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高祖神武皇帝姓高氏,諱歡,字賀六渾,勃海蓨人也。六世祖隱,晉玄菟太守。隱生慶,慶生泰,泰生湖,三世仕慕容氏。及慕容寶敗,國亂,湖率眾歸魏,爲右將軍。湖生四子。第三子謐,仕魏,位至侍御史,坐法徙居懷朔鎮。謐生皇考樹生,性通率,不事家業,住居白道南,數有赤光紫氣之異,鄰人以爲怪,勸徙居以避之。皇考曰:「安知非吉?」居之自若。
及神武生而皇妣韓氏殂,養於同產姊婿鎮獄隊尉景家。神武既累世北邊,故習其俗,遂同鮮卑。長而深沈有大度,輕財重士,爲豪俠所宗。目有精光,長頭高權,齒白如玉,少有人傑表。家貧,及娉武明皇后,始有馬,得給鎮爲隊主。鎮將遼西段長常奇神武貌,謂曰:「君有康濟才,終不徒然。」便以子孫爲託。及貴,追贈長司空,擢其子寧而用之。
神武自隊主轉爲函使。嘗乘驛過建興,雲霧晝晦,雷聲隨之,半日乃絕,若有神應者。每行道路,往來無風塵之色。又嘗夢履眾星而行,覺而內喜。爲函使六年,每至洛陽,給令史麻祥使。祥嘗以肉啗神武,神武性不立食,坐而進之,祥以爲慢己,笞神武四十。
及自洛陽還,傾產以結客。親故怪問之,答曰:「吾至洛陽,宿衛羽林相率焚領軍張彝宅,朝廷懼其亂而不問,爲政若此,事可知也。財物豈可常守邪?」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與懷朔省事雲中司馬子如及秀容人劉貴、中山人賈顯智爲奔走之友,懷朔戶曹史孫騰、外兵史侯景亦相友結。劉貴嘗得一白鷹,與神武及尉景、蔡雋、子如、賈顯智等獵於沃野,見一赤兔,每搏輒逸,遂至迥澤。澤中有茅屋,將奔入,有狗自屋中出噬之,鷹兔俱死。神武怒,以鳴鏑射之,狗斃。屋中乃有二人出,持神武襟甚急。其母兩目盲,曳杖,呵其二子,曰:「何故觸大家!」出甕中酒,烹羊以待客。因自言善暗相,遍捫諸人,言皆貴,而指麾俱由神武。又曰:「子如歷位顯,智不善終。」飲竟,出行數里,還更訪之,則本無人居,乃向非人也。通志卷一六北齊紀「乃」下有「知」字,疑北史脫。由是諸人益加敬異。
孝昌元年,柔玄鎮人杜洛周反於上谷,神武乃與同志從之。醜其行事,私與尉景、段榮、蔡雋圖之,不果而逃,爲其騎所追。文襄及魏永熙后皆幼,武明后於牛上抱負之。文襄屢落牛,神武彎弓將射之以決去,后呼榮求救,賴榮透下取之以免。遂奔葛榮,又亡歸尒朱榮於秀容。
先是劉貴事榮,盛言神武美,至是始得見。以憔悴故,未之奇也。貴乃爲神武更衣,復求見焉。因隨榮之廄,廄有惡馬,榮命剪之,神武乃不加羈絆而剪,竟不蹄齧。已而起曰:「御惡人亦如此馬矣。」榮遂坐神武於床下,屏左右而訪時事。神武曰:「聞公有馬十二谷,色別爲群,將此竟何用也?」榮曰:「但言爾意。」神武曰:「方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亂,孽寵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時奮發,討鄭儼、徐紇而清帝側,霸業可舉鞭而成。此賀六渾之意也。」榮大悅,語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參軍謀。
後從榮徙據并州,抵揚州邑人龐蒼鷹,按北齊書卷一九蔡雋傳見「太原龐蒼鷹」,云蒼鷹「居於州城,高祖客其舍」。并州太原郡無「揚州」,有陽邑。疑「州」字衍,「揚邑」即「陽邑」。蒼鷹當是太原陽邑人,居於并州城中。止團焦中。每從外歸,主人遙聞行響動地。蒼鷹母數見團焦上赤氣赫然屬天。又蒼鷹嘗夜欲入,有青衣人拔刀叱曰:「何故觸王?」言訖不見。始以爲異,密覘之,唯見赤蛇蟠床上,乃益驚異,因殺牛分肉,厚以相奉。蒼鷹母求以神武爲義子。及得志,以其宅爲第,號爲南宅。雖門巷開廣,堂宇崇麗,其本所住團焦,以石堊塗之,留而不毀。至文宣時,遂爲宮。
既而榮以神武爲親信都督。于時魏明帝銜鄭儼、徐紇,逼靈太后,未敢制,私使榮舉兵內向。榮以神武爲前鋒。至上黨,明帝又私詔停之。及帝暴崩,榮遂入洛。因將篡位,神武諫恐不聽,請鑄像卜之,鑄不成,乃止。孝莊帝立,以定策勳,封銅鞮伯。及尒朱榮擊葛榮,令神武喻下賊別稱王者七人。後與行臺于暉破羊侃于太山。尋與元天穆破邢杲于濟南。累遷第三鎮人酋長。
嘗在榮帳內,榮嘗問左右曰:「一日無我,誰可主軍?」皆稱尒朱兆。榮曰:「此正可統三千騎以還。堪代我主眾者,唯賀六渾耳。」因誡兆曰:「爾非其匹,終當爲其穿鼻。」諸本「其」下有「子」字,北齊書南本卷一神武紀及通鑑卷一五四無「子」字,通志「其子」作「此子」。按作「其子」不可通,今據北齊書南本及通鑑刪。乃以神武爲晉州刺史。於是大聚歛,因劉貴貨榮下要人,盡得其意。時州庫角無故自鳴,神武異之,無幾而孝莊誅榮。
及尒朱兆自晉陽將舉兵赴洛,召神武,神武使長史孫騰辭以絳蜀、汾胡欲反,不可委去,兆恨焉。騰復命,神武曰:「兆舉兵犯上,此大賊也,吾不能久事之。」自是始有圖兆計。及兆入洛,執莊帝以北,神武聞之大驚,又使孫騰僞賀兆,因密覘孝莊所在,將劫以舉義,不果。乃以書喻之,言不宜執天子以受惡名於海內。兆不納,殺帝而與尒朱世隆等立長廣王曄,改元建明,封神武爲平陽郡公。
