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策子緬 纘 綰 庾域子子輿 鄭紹叔 呂僧珍 樂藹子法才
張弘策字真簡,范陽方城人,梁文獻皇后之從父弟也。父安之,青州主簿、南蠻行參軍。
弘策幼以孝聞,母嘗有疾,五日不食,弘策亦不食。母強爲進粥,弘策乃食母所餘。遭母憂,三年不食鹽菜,幾至滅性。兄弟友愛,不忍暫離。雖各有室,常同臥起,世比之姜肱兄弟。
弘策與梁武帝年相輩,幼見親狎,恒隨帝游處。每入室,常覺有雲氣,體輒肅然,弘策由此特加敬異。建武末,與兄弘冑從武帝宿,酒酣,移席星下,語及時事。帝曰:「天下方亂,舅知之乎?冬下魏軍方動,則亡漢北。王敬則猜嫌已久,當乘間而作。」弘策曰:「敬則張兩赤眼,容能立事?」帝曰:「敬則庸才,爲天下唱先爾。主上運祚盡於來年,國權當歸江、劉。而江甚隘,劉又闇弱,都下當大亂,死人如亂麻。齊之歷數自茲亡矣。梁、楚、漢當有英雄興。」弘策曰:「瞻烏爰止,于誰之屋?」帝笑曰:「光武所云,『安知非僕』。」弘策起曰:「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請定君臣之分。」帝曰:「舅欲斅鄧晨乎?」
是冬,魏軍攻新野,齊明帝密詔武帝代曹武監雍州事。弘策聞之心喜,謂帝曰:「夜中言當驗。」帝笑曰:「且勿多言。」弘策從帝西行,仍參帷幄,身親勞役,不憚辛苦。齊明帝崩,遺詔以帝爲雍州刺史,乃表弘策爲錄事參軍,帶襄陽令。帝觀海內方亂,有匡濟之心,密爲儲備。謀猷所及,唯弘策而已。
時帝長兄懿罷益州還,爲西中郎長史、行郢州事。帝使弘策到郢,陳計於懿曰:「昔晉惠庸主,諸王爭權,遂內難九興,外寇三作。方今喪亂有甚於此,六貴爭權,人握王憲,制主畫敕,各欲專成。且嗣主在宮本無令譽,媟近左右,蜂目忍人。一居萬機,恣其所欲,豈肯虛坐主諾,委政朝臣。積相嫌貳,必大誅戮。始安欲爲趙倫,形跡已露,蹇人上天,信無此理。且性甚猜狹,徒取禍機,所可當軸,江、劉而已。祏怯而無斷,暄弱而不才,折鼎覆餗,跂踵可待。蕭坦胸懷猜忌,動言相傷。徐孝嗣才非柱石,聽人穿鼻。若隙開釁起,必中外土崩。今得外藩,幸圖身計。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諸弟,以時聚集。郢州控帶荊、湘,西注漢、沔。雍州士馬,呼吸數萬。時安則竭誠本朝,時亂則爲國翦暴,如不早圖,悔無及也。」懿聞之變色,心未之許。
及懿遇禍,帝將起兵,夜召弘策、呂僧珍入定議,旦乃發兵。以弘策爲輔國將軍、軍主,「主」上各本並脫「軍」字,據梁書補。領萬人督後部事。及郢城平,蕭穎達、楊公則諸將皆欲頓軍夏口,帝以爲宜乘勝長驅,直指建鄴,弘策與帝意合。又訪寧朔將軍庾域,域又同。即日上道,凡磯浦、村落,軍行宿次,立頓處所,弘策預爲圖,皆在目中。城平,帝遣弘策與呂僧珍先往清宮,封檢府庫。于時城內珍寶委積,弘策申勒部曲,秋毫無犯。遷衛尉卿,加給事中。天監初,加散騎常侍,封洮陽縣侯。弘策盡忠奉上,知無不爲,交友故舊,隨才薦拔,縉紳皆趨焉。
