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隱〕右不宜在西南夷之下
司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長卿。少時好讀書，學擊劔，〔索隱〕呂氏春秋劔伎云「持短入長，倏忽縱橫之術也」。魏文典論云「余好擊劔，善以短乘長」是也。故其親名之曰犬子。〔索隱〕孟康云：「愛而字之也。」相如旣學，〔索隱〕案秦密云「文翁遣相如受七經」。慕藺相如之爲人，更名相如。以貲爲郎，事孝景帝，爲武騎常侍，〔索隱〕張揖曰：「秩六百石，常侍從格猛獸。」非其好也。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游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莊忌夫子之徒，〔集解〕徐廣曰：「名忌，字夫子。」〔索隱〕案鄒陽傳云枚先生、嚴夫子，則此夫子是美稱，時人以爲號爾。而徐廣云字，爲非。漢書作「嚴忌」者，案忌本性莊，避明帝諱，改姓嚴也。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與諸生同舍，相如得與諸生游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
會梁孝王卒，相如歸，而家貧，無以自業。素與臨卭令王吉相善，吉曰：「長卿久宦遊不遂，而來過我。」於是相如往，舍都亭。〔索隱〕案臨卭郭下之亭也。臨卭令繆爲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見之，後稱病，使從者謝吉，吉愈益謹肅。臨卭中多富人，而卓王孫家僮八百人，程鄭亦數百人，二人乃相謂曰：「令有貴客，爲具召之。」并召令。令旣至，卓氏客以百數。至日中，謁司馬長卿，長卿謝病不能往，臨卭令不敢嘗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彊往，一坐盡傾。酒酣，臨卭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願㠯自娛。」相如辭謝，爲鼓一再行。〔索隱〕案樂府長歌行、短歌行，行者曲也。此言「鼓一再行」，謂一兩曲。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集解〕郭璞曰：「以琴中音挑動之。」〔索隱〕張揖云：「挑，嬈也。以琴中嬈之。」挑音徒了反。嬈音奴了反。其詩曰「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豔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爲鴛鴦」也。又曰「鳳兮鳳兮從皇栖，得託子尾永爲妃。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從別有誰」。相如之臨卭，從車騎，雍容間雅甚都；〔集解〕韋昭曰：「閒，讀曰「閑』，甚得都邑之容也。」郭璞曰：「都猶姣也。詩曰『恂美且都』。」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之，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旣罷，相如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索隱〕郭璞云：「婚不以禮爲亡也。」相如乃與馳歸。家居徒四壁立。〔集解〕郭璞曰：「言貧窮也。」〔索隱〕案孔文祥云「徒，空也。家空無資儲，但有四壁而已，云就此中以安立也」。卓王孫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殺，不分一錢也。」人或謂王孫，王孫終不聽。文君久之不樂，曰：「長卿第俱如臨卭，〔索隱〕文穎云：「弟，且也。」郭璞云：「弟，語辭。如，往也。」從昆弟假貸猶足爲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與俱之臨卭，盡賣其車騎，買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當鑪。〔集解〕韋昭曰：「鑪，酒肆也。以土爲墮，邊高似鑪。」相如身自著犢鼻褌，〔集解〕韋昭曰：「今三尺布作形如犢鼻矣。稱此者，言其無恥也。今銅印言犢紐，此其類矣。」與保庸雜作，〔集解〕方言曰：「保庸謂之甬，奴婢賤稱也。」滌器於市中。〔集解〕韋昭曰：「瓦器也。每食必滌溉者。」卓王孫聞而耻之，爲杜門不出。昆弟諸公〔集解〕郭璞曰：「諸公，父行也。」更謂王孫曰：「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已失身於司馬長卿，長卿故倦游，〔集解〕郭璞曰：「厭游宦也。」雖貧，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獨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爲富人。
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爲狗監，〔集解〕郭璞曰：「主獵犬也。」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爲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請爲天子游獵賦，賦成奏之。」上許，令尚書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爲楚稱；〔集解〕郭璞曰：「稱說楚之美。」「烏有先生」者，〔集解〕徐廣曰：「烏，一作惡。」烏有此事也，爲齊難；〔集解〕郭璞曰：「詰難楚事也。」「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集解〕郭璞曰：「以爲折中之談也。」故空藉此三人爲辭，〔索隱〕藉音假借，與積同音。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奏之天子，天子大說。其辭曰：
楚使子虛使於齊，齊王悉發境內之士，備車騎之衆，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詑烏有先生，〔集解〕郭璞曰：「詫，誇也。音託夏反。」〔索隱〕過音戈，詫音敕亞反。而無是公在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曰：「僕樂齊王之欲夸僕以車騎之衆，而僕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駕車千乘，選徒萬騎，田於海濵。列卒滿澤，罘罔彌山，〔集解〕郭璞曰：「罘，罝也。音浮。」〔正義〕說文云「罘，兔罟也」。今幡車罟也。彌，竟也。揜兎轔鹿，射麋腳麟。〔集解〕徐廣曰：「轔音吝。」駰案：郭璞曰「腳，掎足。轔，車轢」。〔索隱〕韋昭云「脚謂持其一腳也」。司馬彪曰「腳，掎也」。說文云「掎，偏引一腳也」。騖於鹽浦，割鮮染輪。〔集解〕郭璞曰：「鹽浦，海邊地多鹽鹵。鮮，生肉也。染，擩也。音而沿反，又音而悅反。擩之於輪，鹽而食之。鶩，馳也。音務。」〔索隱〕李奇云：「鮮，生肉也。染，濡也。切生肉濡鹽而食之。」染或爲「淬」，與下文「脟割輪淬」意同也。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僕曰：『楚亦有平原廣澤游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何與寡人？』〔集解〕郭璞曰：「與猶如也。」僕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衞十有餘年，時從出游，游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徧覩也，又惡足以言其外澤者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僕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覩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索隱〕郭璞云：「特，獨也。」名曰雲夢。〔索隱〕赭詮音亡棟反，又音莫風反。裴駰云「孫叔敖激沮水作此澤」。張揖云「楚藪也，在南郡華容縣」。郭璞曰「江夏安陸有雲夢城，南郡枝江亦有雲夢城。華容縣又有巴丘湖，俗云即古雲夢澤也」。則張揖云在華容者，指巴湖也。今安陸東見有雲夢城、雲夢縣，而枝江亦有者，蓋縣名取此澤，故有城也。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鬱，隆崇嵂崒；岑巖參差，日月蔽虧；〔集解〕漢書音義曰：「高山壅蔽，日月虧缺半見。」〔索隱〕案漢書注此卷多不題注者姓名，解者云是張揖，亦兼有餘人也。交錯糾紛，上干青雲；罷池陂陁，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集解〕徐廣曰：「一作『瑕』。」〔索隱〕張揖云：「赭，赤土，出少室山。堊，白堊，本草云一名白墡也。」雌黃白坿，〔集解〕徐廣曰：「音符。」駰案：漢書音義曰「白坿，白石英也」。〔正義〕藥對曰：「雌黃出武都山谷，與雄黃同山。」錫碧金銀，〔正義〕顏云：「錫，青金也。碧謂玉之青白色者也。」衆色炫燿，照爛龍鱗。〔集解〕郭璞曰：「如龍之鱗采。」其石則赤玉玫瑰，〔集解〕郭璞曰：「赤玉，赤瑾也。見楚辭。玫瑰，石珠也。」琳瑉琨珸，〔集解〕漢書音義曰：「琳，球也。瑉，石次玉者。琨珸，山名也，出善金，尸子曰『昆吾之金』者。」〔索隱〕琨珸，司馬彪云「石之次玉者」。按：河圖云「流州多積石，名昆吾石，鍊之成鐵，以作劔，光明昭如水精」。案：字或作「昆吾」也。瑊玏玄厲，〔集解〕徐廣曰：「瑊音古咸反，玏音勒，皆次玉者。」駰案：漢書音義曰「玄厲，黑石可用磨者」。 瑌石武夫。〔集解〕徐廣曰：「石似玉。」駰案：漢書音義曰「瑌石出鴈門，武夫出長沙也」。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射干，穹窮昌蒲，〔集解〕漢書音義曰：「衡，杜衡也。其狀若葵，其臭如蘪蕪。芷，白芷。若，杜若。」〔索隱〕司馬彪云：「蕙，香草也。」本草云：「薫草一名蕙。」廣志云：「蕙草綠葉紫莖，魏武帝以此燒香，今東下田有此草，莖葉似麻，其華正紫也。」張揖云「衡，杜衡，東下田有草生天帝之山」。案山海經云「葉如葵，臭如蘪蕪，可以走馬」。博物志云「一名土杏，味亂細辛，葉似葵」。故藥對亦爲似細辛也。蘭，「秋蘭」。本草云「芷，一名茞」。埤蒼云「齊茞，一曰囂」。字林曰「茞音昌亥反，又音昌里反。囂音火高反」。本草又曰「杜若，一名杜衡。」今杜若葉似薑而有文理，莖葉皆有長毛。古今名號不同，故其所呼別也。廣雅云「烏蓬，射干」。本草名烏扇也。司馬彪云：「芎藭似藁本。」郭璞云：「今歷陽呼爲江離。」淮南子云：「夫亂人者，若芎藭之與槀本也。」江離麋蕪，諸蔗猼且。〔集解〕徐廣曰：「猼音匹沃反。」駰案：漢書音義曰「江離，香草，蘪蕪，蘄芷也，似蛇床而香。諸蔗，甘柘也。猼且，蘘荷也」。〔索隱〕吳錄曰「臨海縣海水中生江離，正青似亂髮，即離騷所云者是也」。廣志云「赤葉紅華」，則與張勃所說又別。案：今芎藭苗曰江離，綠葉白華，又不同。孟康云「麋蕪，蘄芷也，似蛇床而香」。樊光曰「藁本一名麋蕪，根名蘄芷」。又藥對以爲麋蕪一名江離，芎藭苗也。則芎藭、藁本、江離、麋蕪並相似，非是一物也。諸柘，張揖云「諸柘，甘柘也」。搏且，上音並卜反，下音子余反。漢書作「巴且」，文穎云「巴蕉也」。郭璞云「搏且，蘘荷屬」。未知孰是也。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集解〕音移糜。案衍壇曼，〔索隱〕司馬彪云：「案衍，窳下；壇曼，平博也。」衍音弋單反。曼音徒但反緣以大江，限以巫山。〔集解〕郭璞曰：「巫山今在建平巫縣也。」其高燥則生葴䔮苞荔，〔集解〕徐廣曰：「葴音針，馬藍也。䔮，或曰草，生水中，華可食。荔音力詣反。草似蒲。」駰案：漢書音義曰「苞，藨也」。〔索隱〕䔮音斯。孟康曰「葴，馬藍也」。郭璞曰「葴，酸漿，江東名烏葴」。析，漢書作「斯」，孟康云「斯，禾，似燕麥」。廣志云「涼州地生析草，皆如中國燕麥」是也。薛莎青薠。〔集解〕徐廣曰：「薛音先結反。」駰案：漢書音義曰「薛，賴蒿也。莎，鎬侯也。青薠，似莎而大也。音煩」。其卑溼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集解〕徐廣曰：「烏桓國有薔，似蓬草，實如葵子，十月熟。」駰案：漢書音義曰「藏，似薍而葉大。莨，莨尾草也。蒹，薕也。葭，蘆也」。〔索隱〕其庳溼。庳音婢。庳，下也。郭璞云「狼尾，似茅」。蒹葭音兼加。孟康云「蒹葭似蘆也」。郭璞云「蒹，犨也。似雚而細小，高數尺，江東人呼爲蒹蒿」。又云「葭，蘆也。似葦而細小，江東人呼爲烏蓲」。薍音五患反。犨音敵。東薔，案續漢書云「東薔似蓬草，實如葵子，十一月熟」。廣志云「子色青黑，河西語云『貸我東薔，償我白粱』」。雕胡謂菰米。蓮藕菰蘆，〔集解〕徐廣曰：「生水中。」