及費也頭紇豆陵步藩入秀容,逼晉陽,兆徵神武。神武將往,賀拔焉過兒請緩行以弊之。神武乃往往逗留,諸本脫一「往」字,據通志、通鑑補。辭以河無橋,不得渡。步藩軍盛,兆敗走。初,孝莊之誅尒朱榮,知其黨必有逆謀,乃密敕步藩,令襲其後。步藩既敗兆等,以兵勢日盛,兆又請救於神武。神武內圖兆,復慮步藩後之難除,乃與兆悉力破之,藩死。兆深德神武,諸本脫「兆」字,據通志、冊府卷一六六補。誓爲兄弟。時世隆、度律、彥伯共執朝政,天光據關右,兆據并州,仲遠據東郡,各擁兵爲暴,天下苦之。
葛榮眾流入并、肆者二十餘萬,爲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誅夷者半,猶草竊不止。兆患之,問計於神武。神武曰:「六鎮反殘,不可盡殺,宜選王素腹心者,私使統焉,若有犯者,罪其帥,則所罪者寡。」兆曰:「善!誰可行也?」賀拔允時在坐,請神武。神武拳毆之,折其一齒,曰:「生平天柱時,奴輩伏處分如鷹犬,今日天下安置在王,而阿鞠泥敢誣下罔上,請殺之。」兆以神武爲誠,遂以委焉。神武以兆醉,恐醒後或致疑貳,遂出,宣言「受委統州鎮兵,可集汾東受令」。乃建牙陽曲川,陳部分。有款軍門者,絳巾袍,自稱梗楊驛子,願廁左右。訪之,則以力聞,嘗於并州市搤殺人者,乃署爲親信。兵士素惡兆而樂神武,於是莫不皆至。
居無何,又使劉貴請兆,以并、肆頻歲霜旱,降戶掘黃鼠而食之,皆面無穀色,徒污人國土。請令就食山東,待溫飽而處分之。兆從其議。其長史慕容紹宗諫曰:「不可,今四方擾擾,人懷異望,況高公雄略,又握大兵,將不可爲。」兆曰:「香火重誓,何所慮邪?」紹宗曰:「親兄弟尚難信,何論香火!」時兆左右已受神武金,因譖紹宗與神武舊隙,兆乃禁紹宗而催神武發。
神武乃自晉陽出滏口。路逢尒朱榮妻鄉郡長公主自洛陽來,馬三百匹,盡奪易之。兆聞,乃釋紹宗而問焉。紹宗曰:「猶掌握中物也。」於是自追神武,至襄垣。會漳水暴長,橋壞,神武隔水拜曰:「所以借公主馬,非有他故,備山東盜耳。王受公主言,自來賜追,今渡河而死,不辭,此眾便叛。」兆自陳無此意,因輕馬渡,與神武坐幕下,陳謝,遂授刀引頭,使神武斫己。神武大哭,曰:「自天柱薨背,賀六渾更何所仰!願大家千萬歲,以申力用。今旁人構間至此,大家何忍復出此言?」兆投刀於地,遂刑白馬而盟,誓爲兄弟,留宿夜飲。尉景伏壯士欲執兆,神武齧臂止之,曰:「今殺之,其黨必奔歸聚結。兵飢馬瘦,不可相支。若英雄崛起,諸本「崛」作「屈」,據北齊書、通志改。則爲害滋甚。不如且置之。兆雖勁捷,而兇狡無謀,不足圖也。」旦日,兆歸營,又召神武,神武將上馬詣之,孫騰牽衣乃止。兆隔水肆罵,諸本脫「兆」字,據北齊書、通志補。馳還晉陽。兆心腹念賢領降戶家累別爲營,神武僞與之善,觀其佩刀,因取之以殺其從者,盡散。於是士眾咸悅,倍願附從。
初,魏真君中,內學者奏言上黨有天子氣,云在壺關大王山。太武帝於是南巡以厭當之,諸本脫「太」字,據通志及冊府卷二0三補。事見魏書卷四下世祖(即太武)紀太平真君九年。累石爲三封,斬其北鳳皇山以毀其形。後上黨人居晉陽者號上黨坊,神武實居之。及是行,舍大王山,六旬而進。將出滏口,倍加約束,纖毫之物,不聽侵犯。將過麥地,神武輒步牽馬。遠近聞之,皆稱高儀同將兵整肅,益歸心焉。遂前行屯鄴北,求糧於相州刺史劉誕,誕不供。有軍營租米,神武自取之。
魏普泰元年二月,神武軍次信都,高乾、封隆之開門以待,遂據冀州。是月,尒朱度律廢元曄而立節閔帝。欲羈縻神武,三月,乃白節閔帝,封神武爲勃海王,徵使入覲。神武辭。四月癸巳,又加授東道大行臺、第一鎮人酋長。龐蒼鷹自太原來奔,神武以爲行臺郎,尋以爲安州刺史。
神武自向山東,養士繕甲,禁兵侵掠,百姓歸心。乃詐爲書,言尒朱兆將以六鎮人配契胡爲部曲,眾皆愁。又爲并州符,徵兵討步落稽。發萬人將遣之,孫騰、尉景僞請留五日,如此者再。神武親送之郊,雪涕執別。人號慟,哭聲動地。神武乃喻之,曰:「與爾俱失鄉客,義同一家,不意在上乃爾徵召!直向西已當死,後軍期又當死,配國人又當死,奈何?」眾曰:「唯有反耳!」神武曰:「反是急計,須推一人爲主。」眾願奉神武。神武曰:「爾鄉里難制,不見葛榮乎?雖百萬眾,無刑法,終自灰滅。今以吾爲主,當與前異,不得欺漢兒,不得犯軍令,生死任吾,則可。不爾,不能爲取笑天下。」眾皆頓顙,死生唯命。神武曰若不得已。通志「曰」作「陽」。按「曰」字於文義不洽,當誤。明日,椎牛饗士,喻以討尒朱兆之意。封隆之進曰:「千載一時,普天幸甚。」神武曰:「討賊,大順也,拯時,大業也,吾雖不武,以死繼之,何敢讓焉。」
六月庚子,建義於信都,尚未顯背尒朱氏。及李元忠與高乾平殷州,斬尒朱羽生首來謁,神武撫膺曰:「今日反決矣!」乃以元忠爲殷州刺史。是時,兵威既振,乃抗表罪狀尒朱氏。世隆等祕表不通。八月,尒朱兆攻陷殷州,李元忠來奔。