時東昏餘黨孫文明等初逢赦令,多未自安。文明又嘗夢乘馬至雲龍門,心惑其夢,遂作亂。帥數百人,因運荻炬束仗,得入南、北掖門,至夜燒神獸門、總章觀,入衛尉府,弘策踰垣匿于龍廄,遇賊見害。賊又進燒尚書省及閣道雲龍門,前軍司馬呂僧珍直殿省,帥羽林兵邀擊不能卻。上戎服御前殿,謂僧珍曰:「賊夜來是眾少,曉則走矣。」命打五鼓。賊謂已曉,乃散,官軍捕文明斬于東市,張氏親屬臠食之。帝哭之慟,曰:「痛哉衛尉!天下事當復與誰論?」詔贈車騎將軍,諡曰閔侯。
弘策爲人寬厚通率,篤舊故。及居隆重,不以貴地自高,故人賓客接之如布衣,梁書及冊府元龜八0六「布衣」下有「時」字。祿賜皆散之親友。及遇害,莫不痛惜焉。子緬嗣。
緬字元長,年數歲,外祖中山劉仲德異之曰:「此兒非常器,非止爲張氏寶,方爲海內令名也。」齊永元末兵起,弘策從武帝向都,留緬襄陽,年始十歲,每聞軍有勝負,憂喜形於顏色。及弘策遇害,緬喪過于禮,武帝每遣喻之。服闋,襲封洮陽縣侯。起家祕書郎,出爲淮南太守。時年十八,武帝疑其年少,未閑吏事,遣主書封取郡曹文案,見其斷決允愜,甚稱賞之。再遷雲麾外兵參軍。
緬少勤學,自課讀書,手不輟卷。有質疑者,隨問便對,略無遺失。殿中郎缺,帝謂徐勉曰:「此曹舊用文學,且雁行之首,宜詳擇其人。」勉舉緬充選。頃之,爲武陵太守,還拜太子洗馬、中舍人。緬母劉氏以父沒家貧,葬禮有闕,遂終身不居正室,不隨子入官府。緬在郡所得俸祿不敢用,至乃妻子不易衣裳,及還都,並供之母振遺親屬。雖累載所蓄,一朝隨盡,緬私室常閴然如貧素者。
累遷豫章內史。緬爲政任恩惠,不設鉤距,吏人化其德,亦不敢欺。故老咸云「數十年未有也」。
後爲御史中丞,坐收捕人與外國使鬥,左降黃門,兼領先職,俄復舊任。緬居憲司,推繩無所顧望,號爲勁直。武帝乃遣圖其形於臺省,以勵當官。遷侍中,未拜卒,詔便舉哀。昭明太子亦往臨哭。
緬抄後漢、晉書眾家異同爲後漢紀四十卷,晉抄三十卷,「眾家異同爲後漢紀四十卷晉」十二字各本並脫,據梁書增補,從李慈銘南史札記說。又抄江左集未及成,文集五卷。緬弟纘。
纘字伯緒,出繼從伯弘籍。武帝舅也,「武帝」上梁書有「弘籍」二字。梁初贈廷尉卿。纘年十一,尚武帝第四女富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封利亭侯。召補國子生。起家祕書郎,時年十七,身長七尺四寸,眉目疏朗,神采爽發。武帝異之,嘗曰:「張壯武云『後八世有逮吾者』,其此子乎。」纘好學,兄緬有書萬餘卷,晝夜披讀,殆不輟手。祕書郎四員,宋、齊以來,爲甲族起家之選,待次入補,其居職例不數十日便遷任。纘固求不徙,欲遍觀閣內書籍。嘗執四部書目曰:「若讀此畢,可言優仕矣。」「嘗」、「若」各本作「帝」、「君」,誤以纘語爲武帝語,據梁書改正。如此三載,方遷太子舍人,轉洗馬,中舍人,並掌管記。