〔索隱〕郭璞云：「菰，蔣也。蘆，葦也。」菴䕡軒芋，〔集解〕漢書音義曰：「奄閭，蒿也。軒芋，蕕草也。」〔索隱〕郭璞云：「菴閭，蒿，子可療病也。軒芋生水中，今楊州有也。」衆物居之，不可勝圖。〔集解〕郭璞曰：「圖，畫也。」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蔆華，內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正義〕郭注山海經云：「蛟，似蛇而四腳，小頭細頸，有白嬰，大者數十圍，卵生，子如一二斛瓮，吞人。鼉，似蜥蜴而大，身有甲，皮可以冒鼓。」瑇瑁〔正義〕似觜觿，甲有文，出南海，可飾器物也。鼈黿。其北則有陰林巨樹，〔集解〕郭璞曰：「林在山北陰地。」楩柟豫章，〔集解〕郭璞曰：「楩，杞也，似梓。柟，葉似桑。豫章，大木也，生七年乃可知也。」〔正義〕案溫活人云「豫，今之枕木也。章，今之樟木也。二木生至七年，枕樟乃可分別」。桂椒〔正義〕郭璞云：「桂，似枇杷葉而大，白花，花而不著子，藂生巖嶺閒，無雜木，冬夏常青。」案：今諸寺有桂樹，葉若枇杷而小，光靜，冬夏常青，其皮不中食，蓋二色桂樹。木蘭，〔正義〕廣雅云：「似桂，皮辛可食，葉冬夏榮，常以冬華，其實如小甘，辛美，南人以爲梅也。」蘗離朱楊，〔集解〕徐廣曰：「蘗音扶戾反。」漢書音義曰：「離，山梨。朱楊，赤楊也。」〔索隱〕郭璞云「朱楊赤莖柳，生水邊」，爾雅云檉河柳是也。樝梸梬栗，橘柚芬芳。〔集解〕徐廣曰：「梬音郢。」駰案：漢書音義曰「梬，梬棗也」。〔正義〕小曰橘，大曰柚。樹有刺，冬不凋，葉青，花白，子黃赤。二樹相似。非橙也。其上則有赤猨蠷蝚，〔集解〕徐廣曰：「音劬柔。」〔正義〕蠷音劬，蝚音柔，皆猿猴類。鵷雛孔鸞，騰遠射干。〔集解〕郭璞曰：「鵷雛，鳳屬也。孔，孔雀；鸞，鸞鳥也。」漢書音義曰：「騰遠，鳥名。射干，似狐，能緣木。」〔索隱〕孟康云「騰遠，鳥名」，非也。司馬彪云：「騰遠，蛇也。」郭璞云：「騰蛇，龍屬，能興雲霧。」張揖云：「射干，似狐，能緣木。」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集解〕郭璞曰：「蟃蜒，大獸，長百尋。貙，似貍而大。」漢書音義曰：「豻，胡地野犬，似狐而小也。」〔索隱〕應劭云豻音顏，韋昭一音岸。鄒誕生音苦姦反，協音，是。兕象野犀，〔正義〕兕，狀如水牛。象，大獸，長鼻，牙長一丈，俗呼爲江猿。犀，頭似猿，一角在額。漢書無此一句。窮奇獌狿。
於是乃使專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駁之駟，〔集解〕漢書音義曰：「馴，擾也。駁，如馬，白身，黑尾，一角，鋸牙，食虎豹。擾而駕之，以當駟馬。」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集解〕郭璞曰：「以海魚須爲旒旌，言橈弱也。通帛爲旃也。」曳明月之珠旗，〔集解〕漢書音義曰：「以明月珠綴飾旗。」建干將之雄戟，〔集解〕漢書音義曰：「干將，韓王劔師。雄戟，胡中有𧣒，干將所造也。」〔索隱〕應劭曰：「干將，吳善冶者姓。」如淳曰：「干將，鐵所出。」晉灼曰：「闔閭鑄干將劔。」應劭說是。方言云：「戟中小孑刺者，所謂雄戟也。」周處風土記云：「戟爲五兵雄也。」𧣒音巨。案：周禮「冶氏爲戈，胡三之」。注云「胡其孑」也。又禮圖謂「戟支曲下爲胡」也。左烏噑之雕弓，〔索隱〕張晏云：黃帝乘龍上仙，小臣不得上，挽持龍髯，髯拔，墮黃帝弓，羣臣抱弓而號，故名烏號。見封禪書及郊祀志文。又韓詩外傳云弓工之妻曰「此弓大山南烏號之柘」。案：淮南子云「烏號，柘桑，其材堅勁，烏棲其上，將飛，枝勁復起，號呼其上。伐取其材爲弓，因曰『烏號』」。古史考、風俗通皆同此說也。右夏服之勁箭；〔集解〕徐廣曰：「韋昭云夏，夏羿也。矢室名曰服。」呂靜曰：「步叉謂之服也。」〔索隱〕案夏羿，善射者。又服，箭室之名，故云「夏服」。又夏后氏有良弓名「繁弱」，其矢亦良，即「繁弱箭服」是也。陽子驂乘，纖阿爲御；〔集解〕漢書音義曰：「陽子，僊人陵陽子。纖阿，月御也。」韋昭曰：「陽子，古賢也。」〔索隱〕張揖云：「陽子，伯樂也。孫陽字伯樂，秦繆公臣，善御者也。」服虔云：「纖阿爲月御。或曰美女姣好貌。」又樂產曰：「纖阿，山名，有女子處其巖，月歷巖度，躍入月中，因名月御也。」案節未舒，〔索隱〕郭璞曰：「言頓轡也。」司馬彪云「案轡徐行得節，故曰案節，馬足未展，故曰未舒之也」，亦爲得也。即陵狡獸，轔卭卭，蹴距虛，〔集解〕郭璞曰：「卭卭，似馬而色青。距虛即卭卭，變文互言之。穆天子傳曰『卭卭距虛，日走五百里』也。」軼野馬而𨎥騊駼，〔集解〕徐廣曰：「𨎥音銳。」駰案：郭璞曰「野馬，如馬而小。騊駼，似馬。𨎥，車軸頭」。〔索隱〕𨎥音衞，謂軸頭轊殺之。騊音陶，駼音塗。乘遺風而射游騏；〔集解〕漢書音義曰：「遺風，千里馬。爾雅曰巂，如馬，一角。不角者，騏也。」〔索隱〕呂氏春秋云：「遺風之乘。」古今注云：「秦始皇馬名。」韋昭云：「騏如馬，一角。」爾雅云：「巂無角曰騏。」非麒麟之騏。巂音攜。儵䎶淒浰，〔集解〕徐廣曰：「淒音七見反。浰音力詣反。」駰案：漢書音義曰「皆疾貌」。靁動熛至，星流霆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集解〕韋昭曰：「在目所指，中必決於眼眥也。」洞胷達腋，絕乎心繫，獲若雨獸，揜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節裴回，〔集解〕郭璞曰：「或云節，今之所杖信節也。」〔索隱〕司馬彪云：「弭猶低也。」翱翔容與，〔索隱〕郭璞曰：「言自得。」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谻受詘，〔集解〕徐廣曰：「谻音劇。」駰案：郭璞曰「谻，疲極也。詘，盡也。言獸有倦游者，則徼而取之」。〔索隱〕司馬彪云：「徼，遮也。谻，倦也。謂遮其倦者。」谻音劇。詘音屈。說文云：「谻，勞也。燕人謂勞爲谻。」徼音古堯反。殫睹衆物之變態。
於是鄭女曼姬，〔集解〕郭璞曰：「曼姬謂鄧曼。姬，婦人之總稱。」〔正義〕文穎云：「鄭國出好女。曼者，其色理曼澤也。」如淳云：「鄭女，夏姬也。曼姬，楚武王夫人鄧曼。」被阿錫，〔集解〕漢書音義曰：「阿，細繒也。錫，布也。」〔正義〕按東阿出繒也。揄紵縞，〔集解〕徐廣曰：「揄音臾。」〔正義〕揄，曳也。韋昭云：「紵之色若縞也。」顏云：「紵，織紵也。縞，鮮支也。」雜纖羅，垂霧縠；〔集解〕郭璞曰：「言細如霧，垂以覆頭。」襞積褰縐，紆徐委曲，鬱橈谿谷；〔集解〕漢書音義曰：「襞積，簡齰也。褰，縮也。縐，裁也。其縐中文理，茀鬱廻曲，有似於谿谷也。」〔索隱〕小顏云：「此說非也。襞積，今之帬襵，古謂之皮弁素積也。」蘇林曰「褰縐，縮蹙之」是也。縐音側救反。齰音助革反。裁音在代反。曲，字林音丘亦反。衯衯裶裶，〔索隱〕郭璞云：「衣長貌。」〔正義〕上芳云反，下方非反。揚袘卹削，〔集解〕徐廣曰：「袘音迤，衣袖也。」駰案：漢書音義曰「卹削，裁制貌也」。〔索隱〕張晏曰：「揚，舉也。袘，衣袖也。戌削，裁制貌也。」蜚纖垂髾；〔集解〕徐廣曰：「纖音芟。」駰案：郭璞云「纖，褂衣飾；髾，髻髾也」。扶與猗靡，〔集解〕郭璞曰：「淮南所謂『曾折摩地，扶與猗委』也。」〔正義〕輿音餘。猗，於綺反。謂鄭女曼姬侍從王者，扶其車輿而猗靡。噏呷萃蔡，〔集解〕漢書音義曰：「噏呷，衣裳張起也。萃蔡，衣聲也。」〔索隱〕韋昭云：「呷音呼甲反。」郭璞曰「萃蔡猶璀璨也」。〔正義〕呷，火甲反。萃音翠。蔡，千賄反。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威蕤，〔集解〕徐廣曰：「錯音措。或作『錯粉翠蕤』。」繆繞玉綏；〔集解〕郭璞曰：「綏，所執以登車。」〔正義〕顏云：「下摩蘭蕙，謂垂髾也。上拂羽蓋，謂飛襳也。玉綏，以玉飾綏也。」言飛襳垂髾，錯雜翡翠之旌幡，或繞玉綏也。張揖云：「翡翠大小一如雀，雄赤曰翡，雌青曰翠。」博物志云：「翡身通黑，唯胸前背上翼後有赤毛。翠身通青黃，唯六翮上毛長寸餘青。其飛則羽鳴翠翡翠翡然，因以爲名也。」縹乎忽忽，若神仙之仿佛。〔正義〕仿佛，言似神仙也。戰國策云：「鄭之美女粉白黛黑而立於衢，不知者謂之神仙。」
於是乃相與獠於蕙圃，〔集解〕郭璞曰：「獠，獵也。音遼。」 〔索隱〕爾雅云：「宵獵曰獠。」媻珊勃窣上金隄，〔索隱〕盤珊，匍匐上下也。猝音素忽反。揜翡翠，射鵔鸃，〔集解〕漢書音義曰：「鵔鸃，鳥，似鳳也。」〔索隱〕司馬彪云：「鵔鸃，山雞也。」許慎云：「鷩鳥也。」郭璞曰：「似鳳，有光彩。音浚宜。」李彤云：「鵔鸃，神鳥，飛光竟天也。」微矰出，纖繳施，〔集解〕徐廣曰：「繳音斫。」弋白鵠，連鴐鵞，〔集解〕郭璞曰：「野鵝也。鴐音加。」〔索隱〕爾雅云：「舒鴈，鵝也。」〔正義〕鵠，水烏也。鴐鵝連謂兼獲也。抱朴子云：「千歲之鵠純白，能登於木。」雙鶬下，玄鶴加。〔集解〕郭璞曰：「詩云『弋言加之』是也。」〔正義〕司馬彪云：「鶬似鴈而黑，亦呼爲鶬括。韓詩外傳云胎生也。」相鶴經云：「鶴壽二百六十歲則色純黑。」案：弋雙鶬旣下，又加玄鶴之上也。怠而後發，游於清池；浮文鷁，〔集解〕漢書音義曰：「鷁，水鳥也。畫其象於船首。淮南子曰『龍舟鷁首，天子之乘也』。」揚桂枻，〔集解〕徐廣曰：「音曳。」駰案：韋昭曰「枻，楫也」。張翠帷，建羽蓋，罔瑇瑁，釣紫貝；〔集解〕郭璞曰：「紫質黑文也。」〔正義〕毛詩蟲魚疏云：「貝，水之介蟲。大者蚢，音下郎反。小者爲貝，其白質如玉，紫點爲文，皆成行列。當大者徑一尺，小者七八寸。今九真、交阯以爲杯盤實物也。」貨殖傳云「貝寶龜」是也。摐金鼓，吹鳴籟，〔集解〕漢書音義曰：「摐，撞也。籟，簫也。」榜人歌，〔集解〕郭璞曰：「唱櫂歌也。榜，船也，音謗。」聲流喝，〔集解〕徐廣曰：「烏邁反。」水蟲駭，波鴻沸，涌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靁霆之聲，聞乎數百里之外。
將息獠者，擊靈鼔，〔集解〕郭璞曰：「靈鼓，六面也。」起烽燧，車案行，騎就隊，纚乎淫淫，班乎裔裔。〔集解〕郭璞曰：「皆羣行貌也。」於是楚王乃登陽雲之臺，〔集解〕徐廣曰：「宋玉云楚王游於陽雲之臺。」駰案：郭璞曰「在雲夢之中」。泊乎無爲，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集解〕郭璞曰：「勺藥，五味也。」不若大王終日馳騁而不下輿，脟割輪淬，自以爲娛。〔集解〕徐廣曰：「淬，千內反。」駰案：郭璞曰「脟，膊；淬，染也。脟音臠也」。臣竊觀之，齊殆不如。』於是王默然無以應僕也。」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況齊國，〔集解〕郭璞曰：「言有惠況也。」王悉發境內之士，而備車騎之衆，以出田，乃欲戮力致獲，以娛左右也，何名爲夸哉！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爲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爲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惡；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惡而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且齊東有巨海，〔索隱〕有作陼，蘇林音渚。小洲曰陼。謂東有大海之陼也。南有琅邪，〔集解〕郭璞曰：「山名，在琅邪縣界。」〔正義〕山名，在密州東南百三十里。琅邪臺在山上。觀乎成山，〔集解〕徐廣曰：「在東萊不夜縣。」〔索隱〕張揖云：「觀，闕也。於山上築宮闕。」郭璞云：「言在山下遊觀，音館也。」〔正義〕封禪書云「成山斗入海」，言上山觀也。括地志云：「成山在萊州文登縣東北百八十里也。」射乎之罘，〔集解〕漢書音義曰：「之罘山在牟平縣。射獵其上也。」〔正義〕括地志云：「罘山在萊州文登縣西北百九十里。」言射獵其上也。罘音浮。浮勃澥，〔集解〕漢書音義曰：「海別枝名也。」〔索隱〕案齊都賦云「海傍曰勃，斷水曰澥」也。游孟諸，〔集解〕郭璞曰：「宋之藪澤名。」〔正義〕周禮職方氏「青州藪曰望諸」，鄭玄云「望諸，孟瀦也」。邪與肅慎爲鄰，〔正義〕邪謂東北接之。括地志云：「靺鞨國，古肅慎也，亦曰挹婁，在京東北八千四百里，南去扶餘千五百里，東及北各抵大海也。」右以湯谷爲界，〔正義〕言右者，北向天子也。海外經云：「湯谷在黑齒北，上有扶桑木，水中十日所浴。」張揖云：「日所出也。」許慎云：「熱如湯。」秋田乎青丘，〔正義〕服虔云：「青丘國在海東三百里。」郭璞云：「青丘，山名。上有田，亦有國，出九尾狐，在海外。」傍偟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其於胷中曾不蔕芥。〔索隱〕張揖曰：「刺鯁也。」郭璞云：「言不覺有也。」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萃，充仞其中者，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契不能計。〔正義〕禹爲堯司空，辨九州土地山川草木禽獸。契爲司徒，敷五教，主四方會計。言二人猶不能名計其數。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游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索隱〕先生指子虛也。如淳曰：「見賔客禮待故也。」李善曰：「言見先生是賔客之也。」是以王辭而不能復，〔索隱〕郭璞曰：「復，答也。」何爲無用應哉！」
