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宋本紀上第一

《南史》——李延壽

宋高祖武皇帝諱裕,字德輿,小字寄奴,彭城縣綏輿里人,姓劉氏,漢楚元王交之二十一世孫也。王鳴盛十七史商榷五四以推算世次之法,「乃連前後並及身而總言之」,據宋書自楚元王交(一世)順次數至劉裕之父翹得二十一世,因謂裕「當爲交二十二世孫。今云二十一世者,傳寫誤」。彭城楚都,故苗裔家焉。晉氏東遷,劉氏移居晉陵丹徒之京口里。皇祖靖,晉東安太守。皇考翹,字顯宗,郡功曹。帝以晉哀帝興寧元年歲在癸亥三月壬寅夜生,神光照室盡明,是夕甘露降于墓樹。及長,雄傑有大度,身長七尺六寸,風骨奇偉,不事廉隅小節,奉繼母以孝聞。

嘗游京口竹林寺,獨臥講堂前,上有五色龍章,眾僧見之,驚以白帝,帝獨喜曰:「上人無妄言。」皇考墓在丹徒之候山,其地秦史所謂曲阿、丹徒間有天子氣者也。時有孔恭者,妙善占墓,帝嘗與經墓,欺之曰:「此墓何如?」孔恭曰:「非常地也。」帝由是益自負。行止時見二小龍附翼,樵漁山澤,同侶或亦睹焉。及貴,龍形更大。

帝素貧,時人莫能知,唯琅邪王謐獨深敬焉。帝嘗負刁逵社錢三萬,經時無以還,被逵執,謐密以己錢代償,由是得釋。後伐荻新洲,見大蛇長數丈,射之,傷。明日復至洲,裏聞有杵臼聲,往覘之,見童子數人皆青衣,於榛中擣藥。問其故,答曰:「我王爲劉寄奴所射,合散傅之。」帝曰:「王神何不殺之?」答曰:「劉寄奴王者不死,不可殺。」帝叱之,皆散,仍收藥而反。又經客下邳逆旅,會一沙門謂帝曰:「江表當亂,安之者,其在君乎。」帝先患手創,積年不愈,沙門有一黃藥,因留與帝,既而忽亡,帝以黃散傅之,其創一傅而愈。寶其餘及所得童子藥,每遇金創,傅之並驗。

初爲冠軍孫無終司馬。晉隆安三年十一月,祅賊孫恩作亂於會稽,朝廷遣衛將軍謝琰、前將軍劉牢之東討。牢之請帝參府軍事,命與數十人覘賊,遇賊眾數千,帝便與戰,所將人多死,而帝奮長刀,所殺傷甚眾。牢之子敬宣疑帝爲賊所困,乃輕騎尋之;既而眾騎並至,遂平山陰,恩遁入海。

四年五月,恩復入會稽,殺謝琰。十一月,牢之復東征,使帝戍句章,句章城小人少,帝每戰陷陣,賊乃退還浹口。時東伐諸將,士卒暴掠,百姓皆苦之,惟帝獨無所犯。

五年春,恩頻攻句章,帝屢破之,恩復入海。三月,恩北出海鹽,帝築城于故海鹽,賊日來攻城,城內兵少,帝乃選敢死士擊走之。時雖連勝,帝深慮眾寡不敵,乃一夜偃旗示以羸弱,觀其懈,乃奮擊,大破之。恩知城不可下,進向滬瀆,帝棄城追之。海鹽令鮑陋遣子嗣之以吳兵一千爲前驅,帝以吳人不習戰,命之在後,不從。是夜帝多設奇兵,兼置旗鼓,明日戰,伏發,賊退,嗣之追奔陷沒。帝且退且戰,麾下死傷將盡,乃至向處止,令左右解取死人衣以示暇。賊疑尚有伏,乃引去。六月,恩浮海至丹徒,帝兼行與俱至,奔擊大破之。恩至建鄴,知朝廷有備,遂走鬱洲。八月,晉帝以帝爲下邳太守。帝又追恩至鬱洲及海鹽,頻破之。恩自是飢饉,奔臨海。

元興元年,荊州刺史桓玄舉兵東下,驃騎將軍司馬元顯遣牢之拒之,帝又參其軍事。玄至,帝請擊之,牢之不許,乃遣子敬宣詣玄請和。帝與東海何無忌並固諫,不從。玄剋建鄴,以牢之爲會稽內史。牢之懼,招帝於廣陵舉兵,帝曰:「人情去矣,廣陵亦豈可得之?」牢之竟縊于新洲。何無忌謂帝曰:「我將何之?」帝曰:「可隨我還京口。玄必守臣節,當與卿事之;不然,與卿圖之。」

玄從兄脩以撫軍將軍鎮丹徒,以帝爲中兵參軍。孫恩自敗後,懼見獲,乃投水死於臨海,餘眾推恩妹夫盧循爲主。玄復遣帝東征。

二年,循奔永嘉,帝追破之。六月,加帝彭城內史。

十二月,桓玄篡位,遷晉帝於尋陽。桓脩入朝,帝從至建鄴,玄見帝,謂司徒王謐曰:「昨見劉裕,風骨不恒,蓋人傑也。」每游集,贈賜甚厚。玄妻劉氏,尚書令耽之女也,聰明有智鑒,嘗見帝,因謂玄曰:「劉裕龍行虎步,視瞻不凡,恐必不爲人下,宜早爲其所。」玄曰:「我方平蕩中原,非裕莫可,待關、隴平定,然後議之。」

脩尋還京口,帝託以金創疾動,不堪步從,乃與無忌同船共還,建興復計,及弟道規、沛國劉毅、平昌孟昶、任城魏詠之、高平檀憑之、琅邪諸葛長人、「諸葛長人」宋書作「諸葛長民」,此避唐諱改。太原王元德、隴西辛扈興、東莞童厚之,並同義謀。時桓脩弟弘爲青州刺史,鎮廣陵,道規爲弘中兵參軍,昶爲州主簿,乃令毅就昶謀共襲弘。長人爲豫州刺史刁逵左軍府參軍,謀據歷陽相應,元德、厚之謀於建鄴攻玄,剋期齊發。

三年二月乙卯,帝託游獵,與無忌、詠之、憑之,毅從弟藩,憑之從子韶、祗、隆、道濟,昶族弟懷玉等,集義徒凡二十七人,願從者百餘人。丙辰,候城門開,無忌等義徒服傳詔服,稱詔居前,義眾馳入齊叫,吏士驚散,即斬脩以徇。帝哭之甚慟,厚加斂卹。昶勸弘其日出獵,未明,開門出獵人,昶、道規、毅等率壯士五六十人,因開門直入。弘方噉粥,即斬之,因收眾濟江。

義軍初剋京城,脩司馬刁弘率文武佐吏來赴,帝登城謂曰:「郭江州已奉乘輿反正於尋陽,我等並被密詔誅逆黨,今日賊玄之首已當梟於大航。諸君非大晉之臣乎?」弘等信之而退。毅既至,帝命誅弘等。

