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瓛弟璡 族子顯 瑴 明僧紹子山賓 庾易子黔婁 於陵 肩吾 劉虬子之遴 之亨 虬從弟坦
劉瓛字子珪,沛郡相人,晉丹陽尹惔六世孫也。祖弘之,給事中。父惠,臨賀太守。
瓛篤志好學,博通訓義。年五歲,聞舅孔熙先讀管寧傳,欣然欲讀,舅更爲說之,精意聽受,曰:「此可及也。」宋大明四年,舉秀才,兄璲亦有名,先應州舉,至是別駕東海王元曾與瓛父惠書曰:「比歲賢子充秀,州閭可謂得人。」「比歲」各本作「此歲」,據南監本、殿本南齊書改,參李慈銘南史札記說。
除奉朝請不就,兄弟三人共處蓬室一間,爲風所倒,無以葺之。怡然自樂,習業不廢。聚徒教授,常有數十。丹陽尹袁粲於後堂夜集,聞而請之,指聽事前古柳樹謂瓛曰:「人謂此是劉尹時樹,每想高風;今復見卿清德,可謂不衰矣。」薦爲祕書郎,不見用。
後拜安成王撫軍行參軍,公事免。瓛素無宦情,自此不復仕。袁粲誅,瓛微服往哭,并致賻助。
齊高帝踐阼,召瓛入華林園談語,問以政道。答曰:「政在孝經。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之是也。」帝咨嗟曰:「儒者之言,可寶萬世。」又謂瓛曰:「吾應天革命,物議以爲何如?」瓛曰:「陛下戒前軌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若循其覆轍,雖安必危。」及出,帝謂司徒褚彥回曰:「方直乃爾。學士故自過人。」敕瓛使數入,而瓛自非詔見,未嘗到宮門。
上欲用瓛爲中書郎,使吏部尚書何戢喻旨。戢謂瓛曰:「上意欲以鳳池相處,恨君資輕,可且就前除。少日當轉國子博士,便即所授。」瓛笑曰:「平生無榮進意,今聞得中書郎而拜記室,豈本心哉。」
後以母老闕養,拜彭城郡丞,司徒褚彥回宣旨喻之,答曰:「自省無廊廟才,所願唯保彭城丞耳。」上又以瓛兼總明觀祭酒,除豫章王驃騎記室參軍,丞如故。瓛終不就。武陵王曄爲會稽太守,上欲令瓛爲曄講,除會稽郡丞。學徒從之者轉眾。
永明初,竟陵王子良請爲征北司徒記室,瓛與張融、王思遠書曰:
奉教使恭召,會當停公事;但念生平素抱,有乖恩顧。吾性拙人間,不習仕進,昔嘗爲行佐,便以不能及公事免黜,此眷者所共知也。量己審分,不敢期榮,夙嬰貧困,加以疏懶,衣裳容髮,有足駭者。中以親老供養,褰裳徒步,脫爾逮今,二代一紀。先朝使其更自修正,勉勵於階級之次,見其襤縷,或復賜以衣裳。袁、褚諸公,咸加勸勵,終於不能自反也。一不復爲,安可重爲哉。昔人有以冠一免,不重加於首,每謂此得進止之儀。又上下年尊,益不願居官次廢晨昏也。梁書同。通志郭世通傳作「尊上」,無「下」字。然考本書孝義郭世通傳附子平原傳,載建安郡丞許瑤之以綿一斤遺平原,並云「以此奉尊上下耳」。據此則六朝時似稱人之母爲「尊上下」,而自稱其母爲「上下」。先朝爲此,曲申從許,故得連年不拜。既習此歲久,又齒長疾侵,豈宜攝𪗋河間之聽,廁跡東平之僚?本無絕俗之操,亦非能偃蹇爲高,此又聽覽所當深察者也。近初奉教,便自希得託跡客游之末,而固辭榮級,其故何邪?以古之王侯大人,或以此延四方之士,有追申、白而入楚,羨鄒、枚而游梁,吾非敢叨夫曩賢,庶欲從九九之遺跡,既於聞道集泮不殊,而幸無職司拘礙,可得奉溫凊,展私計,志在此耳。