無是公听然而笑〔集解〕郭璞曰：「听，笑貌也。」〔索隱〕听音斷，又音牛隱反。」曰：「楚則失矣，齊亦未爲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爲財幣，所以述職也；〔集解〕郭璞曰：「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言述所職。見孟子。」封疆畫界者，非爲守禦，所以禁淫也。〔集解〕郭璞曰：「禁絕淫放也。」今齊列爲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踰限，越海而田，其於義故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而正諸侯之禮，徒事爭游獵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且夫齊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
左蒼梧，右西極，〔集解〕郭璞曰：「西極，邠國也。見爾雅。」〔正義〕文穎云：「蒼梧郡屬交州，在長安東南，故言左。爾雅云西至於豳國爲極。在長安西，故言右。」丹水更其南，〔集解〕漢書音義曰：「丹水出上洛冢領山。」紫淵徑其北；〔集解〕郭璞曰：「紫淵所未詳。」〔正義〕山海經云：「紫淵水出根耆之山，西流注河。」文穎云：「西河穀羅縣有紫澤，其水紫色注亦紫，在縣北，於長安爲北。」終始霸滻，出入涇渭；〔索隱〕張揖云：「灞出藍田西北而入渭。滻亦出藍田谷，北至霸陵入灞。灞滻二水盡於苑中不出，故云終始也。涇渭二水從苑外來，又出苑去也。涇水出安定涇陽縣幵頭山，東至陽陵入渭。渭水出隴西首陽縣鳥鼠同穴山，東北至華陰入河。」酆鄗潦潏，〔集解〕郭璞曰：「皆水流貌，音決。」〔索隱〕張揖云：「豐水出鄠縣南山豐谷，北入渭。鎬在昆明池北。」郭璞云：「鎬水，豐水下流也。」應劭云：「潦，流也。潏，涌出聲也。」張揖云：「又有潏水，出南山。」姚氏云：「潦，或作『澇』也。澇水出鄠縣，北注渭。潏水出杜陵，今名沇水，自南山皇子陂西北流注昆明池入渭。」案：此下文「八川分流」，則從涇、渭、灞、滻、豐、鎬、潦、潏爲八。晉灼曰：「從丹水下則有九，從灞以下則七。」案：今潏旣是水名，除丹紫二川，自涇渭以下適足八川，是經營乎其內也。又潘岳關中記曰「涇、渭、灞、滻、豐、鎬、澇、潏，上林賦所謂『八川分流』」。紆餘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兮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集解〕郭璞曰：「八川名在上。」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集解〕郭璞曰：「椒丘，丘名，言有巖闕也，見楚辭。淤亦洲名，蜀人云，見方言。」〔索隱〕服虔云：「丘名，楚詞曰『馳椒丘且焉止息』也。」案：兩山俱起，象雙闕。如淳云「丘多椒也」。徑乎桂林之中，〔集解〕郭璞曰：「桂林，林名也，見南海經也。」過乎泱莽之野。〔集解〕漢書音義曰：「山海經所謂大荒之野。」汨乎渾流，順阿而下，〔集解〕郭璞曰：「阿，大陵。」赴隘陝之口。觸穹石，激堆埼，〔集解〕郭璞曰：「穹隆，大石貌。堆，沙堆。埼，曲岸頭，音祁。」沸乎暴怒，洶涌滂沸，洶音許勇反。涌音勇。滂音浦橫反。沸音浦拜反。〔索隱〕司馬彪云：「洶湧，跳起貌。澎湃，相戾也。」湧，或作「容」。澎，或作「滂」。滭浡滵汩，〔索隱〕司馬彪云：「滭沸，盛貌。滵汩，去疾也。」〔正義〕畢渤密三音。汨，于筆反。湢測泌瀄，〔集解〕郭璞曰：「逼側筆櫛四音。」 〔索隱〕司馬彪云：「湢測，相迫也。泌瀄，相楔也。」橫流逆折，轉騰潎洌，〔索隱〕蘇林曰：「流輕疾也。」澎濞沆瀣，〔索隱〕滂濞沆溉。溉，亦作「瀣」。司馬彪云：「滂濞，水流聲也。沆溉，徐流。」郭璞云：「鼓怒鬱鯁之貌也。」〔正義〕澎，普彭反。濞，普祕反。沆，胡朗反。溉，胡代反。穹隆雲撓，〔索隱〕穹崇雲橈。服虔云：「水旋還作泉也。」郭璞云：「水隴起回窳也。」蜿灗膠戾，〔索隱〕司馬彪云：「蜿灗，展轉也。膠戾，邪屈也。」音婉善交戾四音也。〔正義〕蜿音婉。蟬音善。踰波趨浥，〔集解〕徐廣曰：「烏狹反。」〔索隱〕司馬彪云：「 隃波，後陵前也。趨浥，輸于深泉也。」莅莅下瀨，〔索隱〕司馬彪云：「蒞蒞，水聲也。」音利。批壧衝壅，〔正義〕批，白結反。壧，巖。司馬彪云：「批，反擊也。壅，曲隈也。」犇揚滯沛，〔索隱〕滯沛，郭璞云「水洒散貌」。滯音丑制反。臨坻注壑，〔正義〕坻音遲。坻，水中沙微起出水者也。爾雅云「小沚曰坻」。壑，墟也。瀺灂霣墜，〔索隱〕瀺音士湛反，灂音士卓反。說文云「水小聲也」。〔正義〕霣音隕。隧，直類反。湛湛隱隱，〔集解〕徐廣曰：「湛音沈。」砰磅訇礚，〔正義〕砰，披萌反。磅，蒲黃反。訇，呼宏反。礚，苦蓋反。皆水流鼓怒之聲也。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集解〕郭璞曰：「湁音敕立反。潗音緝。」〔索隱〕郭璞云，皆水微轉細涌貌。潏淈音決骨。湁音敕力反。潗音緝。廣雅云「淈淈，決流也」。周成雜字云「湁潗，水沸之貌也」。馳波跳沫，〔集解〕徐廣：「一云『吸呷』。」汩㴔漂疾，〔索隱〕晉灼云「㴔音華給反」，郭璞云「許立反」。汩㴔，急轉貌也。悠遠長懷，〔正義〕放散貌也。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溔潢漾，〔正義〕晃養二音。郭云「皆水無涯際也」。安翔徐徊，翯乎滈滈，〔索隱〕翯音鶴。滈音鎬。詩曰「白鳥翯翯」。郭璞云「水白光貌」。翯音皛，滈音昊也。東注大湖，〔正義〕太湖在蘇州西南。衍溢陂池。於是乎蛟龍赤螭，〔正義〕螭，丑知反。文穎云「龍子爲螭」，張揖曰「雌龍也」，二說皆非。廣雅云：「有角曰虯，無角曰螭。」案：虯螭皆龍類而非龍。䱎䲛螹離，〔集解〕徐廣曰：「螹音漸。」駰案：郭璞曰「䱎䲛，鮪也。」音亘瞢。螹離未聞。〔正義〕䱎，古鄧反。䲛，末鄧反。李奇云：「周洛曰鮪，蜀曰䱎䲛。出鞏山穴中，三月溯河上，能度龍門之限，則爲龍矣。」鰅鱅鰬魠，〔集解〕徐廣曰：「鰅音娛匈反。皮有文，出樂浪。鰬音虔。魠音託，哆口魚。」駰案：郭璞曰「鱅似鰱而黑」。漢書音義曰「鰬似鯉而大」也。禺禺鱋魶，〔集解〕徐廣曰：「禺禺，魚牛也。鱋，一作『魼』，音榻。魶音納，一作『鰨』。」駰案：漢書音義曰「魼，比目魚也。魶，鯷魚」。揵鰭擢尾，〔正義〕揵音乾。鰭音祁。揵，舉也。鰭者，魚背上鬣也。振鱗奮翼，潛處于深巖；魚鼈讙聲，萬物衆夥，明月珠子，玓瓅江靡，〔集解〕郭璞曰：「靡，崖也。」〔索隱〕應劭曰：「明月珠子生於江中，其光耀乃照于江邊。」蜀石黃碝，〔集解〕郭璞曰：「碝石黃色也。」水玉磊砢，〔集解〕郭璞曰：「水玉，水精也。」磷磷爛爛，采色澔旰，叢積乎其中。鴻鵠鷫鴇，𪀁䳘鸀鳿，〔集解〕郭璞曰：「鷫，鷫霜。鸀鳿，似鴨而大，長頸赤目，紫紺色也。」〔索隱〕鴇音保。郭璞云：「鴇似鴈，無後指。」毛詩鳥獸疏云：「鴇似鴈而虎文也。」〔正義〕鸀鳿，燭玉二音。郭云：「似鴨而大，長頸赤目，紫紺色。辟水毒，生子在深谷澗中。若時有雨，鳴。雌者生子，善鬬。江東呼爲燭玉。」𪁉𪂴䴋目，〔集解〕徐廣曰：「䴋音環。」 〔索隱〕郭璞云䴋目未詳。小顏云：「荊郢閒有水鳥，大如鷺而短尾，其色紅白，深目，目旁毛長而旋，此其旋目乎？」䴋音旋。漢書亦作旋目。〔正義〕郭云：「鵁鶄似鳧而腳高，有毛冠，辟火災。」煩鶩鷛𪆫，〔集解〕徐廣曰：「煩鶩，一作『番䴌』。鷛音容。」駰案：漢書音義曰「煩鶩，鳧也。鷛𪆫似鶩，灰色而雞足」。〔索隱〕郭璞云：「煩鶩，鴨屬。鷛𪆫，一名章渠也。」𪇅䳄鵁鸕，〔集解〕徐廣曰：「𪇅音斟。水鳥也。䳄音斯。鳼音火交反。」駰案：漢書音義曰「𪇅䳄，蒼黑色」。郭璞曰「鵁，魚鵁也，腳近尾。鸕，鸕䳄也」。〔索隱〕張揖云「𪇅䳄似魚虎而蒼黑」。鄒誕本作「鵝䳄」也。羣浮乎其上。汎淫泛濫，〔索隱〕郭璞云：「皆鳥任風波自縱漂貌。」汎音馮。泛音芳劔反。廣雅云：「汎汎，氾氾，浮也。」隨風澹淡，與波搖蕩，掩薄草渚，〔正義〕掩，覆也。薄，依也。言或依草渚而遊戲也。唼喋菁藻，〔集解〕郭璞曰：「菁，水草。呂氏春秋曰『太湖之菁』也。」〔索隱〕左傳云『蘋蘩蘊藻』。蘊即聚。」〔正義〕唼，疏甲反。喋，丈甲反。鳥食之聲也。咀嚼蔆藕。
於是乎崇山巃嵸，崔巍嵳峩，〔正義〕巃，力孔反。嵷，子孔反。崔，在回反。巍，五回反。郭云：「皆峻貌。」深林鉅木，嶄巖嵾嵳，〔正義〕嶄音咸，又仕銜反。嵾音楚林反。嵯楚宜反。顏云：「嶄巖，尖銳貌。嵾嵯，不齊也。」九嵏、巀嶭，南山峩峩，〔集解〕漢書音義曰：「九嵕山在左馮翊谷口縣西。巀嶭山在池陽縣北。」〔正義〕嵕，子公反。巀，才切反。嶭，五結反。巖陀〔集解〕音遲。甗錡，嶊崣崛崎，〔集解〕郭璞曰：「陀，崖際。甗音魚晚反。錡音蟻。嶊音作罪反。」〔索隱〕郭璞云：「皆崇屈窳折貌。嶊音作罪反。崣音委。崛音掘。崎音倚。」振谿通谷，〔索隱〕張揖云：「振，拔也。水注川曰溪，注溪曰谷。」郭璞曰：「振猶灑也。」蹇產溝瀆，〔集解〕漢書音義曰：「蹇產，屈折也。」谽呀豁閜，〔集解〕郭璞曰：「皆澗谷之形容也。谽音呼含反。呀音呼加反。閜音呼下反。」〔索隱〕司馬彪云：「谽呀，大貌。豁閜，空虛也。」阜陵別島，〔正義〕高平曰陸，大陸曰阜，大阜曰陵，水中山曰島。崴磈嵔瘣，〔正義〕崴，於鬼反。磈，魚鬼反。嵔，烏罪反。瘣，胡罪反。皆高峻貌。丘虛崫𡾋，〔正義〕虛音墟。崛，口忽反，又口罪反。𡾋，力罪反。皆堆壟不平貌。隱轔鬱𡾊，〔正義〕𡾊音律。郭云：「皆其形勢也。」登降施靡，〔正義〕郭云：「施靡猶連延。」陂池貏豸，〔集解〕郭璞曰：「貏音衣被。豸音蟲豸也。」〔索隱〕郭璞曰：「陂池，旁穨兒。陂音皮。貏音『衣被』之『被』。」沇溶淫鬻，〔索隱〕郭璞云：「游激淖衍兒。」〔正義〕溶音容。鬻音育。張云：「水流谿谷之閒。」散渙夷陸，〔索隱〕司馬彪曰：「夷平也。」廣平曰陸。亭皐千里，靡不被築。〔集解〕郭璞曰：「言爲亭候於臯隰，皆築地令平，賈山所謂『隱以金椎』也。」掩以綠蕙，〔正義〕張云：「綠，王芻也。蕙，薰草也。」顏云：「綠蕙，言蕙草色綠耳，非王芻也。」爾雅云菉一名王芻。被以江離，糅以蘪蕪，〔正義〕糅，女又反。雜以流夷。〔集解〕漢書音義曰：「流夷，新夷也。」尃結縷，〔集解〕徐廣曰：「尃，古『布』字，一作『布』。」駰案：漢書音義曰「結縷似白茅，蔓聯而生，布種之者」。欑戾莎，〔集解〕徐廣曰：「草，可染紫。」揭車衡蘭，槀本射干，〔集解〕徐廣曰：「揭音桀。」駰案：郭璞曰「揭車，一名乞輿。稿本，稿茇；射干，十月生：皆香草」。〔索隱〕案桐君藥錄云「稾本苗似穹窮也」。茈薑蘘荷，〔索隱〕張揖云：「茈薑子薑也。」案：四人月令云「生薑謂之茈薑，音紫」。〔正義〕蘘，人羊反。柯根旁生笋，若芙蓉，可以爲菹，又治蠱毒也。葴橙若蓀，〔集解〕郭璞曰：「葴，未詳。橙，柚。若蓀，香草也。」〔索隱〕姚氏以爲此前後皆草，非橙也。小顏云：「葴，寒漿也。持當爲『符』，符，鬼目也。」案：今讀者亦呼爲登，謂金登草也。張揖云：「蓀，香草。」姚氏云：「蓀草似昌蒲而無脊也，生溪澗中。蓀音孫。」鮮枝黃礫，〔集解〕郭璞曰：「皆未詳。」〔索隱〕張揖云：「皆草也，未詳。」司馬彪云：「鮮支，支子。或云鮮支亦香草也。」小顏云「黃礫，黃屑木」，恐非也。蔣芧青薠，〔集解〕徐廣曰：「芧音佇。」駰案：漢書音義曰「蔣，菰也。芧，三稜」。〔索隱〕薠音煩。布濩閎澤，延曼太原，麗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集解〕郭璞曰：「香酷烈也。」郁郁斐斐，衆香發越，肹蠁布寫，䁆瞹苾勃。〔正義〕䁆瞹，奄愛二音。皆芳香之盛也。詩云「苾苾芬芬」，氣也。