毅兄邁先在建鄴,事未發數日,帝遣同謀周安穆報之,使爲內應。邁甚懼,安穆慮事發,馳歸。時玄以邁爲竟陵太守,邁便下船,欲之郡。是夜玄與邁書曰:「北府人情云何?卿近見劉裕何所道?」邁謂玄已知其謀,晨起白之。玄驚,封邁爲重安侯,又以不執安穆故殺之,誅元德、扈興、厚之等。乃遣頓丘太守吳甫之、右衛將軍皇甫敷北拒義軍。

先是,帝造游擊將軍何澹之,左右見帝光曜滿室,以告澹之,澹之以白玄,玄不以爲意,至是,聞義兵起,甚懼。或曰:「裕等甚弱,陛下何慮之深?」玄曰:「劉裕足爲一世之雄,劉毅家無儋石之儲,摴蒱一擲百萬,何無忌,劉牢之之外甥,酷似其舅,共舉大事,何謂無成。」時眾推帝爲盟主,以孟昶爲長史,總後事,檀憑之爲司馬,百姓願從者千餘人。軍次竹里,移檄都下曰:

夫成敗相因,理不常泰,狡焉肆虐,或遇聖明。自我大晉,屢遘陽九,隆安以來,皇家多故,貞良弊於豺狼,忠臣碎於虎口。逆臣桓玄敢肆陵慢,阻兵荊郢,肆暴都邑,天未忘難,凶力實繁,踰年之間,遂傾皇祚。主上播越,流幸非所,神器沈辱,七廟毀墜,雖夏后之離浞、豷,有漢之遭莽、卓,方之於茲,未足爲喻。自玄篡逆,于今歷載,彌年亢旱,人不聊生,士庶疲於轉輸,文武困於板築,室家分析,父子乖離,豈惟大東有杼軸之悲,摽梅有頃筐之怨而已哉!仰觀天文,俯察人事,此而可存,孰有可亡!凡在有心,誰不扼腕。裕等所以叩心泣血,不遑啟處者也。

是故夕寐宵興,搜獎忠烈,潛構崎嶇,過於履虎,乘機奮發,義不圖全。輔國將軍劉毅、廣武將軍何無忌、鎮北主簿孟昶、兗州主簿魏詠之、寧遠將軍劉道規、龍驤參軍劉藩、振威將軍檀憑之等,忠烈斷金,精貫白日,荷戈俟奮,志在畢命。益州刺史毛璩,萬里齊契,掃定荊楚。江州刺史郭昶之奉迎主上,宮于尋陽。鎮北參軍王元德等並率部曲,保據石頭。「參軍」各本作「將軍」,誤,據宋書、資治通鑑(下簡通鑑)改。揚武將軍諸葛長人收集義士,已據歷陽。征虜參軍庾賾之等潛相連結,以爲內應。同力協契,所在蜂起,即日斬僞徐州刺史安成王脩、青州刺史弘。義眾既集,文武爭先,咸謂不有一統,則事無以輯。裕辭不獲命,遂總軍要,庶上憑祖宗之靈,下罄義夫之節,翦馘逋逆,蕩清京華。「京華」宋書作「京輦」。公侯諸君,或世樹忠貞,或身荷爵寵,而並俛眉猾豎,無由自效,顧瞻周道,寧不弔乎!今日之舉,良其會也。裕以虛薄,才非古人,受任於既頹之運,接勢於已替之機,丹誠未宣,感慨憤激。望霄漢以永懷,眄山川以增佇,投檄之日,神馳賊庭。

三月戊午,遇吳甫之於江乘,帝躬執長刀,大呼,即斬甫之。進至羅落橋,遇皇甫敷,檀憑之戰敗,死之,眾退,帝進戰彌厲,又斬敷首。初,帝建大謀,有工相者相帝與無忌等近當大貴,惟云憑之無相。至是,憑之戰死,帝知其事必捷。

玄聞敷等沒,使桓謙屯東陵口,卞範之屯覆舟山西。己未,義軍進至覆舟東,張疑兵,以油帔冠諸樹,布滿山谷。帝先馳之,將士皆殊死戰,無不一當百,呼聲動天地。因風縱火,煙焰張天,謙等大敗。玄始雖遣軍,而走意已決,別遣領軍殷仲文具舟石頭,聞謙敗,輕船南逸。

庚申,帝鎮石頭城,立留臺百官,「百官」上各本有「總」字。按宋書無「總百」二字,作「立留臺官」;通鑑無「總」字,作「立留臺百官」。據下文「司徒王謐與眾議推帝領揚州,帝固辭」,明裕此時無總百官事,「總」字衍文,刪。焚桓溫主於宣陽門外,造晉新主於太廟。遣諸將追玄,命尚書王嘏率百官奉迎乘輿。司徒王謐與眾議推帝領揚州,帝固辭,乃以謐爲錄尚書事、領揚州刺史,帝爲鎮軍將軍、都督八州諸軍事、徐州刺史、領軍將軍。

初,晉陵人韋叟善相術,桓脩令相帝當得州不,叟曰:「當得邊州刺史。」退而私於帝曰:「君相貴不可言。」帝笑曰:「若中,當相用爲司馬。」至是,叟詣帝曰:「成王不負桐葉之信,公亦應不忘司馬之言。今不敢希鎮軍司馬,願得領軍佐。」於是用焉。

時諸葛長人失期,爲刁逵執送,未至而玄敗。玄經尋陽,江州刺史郭昶之爲具乘輿法物。初,荊州刺史王綏以江左冠族,又桓氏之甥,素甚陵帝,至是,及其父尚書左僕射愉有自疑志,並及誅。

四月戊子,奉武陵王遵爲大將軍,承制,大赦,惟桓玄一祖後不免。「桓玄」各本作「桓氏」,據宋書改。桓玄之篡,王謐佐命,手解安帝璽紱。及義旗建,眾謂謐宜誅,惟帝素德謐,保持之。劉毅嘗因朝會,問謐璽紱所在,謐益懼。及王愉父子誅,謐從弟諶謂謐曰:「王駒無罪而誅,此是翦除勝己,兄既桓氏黨附,求免得乎?」駒,愉小字也。謐懼,奔曲阿。帝牋白大將軍迎還,復其位。

玄挾天子走江陵,又浮江東下,與劉毅、何無忌、劉道規等遇於崢嶸洲,眾軍大破之。玄黨殷仲文奉晉二皇后還建鄴。玄復挾天子至江陵,因走南郡,太守王騰之、荊州別駕王康產奉天子入南郡府。

初,益州刺史毛璩遣從孫祐之與參軍費恬送弟喪下州,璩弟子脩之時爲玄屯騎校尉,誘玄入蜀,至枚回洲,恬與祐之迎射之,益州督護馮遷斬玄,傳首建鄴。玄從子振逃於華容之涌中,招集逆黨,襲江陵城,騰之、康產皆被殺。桓謙先匿沮川,亦聚眾應振。爲玄舉哀,立喪庭。謙率眾官奉璽綬于安帝。劉毅、何無忌進及桓振戰,敗績于靈谿。