纘與琅邪王錫齊名。普通初,魏使彭城人劉善明通和,求識纘與錫。纘時年二十三,善明見而嗟服。累遷尚書吏部郎,俄而長兼侍中,時人以爲早達。河東裴子野曰:「張吏部有喉脣之任,已恨其晚矣。」子野性曠達,自云年出三十不復詣人。初未與纘遇,便虛相推重,因爲忘年之交。大通中,爲吳興太守,居郡省煩苛,務清靜,人吏便之。
大同二年,徵爲吏部尚書。後門寒素一介者,皆見引拔,不爲貴門屈意,人士翕然稱之。負其才氣,無所與讓。定襄侯祗無學術,頗有文性,與兄衡山侯恭俱爲皇太子愛賞。時纘從兄謐、聿並不學問,性又凡愚。恭、祗嘗預東宮盛集,太子戲纘曰:「丈人謐、聿皆何在?」纘從容曰:「纘有謐、聿,亦殿下之衡、定。」太子色慚。或云纘從兄聿及弼愚短,湘東王在坐,問纘曰:「丈人二從聿、弼藝業何如?」纘曰:「下官從弟雖並無多,猶賢殿下之有衡、定。」舉坐愕然,其忤物如此。
五年,武帝詔曰:「纘外氏英華,朝中領袖,司空已後,名冠范陽。可尚書僕射。」纘本寒門,以外戚顯重,高自擬倫,而詔有「司空范陽」之言,深用爲狹。以朱异草詔,與异不平。初,纘與參掌何敬容意趣不協,敬容居權軸,賓客輻湊,有過詣纘,纘輒距不前,曰:「吾不能對何敬容殘客。」及是遷,爲讓表曰:「自出守股肱,入居衡尺,可以仰首伸眉,論列是非者矣。而寸衿所滯,近蔽耳目,深淺清濁,豈有能預。加以矯心飾貌,酷非所閑,不喜俗人,與之共事。」此言以指敬容也。在職議南郊御乘素輦,適古今之衷。又議印綬官若備朝服,宜並著綬。時並施行。
改爲湘州刺史,述職經塗,作南征賦。初,吳興吳規頗有才學,邵陵王綸引爲賓客,深相禮遇。及綸作牧郢蕃,規隨從江夏。遇纘出之湘鎮,路經郢服,綸餞之南浦。纘見規在坐,意不能平,忽舉盃曰:「吳規,此酒慶汝得陪今宴。」規尋起還,其子翁孺見父不悅,問而知之,翁孺因氣結,爾夜便卒。規恨纘慟兒,憤哭兼至,信次之間又致殞。規妻深痛夫、子,翌日又亡。時人謂張纘一盃酒殺吳氏三人,其輕傲皆此類也。
至州務公平,遣十郡慰勞,梁書及冊府元龜六八九「遣」上有「停」字。解放老疾吏役,及關市戍邏、先所防人,一皆省併,州界零陵、衡陽等郡有莫徭蠻者,依山險爲居,歷政不賓服,因此向化。益陽縣人作田二頃,皆異畝同穎。在政四年,流人自歸,戶口增十餘萬,州境大寧。晚頗好積聚,多寫圖書數萬卷,有油二百斛,米四千石,佗物稱是。
太清二年,徙授領軍,俄改雍州刺史。初聞邵陵王綸當代己爲湘州,其後更用河東王譽。纘素輕少王,州府候迎及資待甚薄。譽深銜之。及至州,譽遂託疾不見纘,仍檢括州府庶事,「庶事」各本作「付度事」,據梁書改。留纘不遣。會聞侯景寇建鄴,譽當下援。湘東王時鎮江陵,與纘有舊,纘將因之以斃譽兄弟。時湘東王與譽及信州刺史桂陽王慥各率所領入援臺,下硤至江津,譽次江口,湘東王屆郢州之武城。屬侯景已請和,武帝詔罷援軍。譽自江口將旋湘鎮,欲待湘東至,謁督府,方還州。纘乃貽湘東書曰:「河東戴檣上水,欲襲江陵;岳陽在雍,共謀不逞。」江陵遊軍主朱榮又遣使報云:「桂陽住此欲應譽、察。」湘東信之,乃鑿船沈米,斬纜而歸。至江陵收慥殺之。荊、湘因構嫌隙。