除步兵校尉,不拜。
瓛姿狀纖小,儒業冠於當時,都下士子貴游,莫不下席受業,當世推其大儒,以比古之曹、鄭。性謙率,不以高名自居,之詣於人,南齊書作「遊詣故人」。唯一門生持胡床隨後。主人未通,便坐門待答。住在檀橋,瓦屋數間,上皆穿漏,學徒敬慕,不敢指斥,呼爲青溪焉。
竟陵王子良親往修謁。七年,表武帝爲瓛立館,以楊烈橋故主第給之,生徒皆賀。瓛曰:「室美豈爲人哉,南齊書作「室美爲人災」,疑「豈」字衍。「哉」當作「災」,下「猶恐見害也」可證。此華宇豈吾宅邪?幸可詔作講堂,猶恐見害也。」未及徙居,遇疾。子良遣從瓛學者彭城劉繪、順陽范縝將厨於瓛宅營齋。及卒,門人受學者並弔服臨送。
瓛有至性,祖母病疽經年,手持膏藥,漬指爲爛。母孔氏甚嚴明,謂親戚曰:「阿稱便是今世曾子。」稱,瓛小名也。年四十餘,未有婚對。建元中,高帝與司徒褚彥回爲瓛娶王氏女。王氏穿壁挂履,土落孔氏床上,孔氏不悅。瓛即出其妻。及居母憂,住墓下不出廬,足爲之屈,杖不能起。此山常有鴝鵒鳥,瓛在山三年不敢來,服釋還家,此鳥乃至。
梁武帝少時嘗經伏膺,及天監元年下詔爲瓛立碑,諡曰貞簡先生。所著文集行於世。
初,瓛講月令畢,謂學生嚴植之曰:「江左以來,陰陽律數之學廢矣,吾今講此,曾不得其彷彿。」學者美其退讓。時濟陽蔡仲熊禮學博聞,謂人曰:「五音本在中土,故氣韻調平。今既東南土氣偏詖,故不能感動木石。」瓛亦以爲然。仲熊執經議論,往往與時宰不合,亦終不改操求同,故坎𡒄不進,歷年方至尚書左丞,當時恨其不遇。
又東陽婁幼瑜字季玉,著禮捃拾三十卷。
瓛弟璡字子璥,方軌正直,儒雅不及瓛而文采過之。宋泰豫中,爲明帝挽郎。齊建元初,爲武陵王曄冠軍征虜參軍。曄與僚佐飲,自割鵝炙。璡曰:「應刃落俎,是膳夫之事。殿下親執鸞刀,下官未敢安席。」因起請退。與友人會稽孔逷同舟入東,於塘上遇一女子,逷目送曰:「美而豔。」璡曰:「斯豈君子所宜言乎,非吾友也。」於是解裳自隔。或曰:與友孔徹同舟入東,徹留目觀岸上女子。璡舉席自隔,不復同坐。兄瓛夜隔壁呼璡,璡不答,方下床著衣立,然後應。瓛怪其久,璡曰:「向束帶未竟。」其立操如此。
文惠太子召璡入侍東宮,每上事輒削草。尋署射聲校尉,卒於官。
時濟陽江重欣亦清介,雖處闇室,如對嚴賓,而不及璡也。重欣位至射聲校尉。
顯字嗣芳,瓛族子也。父𩱛字仲翔,博識強正,名行自居。幼爲外祖臧質所鞠養。質既富盛,恒有音樂。質亡後,母沒十許年,𩱛每聞絲竹之聲,未嘗不歔欷流涕。梁天監初,終於晉安內史。
顯幼而聰敏,六歲能誦呂相絕秦、賈誼過秦。琅邪王思遠、吳國張融見而稱賞,號曰神童。族伯瓛儒學有重名,卒無嗣,齊武帝詔顯爲後,時年八歲。本名頲,齊武以字難識,改名顯。天監初,舉秀才,解褐中軍臨川王行參軍,俄署法曹。
顯博涉多通。任昉嘗得一篇缺簡,文字零落,示諸人莫能識者,顯見云是古文尚書所刪逸篇。昉檢周書,果如其說。昉因大相賞異。丁母憂,服闋,尚書令沈約時領太子少傅,引爲少傅五官。約爲丹陽尹,命駕造焉。於坐策顯經史十事,顯對其九。約曰:「老夫昏忘,不可受策;雖然,聊試數事,不可至十。」顯問其五,約對其二。陸倕聞之擊席喜曰:「劉郎子可謂差人,雖吾家平原詣張壯武,王粲謁伯喈,必無此對。」其爲名流推賞如此。