十月,帝領青州刺史,甲仗百人入殿。

義熙元年正月,毅等至江津,破桓謙、桓振,江陵平。三月甲午,「甲午」原作「甲子」。按義熙元年三月壬午朔,十三日甲午,是月無甲子。通鑑作「甲午」,是,據改。晉帝至自江陵。庚子,詔進帝侍中、車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帝固讓,旋鎮丹徒。九月乙巳,加帝領兗州刺史。

盧循浮海破廣州,獲刺史吳隱之,即以循爲廣州刺史,以其黨徐道覆爲始興相。

二年三月,進帝督交、廣二州。十月,論匡復勳,封帝豫章郡公,邑萬戶,賜絹三萬疋。其餘封賞各有差。

三年十二月,司徒、錄尚書、揚州刺史王謐薨。

四年正月,徵帝入輔,授侍中、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徐、兗二州刺史如故。表解兗州。先是,帝遣冠軍劉敬宣伐蜀賊譙縱,無功而還。九月,帝以敬宣挫退,遜位,不許。十月,乃降爲中軍將軍,開府如故。

五年二月,僞燕主慕容超大掠淮北。三月,帝抗表北討,以丹陽尹孟昶監中軍留府事。乃浮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步軍進琅邪,所過築城留守。

超大將公孫五樓請斷大峴,堅壁清野以待,超不從。初謀是役,議者以爲賊若嚴守大峴,軍無所資,何能自反?帝曰:「不然。鮮卑性貪,略不及遠,既幸其勝,且愛其穀,必將引我,且亦輕戰。師一入峴,吾何患焉。」及入峴,帝舉手指天曰:「吾事濟矣。」眾問其故,帝曰:「師既過險,士有必死之志,餘糧栖畝,軍無匱乏之憂,勝可必矣。」

六月,超留羸老守廣固,使其廣甯王賀刺盧及公孫五樓悉力據臨朐。去城四十里有巨蔑水,超告五樓急據之。比至,爲龍驤將軍孟龍符所保,五樓乃退。

大軍分車四千兩爲二翼,方軌徐行,車張幰,御者執矟,以騎爲游軍,軍令嚴肅。比及臨朐,賊騎交至,帝命兗州刺史劉藩、并州刺史劉道憐等陷其陣。日向昃,戰猶酣,帝用參軍胡藩策,襲剋臨朐,賊乃大奔。超遁還廣固,獲其玉璽、豹尾、輦等,送于都。丙子,剋廣固大城,超固其小城。乃設長圍以守之,館穀於青土,停江、淮轉輸。

七月,超尚書郎張綱乞師於姚興,自長安反,泰山太守申宣執送之。綱有巧思,先是,帝修攻具,城上人曰:「汝不得張綱,何能爲也。」及至,升諸樓車以示之,城內莫不失色。超既求救不獲,綱反見虜,乃求稱藩,割大峴爲界,獻馬千匹,不聽。

時姚興遣使,聲言將涉淮左,帝謂曰:「爾報姚興,我定青州,將過函谷,虜能自送,今其時矣。」錄事參軍劉穆之遽入曰:「此言不足威敵,容能怒彼。若鮮卑未拔,西羌又至,公何以待之?」帝乃笑曰:「此兵機也,非子所及。羌若能救,不有先聲,是自強也。」

十月,張綱修攻具成,設飛樓縣梯,木幔板屋,冠以牛皮,弓矢無所用之。劉毅遣上黨太守趙恢以千餘人來援,帝夜潛遣軍會之。明旦,恢眾五千,方道而進,每晉使將到,輒復如之。

六年二月丁亥,屠廣固,超踰城走,追獲之,斬于建康市。殺其王公以下,納生口萬餘,馬二千匹。

初,帝之北也,徐道覆勸盧循乘虛而出,循不從,道覆乃至番禺說循曰:「今日之機,萬不可失。若剋京都,劉公雖還,無能爲也。」循從之。是月,寇南康、廬陵、豫章諸郡,郡守皆奔走。時帝將鎮下邳,進兵河、洛,及徵使至,即日班師。鎮南將軍何無忌與道覆戰,敗死於豫章,內外震駭,朝議欲奉乘輿北走。帝次山陽,聞敗,卷甲與數十人造江上徵問,知賊尚未至。

四月癸未,帝至都。劉毅自表南征,帝以賊新捷鋒銳,須嚴軍偕進,使劉藩止之,毅不從。五月壬午,按義熙六年五月壬子朔,是月無壬午。盧循敗毅于桑落洲。及審帝凱入,相視失色,欲還尋陽,平江陵,據二州以抗朝廷。道覆請乘勝遂下,爭之旬日,乃從。

于時北師始還,傷痍未復,戰士纔數千,賊眾十餘萬,舳艫亙千里。孟昶、諸葛長人懼,欲擁天子過江,帝曰:「今兵士雖少,猶足一戰,若其剋濟,臣主同休;如其不然,不復能草間求活,吾計決矣。」初,帝征慕容超,惟孟昶勸行,丙辰,昶乃表天子,引罪,仰藥而死。

時議者欲分兵屯守諸津,帝曰:「賊眾我寡,分其兵則人測虛實,一處失利,則沮三軍之心,若聚眾石頭,則眾力不分。」戊午,帝移鎮石城。乙丑,賊大至,帝曰:「賊若新亭直上,且將避之;若回泊蔡洲,成禽耳。」徐道覆欲自新亭焚舟而戰,循多疑少決,每求萬全,乃泊蔡洲以待軍潰。帝登石頭以望,見之,悅。庚辰,賊設伏於南岸,疑兵向白石。帝率劉毅、諸葛長人北拒焉,留參軍徐赤特戍查浦,戒令勿戰。帝既北,賊焚查浦而至張侯橋,赤特與戰,大敗,賊進屯丹陽郡。帝馳還石頭,斬徐赤特。解甲久之,乃出陣於南塘。七月庚申,循自蔡洲退,將還歸尋陽,帝遣輔國將軍王仲德等追之。使建威將軍孫處自海道襲番禺,戒之曰:「我十二月必破祅寇,卿亦足至番禺,先傾其巢窟也。」

十月,帝率舟師南伐,使劉毅監太尉留府。錢大昕廿二史考異:「據宋書是歲六月更授公太尉、中書監,加黃鉞。受黃鉞,餘固辭。至次年改授太尉、中書監,乃受命。則南伐盧循之時,只是中軍將軍,未爲太尉,不當云監太尉留府也。晉書劉毅傳但云知內外留事。」是月,徐道覆寇江陵,荊州刺史劉道規大破之,道覆走還湓口。十一月,孫處至番禺,剋其城,盧循父嘏奔始興,處撫其人以守。十二月己卯,大軍次大雷。庚辰,賊方江而下,帝躬提幡鼓,命眾軍齊力擊之,軍中多萬鈞神弩,所至莫不摧陷。帝自於中流蹙之,因風水之勢,賊艦悉薄西岸,岸上軍先備火具焚之,大敗。循還尋陽,遂走豫章,悉力柵左里。丙申,大軍次左里,將戰,帝麾之,麾竿折,幡沉于水,眾咸懼,帝笑曰:「昔覆舟之役亦如此,今勝必矣。」攻其柵,循單舸走,眾皆降。師旋,晉帝遣侍中黃門勞師于行所。