於是乎周覽泛觀，瞋盼軋沕，〔集解〕徐廣曰：「瞋音丑人反。盼，一作『緡』。」駰案：郭璞曰「皆不可分貌」。芒芒恍忽，視之無端，察之無崖。日出東沼，入於西陂。〔索隱〕張揖云：「日朝出苑之東池，暮入于苑西陂中也。」其南則隆冬生長，踊水躍波；獸則𤛑旄貘犛，〔集解〕徐廣曰：「𤛑音容，獸類也。犛音貍，一音茅。」駰案：郭璞曰「旄，旄牛。貘似熊，庳腳銳頭。犛牛，黑色，出西南徼外也」。〔索隱〕郭璞云：「𤛑，𤛑牛，領有肉堆，音容。」案：今之犎牛也。張揖云「旄，旄牛，狀如牛而四節生毛。貘，白豹也，似熊，庳腳銳頭，骨無髓，食銅鐵。音陌。犛音貍，又音茅，或以爲貓牛。犛牛黑色，出西南徼外，毛可爲拂是也」。沈牛麈麋，〔集解〕漢書音義曰：「沈牛，水牛也。」〔正義〕麈似鹿而大。案：麋似水牛。赤首圜題，〔集解〕郭璞曰：「題，額也，所未詳。」窮奇象犀。〔集解〕漢書音義曰：「窮奇狀如牛而蝟毛，其音如嗥狗，食人也。」〔索隱〕郭璞云：「象，大獸，長鼻，牙長一丈。犀，頭似豬，庳腳，一角在頭也。」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集解〕郭璞曰：「言水漫凍不解，地坼裂也。揭，褰衣。」獸則麒麟角𧤗，集解郭璞曰：「角𧤗，音端，似豬，角在鼻上，堪作弓。李陵嘗以此弓十張遺蘇武也。」〔索隱〕張揖曰：「雄曰麒，雌曰麟。其狀麇身，牛尾，狼蹄，一角。」郭璞云：「麒似麟而無角。」毛詩疏云：「麟黃色，角端有肉。」京房傳云：「有五采，腹下黃色也。」張揖云：「角端似牛角，可以爲弓。」騊駼橐駞，蛩蛩驒騱，駃騠驢騾。〔正義〕騊駼，桃徒二音。橐音託。駝，徒河反。蛩音其恭反。驒騱，顛奚二音。駃騠音決啼。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正義〕彌，滿也。跨猶騎也。言宮館滿山，又跨谿谷也。高廊四注，重坐曲閣，〔集解〕郭璞曰：「重坐，重軒也。曲閣，閣道曲也。」華榱璧璫，〔索隱〕韋昭曰：「裁玉爲璧，以當榱頭。」司馬彪曰：「以璧爲瓦當。」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集解〕郭璞曰：「途，樓閣閒陛道。中宿言長遠也。」夷嵏築堂，纍臺增成，巖穾洞房，〔集解〕郭璞曰：「嵕，山名。平之以安堂其上。成亦重也。周禮曰『爲壇三成』。在巖穴底爲室，潛通臺上者。」〔索隱〕服虔云：「平此山以爲堂。」如淳云：「嵕，山名也。」張揖云：「重累而成之，故曰增成。穾音一弔反，釋名以爲穾，幽也。楚辭云「冬有穾廈夏屋寒」，王逸以爲複室也。俛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集解〕徐廣曰：「楯音食尹反。」〔正義〕拖音徒我反。顏云：「宛虹，屈曲之虹。拖謂中加於上也。楯，軒之闌板也。言室宇之高，故星虹得經加之。青蚪蚴蟉於東箱，〔正義〕蚴，一糾反。蟉，力糾反。象輿婉蟬於西清，〔集解〕漢書音義曰：「山出象輿，瑞應車也。」郭璞曰：「西清，西箱清淨地也。」〔正義〕婉蟬，宛善二音。顏云：「蚴蟉婉蟬，皆行動之貌也。」靈圉燕於間觀，〔集解〕郭璞曰：「靈圉，淳圉，仙人名也。」〔索隱〕張揖云：「靈圉衆仙號。」淮南子云「騎飛龍，從淳圉」是也。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集解〕漢書音義曰：「偓佺，仙人名也。」〔索隱〕韋昭曰：「古仙人，姓偓。」列仙傳云：「槐里採藥父也，食松，形體生毛數寸，方眼，能行追走馬也。」應劭云「南榮，屋檐兩頭如翼也」。故鄭玄云「榮，屋翼也」。七誘云「飛榮似鳥舒翼」是也。暴，偃卧日中也。醴泉涌於清室，通川過乎中庭。槃石裖崖，〔集解〕徐廣曰：「裖音振。」〔索隱〕如淳曰：「裖音振，盛多也。」李奇曰：「裖，整也，整頓池外之厓，音之忍反也。」嶔巖倚傾，嵳峩磼礏，〔集解〕徐廣曰：「峨，一作『池』。磼音雜。礏音五合反。」〔索隱〕埤蒼云「磼礏，高貌也」。磼音士劫反，礏音魚揖反。又字林音磼，才匝反。礏，五匝反。刻削崢嶸，〔正義〕郭云：「言自然若彫刻也。」玫瑰碧琳，珊瑚叢生，〔正義〕郭云：「珊瑚生水底石邊，大者樹高三尺餘，枝格交錯，無有葉。」瑉玉旁唐，〔索隱〕郭璞云：「旁唐言盤薄。」璸斒文鱗，〔集解〕徐廣曰：「璸音彬。斒音班。」赤瑕駁犖，〔索隱〕赤瑕駮犖。說文云：「瑕，玉之小赤色。」張揖曰：「赤玉也。」司馬彪曰：「駮犖，采點也。犖音洛角反。」雜臿其間，〔集解〕徐廣曰：「雜，一云『插』。臿，一云『遝』。」垂綏琬琰，和氏出焉。〔集解〕徐廣曰：「垂綏，一作『朝采』。」駰案：郭璞曰「汲冢竹書曰『桀伐岷山，得女二人，曰琬曰琰。桀愛二女，斲其名于苕華之玉』。苕是琬，華是琰也」。
於是乎盧橘夏孰，〔集解〕郭璞曰：「今蜀中有給客橙，似橘而非，若柚而芬香，冬夏華實相繼，或如彈丸，或如拳，通歲食之，即盧橘也。」〔索隱〕應劭曰：「伊尹書『果之美者，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盧橘，夏孰』。」晉灼曰：「此雖賦上林，博引異方珍奇，不係於一也。」案：廣州記云「盧橘皮厚，大小如甘，酢多，九月結實，正赤，明年二月更青黑，夏孰」。吳錄云「建安有橘，冬月樹上覆裹，明年夏色變青黑，其味甚甘美」。盧即黑是也。黃甘橙楱，〔集解〕徐廣曰：「音湊，橘屬。」枇杷橪柿，〔集解〕徐廣曰：「橪音而善反，果也。」〔索隱〕張揖曰：「橪，橪支，香草也。」韋昭曰：「橪音汝蕭反。」郭璞云：「橪支，木也。橪音煙。」此說近也。說文曰：「橪，酸小棗也。」淮南子云：「伐橪棗以爲矜。」音勤也。楟奈厚朴，〔集解〕徐廣曰：「楟音亭，山梨。」〔索隱〕司馬彪曰：「上黨謂之楟奈。」齊都賦云「楟奈熟」也。厚朴，藥名。梬棗楊梅，〔集解〕徐廣曰：「梬音弋井反。梬棗似柿。」〔索隱〕張揖云：「其大小似穀子而有核，其味酢。出江南。」荊楊異物志：「其實外肉著核，熟時正赤，味甘酸。」櫻桃蒲陶，〔集解〕郭璞曰：「蒲陶似燕薁，可作酒也。」〔索隱〕張揖曰：「櫻桃一名含桃。」呂氏春秋云「鸎鳥所含，故曰含桃」。爾雅云爲荊桃也。隱夫鬱棣，榙𣗶荔枝，〔集解〕徐廣曰：「鬱，一作『薁』。榙音荅。」駰案：郭璞曰「鬱，車下李也。棣，實似櫻桃。榙𣗶似李。棣音逮。𣗶音沓。隱夫未聞」。〔索隱〕晉灼曰：「荔支大如雞子，皮麤，剝去皮，肌如雞子中黃，其味甘多酢少。」廣異志云：「樹高五六丈，如桂樹，綠葉，冬夏青茂，有華朱色。」荔字或作「離」，音力致反。羅乎後宮，列乎北園。貤丘陵，〔集解〕郭璞曰：「貤猶延也，音施。」下平原，揚翠葉，杌紫莖，〔集解〕郭璞曰：「杌，搖也。」發紅華，秀朱榮，煌煌扈扈，照曜鉅野。沙棠櫟櫧，〔集解〕漢書音義曰：「沙棠似棠，黃華赤實，其味如李。呂氏春秋曰『果之美者沙棠之實』。櫟，果名。櫧似柃，葉冬不落也。」華汜檘櫨，〔集解〕徐廣曰：「氾，一作『楓』。」駰案：漢書音義曰「華，木，皮可以爲索也」。〔索隱〕古今字林云：「櫨，合樺之木。楓，木，厚葉弱支，善搖。」郭璞云：「似白楊，葉圓而岐，有脂而香。犍爲舍人曰『楓爲樹厚葉弱莖，大風則鳴，故曰楓』。」檗枰即平仲木也。櫨，今黃櫨木也。一云玉精，食其子得仙也。留落胥餘，仁頻并閭，〔集解〕徐廣曰：「頻，一作『賔』。」駰案：郭璞曰「落，檴也。胥餘似并閭。并閭，椶也，皮可作索。餘未詳」。〔索隱〕晉灼云：「留落，未詳。」司馬彪云：「胥邪，樹高十尋，葉在其末。」異物志：「 實大如瓠，繫在顛，若挂物。實外有皮，中有核，如胡桃。核裏有膚，厚半寸，如豬膏。裏有汁斗餘，清如水，味美於蜜。」孟康曰：「仁頻，椶也。」姚氏云：「檳，一名椶，即仁頻也。」林邑記云：「樹葉似甘蕉。」頻音賔。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集解〕漢書音義曰：「欃檀，檀別名也。女貞，木，葉冬不落。」〔索隱〕欃音讒，檀別名也。皇覽云「孔子墓後有欃檀樹」也。荊州記云：「宜都有喬木，叢生，名爲女貞，葉冬不落。」長千仞，大連抱，夸條直暢，實葉葰茂，攢立叢倚，連卷累佹，崔錯癹骫，古「委」字。阬衡閜砢，〔集解〕徐廣曰：「癹音拔。」駰案：郭璞曰「骫音委。閜音惡可反。砢音魯可反」。〔索隱〕郭璞云「崔錯癹骫，蟠戾相摎也。阬衡閜砢者，揭孽傾欹貌也」。垂條扶於，落英幡纚，〔集解〕郭璞曰：「扶於猶扶疏也。幡纚，偏幡也，音灑。」〔索隱〕張晏云：「飛揚貌也。」纚音所綺反。紛容蕭蔘，旖旎從風，〔索隱〕張揖云：「旖旎，猶阿郍也。」瀏莅芔吸，〔集解〕徐廣曰：「蒞音栗。」〔索隱〕郭璞云：「皆林木鼓動之聲。瀏音留。莅如字，又音栗也。」芔古卉字，吸音噏。蓋象金石之聲，〔正義〕金，鐘。石，磬。管籥之音。〔正義〕廣雅云：「象篪，長一尺，圍一寸，有六孔，無底。籥謂之笛，有七孔。」說文云：「籥，三孔籟也。」柴池茈虒，〔集解〕徐廣曰：「柴音差。虒音豸。」〔索隱〕張揖曰：「柴池，參差也。茈虒，不齊也。柴音差。虒音惻氏反。」旋環後宮，雜遝累輯，〔集解〕徐廣曰：「雜，一作『插』。」被山緣谷，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於是玄猿素雌，蜼玃飛鸓，〔集解〕徐廣曰：「蜼音于季反。」駰案：漢書音義曰「蜼似獼猴，仰鼻而長尾。玃似獼猴而大。飛鸓，飛鼠也。其狀如兔而鼠首，以其髥飛也」。〔索隱〕郭璞曰：「蠝，飛鼠也。毛紫赤色。飛且生，一名飛生。蜼音遺。蠝音誄。玄猿，猿之雄者色也。素雌，猿之雌者色也。」玃音钁。蜼似猴，尾端爲兩岐，天雨便以尾窒鼻兩孔。郭璞云：「玃色蒼黑，能攫搏人，故云玃也。」蛭蜩蠗蝚，〔集解〕徐廣曰：「蛭音質。」駰案：漢書音義曰「山海經曰：『不咸之山有飛蛭，四翼』。郭璞曰『蠗蝚似獼猴而黃。蜩未聞』」。〔索隱〕蛭蜩蠼蝚。司馬彪云：「山海經云『不咸之山有飛蛭，四翼』。」蜩，蟬也。蠼蝚，獼猴也。郭璞云：「蛭蜩未聞。」如淳曰：「蛭音質。」顧氏云：「玃音塗卓反。山海經曰『臯塗山下有獸，似鹿，馬足人首，四角，名爲玃』。玃猱即此也。字或作『蠼』。郭璞云玃，非也。上已有蜼玃，此不應重見。又神異經云『西方深山有獸，毛色如猴，能緣高木，其名曰蜩』。字林蠗音狄，蛭音質，蛭蜩二獸名。」螹胡豰蛫，〔集解〕徐廣曰：「螹音在廉反，似猿，黑身。豰音呼谷反。蛫音詭。」駰案：漢書音義曰「豰，白狐子也」。〔索隱〕張揖曰：「獑胡似獼猴，頭上有髦，腰以後黑。」郭璞曰：「豰似鼯而大，腰以後黃，一名黃腰，食獼猴。豰，白狐子也。蛫未聞。」姚氏案：山海經「即山有獸，狀如龜，白身赤首，其名曰蛫」。又說文云「獑胡黑身，白腰若帶，手有長白毛，似握板也」。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正義〕郭云：「互經，互相經過。」夭蟜枝格，偃蹇杪顛。〔正義〕夭音妖。蟜音矯。杪音弭沼反。郭云：「皆猿猴在樹共戲恣態也。夭蟜，頻申也。」於是乎隃絕梁，〔正義〕張云：「絕梁，斷橋也。」郭云：「梁，厚石絕水也。」騰殊榛，〔正義〕榛，仕斤反。爾雅云「木叢生爲榛」也。殊，異也。捷垂條，〔正義〕捷音才業反。張云：「捷持懸垂之條。」踔稀間，〔集解〕郭璞曰：「踔，縣蹢也，託釣反。」牢落陸離，爛曼遠遷。〔正義〕郭云：「奔走崩騰狀也。」顏云：「言其聚散不常，雜亂移徙。」
若此輩者，數千百處。嬉游往來，宮宿館舍，庖厨不徙，後宮不移，〔正義〕說文云：「庖，厨屋。」鄭玄注周禮云：「庖之言苞也。苞裹肉曰苞苴也。」後宮，內人也。言宮館各自有。百官備具。
生貔豹，〔集解〕郭璞曰：「貔，執夷，虎屬也，音毗。」搏豺狼，〔正義〕搏，擊也。杜林云：「豺似貊，白色。」說文云：「狼爪。」手熊羆，〔正義〕張云：「熊，犬身人足，黑色。羆大於熊，黃白色。皆能攀沿上高樹。冬至入穴而蟄，始春而出也。」足野羊，〔集解〕郭璞曰：「野羊如羊，千斤。手足，謂拍蹹殺之。」蒙鶡蘇，〔集解〕徐廣曰：「蘇，尾也。」〔索隱〕孟康曰：「鶡尾也。蘇，析羽也。」張揖曰：「鶡似雉，鬬死不卻。」案：蒙謂覆而取之。鶡以蘇爲奇，故特言之以成文耳。鶡音曷。決疑注云「鳥尾爲蘇」也。絝白虎，〔集解〕徐廣曰：「絝音袴。」駰案：郭璞曰「絝謂絆絡之」。〔索隱〕張揖曰：「著白虎文絝也。」被豳文，〔集解〕郭璞曰：「著斑衣。」〔索隱〕輿服志云『虎賁騎被虎文單衣』，單衣即此斑文也。」跨野馬。〔索隱〕跨，乘之也。陵三嵏之危，〔集解〕漢書音義曰：「三嵕，三成之山。」下磧歷之坻；〔集解〕郭璞曰：「磧歷，阪名也。」〔正義〕坻音遲。磧歷，淺水中沙石也。坻，水中高處。言獵人下此也。俓陖赴險，越壑厲水。推蜚廉，〔集解〕郭璞曰：「飛廉，龍雀也，鳥身鹿頭者。」弄解豸，〔集解〕漢書音義曰：「解豸似鹿而一角。人君刑罰得中則生於朝廷，主觸不直者。可得而弄也。」〔索隱〕解音蟹。豸音丈妳反，又音丈介反。格瑕蛤，鋋猛氏，〔集解〕漢書音義曰：「瑕蛤、猛氏皆獸名。」〔索隱〕晉灼曰：「蝦蛤闕。」郭璞曰：「今蜀中有獸，狀如熊而小，毛淺有光澤，名猛氏。」說文云「鋋，小矛也」，音蟬。罥騕褭，射封豕。〔集解〕郭璞曰：「騕褭，神馬，日行萬里。兩音窈嫋。封豕，大豬。」箭不苟害，解脰陷腦；〔索隱〕張揖云：「脰，頸也。」陷音苦念反，亦依字讀也。弓不虛發，應聲而倒。於是乎乘輿彌節裴回，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率之變態。然後浸潭促節，〔索隱〕浸潭猶漸冉也。漢書作「浸淫」。或作「乘輿案節」也。潭音尋。儵敻遠去，〔集解〕郭璞曰：「敻音詡盛反。」流離輕禽，蹵履狡獸，轊白鹿，捷狡兎，〔集解〕徐廣曰：「轊音銳。一作『惠』也。」〔正義〕轊音衞。抱朴子云：「白鹿壽千歲，滿五百歲色純白也。」晉徵祥記云：「白鹿色若霜，不與他鹿爲羣。」軼赤電，遺光燿，〔集解〕徐廣曰：「超陵赤電，電光不及，言去速也。」追怪物，出宇宙，〔正義〕怪物，謂游梟飛虡也。張揖云：「天地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許慎云：「宙，舟輿所極也。」案：許說宙是也。彎繁弱，〔正義〕上烏繁反。文穎云：「彎，牽也。繁弱，夏后氏良弓名。左傳云『分魯公以夏后之璜，封父之繁弱』。」滿白羽，〔正義〕文穎云：「引弓盡箭鏑爲滿。以白羽羽箭，故云白羽也。」射游梟，櫟蜚虡，集解郭璞曰：「梟，梟羊也。似人，長脣，反踵，被髮，食人。蜚虡，鹿頭龍身，神獸。櫟，梢也。」擇肉後發，先中命處，弦矢分，藝殪仆。〔集解〕徐廣曰：「射準的曰藝。仆音赴。」
然後揚節而上浮，陵驚風，歷駭飇，〔正義〕飆音必遙反。爾雅云扶搖暴風，從下升上，故曰飆。乘虛無，與神俱，〔正義〕張揖云：「虛無寥廓，與天通靈，言其所乘氣之高，故能出飛鳥之上而與神俱也。」轔玄鶴，〔集解〕徐廣曰：「轔音躪。」〔正義〕轔音吝。鶴二百六十歲則淺黑色也。亂昆雞。遒孔鸞，促鵔鸃，拂鷖鳥，捎鳳皇，〔集解〕漢書音義曰：「遒，秦由反。鷖，烏雞反。張云『山海經云九疑之山有五采之鳥，名曰鷖鳥』也。」〔正義〕捎山交反。京房易傳云：「鳳皇，鴈前麟後，雞喙燕頷，蛇頸龜背，魚尾駢翼，高丈二尺。」東山經云：「其狀如鶴，五采，而首文曰經，翼文曰順，背文曰義，膺文曰仁，股文曰信。是鳥自歌自舞，雄曰鳳，雌曰皇。」捷鴛雛，掩焦明。焦明似鳳。〔索隱〕張揖曰：「焦明，西方之鳥。」樂協圖徵曰：「焦明狀似鳳皇。」宋衷曰水鳥。〔正義〕案：長喙，疏翼，員尾，非幽閑不集，非珍物不食。