孫騰以爲朝廷隔絕,不權立天子,則眾望無所係。十月壬寅,奉章武王融子勃海太守朗爲皇帝,年號中興,是爲廢帝。時度律、仲遠軍次陽平,尒朱兆會之。諸本「陽平」作「晉陽」。按本書卷四八、魏書卷七五尒朱兆傳、尒朱仲遠傳,魏書卷十一後廢帝紀、卷八0斛斯椿傳、賈顯智傳,通鑑卷一五五皆言度律、仲遠屯軍陽平。陽平在今山東莘縣,距尒朱兆駐兵之廣阿(今河北隆堯縣)和高歡所據之信都(今河北冀縣)不遠。晉陽乃尒朱兆之根據地,遠在并州,顯誤。今據改。神武用竇泰策,縱反間,度律、仲遠不戰而還,神武乃敗兆於廣阿。十一月,攻鄴,相州刺史劉誕嬰城固守。神武起土山,爲地道,往往建大柱,一時焚之,城陷入地。麻祥時爲湯陰令,神武呼之曰麻都,祥慚而逃。
永熙元年正月壬午,拔鄴城,據之。廢帝進神武大丞相、柱國大將軍、太師。是時,青州建義大都督崔靈珍、大都督耿翔皆遣使歸附,行汾州事劉貴棄城來降。
閏三月,尒朱天光自長安,兆自并州,度律自洛陽,仲遠自東郡,同會鄴,眾號二十萬,挾洹水而軍。節閔以長孫承業爲大行臺,總督焉。神武令封隆之守鄴,自出頓紫陌。時馬不滿二千,步兵不至三萬,眾寡不敵。乃於韓陵爲圓陣,連牛驢以塞歸道。於是將士皆爲死志,四面赴擊之。尒朱兆責神武以背己。神武曰:「本戮力者,共輔王室,今帝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報讎耳。」神武曰:「我昔日親聞天柱計,汝在戶前立,豈得言不反邪?且以君殺臣,何報之有?今日義絕矣。」乃合戰,大敗之。尒朱兆對慕容紹宗叩心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諸本脫「至於」二字,據北齊書補。將輕走,紹宗反旗鳴角,收聚散卒,成軍容而西上。高季式以七騎追奔,度野馬崗,與兆遇。高昂望之不見,哭曰:「喪吾弟矣!」夜久,季式還,血滿袖。斛斯椿倍道先據河橋。初,普泰元年十月,歲星、熒惑、鎮星、太白聚於觜、參,色甚明。太史占云,當有王者興。是時,神武起於信都,至是而破兆等。
四月,斛斯椿執天光、度律以送洛陽。按本書卷四八、魏書卷七五尒朱度律傳、尒朱天光傳,魏書卷一一後廢帝紀都說椿是送二人於高歡軍前。當時高歡尚未入洛。故下文又云:「神武深以爲然,乃歸天光、度律於京師斬之」。京師即洛陽,如已先送洛陽,這句就解釋不通。這裏「洛陽」二字疑是「神武」之誤。長孫承業遣都督賈顯智、張歡入洛陽,執世隆、彥伯斬之。兆奔并州。仲遠奔梁,遂死焉。諸本「梁」下有「州」字。按本書卷四八尒朱仲遠傳云:「復與天光等於韓陵戰敗,南走,尋乃奔梁,死於江南。」魏書卷七五尒朱仲遠傳作「南走東郡,仍奔蕭衍、死於江南」。「州」字衍文。今據刪。時凶蠹既除,朝廷慶悅。初,未戰之前月,章武人張紹夜中忽被數騎將踰城至一大將軍前,敕紹爲軍導向鄴,云佐受命者除殘賊。紹回視之,兵不測,整疾無聲。將至鄴,乃放焉。及戰之日,尒朱氏軍人見陣外士馬四合,蓋神助也。
既而神武至洛陽,廢節閔及中興主而立孝武。孝武既即位,授神武大丞相、天柱大將軍、太師,世襲定州刺史,增封并前十五萬戶。神武辭天柱,減戶五萬。壬辰,還鄴,魏帝餞於乾脯山,執手而別。
七月壬寅,神武帥師北伐尒朱兆。封隆之言,侍中斛斯椿、賀拔勝、賈顯智等往事尒朱,普皆反噬,今在京師寵任,必構禍隙。神武深以爲然。乃歸天光、度律於京師,斬之。遂自滏口入。尒朱兆大掠晉陽,北保秀容,并州平。神武以晉陽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定居焉。
尒朱兆既至秀容,分兵守險,出入寇抄。神武揚聲討之,師出止者數四,兆意怠。神武揣其歲首當宴會,遣竇泰以精騎馳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神武以大軍繼之。
二年正月,竇泰奄至尒朱兆庭。軍人因宴休惰,忽見泰軍,驚走,追破之於赤洪嶺。兆自縊,神武親臨,厚葬之。慕容紹宗以尒朱榮妻子及餘眾自保烏突城,諸本「烏」作「焉」,本書卷五三慕容紹宗傳作「烏」。按北齊書卷一七斛律金傳,言武定三年,高歡攻山胡,「度赤谼嶺,會金於烏突戍」。「赤谼嶺」自即此紀之「赤洪嶺」。「烏突戍」自即「烏突城」。隋書卷三0地理志中離石郡太和縣條、太平寰宇記卷四二石州臨泉縣條,都說北周於此地置烏突郡烏突縣。自是因原有烏突城而得名。作「焉」誤,今據改。降,神武以義故待之甚厚。
神武之入洛也,尒朱仲遠部下都督橋寧、張子期自滑臺歸命,神武以其助亂,且數反覆,皆斬之。斛斯椿由是內不自安,乃與南陽王寶炬及武衛將軍元毗、魏光、王思政構神武於魏帝。諸本「光」下有「祿」字。北齊書百衲本及冊府卷一八六、御覽卷一三0無。按魏書卷一一出帝紀永熙三年五月稱:「時帝爲斛斯椿、元毗、王思政、魏光等諂佞間阻。」「祿」字衍文,今據刪。舍人元士弼又奏神武受敕大不敬,故魏帝心貳於賀拔岳。初,孝明之時,洛下以兩拔相擊,謠言「銅拔打鐵拔,元家世將末」,好事者以二拔謂拓拔、賀拔,言俱將衰敗之兆。
時司空高乾密啟神武,言魏帝之貳。神武封呈,魏帝殺之。又遣東徐州刺史潘紹業密敕長樂太守龐蒼鷹,令殺其弟昂。昂先聞其兄死,以矟刺柱,伏壯士執紹業於路,得敕書於袍領,遂來奔。神武抱其首哭曰:「天子枉害司空。」遽使以白武幡勞其家屬。時乾次弟慎在光州,爲政嚴猛,又縱部下取納,魏帝使代之。慎聞難,將奔梁,其屬曰:「公家勳重,必不兄弟相及。」乃弊衣推鹿車歸勃海,逢使者,亦來奔。於是魏帝與神武隙矣。