五兵尚書傅昭掌著作,撰國史,顯自兼廷尉正,被引爲佐。及革選尚書五都,梁書作「及革尚書五都選」。按尚書五都令史本用寒人,革選改用士流。顯以法曹兼吏部郎。後爲尚書儀曹郎。嘗爲上朝詩,沈約見而美之,命工書人題之於郊居宅壁。後兼中書通事舍人,再遷驃騎鄱陽王記室,兼中書舍人。後爲中書郎,舍人如故。
顯與河東裴子野、南陽劉之遴、吳郡顧協連職禁中,遞相師友,人莫不慕之。顯博聞強記,過於裴、顧。時波斯獻生師子,帝問曰:「師子有何色?」顯曰:「黃師子超不及白師子超。」魏人送古器,有隱起字無識者,顯案文讀之無滯,考校年月,一字不差。武帝甚嘉焉。
遷尚書左丞,除國子博士。時有沙門訟田,帝大署曰「貞」。有司未辯,遍問莫知。顯曰:「貞字文爲與上人。」帝因忌其能,出之。後爲雲麾邵陵王長史、尋陽太守。魏使李諧至聞之,恨不相識。歎曰:「梁德衰矣。善人國之紀也,而出之,無乃不可乎。」王遷鎮郢州,除平西府諮議參軍,久在府不得志。大同九年終于夏口,時年六十三。
凡佐兩府,並事驕王,人爲之憂,而反見禮重。友人劉之遴啟皇太子爲之銘誌,葬於秣陵縣劉真長舊塋。
子莠、恁、臻。臻早有名,載北史。
顯從弟瑴字仲寶。形貌短小,儒雅博洽,善辭翰,隨湘東王在蕃十餘年,寵寄甚深。當時文檄皆其所爲。位吏部尚書、國子祭酒。魏剋江陵,入長安。
明僧紹字休烈,平原鬲人,一字承烈。其先吳太伯之裔,百里奚子孟明,以名爲姓,其後也。祖玩,州中從事。父略,給事中。僧紹明經有儒術,宋元嘉中,再舉秀才,永光中,鎮北府辟功曹,並不就。隱長廣郡嶗山,聚徒立學。魏剋淮北,乃度江。「淮北」各本作「淮南」,據通志改。按南齊書云:「淮北沒虜,乃南渡江。」
昇明中,齊高帝爲太傅,教辟僧紹及顧歡、臧榮緒,以旌幣之禮,徵爲記室參軍,不至。僧紹弟慶符爲青州,僧紹乏糧食,隨慶符之鬱洲,住弇榆山,栖雲精舍,欣玩水石,竟不一入州城。
泰始季年,岷、益有山崩,淮水竭齊郡,僧紹竊謂其弟曰:「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夫陽伏而不泄,陰迫而不蒸,於是乎有山崩川竭之變。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殷亡,三川竭岐山崩而周亡,五山崩而漢亡。「五山」疑當作「三山」。按漢書五行志:「成帝河平三年,犍爲柏江山崩,捐江山崩,皆廱江水;元延三年,蜀郡岷山崩,廱江,江水逆流。劉向以爲周時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興也。漢家本起於蜀,漢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殆必亡矣。其後三世無嗣,王莽篡位。」僧紹之言本此。三山者,柏江山、捐江山與岷山。夫有國必依山川而爲固,山川作變,不亡何待?今宋德如四代之季,爾誌吾言而勿泄也。」竟如其言。
齊建元元年冬,徵爲正員郎,稱疾不就。其後帝與崔祖思書,令僧紹與慶符俱歸。帝又曰:「崔祖思」各本作「崔思祖」。按崔祖思傳見南齊書,今乙正。「帝又曰」各本作「僧紹又曰」,據南齊書改。「不食周粟而食周薇,古猶發議,在今寧得息談邪?聊以爲笑。」
慶符罷任,僧紹隨歸住江乘攝山。僧紹聞沙門釋僧遠夙德,往候定林寺。高帝欲出寺見之,僧遠問僧紹曰:「天子若來,居士若爲相對?」僧紹曰:「山藪之人,政當鑿坏以遁;若辭不獲命,便當依戴公故事。」既而遁還攝山、建栖霞寺而居之,高帝甚以爲恨。昔戴顒高臥牖下,以山人之服加其身,僧紹故云。