纘尋棄其部曲,攜其二女,單舸赴江陵。湘東遣使責讓譽,索纘部下,仍遣纘向雍州。前刺史岳陽王察推遷未去鎮,但以城西白馬寺處之。會聞賊陷臺城,察因不受代。州助防杜岸紿纘曰:「觀岳陽不容使君,使君素得物情,若走入西山義舉,事無不濟。」纘以爲然。因與岸兄弟盟,乃要雍州人席引等於西山聚眾。乃服婦人衣,乘青布輿,與親信十餘人奔引等。杜岸馳告察,察令中兵參軍尹正等追討。纘以爲赴期,大喜,及至並禽之。纘懼不免,請爲沙門,名法緒。察襲江陵,常載纘隨後,逼使爲檄,固辭以疾。及軍退敗,行至湕水南,防守纘者慮追兵至,遂害之,棄尸而去。元帝承制,贈開府儀同三司,諡簡憲公。
元帝少時,纘便推誠委結,及帝即位,追思之,嘗爲詩序云:「簡憲之爲人也,不事王侯,負才任氣。見余則申旦達夕,不能已已。懷夫人之德,何日忘之。」纘著鴻寶一百卷,文集二十卷。
初,纘之往雍州,資產悉留江陵。性既貪婪,南中貲賄填積。及死,湘東王皆使收之,書二萬卷並摙還齋,珍寶財物悉付庫,以粽蜜之屬還其家。
次子希字子顏,早知名,尚簡文第九女海鹽公主。承聖初,位侍中。纘弟綰。
綰字孝卿,少與兄纘齊名。湘東王繹嘗策之百事,綰對闕其六,號爲百六公。位員外散騎常侍、中軍宣城王長史。遷御史中丞。武帝遣其弟中書舍人絢宣旨曰:「爲國之急,唯在執憲直繩,用人之本,梁書、冊府元龜五一二無「之」字。不限升降。晉、宋時,周閔、蔡廓兼以侍中爲之,卿勿疑是左遷。」時宣城王府望重,故有此旨焉。大同四年元日,舊制僕射中丞坐位東西相當,時綰兄纘爲僕射,及百司就列,兄弟並導騶分趨兩陛,「相」、「陛」各本作「時」、「塗」,據梁書改。又按據梁書及本書張纘傳,纘爲尚書僕射在大同五年,此云「大同四年元日」,綰兄纘已爲僕射,此「四年」,疑有誤。前代未有,時人榮之。出爲豫章內史,在郡述制旨禮記正言義,四姓衣冠士子聽者常數百人。
八年,安成人劉敬宮挾祅道,遂聚黨攻郡,進寇豫章,「劉敬宮」武帝紀及王僧辯傳作「劉敬躬」,通鑑同。「豫章」各本作「豫州」,據梁書改。刺史湘東王遣司馬王僧辯討賊,受綰節度。旬月間,賊黨悉平。
十年,復爲御史中丞。綰再爲憲司,彈糾無所回避,豪右憚之。時城西開士林館聚學者,綰與右衛朱异、太府卿賀琛遞述制旨禮記中庸義。太清三年,爲吏部尚書,宮城陷,奔江陵,位尚書右僕射。魏剋江陵,朝士皆俘入關,綰以疾免,卒於江陵。
次子交,字少游,尚簡文第十一女定陽公主。「定陽公主」梁書作「安陽公主」。承聖二年,官至祕書丞,掌東宮管記。
庾域字司大,新野人也。少沈靜,有名鄉曲。梁文帝爲郢州,辟爲主簿,按梁武帝紀敘文帝歷官無爲郢州事,乃位終丹陽尹,疑此有誤。歎美其才,曰:「荊南杞梓,其在斯乎。」加以恩禮。長沙宣武王爲梁州,以爲錄事參軍,帶華陽太守。時魏軍攻圍南鄭,州有空倉數十所,域手自封題,指示將士曰:「此中粟皆滿,足支二年。但努力堅守。」眾心以安。軍退,以功拜羽林監。及長沙王爲益州,域隨爲懷寧太守。罷任還家,妻子猶事井臼,而域所衣大布,餘奉專充供養。母好鶴唳,域在位營求,孜孜不怠,一旦雙鶴來下,論者以爲孝感所致。