七年正月己未,振旅而歸,改授大將軍、揚州牧,給班劍二十人,本官並如故。固辭。凡南北征伐戰亡者,並列上賻贈,屍喪未反者,遣主帥迎接,致還本土。

二月,盧循至番禺,爲孫處所破,收餘眾南走。劉藩、孟懷玉斬徐道覆于始興。

自晉中興以來,朝綱弛紊,權門兼并,百姓流離,不得保其產業。桓玄頗欲釐改,竟不能行。帝既作輔,大示軌則,豪強肅然,遠近禁止。至是,會稽餘姚虞亮復藏匿亡命千餘人。「虞」各本作「唐」,據宋書改。按虞氏,餘姚大姓。帝誅亮,免會稽內史司馬休之。

晉帝又申前詔,帝固辭。於是改授太尉、中書監,乃受命,奉送黃鉞。

交州刺史杜惠度斬盧循父子,函七首送都。

先是,諸州郡所遣秀才、孝廉多非其人,帝乃表申明舊例,策試之。

荊州刺史劉道規疾患,求歸,八年四月,改授豫州刺史,以豫州刺史劉毅代之。毅既有雄才大志,與帝俱興復晉室,自謂京城、廣陵功足相抗,雖權事推帝,而心不服也。厚自矜許,朝士素望者並多歸之,與尚書僕射謝混、丹陽尹郗僧施並深相結。及鎮江陵,豫州舊府多割以自隨,請僧施爲南蠻校尉。帝知毅終爲異端,心密圖之。毅至西,稱疾篤,表求從弟兗州刺史藩以爲副貳,帝僞許焉。九月,藩入朝,帝命收藩及謝混,並賜死。自表討毅,又假黃鉞,率諸軍西征。以前鎮軍將軍司馬休之爲平西將軍、荊州刺史,兗州刺史道憐鎮丹徒,豫州刺史諸葛長人監太尉留府事,加太尉司馬丹陽尹劉穆之建威將軍,配以實力。壬午,發建鄴,遣參軍王鎮惡、龍驤將軍蒯恩前襲江陵,剋之,毅及黨與皆伏誅。

十一月,帝至江陵,分荊州十郡爲湘州,帝仍進督焉。以西陽太守朱齡石爲益州刺史,「西陽」各本誤作「西陵」,據宋書改。使伐蜀。晉帝進帝太傅、揚州牧,加羽葆、鼓吹,班劍二十人。

九年二月乙丑,帝至自江陵。初,諸葛長人貪淫驕橫,帝每優容之。劉毅既誅,長人謂所親曰:「昔年醢彭越,今年殺韓信,禍其至矣。」將謀作亂。帝剋期至都,而每淹留不進。公卿以下,頻日奉候於新亭,長人亦驟出。既而帝輕舟密至,已還東府矣。長人到門,引前,卻人閑語,凡平生言所不盡者,皆與及之,長人甚悅。帝已密命左右丁旿自幔後出,於坐拉焉,死於床側。輿屍付廷尉,并誅其弟黎人。「黎人」宋書作「黎民」,此避唐諱改。旿驍勇有力,時人語曰,「勿跋扈,付丁旿」。

先是,山湖川澤皆爲豪強所奪,百姓薪採漁釣,皆責稅直,至是禁斷之。時人居未一,帝上表定制,於是依界土斷,惟徐、兗、青三州居晉陵者不在斷例。諸流寓郡縣,多所併省。

以帝領鎮西將軍、豫州刺史。帝固讓太傅、揚州牧及班劍,奉還黃鉞。

七月,朱齡石平蜀,斬譙縱,傳首建鄴。

九月,晉帝以帝平齊、定盧循功,封帝次子義真爲桂陽縣公;并重申前命,授帝太傅、揚州牧,加羽葆、鼓吹,班劍二十人。將吏百僚敦勸,乃受羽葆、鼓吹、班劍,餘固辭。

十年,息人簡役,築東府城,起府舍。

帝以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宗室之重,又得江、漢人心,疑其有異志;而休之子譙王文思在都,招聚輕俠,帝執送休之,令自爲其所。休之表廢文思,并與帝書陳謝。

十一年正月,帝收休之子文寶、兄子文祖,並賜死,率眾西討。復假黃鉞,「假」各本作「加」。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加當作假。晉、宋之制,使持節得殺二千石以下,假黃鉞則可專戮節將矣。宋武西伐劉毅,已假黃鉞,毅平仍奉還之。至是,伐司馬休之又假黃鉞。毅與休之皆持節大臣,必假黃鉞乃可行戮。」今從改。領荊州刺史。以中軍將軍道憐監留府事。休之上表自陳,并罪狀帝。休之府錄事參軍韓延之有幹用才,帝未至江陵,密書招之。延之報書曰:「承親率戎馬,遠履西偏,闔境士庶,莫不惶駭。辱疏,知以譙王前事,良增歎息。司馬平西體國忠貞,款懷待物,以公有匡復之勳,家國蒙賴,推德委誠,每事詢仰。譙王往以微事見劾,猶自表遜位;況以大過而當默邪!來示云,『處懷期物,自有由來』。今伐人之君,啗人以利,真可謂『處懷期物』者矣。劉藩死於閶闔之門,諸葛斃於左右之手,甘言詫方伯,襲之以輕兵,遂使席上靡款懷之士,閫外無自信諸侯,以爲得算,良所恥也。吾雖鄙劣,嘗聞道於君子,以平西之至德,寧可無授命之臣乎?假天長喪亂,九流渾濁,當與臧洪游於地下。不復多云。」帝視書歎息,以示將佐曰:「事人當如此。」

三月,軍次江陵。初,雍州刺史魯宗之負力好亂,且慮不爲帝容,常爲讖曰:「魚登日,輔帝室。」與休之相結。至是,率其子竟陵太守軌會于江陵。帝濟江,休之眾潰,與軌等奔襄陽,江陵平。加領南蠻校尉。將拜南蠻,遇四廢日,佐史鄭鮮之等白遷日,不許。下書開寬大之恩。

四月,進軍襄陽,休之等奔姚興。晉帝復申前令,授太傅、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加前部羽葆、鼓吹,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封第三子義隆爲北彭城縣公。八月甲子,帝至自江陵,奉還黃鉞,固辭太傅、州牧、前部羽葆、鼓吹,其餘受命。