道盡塗殫，廻車而還。招搖乎襄羊，〔索隱〕消搖乎襄羊。郭璞曰「襄羊猶仿佯。」降集乎北紘，〔集解〕郭璞曰：「紘，維也。北方之紘曰委羽。」率乎直指，闇乎反鄉。蹷石闕，歷封巒，過䧴鵲，望露寒，〔集解〕徐廣曰：「䧴音支。」駰案：漢書音義曰「皆甘泉宮左右觀名也」。下棠梨，〔集解〕漢書音義曰：「宮名也，在雲陽縣東南三十里。」息宜春，〔正義〕括地志云：「宜春宮在雍州萬年縣西南三十里。」西馳宣曲，濯鷁牛首，〔集解〕漢書音義曰：「宣曲，宮名，在昆明池西。牛首，池名，在上林苑西頭。」登龍臺，〔集解〕漢書音義曰：「觀名，在豐水西北近渭。」掩細柳，〔正義〕郭云：「觀名，在昆明南柳市。」觀士大夫之勤略，鈞獠者之所得獲。〔集解〕徐廣曰：「鈞，一作『診』也。」觀徒車之所轔轢，〔正義〕轔，踐也。轢，輾也。乘騎之所蹂若，〔集解〕徐廣曰：「蹂音人久反。」人民之所蹈𨈁，與其窮極倦谻，〔集解〕徐廣曰：「音劇。」驚憚慴伏，不被創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阬滿谷，揜平彌澤。
於是乎游戲懈怠，置酒乎昊天之臺，〔索隱〕張揖云：「臺高上干皓天也。」張樂乎轇輵之宇；〔集解〕徐廣曰：「輵音葛。」〔索隱〕郭璞云：「言曠遠深貌也。」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鉅；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鼔。〔集解〕郭璞曰：「木貫鼓中，加羽葆其上，所謂樹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集解〕漢書音義曰：「葛天氏，古帝王號也。呂氏春秋曰『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索隱〕張揖曰：「葛天氏，三皇君號也。呂氏春秋云『其樂三人持牛尾，投足以歌。八闋：一曰載人，二曰玄鳥，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穀，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總禽獸之極』。」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爲之震動，〔集解〕徐廣曰：「一作『勳』。」川谷爲之蕩波。巴俞宋蔡，淮南于遮，〔集解〕郭璞曰：「巴西閬中有俞水，獠人居其上，皆剛勇好舞，漢高募取以平三秦。後使樂府習之，因名巴俞舞也。」漢書音義曰：「于遮，歌曲名。」〔索隱〕張揖曰：「禮樂記曰『宋音宴女溺志』。蔡人謳，員三人。楚詞云『吳謠蔡謳』。淮南鼓，員四人，于遮曲是其意也。」文成顛歌，〔集解〕郭璞曰：「未聞也。」〔索隱〕文穎曰：「文成，遼西縣名，其縣人善歌。顛，益州顛縣，其人能作西南夷歌。顛即滇也。」族舉遞奏，〔集解〕徐廣曰：「舉，一作『居』。」金鼔迭起，鏗鎗鐺䶀，洞心駭耳。〔集解〕郭璞曰：「鐺䶀，鼓音。」荊吴鄭衞之聲，韶護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集解〕郭璞曰：「激楚，歌曲也。列女傳曰『聽激楚之遺風』也。」〔索隱〕文穎曰：「激，衝激，急風也。結風，回風，回亦急風也。楚地風氣旣自漂疾，然歌樂者猶復依激結之急風以爲節，其樂促迅哀切也。」俳優侏儒，狄鞮之倡，〔集解〕徐廣曰：「韋昭云狄鞮，地名，在河內，出善倡者。」所以娛耳目而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索隱〕郭璞云：「言恣其觀也。列女傳曰『桀造爛漫之樂』。」靡曼美色於後。〔索隱〕張揖曰：「靡，細；曼，澤也。韓子『曼服皓齒』。」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集解〕漢書音義曰：「皆古神女名。」〔索隱〕伏儼曰：「青琴，古神女也。」如淳曰：「宓妃，伏羲女，溺死洛水，遂爲洛水之神。」宓音伏。絕殊離俗，〔索隱〕郭璞云：「俗無雙。」姣冶嫺都，〔索隱〕姣冶閑都。郭璞云：「姣，好也。都，雅也。」詩云：「姣人嫽兮。」方言云：「自關而東，河濟之閒，凡好或謂之姣。」音絞。說文曰：「嫺，雅也。」或作「閑」。小雅曰都，盛也。靚莊刻飭，便嬛綽約，〔集解〕郭璞曰：「靚莊，粉白黛黑也。」柔橈嬛嬛，〔集解〕徐廣曰：「音娟。」〔索隱〕郭璞曰：「柔橈嬛嬛，皆骨體耎弱長豔貌也。」廣雅云：「嬛嬛，容也。」張揖曰：「嬛嬛猶婉婉也。」嫵媚姌嫋；〔集解〕徐廣曰：「姌音乃冉反。嫋音弱。」〔索隱〕埤蒼云：「嫵媚，悅也。」通俗文云：「頰輔謂之嫵媚。」郭璞云：「孅弱，弱貌。」小顏曰：「細弱，總謂骨體也。」抴獨繭之褕袘，〔集解〕徐廣曰：「抴音曳。襜褕。」索隱張揖云：「袘，袖也。」郭璞曰：「獨繭，繭絲也。」埤蒼云：「袘，衣長貌也。」眇閻易以戌削，〔集解〕徐廣曰：「閻易，衣長貌。戌削，言如刻畫作之。」編姺徶㣯，〔集解〕郭璞曰：「衣服婆娑貌。」〔正義〕媥，白眠反。姺音先。徶音白結反。㣯音屑。與世殊服；芬香漚鬱，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旳皪；〔索隱〕郭璞曰：「鮮明貌也。」楚詞曰：「美人皓齒嫮以姱。」又曰：「娥眉笑以旳皪。」皪音礫也。長眉連娟，微睇緜藐；〔索隱〕郭璞曰：「連娟，眉曲細也。綿藐，遠視貌也。」娟音一全反。睇，大計反。藐音邈。色授魂與，心愉於側。〔索隱〕張揖曰：「彼色來授我，我魂往與接也。」愉音踰，往也。愉，悅也。二義並通也。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覽聽餘「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覽聽餘間，無事弃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於此，恐後世靡麗，遂往而不反，非所以爲繼嗣創業垂統也。』於是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墾辟，悉爲農郊，以贍萌隷；隤牆填塹，使山澤之民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正義〕實，滿也。言人滿陂池，任采捕所取也。虛宮觀而勿仞。〔正義〕仞音刃，亦滿也。言離宮別館勿令人居止，並廢罷也。發倉廩以振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與天下爲始。』
於是歷吉日以齊戒，襲朝衣，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游乎六藝之囿，〔正義〕六藝，云言田獵訖，則徧遊六藝，而疾驅於仁義之道也。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集解〕郭璞曰：「春秋所以觀成敗，明善惡者。」射貍首，兼騶虞，禮射義曰：「天子以騶虞爲節，諸侯以貍首爲節。騶虞者，樂官備也。貍首者，樂會時也。」弋玄鶴，建干戚，載雲䍐，揜羣雅，〔集解〕漢書音義曰：「大雅、小雅也。」〔索隱〕張揖云：「罕，車也。」前有九旒雲罕之車。說者以雲罕爲旌旗，非也。且案中朝鹵簿圖云「雲罕駕駟」，不兼言九旒，罕車與九旒車別也。揜，捕也。張揖曰：「詩小雅之材七十四人，大雅之材三十一人，故曰羣雅也。」悲伐檀，〔索隱〕張揖曰：「其詩刺賢者不遇明主也。」樂樂胥，〔索隱〕毛詩云「君子樂胥，受天之祜」。言王者樂得賢材之人，使之在位，故天與之福祿也。胥音先呂反。樂音洛。修容乎禮園，〔正義〕禮所以自修飾整威儀也。翱翔于書圃，〔正義〕尚書所以明帝王君臣之道也。述易道，〔正義〕易所以絜靜微妙，上辨二儀陰陽，中知人事，下明地理也。言田獵乃射訖，又歷涉六經之要也。放怪獸，〔正義〕張揖云：「苑中奇怪之獸，不復獵也。」登明堂，坐清廟，〔正義〕明堂有五帝廟，故言「清廟」，王者朝諸侯之處。恣羣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正義〕言天下之人無不受恩惠。於斯之時，天下大說，嚮風而聽，隨流而化，喟然興道而遷義，〔索隱〕漢書作「芔然」，猶歘然也，音許貴反。刑錯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羨於五帝。〔索隱〕司馬彪云：「羨，溢也。」音怡戰反。若此，故獵乃可喜也。
若夫終日暴露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索隱〕抏音五官反。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衆庶，忘國家之政，而貪雉兎之獲，則仁者不由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民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僕恐百姓之被其尤也。」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索隱〕郭璞云：「愀然變色貌。」音作酉反。超若自失，逡廵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聞命矣。」
賦奏，天子以爲郎。無是公言天子上林廣大，山谷水泉萬物，乃子虛言楚雲夢所有甚衆，侈靡過其實，且非義理所尚，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索隱〕大顏云：「不取其夸奢靡麗之論，唯取終篇歸於正道耳。」小顏云：「刪要，非謂削除其詞，而說者謂此賦已經史家刊剟，失之也。」
相如爲郎數歲，會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集解〕徐廣曰：「羌之別種也。音扶逼反。」〔索隱〕張揖曰：「蒙，故鄱陽令，今爲郎中，使行略取之。」文穎曰夜郎、僰中，皆西南夷。後以爲夜郎屬牂柯，僰屬犍爲。僰音步北反。發巴蜀吏卒千人，〔索隱〕案巴、蜀，二郡名。郡又多爲發轉漕萬餘人，用興法〔集解〕漢書曰「用軍興法」也。誅其渠帥，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乃使相如責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邊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輯安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詘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請朝，稽首來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弔番禺，太子入朝。〔索隱〕文穎曰：「番禺，南海郡理也。弔，至也。東伐閩越，後至番禺，故言右至也。」案：姚氏弔讀如字。小顏云「兩國相伐，漢發兵救之，令弔番禺，故遣太子入朝，弔非至也」。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怠墮，延頸舉踵，喁喁然〔正義〕喁，五恭反，口向上也。皆爭歸義，欲爲臣妾，道里遼遠，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順者已誅，而爲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往賔之，〔索隱〕賈逵云：「賔，伏也。」發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幣帛，衞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鬪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索隱〕張揖曰：「發三軍之衆也。興制，謂起軍法制也。」案：唐蒙爲使，而用軍興法制也，故驚懼蜀人也。郡又擅爲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
