封爵。俄而北庭都護程千里入為右金吾大將軍,仍令常清權知北庭都護,持節充伊西節度等使。常清性勤儉,每出征或乘驛,私馬不過一兩匹,賞罰嚴明。
十四載,入朝,十一月,謁玄宗於華清宮。時祿山已叛,玄宗言兇胡負恩之狀,何方誅討?常清奏曰:「祿山領兇徒十萬,徑犯中原,太平斯久,人不知戰。然事有逆順,勢有奇變,臣請走馬赴東京,開府庫,募驍勇,挑馬箠渡河,計日取逆胡之首懸於闕下。」玄宗方憂,壯其言。翌日,以常清為范陽節度,俾募兵東討。其日,常清乘驛赴東京召募,旬日得兵六萬,皆傭保市井之流。乃斫斷河陽橋,於東京為固守之備。十二月,祿山渡河,陷陳留,入甖子谷,兇威轉熾,先鋒至葵園。常清使驍騎與柘羯逆戰,殺賊數十百人。賊大軍繼至,常清退入上東門,又戰不利,賊鼓譟於四城門入,殺掠人吏。常清又戰於都亭驛,不勝。退守宣仁門,又敗。乃從提象門入,倒樹以礙之。至穀水,西奔至陝郡,遇高仙芝,具以賊勢告之,恐賊難與爭鋒,仙芝遂退守潼關。
玄宗聞常清敗,削其官爵,令白衣於仙芝軍效力。仙芝令常清監巡左右廂諸軍,常清衣皂衣以從事。監軍邊令誠每事干之,仙芝多不從。令誠入奏事,具言仙芝、常清逗撓奔敗之狀。玄宗怒,遣令誠齎敕至軍並誅之。
令誠至潼關,引常清於驛南西街,宣敕示之。常清曰:「常清所以不死者,不忍污國家旌麾,受戮賊手,討逆無效,死乃甘心。」初,常清兵敗入關,欲馳赴闕庭,至渭南,有敕令卻赴潼關,自草表待罪。是日臨刑,託令誠上之。其表曰:
中使駱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萬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卻赴陝州,隨高仙芝行營。負斧縲囚,忽焉解縛,敗軍之將,更許增修。臣常清誠懽誠喜,頓首頓首。臣自城陷已來,前後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對。臣之此來,非求苟活,實欲陳社稷之計,破虎狼之謀。冀拜首闕庭,吐心陛下,論逆胡之兵勢,陳討捍之別謀。將酬萬死之恩,以報一生之寵。豈料長安日遠,謁見無由;函谷關遙,陳情不暇!臣讀春秋,見狼瞫稱未獲死所,臣今獲矣。
昨者與羯胡接戰,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將之兵,皆是烏合之徒,素未訓習。率周南市人之眾,當漁陽突騎之師,尚猶殺敵塞路,血流滿野。臣欲挺身刃下,死節軍前,恐長逆胡之威,以挫王師之勢。是以馳御就日,將命歸天。一期陛下斬臣於都市之下,以誡諸將;二期陛下問臣以逆賊之勢,將誡諸軍;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許臣竭露。臣今將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後,誑妄為辭;陛下或以臣欲盡所忠,肝膽見察。臣死之後,望陛下不輕此賊,無忘臣言,則冀社稷復安,逆胡敗覆,臣之所願畢矣。仰天飲鴆,向日封章,即為屍諫之臣,死作聖朝之鬼。若使歿而有知,必結草軍前,迴風陣上,引王師之旗鼓,平寇賊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無任永辭聖代悲戀之至。