十二年正月,晉帝詔帝依舊辟士,加領平北將軍、兗州刺史,增督南秦,凡二十二州。帝以平北文武寡少,不宜別置,於是罷平北府,以併大府。三月,加帝中外大都督。

初,帝平齊,仍有定關、洛意,遇盧循侵逼,故寢。及荊、雍平,乃謀外略。會姚興死,子泓新立,兄弟相殺,關中擾亂。四月乙丑,帝表伐關、洛,乃戒嚴北討,加領征西將軍、司豫二州刺史。以世子爲徐、兗二州刺史。帝欲以義聲懷遠,奉琅邪王北伐。「欲」字據宋書補。五月,廬江霍山崩,獲六鍾,獻之天子。癸巳,加領北雍州刺史,前後部羽葆、鼓吹,增班劍爲四十人。八月丁巳,「丁巳」各本作「乙巳」。按是月丙午朔,無乙巳,十一日丁巳,據宋書改。率大眾進發,以世子爲中軍將軍,監太尉留府事,尚書右僕射劉穆之爲左僕射,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孫虨宋書考論:「軍司即軍師,皆諱師改。」入居東府,總攝內外。九月,帝至彭城,加領北徐州刺史。十月,眾軍至洛,圍金墉,降之。修復晉五陵,置守衛。

十二月壬申,晉帝加帝位相國、總百揆、揚州牧,封十郡爲宋公,備九錫之禮,加璽紱、遠游冠、綠綟綬,位在諸侯王上。策曰:

朕以寡昧,仰纘洪基,夷羿乘釁,蕩覆王室,越在南鄙,遷于九江。宗祀絕饗,人神無位,提挈群凶,寄命江浦,則我祖宗之烈,奄墜于地,七百之祚,翦焉既傾,若涉巨海,「海」宋書作「淵」,此避唐諱改。罔知攸濟。天未絕晉,誕育英輔,振厥弛維,再造區宇,興亡繼絕,俾昏作明,元勳至德,朕實攸賴。

今將授公典策,其敬聽朕命:乃者,桓玄肆僭,滔天泯夏,拔本塞源,顛蹶六位,庶僚俛眉,四方莫恤。公精貫朝日,氣陵虹蜺,奮其靈武,大殲群慝,剋復皇邑,奉歆神祇。此公之大節始於勤王者也。授律群后,泝流長騖,「泝流」各本作「順流」。張森楷南史校勘記:「據建業至江陵是泝流,非順流。」按宋書作「泝流」,今據改。薄伐崢嶸,獻捷南郢,大憝折首,群逆畢夷,三光旋采,舊物反正。此又公之功也。出藩入輔,弘茲保弼,阜財利用,繁殖黎元,編戶歲滋,疆宇日啟,導德明刑,四境有截。此又公之功也。鮮卑負眾,僭盜三齊,介恃遐阻,仍爲邊害,公蒐乘秣馬,敻入遠疆,衝櫓四臨,萬雉俱潰,拓土三千,申威龍漠。此又公之功也。盧循祅凶,伺隙五嶺,侵覆江、豫,矢及王城,國議遷都之規,家獻徙卜之計,公乘轅南濟,義形于色,運奇攄略,英謨不世,狡寇窮衄,喪旗宵遁,俾我畿甸,拯於將墜。此又公之功也。追奔逐北,揚旍江濆,偏旅浮海,指日遄至,番禺之功,俘級萬數,左里之捷,鳥散魚潰,元凶遠竄,傳首萬里。此又公之功也。劉毅叛換,負釁西夏,陵上罔主,志肆姦暴,公禦軌以刑,消之不日,罪人斯得,荊、衡寧晏。此又公之功也。譙縱怙亂,寇竊一隅,王化阻閡,三巴淪溺,公指命偏帥,授以良圖,陵波憑湍,致屆井絡,僭豎伏鑕,梁、岷草偃。此又公之功也。馬休、魯宗,阻兵內侮,驅率二方,連旗稱亂,公投袂星言,研其上略,江津之師,勢踰風電,回旆沔川,實繁震懾,二叛奔迸,荊、雍來蘇。此又公之功也。永嘉不競,四夷擅華,五都傾蕩,山陵幽辱,祖宗懷沒世之憤,遺甿有匪風之思,公遠齊阿衡納隍之仁,近同小白滅亡之恥,鞠旅陳師,赫然大號,分命群帥,北徇司、兗,許、鄭風靡,鞏、洛載清,百年榛穢,一朝掃滌。此又公之功也。

公有康宇內之勳,重之以明德。爰初發跡,則奇謨冠古,電擊強祅,則鋒無前對,聿寧東畿,大造黔首。若乃草昧經綸,化融於歲計,扶危靜亂,道固於苞桑。蠲削煩苛,較若畫一,淳風美化,盈塞區宇。是以絕域獻琛,遐夷納賮,王略所宣,「宣」各本誤作「亙」,據宋書改。九服率從。雖文命之東漸西被,咎繇之邁于種德,何以尚茲。

朕聞先王之宰世也,庸勳尊賢,建侯胙土,褒以寵章,崇其徽物,所以協輔皇室,永隆藩屏。故曲阜光啟,遂荒徐宅,營丘表海,四履有聞。其在襄王,亦賴匡霸,又命晉文,備物光賜。惟公道冠前烈,勳高振古,而殊典未飾,朕甚懵焉!今進授相國,以徐州之彭城沛蘭陵下邳淮陽山陽廣陵、兗州之高平魯泰山十郡封公爲宋公,錫茲玄土,苴以白茅,爰定爾居,用建冢社。昔晉、鄭啟藩,入作卿士,周、召保傅,出總二南,內外之任,公實兼之。今命使持節、兼太尉、尚書左僕射晉寧縣五等男湛授相國印綬,宋公璽紱,使持節、兼司空、散騎常侍、尚書陽遂鄉侯泰授宋公茅土,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左。相國位無不總,禮絕朝班,居常之名,宜與事革。其以相國總百揆,去錄尚書之號;上送所假節、侍中貂蟬、中外都督太傅太尉印綬、豫章公印策;進揚州刺史爲牧,領征西將軍、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

公紀綱禮度,萬國是式,乘介蹈方,「乘」宋書作「秉」。罔有遷志,是用錫公大路、戎路各一,玄牡二駟;公抑末敦本,務農重積,采蘩實殷,稼穡惟阜,是用錫公袞冕之服,赤舄副焉;公閑邪納正,移風改俗,陶鈞品物,如樂之和,是用錫公軒縣之樂、六佾之舞;公宣美王化,導揚休風,華夷企踵,遠人胥萃,是用錫公朱戶以居;公官方任能,網羅幽滯,九皋辭野,髦士盈朝,是用錫公納陛以登;公當軸處中,率下以義,式遏寇讎,滌除苛慝,是用錫公虎賁之士三百人;公明罰恤刑,庶獄詳允,放命干紀,罔有攸縱,是用錫公鈇鉞各一;公龍驤鳳矯,咫尺八紘,括囊四海,折衝無外,是用錫公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公溫恭孝思,致虔禋祀,忠肅之志,儀刑四方,是用錫公秬鬯一卣,圭瓚副焉。宋國置丞相以下,一遵舊儀。欽哉,其祗服往命,茂對天休,簡恤庶邦,敬敷顯德,以終我高祖之嘉命!