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燔，〔集解〕漢書音義曰：「烽如覆米䉛，縣著桔槔頭，有寇則舉之。燧，積薪，有寇則燔然之。」〔索隱〕字林云：「䉛，漉米籔也，音一六反。」又纂要云：「䉛，淅箕也。」烽，見敵則舉燧，有難則焚烽。烽主晝，燧主夜。」皆攝弓而馳，〔索隱〕攝音奴頰反。荷兵而走，流汗相屬，唯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義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懷怒心，如報私讎。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遠，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珪而爵，〔索隱〕如淳曰：「析，中分也。白藏天子，青在諸侯也。」位爲通侯，居列東第，〔索隱〕列甲第在帝城東，故云東第也。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聲施於無窮，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今奉幣役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謚爲至愚，耻及父母，爲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也；寡廉鮮耻，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喻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索隱〕重猶難也。已親見近縣，恐遠所谿谷山澤之民不徧聞，檄到，亟下縣道，集解漢書百官表曰：「縣有蠻夷曰道。」〔索隱〕亟音紀力反。亟，急也。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相如還報。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發巴、蜀、廣漢卒，作者數萬人。治道二歲，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費以巨萬計。〔索隱〕案巨萬猶萬萬也。案：數有大小二法。張揖曰「筭法萬萬爲億」，是大數也。鬻子曰「十萬爲億」，是小數也。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索隱〕案謂公卿所言也。是時卭筰之君長〔索隱〕卭笮之君長。文穎曰：「卭者，今爲卭都縣；笮者，今爲定笮縣：皆屬越嶲郡。」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爲內臣妾，請吏，比南夷。〔索隱〕謂請置漢吏，與南夷爲比例也。天子問相如，相如曰：「卭、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爲郡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爲置郡縣，愈於南夷。」〔索隱〕張揖曰：「愈，差也。」又云：「愈猶勝也。」晉灼曰：「南夷謂犍爲、牂柯也。西夷謂越嶲、益州。」天子以爲然，乃拜相如爲中郎將，〔索隱〕張揖曰：「秩四百石，五歲遷補大縣令。」建節往使。副使王然于、壺充國、〔索隱〕案漢書公卿表太初元年爲鴻臚卿也。呂越人馳四乘之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索隱〕案亭吏二人，弩矢合是亭長負之；令縣令自負矢，則亭長當負弩也。且負弩亦守宰無定，或隨輕重耳。案：霍去病出擊匈奴，河東太守郊迎負弩。又魏公子救趙擊秦，秦軍解去，平原君負韊矢迎公子於界上。蜀人以爲寵。〔索隱〕華陽國志云：「蜀大城北十里有升仙橋，有送客觀也。相如初入長安，題其門云『不乘赤車駟馬，不過汝下』也。」於是卓王孫、臨卭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驩。卓王孫喟然而歎，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索隱〕小顏云：「尚猶配也。」本或作「當」也。而厚分與其女財，與男等同。司馬長卿便略定西夷，卭、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爲內臣。〔索隱〕斯，鄭氏音曳。張揖云「斯俞，國也」。案：今斯讀如字，益郡耆舊傳謂之「斯臾」。華陽國志卭都縣有四部，斯臾一也。除邊關，關益斥，〔索隱〕張揖曰：「斥，廣也。」西至沬、若水，〔索隱〕張揖曰：「沬水出蜀廣平徼外，與青衣水合也。若水出旄牛徼外，至僰道入江。」華陽國志漢嘉縣有沬水。音妹，又音末。南至䍧柯爲徼，〔索隱〕張揖曰：「徼，塞也。以木柵水爲蠻夷界。」通零關道，〔集解〕徐廣曰：「越嶲有零關縣。」橋孫水〔集解〕韋昭曰：「爲孫水作橋。」以通卭都。〔索隱〕案華陽國志云「相如卒開僰道通南夷，置越嶲郡。韓說開益州，唐蒙開牂柯，斬筰王首，置牂柯郡」也。還報天子，天子大說。
相如使時，蜀長老多言通西南夷不爲用，唯大臣亦以爲然。相如欲諫，業已建之，不敢，〔索隱〕案業者，本也。本由相如立此事，故不敢更諫。乃著書，籍以蜀父老爲辭，而己詰難之，以風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辭曰：
漢興七十有八載，〔集解〕徐廣曰：「元光六年也。」德茂存乎六世，〔正義〕高祖、惠帝、高后、孝文、孝景、孝武。威武紛紜，湛恩汪濊，〔索隱〕韋昭云：「湛音沈。」羣生澍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隨流而攘，〔索隱〕攘，卻也，汝羊反。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駹，定筰存卭，略斯榆，舉苞滿，〔索隱〕服虔云：「夷種也。」「滿」字或作「蒲」也。結軌還轅，〔索隱〕張揖云「結，屈也，軌車迹也」。東鄉將報，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薦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因進曰：「蓋聞天子之於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索隱〕案羈，馬絡頭也。縻，牛韁也。漢官儀「馬云羈，牛云縻」。言制四夷如牛馬之受羈縻也。今罷三郡之士，通夜郎之塗，三年於茲，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此亦使者之累也，竊爲左右患之。且夫卭、筰、西僰之與中國並也，歷年茲多，不可記已。仁者不以德來，彊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無用，鄙人固陋，不識所謂。」
使者曰：「烏謂此邪？必若所云，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余尚惡聞若說。〔索隱〕張揖曰：「惡聞若曹之言也。」包愷音一故反。又音烏。烏者，安也。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覯也。余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爲大夫粗陳其略。
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之所異也。〔索隱〕案常人見之以爲異。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懼焉；〔索隱〕張揖曰：「非常之事，其本難知，衆人懼也。」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鴻水浡出，汜濫衍溢，民人登降移徙，陭䧢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鴻水，決江疏河，漉沈贍菑，〔集解〕徐廣曰：「漉，一作『灑』。」〔索隱〕漉音鹿。菑音災。漢書作「澌沈澹灾」，解者云「澌作『灑』，灑，分也，音所綺反。澹，安；沈，深也。澹音徒暫反」。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當斯之勤，豈唯民哉。〔索隱〕案謂非獨人勤，禹亦親其勞也。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胝無胈，膚不生毛。〔集解〕徐廣曰：「胝音竹移反。胈，踵也。一作『腠』，音湊。膚，理也。胈音魃。」〔索隱〕張揖曰：「奏，作『戚』。躬，體也。戚，腠理也。」韋昭曰：「胈，其中小毛也。」胝音丁私反。莊子云「禹腓無胈，脛不生毛」。李頤云「胈，白肉也，音蒲末反」。故休烈顯乎無窮，聲稱浹乎于茲。
且夫賢君之踐位也。豈特委瑣握𪘏，〔索隱〕孔文祥云：「委璅，細碎。握𪘏，局促也。」拘文牽俗，循誦習傳，當世取說云爾哉！必將崇論閎議，創業垂統，爲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索隱〕案天子比德於地，是貳地也。與己并天爲三，是參天也。故禮曰「天子與天地參」是也。且詩不云乎：『普天之下，莫匪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毛詩傳曰：「濵，涯也。」是以六合之內，八方之外，浸潯衍溢，〔索隱〕案浸潯猶漸浸也。懷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耻之。今封疆之內，冠帶之倫，咸獲嘉祉，靡有闕遺矣。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絕異黨之地，舟輿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風猶微。內之則犯義侵禮於邊境，外之則邪行橫作，放弒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爲奴，係纍號泣，內嚮而怨，曰『蓋聞中國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獨曷爲遺己』。舉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爲之垂涕，〔集解〕徐廣曰：「盭音戾。」〔索隱〕張揖曰：「很戾之夫也。」字或作「戾」。盭，古「戾」字。況乎上聖，又惡能已？故北出師以討彊胡，南馳使以誚勁越。四面風德，二方之君鱗集仰流，〔索隱〕二方謂西夷卭、僰，南夷牂柯、夜郎也。願得受號者以億計。故乃關沬、若，〔集解〕漢書音義曰：「以沬、若水爲關。」徼䍧柯，鏤零山，梁孫原。創道德之塗，垂仁義之統。將愽恩廣施，遠撫長駕，使疏逖不閉，〔索隱〕逖，遠。言其疏遠者不被閉絕也。阻深闇昧得耀乎光明，〔索隱〕阻深漢書作曶爽。三蒼云：「曶爽，早朝也。曶音昧。」案：字林又音忽。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誅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提福，〔集解〕徐廣曰：「提，一作『禔』，音支。」〔索隱〕說文云：「禔，安也。」市支反。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遟，繼周氏之絕業，斯乃天子之急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佚樂者也。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矣。〔索隱〕張揖云：「在於憂勤佚樂之中也。」方將增泰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鳴和鸞，揚樂頌，上咸五，下登三。〔集解〕徐廣曰：「咸，一作『函』。」駰案：韋昭曰「咸同於五帝，登三王之上」。〔索隱〕李奇曰：「五帝之德，漢比爲減；三王之德，漢出其上：故云『減五登三』也。」虞憙志林云：「相如欲減五帝之一，以漢盈之。然以漢爲五帝之數，自然是登於三王之上也。」今本「減」或作「咸」，是韋昭之說也。觀者未睹指，聽者未聞音，猶鷦明已翔乎寥廓，而羅者猶視乎藪澤。悲夫！」
於是諸大夫芒然喪其所懷來而失厥所以進，喟然並稱曰：「允哉漢德，此鄙人之所願聞也。百姓雖怠，請以身先之。」敞罔靡徙，〔索隱〕案敞罔，失容也。靡徙，失正也。因遷延而辭避。
其後人有上書言相如使時受金，失官。居歲餘，復召爲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疾。與卓氏婚，饒於財。其進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稱病間居，不慕官爵。常從上至長楊獵，〔正義〕括地志云：「秦長楊宮在雍州盩厔縣東南三里。上起以宮，內有長楊樹，以爲名。」是時天子方好自擊熊彘，馳逐野獸，相如上疏諫之。其辭曰：
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索隱〕張揖曰：「秦武王力士，舉龍文鼎者也。」捷言慶忌，〔索隱〕張揖曰：「吳王僚之子」勇期賁、育。〔正義〕賁音奔。孟賁，古之勇士，水行不避蛟龍，陸行不避豺狼，發怒吐氣，聲音動天。夏育，亦古之猛士也。臣之愚，竊以爲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軼材之獸，〔索隱〕廣雅云：「猝，暴也，音倉兀反。」駭不存之地，〔索隱〕謂所不慮而猛獸駭發也。犯屬車之清塵，〔集解〕蔡邕曰：「古者諸侯貳車九乘，秦滅九國，兼其車服，故大駕屬車八十一乘。」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蒙之伎，力不得用，吳越春秋曰：「羿傳射於逢蒙。」〔索隱〕孟子云「逢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也。枯木朽株盡爲害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集解〕徐廣曰：「橛音巨月反。鉤逆者謂之橛矣。」〔索隱〕張揖曰：「銜，馬勒銜也。橛，騑馬口長銜也。」周遷輿服志云：「鉤逆上者爲橛。橛在銜中，以鐵爲之，大如雞子。」鹽鐵論云：「無銜橛而禦捍馬。」橛音巨月反。而況涉乎蓬蒿，馳乎丘墳，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爲禍也不亦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爲安，而樂出於萬有一危之塗以爲娛，臣竊爲陛下不取也。