永元初,南康王板西中郎諮議參軍,母憂去職。梁武帝舉兵,起爲寧朔將軍,領行選。武帝東下,師次楊口,和帝遣御史中丞宗夬勞軍。域乃諷夬曰:「黃鉞未加,非所以總率侯伯。」夬反,西臺即授武帝黃鉞。蕭穎冑既都督中外諸軍事,論者謂武帝應致牋,域爭不聽,乃止。郢城平,域及張弘策議與武帝意同,即命眾軍便下,域謀多被納用。霸府初開,爲諮議參軍。
天監初,封廣牧縣子、後軍司馬。出爲寧朔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梁州長史夏侯道遷降魏,魏襲巴西,域固守。城中糧盡,將士皆齕草供食,無有離心。魏軍退,進爵爲伯。于時兵後人飢,域上表振貸,不待報輒開倉,爲有司所糾。上遷域西中郎司馬、輔國將軍、寧蜀太守。卒于官。子子輿。
子輿字孝卿,幼而歧嶷。五歲讀孝經,手不釋卷。或曰:「此書文句不多,何用自苦?」答曰:「孝,德之本,何謂不多。」齊永明末,除州主簿。時父在梁州遇疾,子輿奔侍醫藥,言淚恒并。長沙宣武王省疾見之,顧曰:「庾錄事雖危殆,可憂更在子輿。」尋丁母憂,哀至輒嘔血,父戒以滅性,乃禁其哭泣。梁初爲尚書郎。
天監三年,父出守巴西,子輿以蜀路險難,啟求侍從,以孝養獲許。父遷寧蜀,子輿亦相隨。父於路感心疾,每痛至必叫,「痛」字各本並脫,據冊府元龜七五七及通志補。 子輿亦悶絕。及父卒,哀慟將絕者再。奉喪還鄉,秋水猶壯。巴東有淫預,石高出二十許丈,及秋至,則纔如見焉,次有瞿塘大灘,行旅忌之,部伍至此,石猶不見。子輿撫心長叫,其夜五更水忽退減,安流南下。及度,水復舊,行人爲之語曰:「淫預如幞本不通,瞿塘水退爲庾公。」初發蜀,有雙鳩巢舟中,及至又栖廬側,每聞哭泣之聲,必飛翔簷宇,悲鳴激切。
欲爲父立佛寺,未有定處。夢有僧謂曰:「將修勝業,嶺南原即可營造。」明往履歷,果見標度處所,有若人功,因立精舍。居墓所以終喪,服闋,手足枯攣,待人而起。仍布衣蔬食,志守墳墓。叔該謂曰:「汝若固志,吾亦抽簪。」於是始仕。雖以嫡長襲爵,國秩盡推諸弟。累遷兼中郎司馬。
大通二年,除巴陵內史,便道之官,路中遇疾。或勸上郡就醫,子輿曰:「吾疾患危重,全濟理難,豈可貪官,陳尸公廨。」因勒門生不得輒入城市,即於渚次卒。遺令單衣帢履以斂,酒脯施靈而已。
鄭紹叔字仲明,滎陽開封人也。累世居壽陽。祖琨,宋高平太守。
紹叔年二十餘,爲安豐令,有能名。後爲本州中從事史。時刺史蕭誕弟諶被誅,臺遣收誕,兵使卒至,左右驚散,紹叔獨馳赴焉。誕死,侍送喪柩,眾咸稱之。到都,司空徐孝嗣見而異之,曰「祖逖之流也」。
