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六・列傳第七十六

《舊唐書》——劉昫

李揆 李涵 陳少遊 盧䓟 裴諝

李揆字端卿,隴西成紀人,而家于鄭州,代為冠族。秦府學士、給事中玄道玄孫,祕書監、贈吏部尚書成裕之子。少聰敏好學,善屬文。開元末,舉進士,補陳留尉,獻書闕下,詔中書試文章,擢拜右拾遺。改右補闕、起居郎,知宗子表疏。遷司勳員外郎、考功郎中,並知制誥。扈從劍南,拜中書舍人。

乾元初,兼禮部侍郎。揆嘗以主司取士,多不考實,徒峻其隄防,索其書策,殊未知藝不至者,文史之囿亦不能摛詞,深昧求賢之意也。其試進士文章,請於庭中設五經、諸史及切韻本於床,而引貢士謂之曰:「大國選士,但務得才,經籍在此,請恣尋檢。」由是數月之間,美聲上聞,未及畢事,遷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修國史。

揆美風儀,善奏對,每有敷陳,皆符獻替。肅宗賞歎之,嘗謂揆曰:「卿門地、人物、文章,皆當代所推。」故時人稱為三絕。其為舍人也,宗室請加張皇后「翊聖」之號,肅宗召揆問之,對曰:「臣觀往古后妃,終則有諡。生加尊號,未之前聞。景龍失政,韋氏專恣,加號翊聖,今若加皇后之號,與韋氏同。陛下明聖,動遵典禮,豈可蹤景龍故事哉!」肅宗驚曰:「凡才幾誤我家事。」遂止。時代宗自廣平王改封成王,張皇后有子數歲,陰有奪宗之議。揆因對見,肅宗從容曰:「成王嫡長有功,今當命嗣,卿意何如?」揆拜賀曰「陛下言及於此,社稷之福,天下幸甚,臣不勝大慶。」肅宗喜曰:「朕計決矣。」自此頗承恩遇,遂蒙大用。

時京師多盜賊,有通衢殺人置溝中者,李輔國方恣橫,上請選羽林騎士五百人以備巡檢。揆上疏曰:「昔西漢以南北軍相統攝,故周勃因南軍入北軍,遂安劉氏。皇朝置南北衙,文武區分,以相伺察。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變,將何以制之?」遂制罷羽林之請。

揆在相位,決事獻替,雖甚博辨,性銳於名利,深為物議所非。又其兄皆自有時名,新書卷一五0李揆傳作「楷」。滯於冗官,竟不引進。同列呂諲,地望雖懸,政事在揆之右,罷相,自賓客為荊南節度,聲問甚美。懼其重入,遂密令直省至諲管內搆求諲過失。諲密疏自陳,乃貶揆萊州長史同正員,其制旨曰:「扇湖南之八州,沮江陵之節制。」揆既黜官,數日,其兄皆改授為司門員外郎。後累年,揆量移歙州刺史。

初,揆秉政,侍中苗晉卿累薦元載為重官。揆自恃門望,以載地寒,意甚輕易,不納,而謂晉卿曰:「龍章鳳姿之士不見用,獐頭鼠目之子乃求官。」載銜恨頗深。及載登相位,因揆當徙職,遂奏為試祕書監,江淮養疾。既無祿俸,家復貧乏,孀孤百口,丐食取給。萍寄諸州,凡十五六年,其牧守稍薄,則又移居,故其遷徙者,蓋十餘州焉。元載以罪誅,除揆睦州刺史,入拜國子祭酒、禮部尚書,為盧杞所惡。德宗在山南,令充入蕃會盟使,加左僕射。行至鳳州,以疾卒,興元元年四月也,年七十四。贈司空,喪事官給。

李涵,高平王道立曾孫。各本原作「道之」,據冊府卷八九九、新書卷七八永安王孝基傳改。父少康,宋州刺史。涵簡素恭慎,有名宗室,累授贊善大夫、兼侍御史。朔方節度郭子儀奏為關內鹽池判官。肅宗北幸平涼,未有所適。涵與朔方留後杜鴻漸,草牋具朔方兵馬招集之勢,軍資倉儲庫物之數,咸推涵宗枝之英,純厚忠信,乃令涵奉牋至平涼謁見。涵敷奏明辯,動合事機,肅宗大悅,除右司員外郎,累至司封郎中、宗正少卿。