置宋國侍中、黃門侍郎、尚書左丞,即隨大使奉迎。「即隨」各本作「相」,據宋書改。並參李慈銘南史札記。

枹䍐虜乞伏熾盤遣使謁帝,求效力討姚泓,拜爲平西將軍、河南公。

十三年正月,帝以舟師進討,留彭城公義隆鎮彭城。軍次陳留城,經張良廟,下令以時修飾棟宇致薦焉。晉帝追贈帝祖爲太常,父爲特進、左光祿大夫,讓不受。二月,冠軍將軍檀道濟等軍次潼關。三月庚辰,帝率大軍入河。五月,帝至洛陽,謁晉五陵。七月,至陝,龍驤將軍王鎮惡舟師自河浮渭。八月,扶風太守沈田子大破姚泓軍於藍田,王鎮惡剋長安,禽姚泓。始義熙九年,歲、鎮、熒惑、太白聚東井,至是而關中平。九月,帝至長安。長安豐稔,帑藏盈積,帝先收其彝器、渾儀、土圭、記里鼓、指南車及秦始皇玉璽送之都;其餘珍寶珠玉,悉以班賜將帥。遷姚宗于江南,送泓斬于建康市。謁漢長陵,大會文武於未央殿。

十月,晉帝詔進宋公爵爲王,加十郡益宋國,並前爲二十郡。其相國、揚州牧、領征西將軍、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帝欲息駕長安,經略趙、魏,十一月,前將軍劉穆之卒,乃歸。十二月庚子,發自長安,以桂陽公義真爲雍州刺史,鎮長安,留腹心將佐以輔之。

十四年正月壬戌,帝至彭城,解嚴息甲。以輔國將軍劉遵考爲并州刺史,領河東太守,鎮蒲阪。帝解司州,領徐、冀二州刺史,固讓進爵。時漢中成固縣漢水崖際有異聲如雷,俄頃岸崩,有銅鍾十二,出自潛壤。鞏縣人宗曜於其田所獲嘉禾,九穗同莖,帝以獻,晉帝以歸于我。帝沖讓,乃止。

六月丁亥,受相國宋公九錫之命,下命赦國內殊死以下。詔崇豫章太夫人爲宋公太妃,世子爲中軍將軍副貳,相國府百官悉依天朝之制。又詔宋國所封十郡之外,悉得除用。

先是,安西中兵參軍沈田子殺安西司馬王鎮惡,諸將殺安西長史王脩,關中亂。十月,帝遣右將軍朱齡石代安西將軍桂陽公義真爲雍州刺史。義真還,爲赫連勃勃所追,大敗,僅以身免,諸將帥及齡石並沒。

十二月,晉安帝崩,大司馬琅邪王即帝位。

元熙元年正月,晉帝詔徵帝入輔,又申前令,進公爵爲王,以徐州之海陵北東海北譙北梁、豫州之新蔡、兗州之北陳留、司州之陳郡汝南潁川滎陽十郡,增宋國。七月,乃受命。赦國內五歲刑以下,遷都壽陽。九月,解揚州。十二月,晉帝命帝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舞八佾,設鍾虡宮縣。進王太妃爲太后,王妃爲王后,世子爲太子,王子、王孫爵命之號,一如舊儀。

二年正月,帝表讓殊禮。竟陵郡江濱自開,出古銅禮器十餘枚,帝獻之晉帝,讓不受,於是歸諸瑞物,藏於相府。四月,詔遣敦勸,兼徵帝入輔。六月壬戌,帝至都。甲寅,晉帝禪位于宋。張元濟、張森楷南史校勘記並云:壬戌後,同月內不得有甲寅。按是月甲寅朔,初九日壬戌、十一日甲子。宋書但云「六月至京師,晉帝禪位於王」。通鑑出「壬戌」、「甲子」而無「甲寅」。疑「壬戌」與「甲寅」互倒。有司草詔既成,請書之,天子即便操筆,謂左右曰:「桓玄之時,天命已改,重爲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本所甘心。」甲子,遣使奉策曰:

咨爾宋王,夫玄古權輿,悠哉邈矣,其詳靡得而聞。爰自書契,降逮三、五,莫不以上聖君四海,止戈定大業。然則帝王者,宰物之通器,君道者,天下之至公也。昔在上葉,深鑒茲道,是以天祿既終,唐、虞弗得傳其嗣,符命來格,舜、禹不獲全其謙。所以經緯三才,澄序彝化,作範振古,垂風萬葉,莫尚於茲。自是厥後,歷代彌劭。漢既嗣德於放勛,魏亦方軌於重華,諒以協謀乎人鬼,而以百姓爲心者也。

昔我祖宗欽明,辰居其極,而明晦代序,盈虧有期,翦商兆禍,非惟一世,曾是弗剋,矧伊在今,天之所廢,有自來矣。惟王體上聖之姿,包二儀之德,明齊日月,道合四時。乃者,社稷傾覆,王拯而存之,中原蕪梗,又濟而復之。自負固不賓,干紀放命,肆逆滔天,竊據萬里,靡不潤之以風雨,震之以雷霆。九伐之道既敷,八法之化自理,豈伊博施於人,濟斯黔庶,固已義洽四海,道盛八荒者矣。至於上天垂象,四靈效徵,圖讖之文既明,人神之望已改,百工歌於朝,庶人頌乎野,億兆抃踴,傾佇惟新。自非百姓樂推,天命攸集,豈伊在予所得獨專。是用仰祗皇靈,俯順群議,敬禪神器,授帝位于爾躬。大祚其窮,天祿永終。於戲!王其允執其中,敬遵典訓,副率土之嘉願,恢洪業於無窮,時膺休祐,以答三靈之眷望。

又遣使持節、兼太保、散騎常侍、光祿大夫謝澹,兼太尉、尚書劉宣範奉璽書,歸皇帝璽綬,受終之禮,一如唐虞、漢魏故事。帝奉表陳讓,晉帝已遜于琅邪王第,表不獲通。於是陳留王虔嗣等二百七十人及宋臺群臣並上表勸進,猶不許。太史令駱達陳天文符應曰:「案晉義熙元年至元熙元年,太白晝見經天凡七,占曰:『太白經天,人更主,異姓興。』義熙七年,五虹見于東方,占曰:『五虹見,天子黜,聖人出。』九年,鎮星、歲星、太白、熒惑聚于東井。十三年,鎮星入太微。占曰:『鎮星守太微,有立王,有徙王。』元熙元年冬,黑龍四登于天,易傳曰:『冬,龍見,天子亡社稷,大人受命。』冀州道人釋法稱告其弟子曰:『嵩神言,江東有劉將軍,漢家苗裔,當受天命,吾以璧三十二、鎮金一餅與之,劉氏卜世之數也。』漢建武至建安末一百九十六年而禪魏,魏自黃初至咸熙末四十六年而禪晉,晉自泰始至今百五十六年,三代揖讓,咸窮於六。又漢光武社于南陽,漢末而其樹死,劉備有蜀,迺應之而興;及晉季年,舊根始萌,至是而盛矣。」若此者有數十條。群臣又固請,乃從之。