常清既刑,陳其尸於蘧蒢上。仙芝歸至廳,令誠索陌刀手百餘人隨而從之,曰:「大夫亦有恩命。」仙芝遽下,遂至常清所刑處。仙芝曰:「我退,罪也,死不辭;然以我為減截兵糧及賜物等,則誣我也。」謂令誠曰:「上是天,下是地,兵士皆在,足下豈不知乎!」其召募兵排列在外,素愛仙芝,仙芝呼謂之曰:「我於京中召兒郎輩,雖得少許物,裝束亦未能足,方與君輩破賊,然後取高官重賞。不謂賊勢憑陵,引軍至此,亦欲固守潼關故也。我若實有此,君輩即言實;我若實無之,君輩當言枉。」兵齊呼曰「枉」,其聲殷地。仙芝又目常清之尸,謂之曰:「封二,子從微至著,我則引拔子為我判官,俄又代我為節度使,今日又與子同死於此,豈命也夫!」遂斬之。
哥舒翰,突騎施首領哥舒部落之裔也。蕃人多以部落稱姓,因以為氏。祖沮,左清道率。父道元,安西副都護,世居安西。翰家富於財,倜儻任俠,好然諾,縱蒱酒。年四十,遭父喪,三年客居京師,為長安尉不禮,慨然發憤折節,仗劍之河西。初事節度使王倕,倕攻新城,使翰經略,三軍無不震慴。後節度使王忠嗣補為衙將。翰好讀左氏春秋傳及漢書,疏財重氣,士多歸之。忠嗣以為大斗軍副使,嘗使翰討吐蕃于新城,有同列為副者,見翰禮倨,不為用,翰怒,撾殺之,軍中股慄。遷左衛郎將。後吐蕃寇邊,翰拒之于苦拔海,其眾三行,從山差池而下,翰持半段槍當其鋒擊之,三行皆敗,無不摧靡,由是知名。
天寶六載,擢授右武衛員外將軍,充隴右節度副使、都知關西兵馬使、河源軍使。先是,吐蕃每至麥熟時,即率部眾至積石軍穫取之,共呼為「吐蕃麥莊」,前後無敢拒之者。至是,翰使王難得、楊景暉等潛引兵至積石軍,設伏以待之。吐蕃以五千騎至,翰於城中率驍勇馳擊,殺之略盡,餘或挺走,伏兵邀擊,匹馬不還。翰有家奴曰左車,年十五六,亦有膂力。翰善使槍,追賊及之,以槍搭其肩而喝之,賊驚顧,翰從而刺其喉,皆剔高三五尺而墮,無不死者。左車輒下馬斬首,率以為常。
其冬,玄宗在華清宮,王忠嗣被劾。敕召翰至,與語悅之,遂以為鴻臚卿,兼西平郡太守,攝御史中丞,代忠嗣為隴右節度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仍極言救忠嗣,上起入禁中,翰叩頭隨之而前,言詞慷慨,聲淚俱下,帝感而寬之,貶忠嗣為漢陽太守,朝廷義而壯之。
明年,築神威軍於青海上,吐蕃至,攻破之;又築城於青海中龍駒島,有白龍見,遂名為應龍城,吐蕃屏跡不敢近青海。吐蕃保石堡城,路遠而險,久不拔。八載,以朔方、河東群牧十萬眾委翰總統攻石堡城。翰使麾下將高秀巖、張守瑜進攻,不旬日而拔之,上錄其功,拜特進、鴻臚員外卿,與一子五品官,賜物千匹、莊宅各一所,加攝御史大夫。十一載,加開府儀同三司。
翰素與祿山、思順不協,上每和解之為兄弟。其冬,祿山、思順、翰並來朝,上使內侍高力士及中貴人於京城東駙馬崔惠童池亭宴會。翰母尉遲氏,于闐之族也。祿山以思順惡翰,嘗銜之,至是忽謂翰曰:「我父是胡,母是突厥;公父是突厥,母是胡。與公族類同,何不相親乎?」翰應之曰:「古人云,野狐向窟嗥,不祥,以其忘本也。敢不盡心焉!」祿山以為譏其胡也,大怒,罵翰曰:「突厥敢如此耶!」翰欲應之,高力士目翰,翰遂止。
十二載,進封涼國公,食實封三百戶,加河西節度使,尋封西平郡王。時楊國忠有隙於祿山,頻奏其反狀,故厚賞翰以親結之。十三載,拜太子太保,更加實封三百戶,又兼御史大夫。
翰好飲酒,頗恣聲色。至土門軍,入浴室,遘風疾,絕倒良久乃蘇。因入京,廢疾于家。