阿至羅虜正光以前常稱藩,自魏朝多事,皆叛。神武遣使招納,便附款。先是,詔以寇賊平,罷行臺,至是以殊俗歸降,復授神武大行臺,隨機處分。神武賚其粟帛,議者以爲徒費無益,神武不從,撫慰如初。其酋帥吐陳等感恩,皆從指麾,救曹泥,取万俟受洛干,大收其用。河西費也頭虜紇豆陵伊利居苦池河,按魏書卷一一出帝紀永熙三年正月稱高歡「討費也頭於河西苦洩河」。疑「池」是「泄」之訛。「泄」即「洩」。恃險擁眾,神武遣長史侯景屢招不從。
天平元年正月壬辰,神武西伐費也頭虜紇豆陵伊利於河西,滅之,遷其部落於河東。
二月,永寧寺九層浮屠災。既而人有從東萊至,云及海上人咸見之於海中,俄而霧起,乃滅。說者以爲天意若曰:「永寧見災,魏不寧矣,飛入東海,勃海應矣。」
魏帝既有異圖,時侍中封隆之與孫騰私言,隆之喪妻,魏帝欲妻以從妹。騰亦未之信,心害隆之,泄其言於斛斯椿。椿以白魏帝。又孫騰帶仗入省,擅殺御史。並亡來奔。稱魏帝撾舍人梁續於前,光祿少卿元子幹攘臂擊之,謂騰曰:「語爾高王,元家兒拳正如此。」領軍婁昭辭疾歸晉陽。魏帝於是以斛斯椿兼領軍,分置督將及河南、關西諸刺史。華山王鷙在徐州,神武使邸珍奪其管籥。建州刺史韓賢、濟州刺史蔡雋皆神武同義,魏帝忌之,故省建州以去賢,使御史中尉綦雋察雋罪,以開府賈顯智爲濟州,雋拒之。
魏帝逾怒,五月,下詔,云將征句吳,發河南諸州兵,增宿衛,守河橋。六月丁巳,密詔神武曰:「宇文黑獺自平破秦、隴,多求非分,脫有變非常,事資經略。但表啟未全背戾,進討事涉匆匆。遂召群臣,議其可否。僉言假稱南伐,內外戒嚴,一則防黑獺不虞,二則可威吳楚。」時魏帝將伐神武,神武部署將帥,慮疑,故有此詔。通志「慮疑」上有「帝」字。按「部署將帥」,當是孝武帝,即上所稱「發河南諸州兵,增宿衛,守河橋」等事,慮高歡生疑,故下詔解釋。此誤衍「神武」二字。通志是因文義不通,以意增「帝」字。神武乃表曰:「荊州綰接蠻左,密邇畿服,關隴恃遠,將有逆圖。臣今潛勒兵馬三萬,擬從河東而渡;又遣恒州刺史厙狄干、瀛州刺史郭瓊、汾州刺史斛律金、前武衛大將軍彭樂擬兵四萬,從其來違津渡;遣領軍將軍婁昭、相州刺史竇泰、前瀛州刺史堯雄、并州刺史高隆之擬兵五萬,以討荊州;遣冀州刺史尉景、前冀州刺史高敖曹、濟州刺史蔡雋、前侍中封隆之擬山東兵七萬、突騎五萬,以征江左。皆約勒所部,伏聽處分。」魏帝知覺其變,乃出神武表,命群官議之,欲止神武諸軍。
神武乃集在并僚佐,令其博議。還以表聞,仍以信誓自明忠款曰:「臣爲嬖佞所間,陛下一旦賜疑,令猖狂之罪,尒朱時計。北齊書卷二神武紀下「令」作「今」,「計」作「討」。按文義都不可解,當有訛脫。臣若不盡誠竭節,敢負陛下,則使身受天殃,子孫殄絕。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動,佞臣一二人,願斟量廢出。」
辛未,帝復錄在京文武議意,以答神武。使舍人溫子昇草敕,子昇逡巡未敢作,帝據胡床拔劍作色,子昇乃爲敕曰:
前持心血,遠以示王,深冀彼此共相體悉,而不良之徒,坐生間貳。近孫騰倉卒向彼,致使聞者疑有異謀。故遣御史中尉綦雋,具申朕懷。今得王啟,言誓懇惻,反覆思之,猶所未解。以朕眇身,遇王武略,不勞尺刃,坐爲天子。所謂生我者父母,貴我者高王。今若無事背王,規相攻討,則使身及子孫,還如王誓,皇天后土,實聞此言。
近慮宇文爲亂,賀拔勝應之,故纂嚴,欲與王俱爲聲援。宇文今日使者相望,觀其所爲,更無異跡。賀拔在南,開拓邊境,爲國立功,念無可責。君若欲分討,何以爲辭?東南不賓,爲日已久,先朝已來,置之度外,今天下戶口減半,未宜窮兵極武。
朕既闇昧,不知佞人是誰,可列其姓名,令朕知也。如聞厙狄干語王云:「本欲取懦弱者爲主,無事立此長君,使其不可駕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廢之,更立餘者。」如此議論,自是王間勳人,豈出佞臣之口?去歲封隆之背叛,今年孫騰逃走,不罪不送,誰不怪王?騰既爲禍始,曾無愧懼,王若事君盡誠,何不斬送二首?王雖啟圖西去,而四道俱進,或欲南度洛陽,或欲東臨江左,言之者猶應自怪,聞之者寧能不疑?王若守誠不貳,晏然居北,在此雖有百萬之眾,終無圖彼之心。王脫信邪棄義,舉旗南指,縱無匹馬隻輪,猶欲奮空拳而爭死。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無知,或謂實可。若爲他所圖,則彰朕之惡;假令還爲王殺,幽辱齏粉,了無遺恨。何者?王既以德見推,以義見舉,一朝背德舍義,便是過有所歸。
本望君臣一體,若合符契,不圖今日,分疏到此!古語云:「越人射我,笑而道之;吾兄射我,泣而道之。」朕既親王,情如兄弟,所以投筆拊膺,不覺歔欷。