永初元年夏六月丁卯,皇帝即位於南郊,設壇,柴燎告天曰:

皇帝臣裕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

晉以卜世告終,歷數有歸,欽若景運,以命于裕。夫樹君宰世,天下爲公,德充帝王,樂推攸集。越俶唐虞,降暨漢魏,靡不以上哲格文祖,元勳陟帝位,故能大拯黔首,垂訓無窮。晉自東遷,四維不振,宰輔焉依,爲日已久。難棘隆安,禍成元興,遂至帝主遷播,宗祀堙滅。裕雖地非齊、晉,眾無一旅,仰憤時難,俯悼橫流,投袂一起,則皇祀剋復。及危而能持,顛而能扶,姦宄具殲,僭僞亦滅,誠興廢有期,否終有數。至於大造晉室,撥亂濟時,因藉時來,實尸其重。加以殊俗慕義,重譯來庭,正朔所暨,咸服聲教。至乃三靈垂象,山川告祥,人神協祉,歲月滋著。是以群公卿士,億兆夷人,僉曰:「皇靈降鑒於上,晉朝款誠於下,天命不可以久淹,宸極不可以暫曠。」遂逼群議,恭茲大禮。猥以寡德,託于兆人之上,雖仰畏天威,略是小節,顧深永懷,「深」各本作「探」,據宋書禮志改。祗懼若霣。敬簡元日,升壇受禪,告類上帝,用酬萬國之情,克隆天保,永祚于有宋。惟明靈是饗!

禮畢,備法駕,幸建康宮,臨太極前殿,大赦,改元。賜人爵二級。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人穀五斛,逋租宿責勿收。其犯鄉論清議,贓污淫盜,一皆蕩滌。長徒之身,特皆原遣。亡官失爵、禁錮奪勞,一依舊準。封晉帝爲零陵王,全食一郡,載天子旌旗,乘五時副車,行晉正朔,郊祀天地,禮樂制度,皆用晉典,上書不爲表,答表不稱詔,宮于故秣陵。追尊皇考爲孝穆皇帝,妣爲穆皇后,尊王太后爲皇太后。詔曰:「夫微禹之感,歎深後昆,愛人懷樹,猶或勿翦。雖在異代,義無廢絕,降殺之儀,一依前典。可降始興公爲縣公,廬陵公爲柴桑縣公,始安公爲荔浦縣侯,長沙公爲醴陵縣侯,康樂公即降爲縣侯,奉王導、謝安、溫嶠、陶侃、謝玄之祀,其宣力義熙者,一仍本秩。」

庚午,以司空道憐爲太尉,封長沙王,立南郡公義慶爲臨川王。又詔論戰亡追贈及酬賞除復之科。乙亥,封皇子桂陽公義真爲廬陵王,彭城公義隆爲宜都王,義康爲彭城王。丁丑,使使巡行四方,旌賢舉善,問人疾苦,獄訟虧濫、政刑乖愆、傷化擾俗、未允人聽者,皆具以聞。戊寅,詔增百官奉。己卯,改晉泰始歷爲永初歷,社以子,臘以辰。

秋七月丁亥,原放劫賊餘口沒在臺府者,諸流徙之家,並聽還本。又以市稅繁苦,優量減降。從征關、洛,殞身不反者,贍賜其家。己丑,陳留王曹虔嗣薨。辛卯,復置五校三將官,增殿中將軍員二十人,餘在員外。戊戌,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楊盛進號車騎大將軍。甲辰,鎮西將軍李歆進號征西大將軍,平西將軍乞伏熾盤進號安西大將軍,征東將軍高句麗王高璉進號征東大將軍,鎮東將軍百濟王扶餘映進號鎮東大將軍。置東宮冗從僕射、旅賁中郎將官。戊申,遷神主於太廟,車駕親奉。壬子,詔改權制,率從寬簡。

八月辛酉,詔舊郡縣以北爲名者悉除之,寓立於南者,聽以南爲號。戊辰,詔曰:「彭城桑梓,敦本斯隆,宜同豐、沛。其沛郡、下邳各復租布三十年。」辛未,追諡妃臧氏爲敬皇后,陵曰永寧。癸酉,立王太子義符爲皇太子。乙亥,赦見罪人。

閏月壬午,置晉帝諸陵守衛,其名賢先哲,詳加灑掃。丁酉,林邑國遣使朝貢。

九月壬子,置東宮殿中將軍十人,員外二十人。壬申,置都官尚書。

是歲,魏明元皇帝泰常五年。西涼亡。

二年春正月辛酉,祀南郊,大赦。丙寅,斷金銀塗。以揚州刺史廬陵王義真爲司徒,以尚書僕射徐羨之爲尚書令、揚州刺史。己卯,禁喪事用銅釘。罷會稽郡府。

二月己丑,策試州郡秀、孝于延賢堂。倭國遣使朝貢。

三月乙丑,初限荊州府置將不得過二千人,吏不得過一萬人。州置將不得過五百人,吏不得過五千人。兵士不在此限。

夏四月己卯,初禁淫祀,除諸房廟。其先賢以勳德立祠者,不在此例。戊申,聽訟於華林園。「戊申」各本作「戊辰」。按永初二年四月己卯朔,無戊辰,三十日戊申。據宋書改。

五月己酉,置東宮屯騎、步兵、翊軍三校尉官。

秋七月己巳,地震。

九月己丑,「己丑」晉書作「丁丑」。按是月丙午朔,無丁丑、己丑。零陵王殂,宋志也。車駕率百僚臨于朝堂三日,如魏明帝服山陽公故事。使兼太尉持節護喪事,葬以晉禮。

冬十月己亥,以涼州胡帥大沮渠蒙遜爲鎮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

十一月辛亥,葬晉恭皇帝于沖平陵,車駕率百官瞻送。

三年春正月甲辰朔,詔刑罰無輕重悉原之。「罰」各本作「罪」,據宋書改。癸丑,以尚書令揚州刺史徐羨之爲司空、錄尚書事,刺史如故。進江州刺史王弘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以太子詹事傅亮爲尚書僕射。

二月丙戌,有星孛于虛、危。

三月,上不豫,太尉長沙王道憐、司空徐羨之、尚書僕射傅亮、領軍將軍謝晦、護軍將軍檀道濟並入侍醫藥。群臣請祈禱神祇,上不許,惟使侍中謝方明以疾告廟而已。丁未,以廬陵王義真爲侍中、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己未,上疾瘳,大赦。