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者，坐不垂堂」。〔索隱〕張揖云：「畏簷瓦墮中人。」樂產云：「垂，邊也。近堂邊，恐其墮墜也，非謂畏簷瓦。」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願陛下之留意幸察。
上善之。還過宜春宮，〔正義〕括地志：「秦宜春宮在雍州萬年縣西南三十里。宜春苑在宮之東，杜之南。始皇本紀云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案：今宜春宮見二世陵，故作賦以哀也。相如奏賦以哀二世行失也。其辭曰：
登陂阤之長阪兮，〔索隱〕陂音普何反。陀音徒何反。坌入曾宮之嵳峩。〔集解〕漢書音義曰：「坌，並也。」〔索隱〕坌音步寸反。臨曲江之隑州兮，〔集解〕漢書音義曰：「隑，長也。苑中有曲江之象，泉中有長洲也。」〔索隱〕隑音祈。隑即碕，謂曲岸頭也。張揖曰：「隑，長也。苑中有曲江之象，中有長州，又有宮閣路，謂之曲江，在杜陵西北五里。」又三輔舊事云「樂游原在北」是也。望南山之參差。巖巖深山之谾谾兮，〔集解〕徐廣曰：「谾音力工反。」〔索隱〕谾音苦江反。晉灼曰：「音籠，古『豅』字。」蕭該云：「谾，或作『豅』，長大貌也。」通谷豁兮谽𧯋。〔索隱〕谽音呼含反，𧯋音呼加反。汩淢噏習以永逝兮，〔索隱〕汨音于筆反。汨淢，疾貌也。噏音許及反。漢書作「靸」，靸然，輕舉意也。注平皐之廣衍。觀衆樹之塕薆兮，覽竹林之榛榛。東馳土山兮，北揭石瀨。〔索隱〕說文云：「瀨，水流沙上也。」彌節容與兮，〔索隱〕容與，游戲貌也。歷弔二世。持身不謹兮，亡國失勢。信讒不寤兮，宗廟滅絕。嗚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墳墓蕪穢而不脩兮，魂無歸而不食。敻邈絕而不齊兮，彌久遠而愈佅。精罔閬而飛揚兮，拾九天而永逝。〔正義〕太玄經云：「九天謂一爲中天，二爲羨天，三爲從天，四爲更天，五爲晬天，六爲廓天，七爲減天，八爲沈天，九爲成天。」嗚呼哀哉！
相如拜爲孝文園令。〔索隱〕百官志云「陵園令，六百石，掌案行掃除」也。天子旣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僊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嘗爲大人賦，〔索隱〕張揖云：「喻天子。」向秀云：「聖人在位，謂之大人。」張華云：「相如作遠遊之體，以大人賦之也。」未就，請具而奏之。」相如以爲列僊之傳居山澤間，〔索隱〕案傳者，謂相傳以列仙居山澤閒，音持全反。小顏及劉氏並作「儒」。儒，柔也，術士之稱，非也。形容甚臞，〔集解〕徐廣曰：「臞，瘦也。」 〔索隱〕韋昭曰：「臞，瘠也。」舍人云：「臞，瘦也。」文子云：「堯臞瘦。」音巨俱反。此非帝王之僊意也，乃遂就大人賦。其辭曰：
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宅彌萬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輕舉而遠遊。〔索隱〕如淳曰：「武帝云『誠得如黃帝，去妻子如脫屣』，是悲世俗迫隘也。」垂絳幡之素蜺兮，載雲氣而上浮。建格澤之長竿兮，緫光耀之采旄。〔集解〕漢書音義曰：「格澤之氣如炎火狀，黃白色，起地上至天，以此氣爲竿。旄，葆也，總，係也。係光耀之氣於長竿，以爲葆者。」垂旬始以爲幓兮，抴彗星而爲髾。〔集解〕漢書音義曰：「旬始氣如雄雞，縣於葆下以爲旒也。髾，燕尾也。抴彗星，綴著旒以爲燕尾。」掉指橋以偃蹇兮，〔集解〕漢書音義曰：「指橋，隨風指靡。」〔索隱〕棹音徒弔反。指音居桀反。橋音居夭反。偃蹇，高貌。又旖旎以招搖。攬欃槍以爲旌兮，〔正義〕天官書云：「天欃長四丈，末銳。天槍長數丈，兩頭銳，其形類彗也。」靡屈虹而爲綢。〔集解〕漢書音義曰：「綢，韜也。以斷虹爲旌杠之韜。」〔索隱〕綢音籌，或音韜。屈虹，斷虹也。紅杳渺以眩湣兮，〔集解〕漢書音義曰：「旬始，屈虹，氣色。紅杳渺，眩湣，闇冥無光也。」〔索隱〕蘇林曰：「泫音炫。湣音妤。」晉灼曰：「紅，赤色貌。杳眇，深遠；泫湣，混合也。」紅，或作「虹」也。焱風涌而雲浮。駕應龍象輿之蠖略逶麗兮，驂赤螭青蚪之𧍘蟉蜿蜒。低卬夭蟜据以驕驁兮，〔索隱〕張揖曰：「据，直項也。驕驁，縱恣也。」据音據。驕音居召反。驁音五到反。詘折隆窮蠼以連卷〔索隱〕躩以連卷。韋昭曰：「龍之形貌也。」躩音起碧反。連卷音輦卷也。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集解〕漢書音義曰：「赳螑，申頸低卬也。佁儗，不前也。」〔索隱〕張揖曰：「赳螑，牙跳也。」赳音居幼反。螑音許救反。仡，舉頭也。佁儗，不前也。佁音敕吏反。儗音魚吏反也。放散畔岸驤以孱顏。〔索隱〕服虔曰：「馬仰頭，其口開，正孱顏也。」韋昭曰：「顏音吾板反。」詩云「兩服上驤」，注云「驤，馬」是也。跮踱輵轄容以委麗兮，綢繆偃蹇怵𤟽以梁倚。〔集解〕徐廣曰：「跮踱，乍前乍卻也。跮音丑栗反。踱音敕略反。輵，烏葛反。轄音曷。綢，一作『雕』。𤟽音他略反。」駰案：漢書音義曰「怵𤟽，走也。梁倚，相著也」。〔索隱〕張揖曰：「跮踱，疾行貌。輵磍，前卻也。」跮音褚栗反。踱音褚略反。輵音烏葛反。磍音曷。蜩蟉偃蹇。蜩音徒弔反。蟉音敕弔反。張揖曰：「偃蹇，卻距也。」廣雅曰：「偃蹇，夭矯之貌。」韋昭曰：「𤟽音笞略反。相如傳云『倏𤟽遠去』，𤟽，袂也。」紏蓼呌奡蹋以艐路兮，〔集解〕徐廣曰：「艐音介，至也。」〔索隱〕蓼音了。奡音五到反。小顏云：「叫奡，高舉貌。」踏音徒答反。艐音屆。三倉云：「踏，著地。」孫炎云：「艐，古『界』字也。」蔑蒙踊躍騰而狂趡。〔集解〕漢書音義曰：「蔑蒙，飛揚也。趡，走。」莅颯卉翕熛至電過兮，煥然霧除，霍然雲消。
邪絕少陽而登太陰兮，與真人乎相求。〔集解〕漢書音義曰：「少陽，東極；太陰，北極。邪度，東極而升北極者也。互折窈窕以右轉兮，橫厲飛泉以正東。〔正義〕厲，渡也。張云：「飛泉，谷也，在崑崙山西南。」悉徵靈圉而選之兮，部乘衆神於瑤光。〔集解〕漢書音義曰：「搖光，北斗杓頭第一星。」使五帝先導兮，〔正義〕遵，導。應云「五帝，五畤，帝太皓之屬也」。反太一而從陵陽。〔集解〕漢書音義曰：「仙人陵陽子明也。」〔正義〕天官書云：「中官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列仙傳云：「子明於沛銍縣旋溪釣得白龍，放之，後白龍來迎子明去，止陵陽山上百餘年，遂得仙也。」左玄冥而右含靁兮，〔集解〕漢書音義曰：「含雷，黔嬴也，天上造化神名也。或曰水神。」前陸離而後潏湟。〔集解〕漢書音義曰：「皆神名。」厮征北僑〔集解〕徐廣曰：「燕人也，形解而仙也。」〔索隱〕應劭曰：「厮，役也。」張揖曰：「王子喬也。」漢書郊祀志作「正伯僑」，此當別人，恐非王子喬也。而役羨門兮，〔正義〕張云：「羨門，碣石山上仙人羨門高也。」屬岐伯使尚方。〔集解〕徐廣曰：「岐伯，黃帝臣。」駰案：漢書音義曰「尚，主也。岐伯，黃帝太醫，屬使主方藥」。祝融驚而蹕御兮，〔正義〕張云：「祝融，南方炎帝之佐也。獸身人面，乘兩龍，應火正也。火正祝融警蹕清氛氣也。」清雰氣而後行。屯余車其萬乘兮，綷雲蓋而樹華旗。〔索隱〕綷音祖內反。如淳曰：「綷，合也。合五綵雲爲蓋也。」使勾芒其將行兮，〔正義〕張云：「句芒，東方青帝之佐也。鳥身人面，乘兩龍。」顏云：「將行，領從者也。」吾欲往乎南嬉。
歷唐堯於崇山兮，過虞舜於九疑。〔正義〕張云：「崇山，狄山也。海外經云『狄山，帝堯葬其陽』。九疑山，零陵營道縣，舜所葬處。」紛湛湛其差錯兮，〔索隱〕湛音徒感反。雜遝膠葛以方馳。〔索隱〕廣雅云：「膠輵，驅馳也。」騷擾衝蓯其相紛挐兮，〔索隱〕衝音昌勇反，蓯音息冗反。滂濞泱軋灑以林離。鑽羅列聚叢以蘢茸兮，衍曼流爛壇以陸離。〔集解〕徐廣曰：「壇音坦。」徑入靁室之砰磷鬱律兮，洞出鬼谷之崫礨嵬䃶。〔集解〕漢書音義曰：「鬼谷在北辰下，衆鬼之所聚也。楚辭曰『贅鬼谷于北辰』也。」〔正義〕崫，口骨反。礨音力罪反。嵬音烏迴反。䃶音回。張云：「崫礨嵬䃶，不平也。」徧覽八紘而觀四荒兮，朅渡九江而越五河。〔正義〕顏云：「五色之河也。仙經云紫、碧、絳、青、黃之河也。」經營炎火而浮弱水兮，〔正義〕姚丞云：「大荒西經云崑崙之丘，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輙然。」括地志云：「弱水有二原，俱出女國北阿傉達山，南流會于國北，又南歷國北，東去一里，深丈餘，闊六十步，非乘舟不可濟，流入海。阿傉達山一名崑崙山，其山爲天柱，在雍州西南一萬五千三百七十里。」又云：「弱水在甘州張掖縣南山下也。」杭絕浮渚而涉流沙。〔集解〕漢書音義曰：「杭，船也。絕，渡也。浮渚，流沙中渚也。」奄息緫極汜濫水嬉兮，〔集解〕漢書音義曰：「總極，蔥領山也，在西域中也。」使靈媧鼓瑟而舞馮夷。〔集解〕徐廣曰：「媧，一作『貽』。」駰案：漢書音義曰「靈媧，女媧也。馮夷，河伯字也。淮南子曰『馮夷得道，以潛大川』」。〔正義〕姓馮名夷，以庚日溺死。河常以庚日好溺死人。時若薆薆將混濁兮，召屏翳〔正義〕應云：「屏翳，天神使也。」韋云：「雷師也。」誅風伯〔正義〕張云：「風伯字飛廉。」而刑雨師。〔正義〕沙州有雨師祠。西望崐崘之軋沕洸忽兮，〔正義〕張云：「海內經云崑崙去中國五萬里，天帝之下都也。其山廣袤百里，高八萬仞，增城九重，面九井，以玉爲檻，旁有五門，開明獸守之。」括地志云：「崑崙在肅州酒泉縣南八十里。十六國春秋後魏昭成帝建國十年，涼張駿酒泉太守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崑崙之體，周穆王見西王母，樂而忘歸，即謂此山。有石室，王母堂，珠璣鏤飾，煥若神宮。』又刪丹西河名云弱水，禹貢崑崙在臨羌之西，即此明矣。」括地志云：「又阿傉達山亦名建末達山，亦名崑崙山。恆河出其南吐師子口，經天竺入達山。媯水今名爲滸海，出於崑崙西北隅吐馬口，經安息、大夏國入西海。黃河出東北隅吐牛口，東北流經濫澤，潛出大積石山，至華山北，東入海。其三河去山入海各三萬里。此謂大崑崙，肅州謂小崑崙也。禹本紀云『河出崑崙二千五百餘里，日月所相隱避爲光明也』。」直徑馳乎三危。三危，山名也。〔正義〕括地志云：「三危山在沙州東南三十里。」排閶闔而入帝宮兮，〔正義〕韋昭云：「閶闔，天門也。淮南子曰『西方曰西極之山，閶闔之門』。」載玉女而與之歸。〔正義〕張云：「玉女，青要、乘弋等也。」舒閬風而搖集兮，〔正義〕張云：「閬風在崑崙閶闔之中。楚辭云『登閬風而緤馬』也。」亢烏騰而一止。〔集解〕漢書音義曰：「亢然高飛，如烏之騰也。」低回陰山翔以紆曲兮，〔正義〕張云：「陰山在大崑崙西二千七百里。」吾乃今目睹西王母曤然白首。〔集解〕徐廣曰：「曤音下沃反。」〔索隱〕曤音鶴也。〔正義〕張云：「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蓬鬢，曤然白首。石城金穴，居其中。」載勝而穴處兮，〔集解〕郭璞曰：「勝，玉勝也。」〔正義〕顏云：「勝，代婦人首飾也，漢代謂之華勝也。」亦幸有三足烏爲之使。〔正義〕張云：「三足烏，青烏也。主爲西王母取食，在昆墟之北。」必長生若此而不死兮，雖濟萬世不足以喜。
回車朅來兮，絕道不周，〔集解〕漢書音義曰：「不周山在崑崙東南。」會食幽都。呼吸沆瀣飱朝霞兮，噍咀芝英兮嘰瓊華。〔集解〕徐廣曰：「嘰音祈，小食也。」駰案：韋昭曰「瓊華，玉英」。嬐侵潯而高縱兮，〔集解〕徐廣曰：「嬐音孅。」〔索隱〕漢書「嬐」作「僸」。僸，仰也，音襟。嬐音魚錦反。紛鴻涌而上厲。貫列缺之倒景兮，涉豐隆之滂沛。〔集解〕漢書音義曰：「列缺，天閃也。倒景，日在下。」〔正義〕張云：「豐崇，雲師也，淮南子云『季春三月，豐崇乃出以將雨』。」案：豐崇將雲雨，故云「滂沛」。馳游道而循降兮，〔正義〕游，游車也。道，道車也。脩，長也。降，下也。騖遺霧而遠逝。迫區中之隘陜兮，舒節出乎北垠。遺屯騎於玄闕兮，軼先驅於寒門。〔集解〕漢書音義曰：「玄闕，北極之山。寒門，天北門。」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廓而無天。視眩眠而無見兮，聽惝恍而無聞。乘虛無而上假兮，超無友而獨存。〔集解〕徐廣曰：「假音古下反，至也。」
相如旣奏大人之頌，天子大說，飄飄有淩雲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
相如旣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從悉取其書；若不然，後失之矣。」使所忠往，〔索隱〕張揖曰：「使者姓名，見食貨志。」〔正義〕姓所，名忠也。風俗通姓氏云：「漢書有諫大夫所忠氏。」而相如已死，家無書。問其妻，對曰：「長卿固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即空居。長卿未死時，爲一卷書，曰有使者來求書，奏之。無他書。」其遺札書言封禪事，奏所忠。忠奏其書，天子異之。其書曰：