初,神武自京師將北,以爲洛陽久經喪亂,王氣衰盡,雖有山河之固,土地褊狹,不如鄴,請遷都。魏帝曰:「高祖定鼎河洛,爲永永之基,經營制度,至世宗乃畢。王既功在社稷,宜遵太和舊事。」神武奉詔。至是,復謀焉。遣兵千騎鎮建興,益河東及濟州兵,於白溝虜船,不聽向洛,諸州和糴粟,運入鄴城。魏帝又敕神武曰:「王若厭伏人情,杜絕物議,唯有歸河東之兵,罷建興之戍,送相州之粟,追濟州之軍,令蔡雋受代,使邸珍出徐,止戈散馬,各事家業。脫須糧廩,別遣轉輸。則讒人結舌,疑悔不生。王高枕太原,朕垂拱京洛,終不舉足渡河,以干戈相指。王若馬首南向,問鼎輕重,朕雖無武,欲止不能,必爲社稷宗廟,出萬死之策。決在於王,非朕能定,爲山止簣,相爲惜之。」
魏帝時以任祥爲兼尚書左僕射,加開府。祥棄官走至河北,據郡待神武。魏帝乃敕文武官,北來者任去留。下詔罪狀神武,爲北伐經營。神武亦勒馬宣告曰:「孤遇尒朱擅權,舉大義於四海,奉戴主上,義貫幽明。橫爲斛斯椿讒構,以誠節爲逆首。昔趙鞅興晉陽之甲,誅君側惡人。今者南邁,誅椿而已。」以高昂爲前鋒,曰:「若用司空言,豈有今日之舉!」司馬子如答神武曰:「本欲立小者,正爲此耳。」
魏帝徵兵關右,召賀拔勝赴行在所,遣大行臺長孫承業、大都督潁川王斌之、斛斯椿共鎮武牢,汝陽王暹鎮石濟,行臺長孫子彥帥前恒農太守元洪略鎮陝,賈顯智率豫州刺史斛斯元壽伐蔡雋。神武使竇泰與左箱大都督莫多婁貸文逆顯智,韓賢逆暹。元壽軍降泰。各本「元壽」作「乙素」,殿本及北齊書、通志作「元壽」。張元濟云:「元壽指斛斯元壽。」按張說是,今從殿本。貸文與顯智遇於長壽津,顯智陰約降,引軍退。軍司元玄覺之,馳還請益師。魏帝遣大都督侯幾紹赴之,戰於滑臺東,顯智以軍降,紹死之。
七月,魏帝躬率大眾屯河橋。神武至河北十餘里,再遣口申誠款,魏帝不報。神武乃引軍度河。魏帝問計於群臣,或云南依賀拔勝,或云西就關中,或云守洛口死戰,未決。而元斌之與斛斯椿爭權不睦,斌之棄椿徑還,紿帝云神武兵至。即日,魏帝遜於長安。
己酉,神武入洛,停於永寧寺。八月甲寅,召集百官謂曰:「爲臣奉主,匡救危亂。若處不諫爭,出不陪隨,緩則耽寵爭榮,急便竄失,臣節安在!」遂收開府儀同三司叱列延慶、兼尚書左僕射辛雄、兼吏部尚書崔孝芬、都官尚書劉廞、兼度支尚書楊機、散騎常侍元士弼,並殺之,誅其貳也。士弼籍沒家口。
神武以萬機不可曠廢,乃與百僚議,以清河王亶爲大司馬,居尚書下舍而承制決事焉。王稱警蹕,神武醜之。神武尋至弘農,遂西剋潼關,執毛洪賓;進軍長城,龍門都督薛崇禮降。神武退舍河東,命行臺尚書長史薛瑜守潼關;大都督厙狄溫守封陵;於蒲津西岸築城守華州,以薛紹宗爲刺史;高昂行豫州事。神武自發晉陽至此,凡四十啟,魏帝皆不答。
九月庚寅,神武還至洛陽,乃遣僧道榮奉表關中,又不答。乃集百僚沙門耆老,議所推立。以爲自孝昌衰亂,國統中絕,神主靡依,昭穆失序,永安以孝文爲伯考,永熙遷孝明於夾室,業喪祚短,職此之由。遂議立清河王世子善見。議定,白清河王。王曰:「天子無父,苟使兒立,不惜餘生。」乃立之,是爲孝靜帝。魏於是始分爲二。
神武以孝武既西,恐逼崤陝,洛陽復在河外,接近梁境,如向晉陽,形勢不能相接,依議遷鄴。護軍祖瑩贊焉。詔下三日,車駕便發,戶四十萬,狼狽就道。神武留洛陽部分,事畢還晉陽。自是軍國政務,皆歸相府。先是童謠曰:「可憐青雀子,飛來鄴城裏,羽翮垂欲成,化作鸚鵡子。」好事者竊言,雀子謂魏帝清河王子,諸本「清河王」下無「子」字,北齊書有。按隋書卷二二五行志上記此童謠,末云:「魏孝靜帝,清河王之子也。」孝靜即位前,未嘗嗣王爵,此脫「子」字,今據補。鸚鵡謂神武也。
初,孝昌中,山胡劉蠡升自稱天子,年號神嘉,居雲陽谷,西土歲被其寇,謂之胡荒。
二年正月,西魏渭州刺史可朱渾道元擁眾內屬,神武迎納之。壬戌,神武襲擊劉蠡升,大破之。己巳,魏帝褒詔,以神武爲相國,假黃鉞,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神武固辭。
三月,神武欲以女妻蠡升太子,候其不設備,辛酉,潛師襲之。其北部王斬蠡升首以送,其眾復立其子南海王。神武進擊之,又獲南海王,及其弟西海王、北海王、皇后、公卿已下四百餘人,胡、魏五萬戶。壬申,神武朝于鄴。
四月,神武請給遷人廩各有差。
九月甲寅,神武以州、郡、縣官多乖法,請出使問人疾苦。
三年正月甲子,神武帥厙狄干等萬騎襲西魏夏州。身不火食,四日而至,縛矟爲梯,夜入其城,擒其刺史費也頭斛拔俄彌突,殿本「斛」作「賀」,北齊書作「斛」。按本書卷九、周書百衲本卷一文帝紀,本書卷四九、周書卷一四賀拔岳傳,都作「解拔彌俄突」。北齊書卷一七段韶傳作「斛律彌娥突」。大體上周書所記及北史採自周書的紀傳都作「解拔」。北齊書所記,則作「斛拔」。今本北齊書神武紀雖是用北史補,但北史本是採自北齊書,所以都作「斛拔」。北齊書段韶傳「律」字雖誤,但「斛」字與本紀同。「解」「斛」之分,是周、齊兩書之異,難以判其是非。「斛律」、「賀拔」都是因爲「斛拔」少見,後人臆改。又上引各書,「俄彌突」都作「彌俄突」,周書卷一三宋獻公震傳,震小字「彌俄突」。本書卷九八高車傳有高車主「彌俄突」。可知「彌俄突」是當時北方各族習用名。這裏「俄彌」二字誤倒。因而用之。留都督張瓊以鎮守,遷其部落五千戶以歸。西魏靈州刺史曹泥與其婿涼州刺史劉豐遣使請內屬。周文圍泥,水灌其城,不沒者四尺。神武命阿至羅發騎三萬,徑度靈州,繞出西軍後,獲馬五十匹,西師乃退。神武率騎迎泥、豐生,拔其遺戶五千以歸,復泥官爵。魏帝詔加神武九錫,固讓乃止。