夏四月乙亥,封仇池公楊盛爲武都郡王。

五月,上疾甚,召太子,戒之曰:「檀道濟雖有幹略,而無遠志,非如兄韶有難御之氣。徐羨之、傅亮當無異圖。謝晦屢從征伐,頗識機變,若有異,必此人也。小卻,可以會稽、江州處之。」又爲手詔:「朝廷不須復有別府,宰相帶揚州,可置甲士千人。若大臣中任要,宜有爪牙,以備不祥人者,可以臺見留隊給之。有征討,悉配以臺見軍隊,行還復舊。後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任宰相,母后不煩臨朝。仗既不許入臺殿門,要重人可詳給班劍。」癸亥,上崩于西殿,時年六十。七月己酉,葬丹陽建康縣蔣山初寧陵。群臣上諡曰武皇帝,廟號高祖。

上清簡寡欲,嚴整有法度,未嘗視珠玉輿馬之飾,後庭無紈綺絲竹之音。初,朝廷未備音樂,長史殷仲文以爲言,帝曰:「日不暇給,且所不解。」仲文曰:「屢聽自然解之。」帝曰:「政以解則好之,故不習耳。」寧州嘗獻虎魄枕,光色甚麗,價盈百金。時將北伐,以虎魄療金創,上大悅,命碎分賜諸將。平關中,得姚興從女,有盛寵,以之廢事,謝晦諫,即時遣出。財帛皆在外府,內無私藏。宋臺建,有司奏東西堂施局腳床,金塗釘,上不許。使用直腳床,釘用鐵。廣州嘗獻入筒細布,一端八丈,帝惡其精麗勞人,即付有司彈太守,以布還之,并制嶺南禁作此布。帝素有熱病,并患金創,末年尤劇,坐臥常須冷物,後有人獻石床,寢之,極以爲佳,乃歎曰:「木床且費,而況石邪。」即令毀之。制諸主出適,遣送不過二十萬,無錦繡金玉。內外奉禁,莫不節儉。性尤簡易,嘗著連齒木屐,好出神武門內左右逍遙,從者不過十餘人。時徐羨之住西州,嘗思羨之,便步出西掖門,羽儀絡驛追隨,已出西明門矣。諸子旦問起居,入閤脫公服,止著裙帽,如家人之禮焉。

微時躬耕於丹徒,及受命,耨耜之具頗有存者,皆命藏之,以留於後。及文帝幸舊宮,見而問焉,左右以實對,文帝色慚。有近侍進曰:「大舜躬耕歷山,伯禹親事土木,陛下不睹列聖之遺物,何以知稼穡之艱難,何以知先帝之至德乎。」及孝武大明中,壞上所居陰室,於其處起玉燭殿,與群臣觀之,床頭有土障,壁上挂葛燈籠、麻繩拂,侍中袁顗盛稱上儉素之德,孝武不答,獨曰:「田舍公得此,已爲過矣。」故能光有天下,克成大業,盛矣哉。

少帝諱義符,小字車兵,武帝長子也。母曰張夫人,晉義熙二年,生帝於京口。時武帝年踰不惑,尚未有男,及帝生,甚悅。年十歲,拜豫章公世子。孫虨宋書考論:「按五行志言拜授世子,皆義熙七年事,則此云十歲,誤。」今按:義符於晉義熙二年生,則至七年當爲六歲。帝膂力絕人,善騎射,解音律。宋臺建,拜宋世子。元熙元年,進爲宋太子。武帝受禪,立爲皇太子。

永初三年五月癸亥,武帝崩,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制服三年,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六月壬申,以尚書僕射傅亮爲中書監、尚書令,司空徐羨之、領軍將軍謝晦及亮輔政。戊子,太尉長沙王道憐薨。

秋九月丁未,有司奏武皇帝配南郊,武敬皇后配北郊。

冬十一月戊午,有星孛于營室。

十二月庚戌,魏軍剋滑臺。

景平元年春正月己亥朔,大赦,改元,文武賜位二等。辛丑,祀南郊。魏軍攻金墉城。癸卯,河南郡失守。乙卯,有星孛于東壁。

二月丁丑,太皇太后崩。鎮軍大將軍大且渠蒙遜、河南鮮卑吐谷渾阿豺並遣使朝貢。庚辰,進蒙遜驃騎大將軍,封河西王。以阿豺爲安西將軍、沙州刺史,封澆河公。

三月壬寅,孝懿皇后祔葬于興寧陵。是月,高麗國遣使朝貢。

夏閏四月己未,魏軍剋虎牢。

秋七月癸酉,尊所生張夫人爲皇太后。丁丑,赦五歲刑以下。

冬十月己未,有星孛于氐。

是歲,魏明元皇帝崩。

二年春二月癸巳朔,「癸巳」各本作「己卯」。按是年二月癸巳朔,無己卯,據宋書五行志改。日有蝕之。廢南豫州刺史廬陵王義真爲庶人,徙新安郡。乙巳,大風,天有雲五色,占者以爲有兵。執政使使者誅皇弟義真于新安。高麗國遣使朝貢。時帝居處所爲多乖失。

夏五月乙酉,「乙酉」各本作「己酉」。按是月辛酉朔,二十五日乙酉,無己酉,據宋書改。皇太后令暴帝過惡,廢爲營陽王。一依漢昌邑、晉海西故事。奉迎鎮西將軍宜都王義隆入纂皇統。

始徐羨之、傅亮將廢帝,諷王弘、檀道濟求赴國訃,「國訃」元大德本作「國許」,各本作「國計」,據宋書改。王懋竑讀書記疑以「國訃」爲是。弘等來朝,使中書舍人邢安泰、潘盛爲內應。是旦,道濟、謝晦領兵居前,羨之等隨後,因東掖門開,入自雲龍門,盛等先戒宿衛,莫有禦者。時帝於華林園爲列肆,親自酤賣,又開瀆聚土,以象破岡埭,與左右引船唱呼,以爲歡樂。夕游天泉池,「天泉池」即「天淵池」,避唐諱改。即龍舟而寢。其朝未興,兵士進,殺二侍者於帝側,傷帝指,扶出東閤,就收璽紱。「紱」各本作「綬」,據宋書改。按下文「太后令奉還璽紱」,則作「紱」爲是。群臣拜辭送于東宮,遂幽于吳郡。是日,赦死罪以下。太后令奉還璽紱,檀道濟入守朝堂。

六月癸丑,徐羨之等使中書舍人邢安泰弒帝於金昌亭。帝有勇力,不即受制,突走出昌門,追以門關踣之致殞,時年十九。

論曰:晉自社稷南遷,王綱弛紊,朝權國命,遞歸台輔,君道雖存,主威久謝。桓溫雄才蓋世,勳高一時,移鼎之業已成,天人之望將改。自斯以後,帝道彌昏,道子開其禍端,元顯成其釁末。桓玄乘時藉運,加以先資,革命受終,人無異望。宋武地非齊、晉,眾無一旅,曾不浹旬,夷凶翦暴,誅內清外,功格上下。若夫樂推所歸,謳歌所集,校之魏、晉,可謂收其實矣。然武皇將涉知命,弱嗣方育,顧有慈顏,前無嚴訓。少帝體易染之質,稟可下之姿,外物莫犯其心,所欲必從其志,嶮縱非學而能,危亡不期而集,其至顛沛,非不幸也。悲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