及安祿山反,上以封常清、高仙芝喪敗,召翰入,拜為皇太子先鋒兵馬元帥,以田良丘為御史中丞,充行軍司馬,以王思禮、鉗耳大福、李承光、蘇法鼎、管崇嗣及蕃將火拔歸仁、李武定、渾萼、契苾寧等為裨將,河隴、朔方兵及蕃兵與高仙芝舊卒共二十萬,拒賊於潼關。上御勤政樓勞遣之,百僚出餞于郊。十五載,加翰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翰至潼關,或勸翰曰:「祿山阻兵,以誅楊國忠為名,公若留兵三萬守關,悉以精銳迴誅國忠,此漢挫七國之計也,公以為何如?」翰心許之,未發。有客泄其謀於國忠,國忠大懼,乃奏曰「兵法『安不忘危』,今潼關兵眾雖盛,而無後殿,萬一不利,京師得無恐乎!請選監牧小兒三千人訓練於苑中。」詔從之,遂遣劍南軍將李福、劉光庭分統焉。又奏召募一萬人,屯於灞上,令其腹心杜乾運將之。翰慮為所圖,乃上表請乾運兵隸於潼關,遂召乾運赴潼關計事,因斬之。自是,翰心不自安。又素有風疾,至是頗甚,軍中之務,不復躬親,委政於行軍司馬田良丘。良丘復不敢專斷,教令不一,頗無部伍。其將王思禮、李承光又爭長不協,人無鬥志。
先是,翰數奏祿山雖竊河朔,而不得人心,請持重以弊之,彼自離心,因而翦滅之,可不傷兵擒茲寇矣。賊將崔乾祐於陝郡潛鋒蓄銳,而覘者奏云「賊殊無備」,上然之,命悉眾速討之。翰奏曰:「賊既始為兇逆,祿山久習用兵,必不肯無備,是陰計也。且賊兵遠來,利在速戰。今王師自戰其地,利在堅守,不利輕出;若輕出關,是入其算。乞更觀事勢。」楊國忠恐其謀己,屢奏使出兵。上久處太平,不練軍事,既為國忠眩惑,中使相繼督責。翰不得已,引師出關。
六月四日,次于靈寶縣之西原。八日,與賊交戰,官軍南迫險峭,北臨黃河;崔乾祐以數千人先據險要。翰及良丘等浮船中流以觀進退,謂乾祐兵少,輕之,遂促將士令進,爭路擁塞,無復隊伍。午後,東風急,乾祐以草車數十乘縱火焚之,煙焰亙天。將士掩面,開目不得,因為兇徒所乘,王師自相排擠,墜于河。其後者見前軍陷敗,悉潰,填委于河,死者數萬人,號叫之聲振天地,縛器械,以槍為楫,投北岸,十不存一二。軍既敗,翰與數百騎馳而西歸,為火拔歸仁執降於賊。祿山謂之曰:「汝常輕我,今日如何?」翰懼,俯伏稱:「肉眼不識陛下,遂至於此。陛下為撥亂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門,來瑱在河南,魯炅在南陽,但留臣,臣以尺書招之,不日平矣。」祿山大喜,遂偽署翰司空。作書招光弼等,諸將報書皆讓翰不死節。祿山知事不諧,遂閉翰於苑中,潛殺之。
翰之守潼關也,主天下兵權,肆志報怨,誣奏戶部尚書安思順與祿山潛通,偽令人為祿山遺思順書,於關門擒之以獻。其年三月,思順及弟太僕卿元貞並坐誅,徙其家屬于嶺外,天下冤之。
史臣曰:大盜作梗,祿山亂常,詞雖欲誅國忠,志則謀危社稷。于時承平日久,金革道消,封常清、高仙芝相次率不教之兵,募市人之眾,以抗兇寇,失律喪師。哥舒翰廢疾于家,起專兵柄,二十萬眾拒賊關門,軍中之務不親,委任又非其所。及遇羯賊,旋致敗亡,天子以之播遷,自身以之拘執,此皆命帥而不得其人也。禮曰:「大夫死眾。」又曰:「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翰受署賊庭,苟延視息,忠義之道,即可知也,豈不愧於顏杲卿乎!抑又聞之,古之命將者,推轂而謂之曰:「閫外之事,將軍裁之。」觀楊國忠之奏事,邊令誠之護戎,又掣肘於軍政者也,未可偏責三帥,不尤伊人。後之君子,得不深鑑!
贊曰:羯賊犯順,戎車啟行。委任失所,封、高敗亡。虔劉圻甸,僭竊衣裳。醜哉舒翰,不能死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