高帝後謂慶符曰:「卿兄高尚其事,亦堯之外臣。朕夢想幽人,固已勤矣。所謂『逕路絕,風雲通』。」仍賜竹根如意、筍籜冠,隱者以爲榮焉。勃海封延伯者,高行士也,聞之歎曰:「明居士身彌後而名彌先,亦宋、齊之儒仲也。」永明中,徵國子博士不就,卒。
僧紹長兄僧胤能言玄,仕宋爲江夏王義恭參軍,王別爲立榻,比之徐孺子。位冀州刺史。子慧照,元徽中,爲齊高帝平南主簿,從拒桂陽,累至驃騎中兵參軍,與荀伯玉對領直。建元元年,爲巴州刺史,綏懷蠻蜒,上許爲益州刺史,未遷卒。
僧胤次弟僧暠亦好學,宋大明中再使魏,于時新誅司空劉誕。孝武謂曰:「若問廣陵之事,何以答之?」對曰:「周之管、蔡,漢之淮南。」帝大悅。及至魏,魏問曰:「卿銜此命,當緣上國無相踰者邪?」答曰:「聰明特達,舉袂成帷,比屋之甿,又無下僕。晏子所謂『看國善惡。』故再辱此庭。」位至青州刺史。
僧紹子元琳、仲璋、山賓並傳家業,山賓最知名。
山賓字孝若,七歲能言名理。「名理」北監本、汲古閣本、殿本、局本作「玄理」,與梁書合。大德本、南監本作「名理」。十三,博通經傳,居喪盡禮,起家奉朝請。兄仲璋痼疾,家道屢空,山賓乃行干祿,後爲廣陽令,頃之去官。會詔使公卿舉士,左衛將軍江祏上書薦山賓才堪理劇。齊明帝不重學,謂祏曰:「聞山賓談書不輟,何堪官邪。」遂不用。
梁臺建,累遷右軍記室參軍,掌吉禮。時初置五經博士,山賓首應其選。歷中書侍郎,國子博士,太子率更令,中庶子。天監十五年,出爲持節、都督緣淮諸軍事、北兗州刺史。普通二年,徵爲太子右衛率,加給事中。遷御史中丞,以公事左遷黃門侍郎。四年,爲散騎常侍。東宮新置學士,又以山賓居之。俄以本官兼國子祭酒。
初,山賓在州,所部平陸縣不稔,啟出倉米以振百姓。後刺史檢州曹,失簿,以山賓爲耗損。有司追責,籍其宅入官。山賓不自理,更市地造宅。昭明太子聞築室不就,有令曰:「明祭酒雖出撫大蕃,擁旌推轂,「擁旌」梁書作「擁旄」。珥金拖紫,而恒事屢空。聞搆宇未成,今送薄助。」并詒詩曰:「平仲古稱奇,夷吾昔擅美,「夷吾」各本作「夷齊」。孫志祖讀書脞錄:「山賓非棲隱者,何爲遠擬夷、齊邪。」據梁書改。令則挺伊賢,東秦固多士。築室非道傍,置宅歸仁里。庚桑方有係,原生今易擬。必來三徑人,將招五經士。」
山賓性篤實,家中嘗乏困,貨所乘牛。既售受錢,乃謂買主曰:「此牛經患漏蹄,療差已久,恐後脫發,無容不相語。」買主遽追取錢。處士阮孝緒聞之,歎曰:「此言足使還淳反朴,激薄停澆矣。」
五年,又假節攝北兗州事,後卒官,贈侍中,諡曰質子。山賓累居學官,甚有訓導之益,然性頗疏通,接於諸生多狎比,人皆愛之。所著吉禮儀注二百二十四卷,禮儀二十卷,孝經喪服義十五卷。
子震字興道,亦傳父業,位太子舍人,尚書祠部郎,餘姚令。
山賓弟少遐字處默,亦知名,位都官尚書。簡文謂人曰:「我不喜明得尚書,更喜朝廷得人。」後拜青州刺史。太清之亂奔魏,仕北齊,卒於太子中庶子。子罕,司空記室。
明氏南度雖晚,並有名位,自宋至梁爲刺史者六人。
庾易字幼簡,新野人也,徙居江陵。祖玫,巴郡太守。父道驥,安西參軍。