梁武帝臨司州,命爲中兵參軍,領長流。因是厚自結附。帝罷州還都,謝遣賓客,紹叔獨固請願留。帝曰:「卿才幸自有用,我今未能相益,宜更思佗塗。」固不許。於是乃還壽陽。刺史蕭遙昌苦要引,紹叔終不受命。遙昌將囚之,鄉人救解得免。及帝爲雍州,紹叔間道西歸,補寧蠻長史、扶風太守。東昏既害朝宰,頗疑于帝。紹叔兄植爲東昏直後,東昏遣至雍州,託候紹叔,潛使爲刺客。紹叔知之,密白帝。及植至,帝於紹叔處置酒宴之,戲植曰:「朝廷遣卿見圖,今日閑宴,是見取良會也。」賓主大笑。令植登城隍,周觀府署,士卒器械,舟艫戎馬,莫不富實。植退謂紹叔曰:「雍州實力,未易圖也。」紹叔曰:「兄還具爲天子言之,兄若取雍州,紹叔請以此眾一戰。」送兄於南峴,相持慟哭而別。續復遣主帥杜伯符亦欲爲刺客,詐言作使,上亦密知,宴接如常。伯符懼不敢發。上後即位,作五百字詩具及之。
初起兵,紹叔爲冠軍將軍,改驍騎將軍,從東下。江州平,留紹叔監州事,曰:「昔蕭何鎮關中,漢祖得成山東之業;寇恂守河內,光武建河北之基。今之九江,昔之河內,我故留卿以爲羽翼。前途不捷,我當其咎,糧運不繼,卿任其責。」紹叔流涕拜辭,於是督江、湘糧運無闕乏。
天監初,入爲衛尉卿。紹叔少孤貧,事母及祖母以孝聞,奉兄恭謹。乃居顯要,糧賜所得及四方遺餉,悉歸之兄室。忠於事上,所聞纖豪無隱。每爲帝言事,善則曰:「臣愚不及,此皆聖主之策。」不善,則曰:「臣智慮淺短,以爲其事當如是,殆以此誤朝廷也。臣之罪深矣。」帝甚親信之。母憂去職。紹叔有至性,帝常使人節其哭。頃之,封營道縣侯,復爲衛尉卿。以營道縣戶凋弊,改封東興縣侯。
三年,魏圍合肥,紹叔以本號督眾軍鎮東關。事平,復爲衛尉。既而義陽入魏,司州移鎮關南,以紹叔爲司州刺史。紹叔至,創立城隍,繕兵積穀,流人百姓安之。性頗矜躁,以權勢自居,然能傾心接物,多所舉薦。士亦以此歸之。
徵爲左衛將軍,「左衛將軍」梁書作「左將軍」。又梁書載鄭紹叔卒後詔文稱「右衛將軍」,未知孰是。至家疾篤,詔於宅拜授,輿載還府。中使醫藥,一日數至。卒於府舍。帝將臨其殯,紹叔宅巷陋,不容輿駕,乃止。詔贈散騎常侍、護軍將軍,諡曰忠。紹叔卒後,帝嘗潸然謂朝臣曰:「鄭紹叔立志忠烈,善必稱君,過則歸己,當今殆無其比。」其見賞惜如此。子貞嗣。
呂僧珍字元瑜,東平范人也。「東平范人」各本作「東海范陽人」,據梁書改。按宋書州郡志,兗州東平郡有范縣,徐州東海郡領縣無范或范陽。世居廣陵,家甚寒微。童兒時從師學,有相工歷觀諸生,指僧珍曰:「此兒有奇聲,封侯相也。」事梁文帝爲門下書佐。身長七尺七寸,容貌甚偉,曹輩皆敬之。文帝爲豫州刺史,以爲典籤,帶蒙令。按蒙縣屬豫州梁郡,然文帝又無爲豫州事。帝遷領軍將軍,補主簿。祅賊唐宇之寇東陽,文帝率眾東討,使僧珍知行軍眾局事。僧珍宅在建陽門東,自受命當行,每日由建陽門道,不過私室。文帝益以此知之。司空陳顯達出軍沔北,見而呼坐,謂曰:「卿有貴相,後當不見減,深自努力。」
建武二年,魏軍南攻,五道並進。武帝帥師援義陽,僧珍從在軍中。時長沙宣武王爲梁州刺史,魏軍圍守連月,義陽與雍州路斷。武帝欲遣使至襄陽,求梁州問,眾莫敢行。僧珍固請充使,即日單舸上道。及至襄陽,督遣援軍,且獲宣武王書而反,武帝甚嘉之。