二月,神武令阿至羅逼西魏秦州刺史建忠王万俟普撥,神武以眾應之。六月甲午,普撥與其子太宰受洛干、豳州刺史叱干寶樂、右衛將軍破六韓常及督將三百餘人,擁部來降。
八月丁亥,神武請均斗尺,班於天下。
九月辛亥,汾州胡王迢觸、曹貳龍聚眾反,署立百官,年號平都,神武討平之。
十二月丁丑,神武自晉陽西討,遣兼僕射行臺、汝陽王暹、司徒高昂等趣上洛,大都督竇泰入自潼關。
四年正月癸丑,竇泰軍敗自殺。神武軍次蒲津,以冰薄不得赴救,乃班師。高昂攻剋上洛。
二月乙酉,神武以并、肆、汾、建、晉、東雍、南汾、秦、陝九州霜旱,魏書卷一一0食貨志記此事,「秦」作「泰」。按河東之秦州,錢氏考異卷三0以爲當作「泰州」。人飢流散,請所在開倉振給。
六月壬申,神武如天池,獲瑞石,隱起成文曰「六王三川」。
十月壬辰,神武西討,自蒲津濟,諸本「十月」作「十一月」。通鑑卷一五七考異云:「魏帝紀(魏書卷十二)十月壬辰敗於沙苑。按長曆,十月壬辰朔,北齊紀誤也。」按是年十一月無壬辰,周書卷二文帝紀大統三年稱「十月壬辰至沙苑」,與魏書合。此「一」字衍,今據刪。眾二十萬。周文軍於沙苑。神武以地阨少卻,西人鼓噪而進。軍大亂,棄器甲十有八萬,神武跨槖駝,候船以歸。
元象元年三月辛酉,神武固請解丞相,魏帝許之。
四月庚寅,神武朝于鄴。壬辰,還晉陽,請開酒禁,并振恤宿衛武官。
七月壬午,行臺侯景、司徒高昂圍西魏將獨孤信於金墉,西魏帝及周文並來赴救。大都督厙狄干帥諸將前驅,神武總眾繼進。
八月辛卯,戰於河陰,大破西魏軍,俘獲數萬。司徒高昂、大都督李猛、宋顯死之。諸本「宋」作「宗」。按本書卷九、周書卷二文帝紀大統四年,魏書卷十二孝靜紀元象元年都作「宋顯」。本書卷五三、北齊書卷二0宋顯傳說他死於河陰之役,與此合。作「宗」誤,今據改。西師之敗,獨孤信先入關,周文留其都督長孫子彥守金墉,遂燒營以遁。神武遣兵追奔至崤,不及而還。初,神武知西師來侵,自晉陽率眾馳赴,至孟津,未濟,而軍有勝負。既而神武渡河,子彥亦棄城走。神武遂毀金墉而還。
十一月庚午,神武朝於京師。十二月壬辰,還晉陽。
興和元年七月丁丑,魏帝進神武爲相國、錄尚書事,固讓乃止。
十一月乙丑,神武以新宮成,朝於鄴。魏帝與神武讌射,神武降階下稱賀。又辭勃海王及都督中外諸軍事,詔不許。十二月戊戌,神武還晉陽。
二年十二月,阿至羅別部遣使請降,神武帥眾迎之,出武州塞,不見,大獵而還。
三年五月,神武巡北境,使使與蠕蠕通和。
四年五月辛巳,神武朝于鄴。請令百官,每月面敷政事;明揚仄陋,納諫屏邪,親理獄訟,褒黜勤怠;牧守有愆,節級相坐;椒掖之內,進御以序;後園鷹犬,悉皆棄之。六月甲辰,神武還晉陽。
九月,神武西征,十月己亥,圍西魏儀同三司王思政於玉壁城,欲以致敵,西師不敢出。十一月癸未,神武以大雪,士卒多死,乃班師。
武定元年二月壬申,北豫州刺史高慎據武牢西叛。三月壬辰,周文率眾援高慎,圍河橋南城。戊申,神武大敗之於芒山,禽西魏督將以下四百餘人,俘斬六萬計。是時軍士有盜殺驢者,軍令應死,神武弗殺,將至并州決之。明日,復戰,奔西軍,告神武所在,西師盡銳來攻。眾潰,神武失馬,赫連陽順下馬,以授神武,與蒼頭馮文洛扶上,俱走。從者步騎六七人。追騎至,親信都督尉興慶曰:「王去矣,興慶腰邊百箭,足殺百人。」神武勉之曰:「事濟,以爾爲懷州;若死,則用爾子。」興慶曰:「兒小,願用兄。」許之。興慶鬥,矢盡而死。西魏太師賀拔勝以十三騎逐神武,河州刺史劉洪徽射中其二。勝矟將中神武,段孝先橫射勝馬殪,遂免。豫、洛二州平,神武使劉豐追奔徇地,至恒農而還。
七月,神武貽周文書,責以殺孝武之罪。
八月辛未,魏帝詔神武爲相國、錄尚書事、大行臺,餘如故,固辭乃止。是月,神武命於肆州北山築城,西自馬陵戌,東至土隥,四十日罷。
十二月己卯,神武朝於京師,庚辰,還晉陽。
二年三月癸巳,神武巡行冀、定二州,因朝京師。以冬春亢旱,請蠲縣責,振窮乏,宥死罪以下。又請授老人板職各有差。四月丙辰,神武還晉陽。
十一月,神武討山胡,破平之,俘獲一萬餘戶,分配諸州。
三年正月甲午,開府儀同三司尒朱文暢、開府司馬任冑、都督鄭仲禮、中府主簿李世林、前開府參軍房子遠等謀賊神武,因十五日夜打蔟,懷刃而入。其黨薛季孝以告,並伏誅。丁未,神武請於并州置晉陽宮,以處配口。
三月乙未,神武朝鄴。丙午,還晉陽。
十月丁卯,神武上言,幽、安、定三州北接奚、蠕蠕,請於險要修立城戍以防之。躬自臨履,莫不嚴固。乙未,神武請釋芒山俘桎梏,按十月丙午朔,無乙未;是年閏十月,丙子朔,乙未是二十日。疑「乙未」上脫「閏月」二字。配以人間寡婦。
四年八月癸巳,神武將西伐,自鄴會兵於晉陽。殿中將軍曹魏祖曰:「不可,今八月西方王,以死氣逆生氣,爲客不利,主人則可。兵果行,傷大將。」神武不從。自東西魏構兵,鄴下每先有黃黑螘陣鬥。占者以爲黃者東魏戎衣色,黑者西魏戎衣色,人間以此候勝負。是時黃螘盡死。