易志性恬靜,不交外物,齊臨川王映臨州,表薦之,餉麥百斛。易謂使人曰:「走樵採麋鹿之伍,終其解毛之衣,「毛之」各本作「之毛」,據南齊書乙正。馳騁日月之車,得保自耕之祿,於大王之恩亦已深矣。」辭不受,以文義自樂。安西長史袁彖欽其風,贈以鹿角書格、蚌盤、蚌研、白象牙筆。并贈詩曰:「白日清明,青雲遼亮,昔聞巢、許,今睹臺、尚。」易以連理几、竹翹書格報之。
建武三年,詔徵爲司空主簿,「司空主簿」南齊書作「司徒主簿」。不就,卒。子黔婁。「黔婁」下各本衍「嗣」字,今刪。
黔婁字子貞,一字貞正。少好學,多所講誦。性至孝,不曾失色於人。南陽高士劉虬、宗測並歎異之。仕齊爲編令,政有異績。先是縣境多猛獸暴,黔婁至,猛獸皆度往臨沮界,時以爲仁化所感。
徙孱陵令,到縣未旬,易在家遘疾,黔婁忽心驚,舉身流汗,即日棄官歸家。家人悉驚其忽至。時易疾始二日,醫云欲知差劇,但嘗糞甜苦。易泄利,黔婁輒取嘗之,味轉甜滑,心愈憂苦。至夕,每稽顙北辰,求以身代。俄聞空中有聲曰:「徵君壽命盡,不復可延。汝誠禱既至,政得至月末。」及晦而易亡。黔婁居喪過禮,廬于冢側。
梁臺建,黔婁自西臺尚書儀曹郎爲益州刺史鄧元起表爲府長史、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及成都平,城中珍寶山積,元起悉分與僚佐,唯黔婁一無所取。元起惡其異眾,厲聲曰:「長史何獨爲高?」黔婁示不違之,請書數篋。尋除蜀郡太守,在職清素,百姓便之。元起死于蜀郡,部曲皆散,黔婁身營殯斂,攜持喪柩歸鄉里。
東宮建,以中軍記室參軍侍皇太子讀,甚見知重。詔與太子中庶子殷鈞、中舍人到洽、國子博士明山賓遞日爲太子講五經義。遷散騎侍郎,卒。弟於陵。
於陵字子介,七歲能言玄理。及長,清警博學,有才思。齊隨王子隆爲荊州,召爲主簿,使與謝朓、宗夬抄撰群書。子隆代還,又以爲送故主簿。子隆爲明帝所害,僚吏畏避莫至,唯於陵與夬獨留經理喪事。永元末,除東陽遂安令,爲人吏所稱。
梁天監初,爲建康獄平,遷尚書功論郎,待詔文德殿。後兼中書通事舍人,拜太子洗馬。舊東宮官屬通爲清選,洗馬掌文翰,尤其清者。近代用人,皆取甲族有才望者,時於陵與周捨並擢充此職。武帝曰:「官以人清,豈限甲族。」時論以爲美。累遷中書黃門侍郎,舍人如故。後終於鴻臚卿。弟肩吾。
肩吾字慎之,「慎之」梁書作「子慎」,按肩吾兄於陵字子介,似作「字子慎」爲是。八歲能賦詩,爲兄於陵所友愛。初爲晉安王國常侍,王每徙鎮,肩吾常隨府。在雍州被命與劉孝威、江伯搖、孔敬通、申子悅、徐防、徐摛、王囿、孔鑠、鮑至等十人抄撰眾籍,豐其果饌,號高齋學士。王爲皇太子,兼東宮通事舍人。後爲安西湘東王錄事、諮議參軍,「錄事」各本作「中錄事」。按南齊書百官志諸曹無「中錄事」,據梁書刪。太子率更令,中庶子。
簡文開文德省置學士,肩吾子信、徐摛子陵、吳郡張長公、北地傅弘、東海鮑至等充其選。齊永明中,王融、謝朓、沈約文章始用四聲,以爲新變,至是轉拘聲韻,彌爲麗靡,復踰往時。簡文與湘東王書論之曰:
比見京師文體,懦鈍殊常,「懦」各本作「儒」,據梁書改。競學浮疏,爭事闡緩,既殊比興,正背風騷。若夫六典三禮,所施則有地,吉凶嘉賓,用之則有所,未聞吟詠情性,反擬內則之篇,操筆寫志,更模酒誥之作。遲遲春日,翻學歸藏,湛湛江水,遂同大傳。