寶應元年,初平河朔,代宗以涵忠謹洽聞,遷左庶子、兼御史中丞、河北宣慰使。會丁母憂,起復本官而行,每州縣郵驛,公事之外,未嘗啟口,疏飯飲水,席地而息。使還,請罷官終喪制,代宗以其毀瘠,許之。服闋,除給事中,遷尚書左丞。以幽州之亂,充河朔宣慰使。大曆六年正月,為蘇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浙江西道都團練觀察等使。十一年,來朝,拜御史大夫。京畿觀察使李栖筠歿,代之。

德宗即位,以涵和易,無剸割之才,除太子少傅,充山陵副使。涵判官殿中侍御史呂渭上言:「涵父名少康,今官名犯諱,恐乖禮典。」宰相崔祐甫奏曰:「若朝廷事有乖舛,群臣悉能如此,實太平之道。」除渭司門員外郎。尋有人言:「涵昔為宗正少卿,此時無言,今為少傅,妄有奏議。」詔曰:「呂渭僭陳章奏,為其本使薄訴官名。朕以宋有司城之嫌,晉有詞曹之諱,歎其忠於所事,亦謂確以上聞。乃加殊恩,俾膺厚賞。近聞所陳『少』字,往歲已任少卿,昔是今非,罔我何甚!豈得謬當朝典,更廁周行,宜佐遐藩,用誡薄俗。可歙州司馬同正。」由是改涵為檢校工部尚書、兼光祿卿,仍充山陵副使。無幾,以右僕射致仕。興元元年九月卒,追贈太子太保。

陳少遊,博州人也。祖儼,安西副都護。父慶,右武衛兵曹參軍,以少遊累贈工部尚書。少遊幼聰辯,初習莊、列、老子,為崇玄館學生,眾推引講經。時同列有私習經義者,期升坐日相問難。及會,少遊攝齊升坐,音韻清辯,觀者屬目。所引文句,悉兼他義,諸生不能對,甚為大學士陳希烈所歎賞,又以同宗,遇之甚厚。

既擢第,補渝州南平令,理甚有聲。至德中,河東節度王思禮奏為參謀,累授大理司直、監察殿中侍御史、節度判官。寶應元年,入為金部員外郎。尋授侍御史、迴紇糧料使,改檢校職方員外郎。充使檢校郎官,自少遊始也。明年,僕固懷恩奏為河北副元帥判官、兵部郎中、兼侍御史。遷晉州刺史,改同州刺史,未視事,又歷晉、鄭二州刺史。少遊為理,長於權變,時推幹濟,然厚斂財貨,交結權倖,以是頻獲遷擢。無幾,澤潞節度使李抱玉表為副使、御史中丞、陳鄭二州留後。

永泰二年,抱玉又奏為隴右行軍司馬,拜檢校左庶子,依前兼中丞。其年,除桂州刺史、桂管觀察使。少遊以嶺徼遐遠,欲規求近郡。時中官董秀掌樞密用事,少遊乃宿於其里,候其下直,際晚謁之,從容曰:「七郎家中人數幾何?每月所費復幾何?」秀曰:「久忝近職,家累甚重,又屬時物騰貴,一月過千餘貫。」少遊曰:「據此之費,俸錢不足支數日,其餘常須數求外人,方可取濟。倘有輸誠供億者。但留心庇覆之,固易為力耳。少遊雖不才,請以一身獨供七郎之費,每歲請獻錢五萬貫。今見有大半,請即受納,餘到官續送。免貴人勞慮,不亦可乎?」秀既踰於始望,欣愜頗甚,因與之厚相結。少遊言訖,泣曰:「南方炎瘴,深愴違辭,但恐不生還再睹顏色矣。」秀遽曰:「中丞美才,不當遠官,請從容旬日,冀竭蹇分。」時少遊又已納賄於元載子仲武矣。秀、載內外引薦,數日,拜宣州刺史、宣歙池都團練觀察使。