九月,神武圍玉壁以挑西師,不敢應。西魏晉州刺史韋孝寬守玉壁。城中出鐵面,神武使元盜射之,冊府卷一八六「盜」作「溢」。人名不應作「盜」,疑「溢」是。每中其目。用李業興孤虛術,萃其北,北,天險也。乃起土山,鑿十道,又於東面鑿二十一道,以攻之。城中無水,汲於汾,神武使移汾,一夜而畢。孝寬奪據土山。頓軍五旬,城不拔,死者七萬人,聚爲一冢。有星墜於神武營,眾驢並鳴,士皆讋懼。神武有疾。
十一月庚子,輿疾班師。庚戌,遣太原公洋鎮鄴。辛亥,徵世子澄至晉陽。有惡鳥集於亭樹,世子使斛律光射殺之。己卯,神武以無功,表解都督中外諸軍事,按是年十一月庚子朔,無己卯。通鑑卷一五九作「十二月己卯」(此據涵芬樓影宋本。)此「己」上疑脫「十二月」。魏帝優詔許焉。是時,西魏言神武中弩,神武聞之,乃勉坐見諸貴。使斛律金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哀感流涕。
侯景素輕世子,嘗謂司馬子如曰:「王在,吾不敢有異;王無,吾不能與鮮卑小兒共事。」子如掩其口。至是,世子爲神武書,召景。景先與神武約,得書,書背微點,乃來。書至,無點,景不至。又聞神武疾,遂擁兵自固。神武謂世子曰:「我雖疾,爾面更有餘憂色,何也?」世子未對。又問曰:「豈非憂侯景叛邪?」曰:「然。」神武曰:「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飛揚跋扈志,顧我能養,豈爲汝駕御也。今四方未定,勿遽發哀。厙狄干鮮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並性遒直,終不負汝。可朱渾道元、劉豐生遠來投我,必無異心。賀拔焉過兒樸實無罪過,潘相樂本作道人,諸本「樂」下衍「今」字,據北齊書刪。心和厚,汝兄弟當得其力。韓軌少戇,宜寬借之。彭相樂心腹難得,北齊書除百衲本外皆無「相」字,按本書卷五三彭樂傳,樂字興,不云別名相樂,本書及北齊書他處都未見「彭相樂」,疑「相」是涉「潘相樂」而衍。宜防護之。少堪敵侯景者,唯有慕容紹宗,我故不貴之,留以與汝,宜深加殊禮,委以經略。」
五年正月朔,日蝕。神武曰:「日蝕其爲我邪?死亦何恨。」丙午,陳啟於魏帝。是日,崩於晉陽,時年五十二。祕不發喪。六月壬午,魏帝於東堂舉哀三日,制緦衰,詔凶禮依漢大將軍霍光、東平王蒼故事,贈假黃鉞、使持節、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齊王璽紱、轀輬車、黃屋左纛、前後羽葆鼓吹、輕車介士、兼備九錫殊禮,諡獻武王。八月甲申,葬於鄴西北漳水之西,魏帝臨送於紫陌。天保初,追崇爲獻武帝,廟號太祖,陵曰義平。天統元年,改諡神武皇帝,廟號高祖。
神武性深密高岸,終日儼然,人不能測,機權之際,變化若神。至於軍國大略,獨運懷抱,文武將吏,罕有預之。經馭軍眾,法令嚴肅,臨敵制勝,策出無方。聽斷昭察,不可欺犯,知人好士,全護勳舊。性周給,每有文教,常殷勤款悉,指事論心,不尚綺靡。擢人授任,在於得才,苟其所堪,乃至拔於廝養,有虛聲無實者,稀見任用。諸將出討,奉行方略,罔不克捷,違失指畫,多致奔亡。雅尚儉素,刀劍鞍勒無金玉之飾。少能劇飲,自當大任,不過三爵。居家如官。仁恕愛士。始范陽盧景裕以明經稱,魯郡韓毅以工書顯,咸以謀逆見禽,並蒙恩置之第館,教授諸子。其文武之士,盡節所事見執獲而不罪者甚多,故遐邇歸心,皆思效力。至南和梁國,北懷蠕蠕,吐谷渾、阿至羅咸所招納,獲其力用,規略遠矣。
世宗文襄皇帝諱澄,字子惠,神武長子也。母曰婁太后。生而岐嶷,神武異之。魏中興元年,立爲勃海王世子。就杜詢講學,敏悟過人,詢甚歎服。二年,加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尚孝靜帝妹馮翊長公主。時年十二,神情俊爽,便若成人。神武試問以時事得失,辨析無不中理。自是軍國籌策皆預之。
天平元年,加使持節、尚書令、大行臺、并州刺史。三年,入輔朝政,加領左右、京畿大都督。諸本「領」下有「軍」字,冊府卷一八六無。按領左右府爲魏、齊領軍所屬二府之一,見隋書卷二七百官志中。魏末齊初,此官屢見。這裏若有「軍」字,則領軍爲一官,「左右」當與「京畿大都督」連讀。而京畿大都督不分左右,不可通。今據冊府刪「軍」字。時人雖聞器識,猶以少年期之,而機略嚴明,事無疑滯,於是朝野振肅。
元象元年,攝吏部尚書。魏自崔亮以後,選人常以年勞爲制。文襄乃釐改前式,銓擢唯在得人。又沙汰尚書郎,妙選人地以充之。至于才名之士,咸被薦擢。假有未居顯位者,皆致之門下,以爲賓客。每山園游宴,必見招攜,執射賦詩,各盡其所長,以爲娛適。
興和二年,加大將軍,領中書監,仍攝吏部尚書。自正光已後,天下多事,在任群官,廉潔者寡。文襄乃奏吏部郎崔暹爲御史中尉,糾劾權豪,無所縱捨,於是風俗更始,私枉路絕。乃牓於街衢,具論經國政術,仍開直言之路,有論事上書苦言切至者,皆優容之。
武定四年十一月,神武西討,不豫,班師。文襄馳赴軍所,侍衛還晉陽。