東昏即位,司空徐孝嗣管朝政,欲要僧珍與共事。僧珍知不久當敗,竟弗往。武帝臨雍州,僧珍固求西歸,得補邔令。「𨙬」各本作「邛」。張森楷梁書校勘記:「卬、邛皆非縣名,不得有令。據漢書地理志南郡有𨙬縣,續漢志、晉志并屬荊州,宋、南齊志屬雍州。時高祖爲雍州,僧珍從之,當補𨙬令。」今從改。及至,武帝命爲中兵參軍,委以心膂。僧珍陰養死士,歸之者甚眾。武帝頗招武猛,士庶響從,會者萬餘人。因命按行城西空地,將起數千間屋爲止舍。多伐材竹,沈於檀溪,積茅蓋若山阜,皆未之用。僧珍獨悟其指,因私具櫓數百張。及兵起,悉取檀溪材竹,裝爲船艦,葺之以茅,並立辦。眾軍將發,諸將須櫓甚多,僧珍乃出先所具,每船付二張,爭者乃息。
武帝以僧珍爲輔國將軍、步兵校尉,出入臥內,宣通意旨。大軍次江寧,武帝使僧珍與王茂率精兵先登赤鼻邏。其日,東昏將李居士來戰,僧珍等大破之,乃與茂進白板橋。壘立,茂移頓越城,僧珍守白板。李居士知城中眾少,直來薄城。僧珍謂將士曰:「今力不敵,不可戰,亦勿遙射。須至塹裏,當并力破之。」俄而皆越塹,僧珍分人上城,自率馬步三百人出其後,內外齊擊,居士等應時奔散。及武帝受禪,爲冠軍將軍、前軍司馬,封平固縣侯。再遷左衛將軍,加散騎常侍,入直祕書省,總知宿衛。
天監四年,大舉北侵,自是僧珍晝直中書省,夜還祕書。「書」字各本並脫,據梁書補。五年旋軍,以本官領太子中庶子。
僧珍去家久,表求拜墓,武帝欲榮以本州,乃拜南兗州刺史。僧珍在任,見士大夫迎送過禮,平心率下,不私親戚。兄弟皆在外堂,並不得坐。指客位謂曰:「此兗州刺史坐,非呂僧珍床。」及別室促膝如故。從父兄子先以販蔥爲業,僧珍至,乃棄業求州官。僧珍曰:「吾荷國重恩,無以報效,汝等自有常分,豈可妄求叨越。當速反蔥肆耳。」僧珍舊宅在市北,前有督郵廨,鄉人咸勸徙廨以益其宅。僧珍怒曰:「豈可徙官廨以益吾私宅乎。」姊適于氏,住市西小屋臨路,與列肆雜。僧珍常導從鹵簿到其宅,不以爲恥。
在州百日,徵爲領軍將軍,直祕書省如先。常以私車輦水灑御路。僧珍既有大勳,任總心膂,性甚恭慎。當直禁中,盛暑不敢解衣。每侍御坐,屏氣鞠躬,對果食未嘗舉箸。因醉後取一甘食,武帝笑謂曰:「卿今日便是大有所進。」祿俸外,又月給錢十萬,其餘賜賚不絕於時。
初,武帝起兵,攻郢州久不下,咸欲走北。僧珍獨不肯,累日乃見從。一夜,僧珍忽頭痛壯熱,及明而顙骨益大,其骨法蓋有異焉。
十年,疾病,車駕臨幸,中使醫藥日有數四。僧珍語親舊曰:「吾昔在蒙縣熱病發黃,時必謂不濟。主上見語,『卿有富貴相,必當不死』。俄而果愈。吾今已富貴,而復發黃,所苦與昔政同,必不復起。」竟如言卒于領軍官舍。武帝即日臨殯,贈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敬。武帝痛惜之,言爲流涕。子淡嗣。