大曆五年,改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東觀察使。八年,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觀察使,仍加銀青光祿大夫,封潁川縣開國子。所在悉心綏輯,而多以任數為政,好行小惠,胥吏得職,人亦獲安。及朝廷多事,奏請本道兩稅錢千增二百。因詔諸道悉如淮南,鹽每一斗更加一百文。少遊十餘年間,三總大藩,皆天下殷厚處也。以故徵求貿易,且無虛日,斂積財寶,累巨億萬,多賂遺權貴,視文雅清流之士,蔑如也。初結元載,每年饋金帛約十萬貫,又多納賂於用事中官駱奉先、劉清潭、吳承倩等,由是美聲達於中禁。後見元載在相位年深,以過犯漸見疑忌,少遊亦稍疏之。無何,載子伯和貶官揚州,少遊外與之交結,而陰使人伺其過失,密以上聞。代宗以為忠,待之益厚。

上即位,累加檢校禮部、兵部尚書。建中三年,李納反叛,少遊以師收徐、海等州,尋棄之,退軍盱眙。又加檢校左僕射,賜實封三百戶。其年,就加同平章事。關播嘗為少遊賓僚,盧杞早年與之同在僕固懷恩使府,故驟加其官秩。

四年十月,駕幸奉天,度支汴東兩稅使包佶在揚州,尚未知也。佶判官崔沅遽報少遊,佶時所總賦稅錢帛約八百萬貫錢在焉,少遊意以為賊據京師,未即收復,遂脅取其財物。先使判官崔㿥就佶強索其納給文曆,并請供二百萬貫錢物以助軍費,佶答曰:「所用財帛,須承敕命。」未與之。㿥勃然曰:「中丞若得,為劉長卿;不爾,為崔眾矣。」長卿嘗任租庸使,為吳仲孺所困,崔眾供軍吝財,為光弼所殺,故㿥言及之。佶大懼,不敢固護,財帛將轉輸入京師者,悉為少遊奪之。佶自謁,少遊止焉,長揖而遣,既懼禍,奔往白沙。少遊又遣判官房孺復召之,佶愈懼,託以巡檢,因急棹過江,妻子伏案牘中。至上元,復為韓滉所拘留。佶先有兵三千,守禦財貨,令高越、元甫將焉,少遊盡奪之。隨佶渡江者,又為韓滉所留,佶但領胥吏往江、鄂等州。佶於彈丸中置表,以少遊脅取財帛事。會少遊使繼至,上問曰:「少遊取包佶財帛,有之乎?」對曰:「臣發揚州後,非所知也。」上曰:「少遊國之守臣,或防他盜,供費軍旅,收亦何傷。」時方隅阻絕,國命未振,遠近聞之大驚,咸以聖情達於變通,明見萬里。少遊後聞之,乃安。

及李希烈陷汴州,聲言欲襲江淮。少遊懼,乃使參謀溫述由壽州送款於希烈曰:「濠、壽、舒、廬,尋令罷壘,韜戈卷甲,佇候指揮。」少遊又遣巡官趙詵於鄆州結李納。其年,希烈僭號,遣其將楊豐齎偽赦書赴揚州,至壽州,為刺史張建封候騎所得,建封對中使二人及少遊判官許子瑞廷責豐而斬之。希烈聞之大怒,即署其大將杜少誠為偽僕射、淮南節度,令先平壽州,後取廣陵。建封於霍丘堅柵,嚴加守禁,少誠竟不能進。後包佶入朝,具奏少遊奪財賦事狀,少遊大懼,乃上表,以所取包佶財貨,皆是供軍急用,今請據數卻納。既而州府殘破,無以上填,乃與腹心孔目官等設法重稅管內百姓以供之。無何,劉洽收汴州,得希烈偽起居注「某月日陳少遊上表歸順」。少遊聞之,慚惶發疾,數日而卒,年六十一,贈太尉,賻布帛,葬祭如常儀。