吾既拙於爲文,不敢輕有掎摭,但以當世之作,歷方古之才人,「方」各本作「萬」,據梁書改。按「方」比也。李慈銘南史札記:「此緣誤方作万,遂爲萬耳。」遠則楊、馬、曹、王,近則潘、陸、顏、謝,觀其遣辭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爲是,則昔賢爲非,若以昔賢可稱,則今體宜棄。俱爲盍各,則未之敢許。又時有效謝康樂、裴鴻臚文者,亦頗有惑焉。何者?謝客吐言天拔,出於自然,時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無篇什之美。是爲學謝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宂長;師裴則蔑絕其所長,唯得其所短。謝故巧不可階,裴亦質不宜慕。故胸馳臆斷之侶,好名忘實之類,決羽謝生,豈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懼兩唐之不傳。故玉徽金銑,反爲拙目所嗤,巴人下俚,更合郢中之聽。陽春高而不和,妙聲絕而不尋。竟不精討錙銖,覆量文質,有異巧心,終愧妍手。是以握瑜懷玉之士,瞻鄭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閩鄉而歎息。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徒以煙墨不言,受其驅染,紙札無情,任其搖襞。甚矣哉,文章橫流,一至於此。
至如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張士簡之賦,周升逸之辯,亦成佳手,難可復遇。文章未墜,必有英絕,領袖之者,非弟而誰。每欲論之,無可與語,思吾子建,一共商榷。辨茲清濁,使如涇、渭,論茲月旦,類彼汝南。朱白既定,雌黃有別,使夫懷鼠知慚,濫竽自恥。相思不見,我勞如何!
及簡文即位,以肩吾爲度支尚書。時上流蕃鎮,並據州拒侯景,景矯詔遣肩吾使江州喻當陽公大心。大心乃降賊,肩吾因逃入東。後賊宋子仙破會稽,購得肩吾欲殺之,先謂曰:「吾聞汝能作詩,今可即作,若能,將貸汝命。」肩吾操筆便成,辭采甚美,子仙乃釋以爲建昌令。仍間道奔江陵,歷江州刺史,領義陽太守,封武康縣侯。卒,贈散騎常侍、中書令。子信。
劉虬字靈預,一字德明,南陽涅陽人,晉豫州刺史喬七世孫也。徙居江陵。
虬少而抗節好學,須得祿便隱。宋泰始中,仕至晉平王驃騎記室、當陽令。罷官歸家靜處,常服鹿皮袷,斷穀,餌朮及胡麻。齊建元初,豫章王嶷爲荊州,教辟虬爲別駕,與同郡宗測、新野庾易並遺書禮請之。虬等各修牋答而不應命。
永明三年,刺史廬陵王子卿表虬及同郡宗測、宗尚之、庾易、劉昭五人,請加蒲車束帛之命。詔徵爲通直郎,不就。竟陵王致書通意,虬答曰:「虬四節臥疾病,三時營灌植,暢餘陰於山澤,託暮情於魚鳥,寧非唐、虞重恩,周、邵宏施。」
虬精信釋氏,衣粗布,禮佛長齋,注法華經,自講佛義。以江陵西沙洲去人遠,乃徙居之。建武二年,詔徵國子博士,不就。其冬虬病,正晝有白雲徘徊簷戶之內,又有香氣及磬聲。其日卒,年五十八。虬子之遴。
之遴字思貞,八歲能屬文。虬曰:「此兒必以文興吾宗。」常謂諸子曰:「若比之顏氏,之遴得吾之文。」由是州里稱之。時有沙門僧惠有異識,每詣虬必呼之遴小字曰:「僧伽福德兒。」握手而進之。