初,宋季雅罷南康郡,市宅居僧珍宅側。僧珍問宅價,曰「一千一百萬」。怪其貴,季雅曰:「一百萬買宅,千萬買鄰。」及僧珍生子,季雅往賀,署函曰「錢一千」。閽人少之,弗爲通,強之乃進。僧珍疑其故,親自發,乃金錢也。遂言於帝,陳其才能,以爲壯武將軍、衡州刺史。將行,謂所親曰:「不可以負呂公。」在州大有政績。
樂藹字蔚遠,南陽淯陽人,晉尚書令廣之六世孫也。家居江陵。方頤隆準,舉動醞藉。其舅雍州刺史宗愨嘗陳器物,試諸甥姪。藹時尚幼,而無所取,愨由此奇之。又取史傳各一卷授藹等,使讀畢言所記。藹略讀具舉,愨益善之。
齊豫章王嶷爲荊州刺史,以藹爲驃騎行參軍,領州主簿,參知州事。嶷嘗問藹城隍風俗、山川險易,藹隨問立對,若案圖牒,嶷益重焉。州人嫉之,或譖藹廨門如市,嶷遣覘之,方見藹閉閤讀書。後爲大司馬記室。
永明八年,荊州刺史巴東王子響稱兵反,及敗,焚燒府舍,官曹文書一時蕩盡。齊武帝見藹,問以西事,藹占對詳敏,帝悅,用爲荊州中從事,敕付以修復府州事。藹還州,繕修廨署數百區,頃之咸畢。豫章王嶷薨,藹解官赴喪,率荊、湘二州故吏建碑墓所。南康王爲西中郎,以藹爲諮議參軍。蕭穎冑引藹及宗夬、劉坦任以經略。
天監初,累遷御史中丞。初,藹發江陵,無故於船得八車輻,如中丞健步避道者,至是果遷焉。性公強,居憲臺甚稱職。時長沙宣武王將葬,而車府忽於庫失油絡,欲推主者。藹曰:「昔晉武庫火,張華以爲積油萬石必然,今庫若灰,非吏罪也。」既而檢之,果有積灰,時稱其博物弘恕。
二年,出爲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前刺史徐元瑜罷歸,遇始興人士反,逐內史崔睦舒,因掠元瑜財產。元瑜走歸廣州,借兵於藹,託欲討賊,而實謀襲藹。藹覺誅之。尋卒於官。
藹姊適徵士同郡劉虯,亦明識有禮訓。藹爲州,迎姊居官舍,三分祿秩以供焉,西土稱之。子法才。
法才字元備,幼與弟法藏俱有美名。沈約見之曰:「法才實才子。」爲建康令,不受奉秩,比去將至百金,縣曹啟輸臺庫。武帝嘉其清節,曰「居職若斯,可以爲百城表矣」。遷太舟卿,尋除南康內史。恥以讓奉受名,辭不拜。歷位少府卿,江夏太守,因被代,表求便道還鄉。至家,割宅爲寺,棲心物表。尋卒。法藏位征西錄事參軍,早亡。
子子雲,美容貌,善舉止。位江陵令,元帝承制,「元帝」二字各本並脫,據通志補。除光祿卿。魏剋江陵,眾奔散,呼子雲。子雲曰:「終爲虜矣,不如守以死節。」遂仆地,卒於馬蹄之下。
論曰:張弘策惇厚慎密,首預帝圖,其位遇之隆,豈徒外戚云爾。至如太清板蕩,親屬離貳,纘不能協和蕃岳,克濟溫、陶之功;「溫陶」各本作「陶冶」,據梁書改。按溫謂溫嶠,陶謂陶侃,平定蘇峻,爲晉勳臣。而苟懷私怨,以成釁隙之首。風格若此,而爲梁之亂階,惜乎!庾域、鄭紹叔、呂僧珍等,或忠誠亮藎,或恪勤匪懈,締構王業,皆有力焉。僧珍之肅恭禁省,紹叔之勤誠靡貳,蓋有人臣之節矣。藹雖異帷幄之勳,亦讚雲雷之業,其當官任事,寵秩不亦宜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