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歷撰列辟，〔集解〕徐廣曰：「撰，一作『選』。」〔索隱〕歷選。文穎曰：「選，數之也。」以迄于秦。率邇者踵武，〔集解〕徐廣曰：「率，循也。邇，近也。武，跡也。循省近世之遺跡。」〔索隱〕言循覽近代之事，則繼跡可知也。逖聽者風聲。〔集解〕徐廣曰：「逖，遠也。聽察遠古之風聲。」〔索隱〕風聲，風雅之聲。以言聽遠古之事，則著在風雅之聲也。紛綸葳蕤，〔索隱〕紛綸威蕤。胡廣曰：「紛，亂也。綸，沒也。威蕤，委頓也。」張揖云：「亂貌。」堙滅而不稱者，不可勝數也。續昭夏，崇號謚，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集解〕漢書音義曰：「昭，明也。夏，大也。德明大，相繼封禪於泰山者七十有二人。」〔索隱〕見韓詩外傳及封禪書也。罔若淑而不昌，疇逆失而能存？〔集解〕徐廣曰：「若，順也。」駰案：韋昭曰「疇，誰也。言順善必昌，逆失必亡」。
軒轅之前，遐哉邈乎，其詳不可得聞也。五三六經載籍之傳，〔索隱〕胡廣云：「五，五帝也。三，三王也。六，六經也。」案：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也。維見可觀也。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談，君莫盛於唐堯，臣莫賢於后稷。后稷創業於唐，公劉發迹於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集解〕徐廣曰：「『郅』蓋字誤。皇甫謐曰『王季徙郢』，故周書曰『維王季宅郢』。孟子稱『文王生於畢郢』。或者『郅』字宜爲『郢』乎？或爲『胵』，北地有郁郅縣。胵，大也，音質。」駰案：漢書音義曰「郅，至也」。〔索隱〕爰，於，及也。郅，大也。隆，盛也。應劭曰「郅，至也」。樊光云「郅，可見之大也」。徐及皇甫之說皆非也。以言文王改制，及周而大盛也。大行越成，〔集解〕漢書音義曰：「行，道也。文王始開王業，改正朔，易服色，太平之道於是成矣。」〔索隱〕應劭云大行，謂以言道德大行也。而後陵夷衰微，千載無聲，〔集解〕徐廣曰：「周之王四海，千載之後聲教乃絕。」駰案：韋昭曰「無惡聲」。豈不善始善終哉。然無異端，慎所由於前，謹遺教於後耳。故軌迹夷易，易遵也；湛恩濛涌，易豐也；憲度著明，易則也；垂統理順，易繼也。是以業隆於繈褓而崇冠于二后。〔集解〕漢書音義曰：「繈褓謂成王也。二后謂文、武也。周公負成王致太平，功德冠於文武者，道成法易故也。」揆厥所元，終都攸卒，〔集解〕漢書音義曰：「都，於；卒，終也。」未有殊尤絕迹可考于今者也。然猶躡梁父，登泰山，建顯號，施尊名。大漢之德，㷭涌原泉，〔集解〕韋昭曰：「漢德逢涌如泉原也。」〔索隱〕張揖曰：「逢，遇也。喻其德盛若遇泉源之流也。」又作「峰」，讀曰烽。胡廣曰：「自此已下，論漢家之德也。」沕潏漫衍，旁魄四塞，雲尃霧散，〔集解〕徐廣曰：「尃音布。」上暢九垓，下泝八埏。〔集解〕徐廣曰：「音衍。」駰案：漢書音義曰「暢，達；垓，重也。泝，流也。埏音延，地之際也。言其德上達於九重之天，下流於地之八際也」。懷生之類霑濡浸潤，恊氣橫流，武節飄逝，邇陜游原，逈闊泳沫，〔集解〕漢書音義曰：「邇，近；原，本也。迥，遠；闊，廣也。泳，浮也。恩德比之於水，近者游其原，遠者浮其沫。」首惡湮沒，闇昧昭晢，〔集解〕漢書音義曰：「始爲惡者皆湮滅。闇昧，喻夷狄皆化。」昆蟲凱澤，囬首面內。〔集解〕韋昭曰：「面，向也。」然後囿騶虞之珍羣，徼麋鹿之怪獸，〔集解〕漢書音義曰：「徼，遮也。麋鹿得其奇怪者，謂獲白麟也。」䆃一莖六穗於庖，〔集解〕徐廣曰：「䆃，瑞禾也。」駰案：漢書音義曰「謂嘉禾之米，於庖厨以供祭祀」。〔索隱〕鄭玄云：「䆃，擇也。」說文云：「嘉禾一名䆃。」字林云：「禾一莖六蕙謂之䆃也。」犧雙觡共抵之獸，〔集解〕徐廣曰：「抵音底。」駰案：漢書音義曰「犧，牲也。觡，角也。底，本也。武帝獲白麟，兩角共一本，因以爲牲也」。獲周餘珍收龜于岐，〔集解〕徐廣曰：「一作『放龜』。」駰案：漢書音義曰「餘珍，得周鼎也。岐，水名也」。招翠黃乘龍於沼。〔集解〕漢書音義曰：「翠黃，乘黃也。龍翼馬身，黃帝乘之而登仙。言見乘黃而招呼之。禮樂志曰『訾黃其何不來下』。余吾渥洼水中出神馬，故曰乘龍於沼。」〔索隱〕服虔云「龍翠色」。又云「即乘黃也。乘四龍也」。周書云「乘黃似狐，背上有兩角」也。鬼神接靈圉，賔於間館。〔集解〕徐廣曰：「言至德與神明通接，故靈圉爲賔旅于閒館矣。」郭璞曰：「靈圉，仙人名也。」奇物譎詭，俶儻窮變。欽哉，符瑞臻茲，猶以爲薄，不敢道封禪。蓋周躍魚隕杭，休之以燎，〔索隱〕杭，舟也。胡廣云：「武王渡河，白魚入于王舟，俯取以燎。隕，墜之於舟中也。」微夫斯之爲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集解〕漢書音義曰：「介，大；丘，山也。言周以白魚爲瑞，登太山封禪，不亦慚乎！」進讓之道，其何爽與？〔集解〕徐廣曰：「爽，差異也。」駰案：漢書音義曰「進，周也。讓，漢也。言周未可封禪而封禪爲進，漢可封禪而不封禪爲讓也」。〔索隱〕爽猶差也。言周未可封而封，漢可封而不封，爲進讓之道皆差之也。
於是大司馬進曰：「陛下仁育羣生，義征不憓，〔集解〕漢書音義曰：「大司馬，上公也，故先進議。憓音惠，順也。」諸夏樂貢，百蠻執贄，德侔往初，功無與二，休烈浹洽，符瑞衆變，期應紹至，不特創見。〔集解〕徐廣曰：「不但初顯符瑞而已，蓋將終以封禪之事。」〔索隱〕文穎曰：「不獨一物，造次見之。」胡廣云：「符瑞衆多，應期相繼而至也。」意者泰山、梁父設壇場望幸，蓋號以況榮，〔集解〕徐廣曰：「以況受上天之榮爲名號。」〔索隱〕案本或作「望華蓋」。華蓋，星名，在紫微太帝之上。今言望聖帝之臨幸也，義亦兩通。而孟康、服虔注本皆云「望幸」下有「華」字，而摯虞流別集則唯云「望幸」，當是也，於義易通。直以後人見「幸」下有「蓋」字，又「幸」似「華」故，因疑惑，遂定「華」字，使之誤也。文穎曰「蓋，合也。言考合前代之君，揆其榮而相比況而爲號也」。大顏云「蓋，語辭也。言蓋欲紀功立號，受天之況賜榮名也」。於義爲愜。然其文云「蓋」，詞義典質，又上與「幸」字連文，致令有「華蓋」之謬也。上帝垂恩儲祉，將以薦成，〔集解〕徐廣曰：「以衆瑞物初至封禪處，薦之上天，告成功也。」〔索隱〕案漢書作「慶成」，義亦通也。陛下謙讓而弗發也。挈三神之驩，〔集解〕徐廣曰：「挈猶言垂也。」駰案：韋昭曰「挈，缺也。三神，上帝、泰山、梁父也」。〔索隱〕徐氏云「挈猶垂」，非也。應劭作「絕」，李奇、韋昭作「闕」，意亦不遠。三神，韋昭以爲上帝、太山、梁父，如淳謂地祇、天神、山岳也。缺王道之儀，羣臣恧焉。或謂且天爲質闇，珍符固不可辭；〔集解〕漢書音義曰：「言天道質昧，以符瑞見意，不可辭讓也。」若然辭之，是泰山靡記而梁父靡幾也。〔集解〕漢書音義曰：「太山之上無所表記，梁父壇場無所庶幾。」〔索隱〕案幾音冀。亦各並時而榮，咸濟世而屈，〔集解〕漢書音義曰：「屈，絕之也。言古帝王但作一時之榮，畢代而絕也。」說者尚何稱於後，〔集解〕徐廣曰：「若無封禪之遺跡，則榮盡於當時，至於歷世之後，人何所述？」而云七十二君乎？〔索隱〕言自古封禪之帝王，是各並時而榮貴，咸有濟代之勳；而屈者，謂言抑屈總不封禪，使說者尚何稱述於後代也，如上文云「七十二君」者哉？夫修德以錫符，奉符以行事，不爲進越。〔索隱〕文穎曰：「越，踰也。不爲苟進踰禮也。」故聖王弗替，而修禮地祇，謁欵天神，〔集解〕漢書音義曰：「款，誠也。謁告之報誠也。」勒功中嶽，以彰至尊，舒盛德，發號榮，受厚福，以浸黎民也。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壯觀，王者之丕業，不可貶也。願陛下全之。而後因雜薦紳先生之略術，使獲燿日月之末光絕炎，以展采錯事，〔集解〕徐廣曰：「錯音厝。」駰案：漢書音義曰「采，官也。使諸儒記功著業，得睹日月末光殊絕之用，以展其官職，設厝其事業者也」。猶兼正列其義，校飭厥文，作春秋一藝，〔集解〕徐廣曰：「校，一作『祓』。祓猶拂也，音廢也。」駰案：漢書音義曰「春秋者，正天時，列人事，諸儒旣得展事業，因兼正天時，列人事，敘述大義爲一經」。將襲舊六爲七，〔集解〕韋昭曰：「今漢書增一，仍舊六爲七也。」攄之無窮，〔集解〕徐廣曰：「攄，一作『臚』。臚，敘也。」〔索隱〕廣雅云：「攄，張舒也。」俾萬世得激清流，揚微波，蜚英聲，騰茂實。〔索隱〕胡廣曰：「飛揚英華之聲，騰馳茂盛之實也。」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爲稱首者用此，〔索隱〕案謂用此封禪。宜命掌故悉奏其義而覽焉。」〔集解〕漢書音義曰：「掌故，太史官屬，主故事也。」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試哉！」乃遷思回慮，緫公卿之議，詢封禪之事，詩大澤之愽，廣符瑞之富。〔集解〕漢書音義曰：「詩，歌詠功德也，下四章之頌也。大澤之博，謂『自我天覆，雲之油油』。廣符瑞之富，謂『斑斑之獸』以下三章，言符瑞廣大富饒也。」乃作頌曰：
自我天覆，雲之油油。〔集解〕漢書音義曰：「油油，雲行貌。孟子曰『油然作雲，沛然下雨』。」甘露時雨，厥壤可游。滋液滲漉，何生不育；〔集解〕徐廣曰：「滲音色蔭反。」〔索隱〕案說文云「滲漉，水下流之貌也」。嘉糓六穗，我穡曷蓄。〔集解〕徐廣曰：「何所畜邪？畜嘉穀。」
非唯雨之，又潤澤之；非唯濡之，汜尃濩之。〔集解〕徐廣曰：「古『布』字作『尃』。」〔索隱〕胡廣曰：「氾，普也。言雨澤非偏於我，普徧布散，無所不濩之也。」萬物熈熈，懷而慕思。名山顯位，望君之來。〔集解〕韋昭曰：「名山，大山也。顯位，封禪也。」君乎君乎，侯不邁哉！〔索隱〕李奇云：「侯，何也。言君何不行封禪之事也。」案：邁訓行也。如淳云「侯，維也」。
般般之獸，樂我君囿；〔索隱〕案般般，文彩之貌也，音班。胡廣曰「謂騶虞也」。白質黑章，其儀可嘉；旼旼睦睦，君子之能。〔集解〕徐廣曰：「旼音旻，和貌也。能，一作『態』。」駰案：漢書音義曰「旻和穆敬，言和且敬，有似君子」。蓋聞其聲，今觀其來。厥塗靡蹤，天瑞之徵。〔集解〕徐廣曰：「其所來路非有跡，蓋自天降瑞，不行而至也。」茲亦於舜，虞氏以興。〔索隱〕文穎曰：「舜百獸率舞，則騶虞亦在其中者已。」
濯濯之麟，游彼靈畤。〔集解〕漢書音義曰：「武帝祠五畤，獲白麟，故言游靈畤。」〔索隱〕詩人云「麀鹿濯濯」，注云「濯濯，嬉遊貌」也。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馳我君輿，帝以享祉。三代之前，蓋未嘗有。
宛宛黃龍，興德而升；〔索隱〕胡廣曰：「宛宛，屈伸也。」采色炫燿，熿炳煇煌。〔集解〕徐廣曰：「熿音晃。煇音魂。」正陽顯見，覺寤黎烝。〔索隱〕文穎曰：「陽，明也。謂南面受朝也。」於傳載之，云受命所乘。〔索隱〕如淳云：「書傳所載，揆其比類，以爲漢土德，黃龍爲之應，見之於成紀，故云受命所乘也。」
厥之有章，不必諄諄。〔集解〕徐廣曰：「諄，止純反。告之丁寧。」駰案：漢書音義曰「天之所命，表以符瑞，章明其德，不必諄諄然有語言也。依類記寓，諭以封巒。〔集解〕漢書音義曰：「寓，寄也。巒，山也。言依事類託寄，以喻封禪者。」
披藝觀之，天人之際已交，上下相發允荅。聖王之德，兢兢翼翼也。故曰「興必慮衰，安必思危」。是以湯武至尊嚴，不失肅祗；舜在假典，〔集解〕徐廣曰：「假，大也。」顧省厥遺：此之謂也。
司馬相如旣卒〔集解〕徐廣曰：「元狩五年也。」五歲，天子始祭后土。八年而遂先禮中嶽，〔正義〕嵩高也，在洛州陽城縣西北二十二里。封于太山，〔正義〕在兗州博城縣西北三十里。至梁父禪肅然。〔集解〕徐廣曰：「小山，在泰山下趾東北。」
相如他所著，若遺平陵侯書、〔集解〕徐廣曰：「蘇建也。」與五公子相難、草木書篇不采，采其尤著公卿者云。
太史公曰：春秋推見至隱，〔集解〕韋昭曰：「推見事至於隱諱，謂若晉文召天子，經言『狩河陽』之屬。」〔索隱〕李奇曰：「隱猶微也。言其義彰而文微，若隱公見弒，而經不書，諱之。」易本隱之以顯，〔集解〕韋昭曰：「易本隱微妙，出爲人事乃顯著也。」〔索隱〕虞喜志林曰：「春秋以人事通天道，是推見以至隱也。易以天道接人事，是本隱以之明顯也。」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集解〕韋昭曰：「先言王公大人之德，乃後及衆庶也。」〔索隱〕文穎曰：「大雅先言大人王公之德，後及衆庶。」小雅譏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集解〕韋昭曰：「小雅之人志狹小，先道己之憂苦，其流乃及上政之得失者。」〔索隱〕文穎曰：「小雅之人材志狹小，先道己之憂苦，其末流及上政之得失也。故禮緯云小雅譏己得失，及之於上也。」所以言雖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楊雄以爲靡麗之賦，勸百風一，猶馳騁鄭衞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虧乎？余采其語可論者著于篇。
索隱述贊曰：相如縱誕，竊貲卓氏。其學無方，其才足倚。子虛過吒，上林非侈。駟馬還卭，百金獻伎。惜哉封禪，遺文悼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