年十五,舉茂才,明經對策,沈約、任昉見而異之。吏部尚書王瞻嘗候任昉,遇之遴在坐,昉謂瞻曰:「此南陽劉之遴,學優未仕,水鏡所宜甄擢。」即辟爲太學博士。「辟」各本作「調」,據梁書、冊府元龜六三七改。昉曰:「爲之美談,不如面試。」時張稷新除尚書僕射,託昉爲讓表,昉令之遴代作,操筆立成。昉曰:「荊南秀氣,果有異才,後仕必當過僕。」御史中丞樂藹即之遴之舅,憲臺奏彈,皆令之遴草焉。後爲荊州中從事,梁簡文臨荊州,仍遷宣惠記室。之遴篤學明審,博覽群籍,時劉顯、韋稜並稱強記,之遴每與討論,咸不過也。
累遷中書侍郎,後除南郡太守。武帝謂曰:「卿母年德並高,故令卿衣錦還鄉,盡榮養之理。」轉西中郎湘東王繹長史,太守如故。初,之遴在荊府,常寄居南郡,忽夢前太守袁彖謂曰:「卿後當爲折臂太守,即居此中。」之遴後牛奔墮車折臂,右手偏直,不復得屈伸,書則以手就筆,歎曰:「豈黥而王乎?」周捨嘗戲之曰:「雖復並坐可橫,政恐陋巷無枕。」後連相兩王,再爲此郡,歷祕書監。
出爲郢州行事,之遴意不願出,固辭曰:「去歲命絕離巽,不敢東下;今年所忌又在西方。」武帝手敕曰:「朕聞妻子具,孝衰於親,爵祿具,忠衰於君。卿既內足,理忘奉公之節。」遂爲有司奏免。後爲都官尚書、太常卿。
之遴好古愛奇,在荊州聚古器數十百種,有一器似甌可容一斛,上有金錯字,時人無能知者。又獻古器四種於東宮。其第一種,鏤銅鴟夷榼二枚,兩耳有銀鏤,銘云:「建平二年造。」其第二種,金銀錯鏤古鐏二枚,有篆銘云:「秦容成侯適楚之歲造。」其第三種,外國澡灌一口,有銘云:「元封二年,龜茲國獻。」其第四種,古製澡盤一枚,銘云:「初平二年造。」
時鄱陽嗣王範得班固所撰漢書真本獻東宮,皇太子令之遴與張纘、到溉、陸襄等參校異同,之遴錄其異狀數十事,其大略云:「案古本漢書稱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無上書年月日子。又案古本敘傳號爲中篇,今本稱爲敘傳,又今本敘傳載班彪事行,而古本云「彪自有傳」。又今本紀及表志列傳不相合爲次,而古本相合爲次,總成三十八卷。又今本外戚在西域後,古本外戚次帝紀下。又今本高五子、文三王、景十三王、孝武六子、宣元六王雜在諸傳帙中,「帙」各本作「表」,據梁書改。古本諸王悉次外戚下,在陳項傳上。又今本韓彭英盧吳述云:「信惟餓隸,布實黥徒,越亦狗盜,芮尹江湖。雲起龍驤,化爲侯王。」古本述云:「淮陰毅毅,仗劍周章,「仗」各本作「伏」,據梁書改。邦之傑子,實惟彭、英。化爲侯王,雲起龍驤。」又古本第三十七卷解音釋義,以助雅詁;而今本無此卷也。」
之遴好屬文,多學古體,與河東裴子野、沛國劉顯恒共討論古籍,因爲交好。時周易、尚書、禮記、毛詩並有武帝義疏,唯左氏傳尚闕,之遴乃著春秋大意十科,左氏十科,三傳同異十科。合三十事上之。帝大悅,詔答曰:「省所撰春秋義,比事論書,辭微旨遠,編年之教,言闡義繁。丘明傳洙、泗之風,公羊宗西河之學,鐸椒之解不追,瑕丘之說無取。繼踵胡母,仲舒云盛,因循穀梁,千秋最篤。張蒼之傳左氏,賈誼之襲荀卿,源本分鑣,指歸殊致,詳略紛然,其來舊矣。昔在弱年,久經研味,一從遺置,迄將五紀。兼晚秋晷促,機事罕暇,夜分求衣,未遑披括。須待夏景,試欲推尋,若溫故可求,別酬所問也。」
始武帝於齊代爲荊府諮議,時之遴父虬隱在百里洲,早相知聞。帝偶匱乏,遣就虬換穀百斛。之遴時在父側,曰:「蕭諮議躓士,云何能得舂,願與其米。」虬從之。及帝即位常懷之。侯景初以蕭正德爲帝,之遴時落景所,將使授璽紱。之遴預知,仍剃髮披法服乃免。先是,平昌伏挺出家,之遴爲詩嘲之曰:「傳聞伏不鬥,化爲支道林。」及之遴遇亂,遂披染服,時人笑之。