五年正月丙午,神武崩,祕不發喪。辛亥,司徒侯景據河南反,潁州刺史司馬世雲以城應之。景誘執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廣州刺史暴顯等。遣司空韓軌率眾討之。四月壬申,文襄朝于鄴。六月己巳,韓軌等自潁州班師。丁丑,文襄還晉陽,乃發喪,告喻文武,陳神武遺志。
七月戊戌,魏帝詔以文襄爲使持節、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臺、勃海王。文襄啟辭位,願停王爵。壬寅,魏帝詔太原公洋攝理軍國,遣中使敦喻。
八月戊辰,文襄啟申神武遺令,請減國邑,分封將督各有差。辛未,朝于鄴,固辭丞相。魏帝詔曰:「既朝野攸馮,安危所繫,不得令遂本懷,須有權奪。可復前大將軍,餘如故。」壬辰,尚書祠部郎中元瑾、梁降人荀濟、諸本「荀」訛作「苟」,據本書卷八三荀濟傳改。長秋卿劉思逸及淮南王宣洪、華山王大器、濟北王徽等謀害文襄,事發伏誅。
九月己亥,文襄請舊勳灼然未蒙齒錄者,悉求旌賞;朝士名行有聞,或以年耆疾滿告謝者,准其本秩,授以州郡,不得蒞事,聽蔭子孫;自天平元年以來,遇事亡官者,聽復本資。豪貴之家,不得占護山澤。其第宇車服婚姻送葬奢僭無限者,並令禁斷。從太昌元年以來,將帥有殊功異效者,其子弟年十歲以上,請聽依第出身。其兵士從征,身殞陣場者,蠲其家租課。若有藏器避世者,以禮招致,隨才擢敘。罷營構之官。在朝百司,怠惰不勤,有所曠廢者,免所居官。若清幹克濟,皎然可知者,即宜超敘,不拘常式。辛丑,文襄還晉陽。
武定六年正月己未,文襄朝于鄴。
二月己卯,梁遣使慰文襄,并請通和。文襄許其和而不答書。侯景之叛也,南兗州刺史石長宣頗相影響,諸州刺史、守、令、佐史多被詿誤。景破後,悉被禽獲,尚書咸處極刑,文襄並請減降。於是斬長宣,其餘並從寬宥。
三月戊申,文襄請朝臣及牧、守、令、長各舉賢良及驍武膽略堪守邊城者,務在得才,不拘職素。其稱事六品、散官五品以上,朝廷所悉,不在舉限。其稱事七品、散官六品以下,并及州、郡、縣雜白身,不限在官、解職,並任舉之,隨才進擢。辛亥,文襄南臨黎陽,濟於武牢,自洛陽,從太行而反晉陽。於路遺書朝士,以相戒厲。於是朝野承風,莫不震肅。六月,文襄巡北邊城戍,振賜各有差。
七月乙卯,文襄朝于鄴。八月庚寅,還晉陽。使大行臺慕容紹宗與太尉高岳、大都督劉豐討王思政於潁川。先是,文襄遣行臺尚書辛術率諸將略江淮之北,至是,凡所獲二十三州。
七年四月甲辰,魏帝進文襄位相國,封齊王,綠綟綬;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食冀州之勃海、長樂、安德、武邑、瀛州之河間五郡,邑十五萬戶,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大行臺並如故。丁未,文襄入朝,固讓,魏帝不許。
五月戊寅,文襄帥師自鄴赴潁川。六月丙申克潁川,禽西魏大將軍王思政,以忠於所事,釋而待之。
七月,文襄朝于鄴,請魏帝立皇太子,復辭爵位殊禮,未報。
八月辛卯,遇盜而崩。初,梁將蘭欽子京見虜,文襄以配廚,欽求贖之,不許。京再訴,文襄使監廚蒼頭薛豐洛杖之曰:「更訴,當殺汝。」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時文襄將受魏禪,與陳元康、崔季舒屏左右謀于北城東柏堂。太史啟言宰輔星甚微,變不一月。時京將進食,文襄卻之,謂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又曰:「急殺卻。」京聞之,寘刀於盤下,冒言進食。文襄見之,怒曰:「我未索食,何遽來?」京揮刀曰:「將殺汝!」文襄自投,傷足,入床下。賊黨至,去床,因見弒,時年二十九。祕不發喪。明年正月辛酉,魏帝舉哀於太極東堂,詔贈物八萬段,凶事依漢大將軍霍光、東平王蒼故事,贈假黃鉞、使持節、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齊王璽紱,轀輬車、黃屋左纛、後部羽葆鼓吹、輕車介士,備九錫禮,諡曰文襄王。二月甲申,葬於義平陵之北。天保初,追尊曰文襄皇帝,廟號世宗,陵曰峻成。
文襄美姿容,善言笑,談謔之際,從容弘雅。性聰警,多籌策,當朝作相,聽斷如流。愛士好賢,待之以禮,有神武之風焉。然少壯氣猛,嚴峻刑法,高慎西叛,侯景南翻,非直本懷狼戾,兼亦有懼威略。情欲奢淫,動乖制度。嘗於宮西造宅,牆院高廣,聽事宏壯,亞太極殿,神武入朝,責之,乃止。
論曰:昔魏氏失馭,中原蕩析,齊神武爰從晉部,大號冀方,屢戰而翦凶徒,一麾以清京洛,尊主匡國,功濟天下。既而魏武帝規避權逼,曆數既盡,適所以速關、河之分焉。
文襄嗣膺霸道,威略昭著,內除姦逆,外拓淮夷,擯斥貪殘,存情人物。而志在峻法,急於御下,於前王之德,有所未同。蓋天意人心,好生惡殺,雖吉凶報應,未皆影響,總而論之,積善多慶。然文襄之禍生所忽,蓋有由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