盧䓟,幽州范陽人也,貞觀中工部侍郎義恭玄孫也。父子騫,潁王府諮議參軍,以䓟贈祕書少監。䓟少以門蔭入仕,在職以幹局稱。累授閬州錄事參軍、監察殿中御史、侍御史、金州刺史。宰相楊炎遇之頗厚,召入左司郎中、京兆少尹,遷大尹。䓟無術學,善事權要,為政苛躁。盧杞甚惡之,諷有司彈奏,坐貶撫州司馬同正,改饒州刺史,遷福州刺史、福建觀察使。貞元二年七月,以疾終。

裴諝字士明,河南洛陽人。父寬,禮部尚書,有重名於開元、天寶間。諝少舉明經,補河南府參軍,通達簡率,不好苛細。積官至京兆倉曹,丁父喪,居東都。是時,安祿山盜陷二京,東都收復,遷太子司議郎。無幾,虢王巨奏署侍御史、襄鄧營田判官,丁母憂。東都復為史思明所陷,諝藏匿山谷。思明嘗為諝父將校,懷舊恩,又素慕諝名,欲必得之,因令捕騎數十跡逐得諝。思明見之,甚喜,呼為郎君,不名,偽授御史中丞,主擊斷。時思明殘殺宗室,諝陰緩之,全活者數百人。又嘗疏賊短長以聞,事泄,思明大怒詬罵,僅而免死。賊平,除太子中允,遷考功郎中,數召見言事。

代宗居陝,諝步懷考功及南曹二印赴行在,上見而謂之曰:「疾風知勁草,果信矣。」將以為御史中丞,為元載所排,為河東道租庸鹽鐵等使。時關輔大旱,諝入計,代宗召見便殿,問諝:「榷酤之利,一歲出入幾何?」諝久之不對。上復問之,對曰:「臣有所思。」上曰:「何思?」對曰:「臣自河東來,其間所歷三百里,見農人愁歎,穀菽未種。誠謂陛下軫念,先問人之疾苦,而乃責臣以利。孟子曰:理國者,仁義而已,何以利為?由是未敢即對也。」上前坐曰:「微公言,吾不聞此。」拜左司郎中。上時訪以事,執政者忌之,出為虔州刺史,歷饒、廬、亳三州刺史。入為右金吾將軍。

建中初,上以刑名理天下,百吏震悚。時十月禁屠殺,以甫近山陵,禁益嚴。尚父、汾陽王郭子儀隸人殺羊以入,門者覺之,諝列奏狀,上以為不畏強禦,累遣宣諭。或謂諝曰:「郭公有社稷功,豈不為蓋之?」諝笑曰:「非爾所解。且郭公威權太盛,上新即位,必謂黨附者眾。今發其細過,以明不弄權耳。吾上以盡事君之道,下以安大臣,不亦可乎?」時於朝堂別置三司以決庶獄,辯爭者輒擊登聞鼓,諝上疏曰:「夫諫鼓謗木之設,所以達幽枉,延直言。今輕猾之人,援桴鳴鼓,始動天聽,竟因纖微。若然者,安用吏理乎!」上然之,悉歸有司。諝以法吏舞文,多挾宿怨,因獻獄官箴以諷。無何,坐所善僧抵法,貶閬州司馬。徵為右庶子,改千牛上將軍。會吐蕃入寇,尋拜吏部侍郎、兼御史大夫,為吐蕃使,不行。無幾,轉太子賓客、兵部侍郎、河南尹、東都副留守。

諝自河南凡五代為官,入視事,未嘗當正處,不鞫人於贓罪,以寬厚和易為理。貞元九年十一月,以疾終,年七十五,贈禮部尚書。

史臣曰:李揆發言沃心,幸遇明主;蔽賢固位,終非令人。少遊逐勢利隨時,盧䓟事權要巧宦,察言觀行,皆無可稱。涵節行著聞,諝和易為理,庶幾近仁也。

贊曰李、陳、盧䓟,言行非真。涵、諝和易,庶乎近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