尋避難還鄉,湘東王繹嘗嫉其才學,聞其西上至夏口,乃密送藥殺之。不欲使人知,乃自製誌銘,厚其賻贈。前後文集五十卷。
子三達字三善,數歲能清言及屬文。州將湘東王繹聞之,盛集賓客,召而試之。說義屬詩,皆有理致。年十二,聽江陵令賀革講禮還,仍覆述,不遺一句。年十八卒。之遴深懷悼恨,乃題墓曰「梁妙士」以旌之。之遴弟之亨。
之亨字嘉會,年四歲,出後叔父嵩。及長好學,美風姿,善占對。武帝之臨荊州,唯與虬談。虬見之遴之亨,帝曰:「之遴必以文章顯,之亨當以功名著。」後州舉秀才,除大學博士,仍代兄之遴爲中書通事舍人。累遷步兵校尉,湘東王繹諮議參軍,敕賜金策并賜詩焉。
大通六年,出師南鄭,詔湘東王節度諸軍。之亨以司農卿爲行臺承制,途出本州北界,總督眾軍,杖節而西,樓船戈甲甚盛。老小緣岸觀曰:「是前舉秀才者。」鄉部偉之。是行也,大致剋復,軍士有功皆錄,唯之亨爲蘭欽所訟,執政因而陷之,故封賞不行,但復本位而已。久之,帝讀陳湯傳,恨其立功絕域而爲文吏所抵。宦者張僧胤曰:「外聞論者,竊謂劉之亨似之。」帝感悟,乃封爲臨江子。固辭不拜。
之亨美績嘉聲,在朱异之右,既不協,懼爲所害,故美出之,以代之遴爲安西東湘王繹長史、南郡太守。上問朱异曰:「之亨代兄喜不?兄弟因循,豈直大馮、小馮而已。」又謂尚書令何敬容曰:「荊州長史、南郡太守,皆是僕射出入。今者之亨便是九轉。」在郡有異績,吏人稱之。卒,荊土懷之,不復稱名,號爲大南郡小南郡。
子廣德,亦好學,負才任氣。承聖中,位湘東太守。魏平荊州,依于王琳。琳平,陳太建中,歷河東太守,卒官。「王琳琳」各本作「王綝綝」,據陳書劉廣德傳改。按傳云廣德光大中爲河東太守,大建元年卒於郡,與此異。
之亨弟之遲,位荊州中從事史。子仲威,少有志氣,頗涉文史。梁承聖中,爲中書侍郎。蕭莊稱尊號,以爲御史中丞,隨莊終鄴中。
坦字德度,虬從弟也。仕齊歷孱陵令,南中郎錄事參軍,所居以幹濟稱。
梁武帝起兵,時輔國將軍楊公則爲湘州刺史,帥師赴夏口。西朝議行州事者,坦求行,乃除輔國長史、長沙太守,行湘州刺史。坦嘗在湘州,多舊恩,道迎者甚眾。齊東昏遣安成太守劉希祖破西臺所選太守范僧簡於平都,希祖移檄湘部,於是始興內史王僧粲應之,湘部諸郡,悉皆蜂起。州人咸欲汎舟逃走,坦悉聚船焚之。前湘州鎮軍鍾玄紹潛應僧粲,「湘州鎮軍」各本及梁書、通鑑同。胡三省注:「按當時州府官屬無鎮軍之稱。」坦聞其謀,僞爲不知,因理訟至夜,城門遂不閉以疑之。玄紹未及發,明旦詣坦問其故。久留與語,密遣親兵收其家。玄紹在坐未起,而收兵已報具得其文書本末。玄紹即首伏,於坐斬之,焚其文書,餘黨悉無所問。
梁天監初,論功封荔浦子。三年,遷西中郎長史、蜀郡太守,行益州事。未至蜀,道卒。
論曰:劉瓛弟兄,僧紹父子,並業盛專門,飾以儒行,持身之節,異夫苟得患失者焉。庾易、劉虬取高一代,其所以行己,事兼隱德,諸子學業之美,各著家聲。顯及之遴見嫉時主,或以非罪而斥,或以非疾而亡,異夫自古哲王屈己下賢之道,有以知武皇之不弘,元后之多忌。梁祚之不永也,不亦宜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