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逸下
臧榮緒 吳苞趙僧巖 蔡薈 孔嗣之 徐伯珍婁幼瑜 沈麟士 阮孝緒 鄧郁 陶弘景釋寶誌 諸葛璩 劉慧斐兄慧鏡 慧鏡子曇淨 范元琰 庾詵 張孝秀 庾承先 馬樞
臧榮緒,東莞莒人也。祖奉先,建陵令。父庸人,國子助教。「庸人」南齊書作「庸民」,此避唐諱改。
榮緒幼孤,躬自灌園,以供祭祀。母喪後,乃著嫡寢論,掃洒堂宇,置筵席,朔望輒拜薦焉,甘珍未嘗先食。純篤好學,括東、西晉爲一書,紀錄志傳百一十卷。隱居京口教授。
齊高帝爲揚州刺史,徵榮緒爲主簿,不到。建元中,司徒褚彥回啟高帝稱述其美,以置祕閣。榮緒惇愛五經,謂人曰:「昔呂尚奉丹書,武王致齋降位,李、釋教誡,並有禮敬之儀,因甄明至道。」乃著拜五經序論。常以宣尼庚子日生,其日陳五經拜之。自號披褐先生。又以飲酒亂德,言常爲誡。永明六年卒。
初,榮緒與關康之俱隱在京口,時號爲二隱。
吳苞字天蓋,一字懷德,濮陽鄄城人也。儒學,善三禮及老、莊。宋泰始中過江,聚徒教學。冠黃葛巾,竹麈尾,蔬食二十餘年。與劉瓛俱於褚彥回宅講授。瓛講禮,苞講論語、孝經,諸生朝聽瓛,晚聽苞也。
齊隆昌元年,徵爲太學博士,不就。始安王遙光及江祏、徐孝嗣共爲立館於鍾山下教授,朝士多到門焉,當時稱其儒者。自劉瓛以後,聚徒講授,唯苞一人而已。以壽終。時有趙僧巖、蔡薈,皆有景行,慕苞爲人。
僧巖,北海人。寥廓無常,人不能測。與劉善明友。善明爲青州,欲舉爲秀才,大驚,拂衣而去。後忽爲沙門,栖遲山谷,常以一壺自隨。一旦謂弟子曰:「吾今夕當死。壺中大錢一千,以通九泉之路,蠟燭一挺,以照七尺之尸。」至夜而亡。時人以爲知命。
蔡薈字休明,陳留人。清抗不與俗人交。李撝謂江斅曰:「古人稱安貧清白曰夷,涅而不緇曰白,至如蔡休明者,可不謂之夷白乎。」
又有魯國孔嗣之字敬伯,宋時與齊高帝俱爲中書舍人,並非所好。自廬江郡守去官,隱居鍾山。朝廷以爲太中大夫,卒。
徐伯珍字文楚,東陽太末人也。祖、父並郡掾史。伯珍少孤貧,學書無紙,常以竹箭、箬葉、甘蕉及地上學書。山水暴出,漂溺宅舍,村鄰皆奔走,伯珍累床而坐,誦書不輟。叔父璠之與顏延之友善,還祛蒙山立精舍講授,伯珍往從學。積十年,究尋經史,游學者多依之。太守琅邪王曇生、吳郡張淹並加禮辟,伯珍應召便退,如此者凡十二焉。徵士沈儼造膝談論,「沈儼」南齊書沈驎士傳作「沈儼之」。申以素交。吳郡顧歡擿出尚書滯義,伯珍詶答,甚有條理,儒者宗之。好釋氏、老、莊,兼明道術。歲嘗旱,伯珍筮之,如期而雨。舉動有禮,過曲木之下,趍而避之。早喪妻,晚不復重娶,自比曾參。
宅南九里有高山,班固謂之九巖山,後漢龍丘萇隱處也。山多龍鬚檉柏,望之五采,世呼爲婦人巖。二年,錢大昕、張元濟、張森楷並云二年於上下文不相屬,疑有誤脫。伯珍移居之,階戶之間,木生皆連理。門前生梓樹,一年便合抱。館東石壁,夜忽有赤光洞照,俄爾而滅。白雀一雙棲其戶牖,論者以爲隱德之感焉。刺史豫章王辟議曹從事,不就。家甚貧窶,兄弟四人皆白首相對,時人呼爲「四皓」。建武四年卒,年八十四。受業生凡千餘人。
伯珍同郡婁幼瑜字季玉,「婁」南齊書作「樓」。「玉」字各本並脫,據劉瓛傳補。亦聚徒教授,不應徵辟,彌爲臨川王映所賞異,著禮捃拾三十卷。
沈麟士字雲禎,吳興武康人也。「麟士」南齊書作「驎士」,有傳。梁書孔休源傳亦作「驎士」。按國策趙策:「刳胎焚夭,而騏驎不至。」史記孔子世家作「麒麟」。騏驎即麒麟之異體字。祖膺期,晉太中大夫。父虔之,宋樂安令。
麟士幼而俊敏,年七歲,聽叔父岳言玄。賓散,言無所遺失。岳撫其肩曰:「若斯文不絕,其在爾乎。」及長,博通經史,有高尚之心。親亡,居喪盡禮。服闋,忌日輒流淚彌旬。居貧織簾誦書,口手不息,鄉里號爲織簾先生。嘗爲人作竹誤傷手,便流淚而還。同作者謂曰:「此不足損,何至涕零。」答曰:「此本不痛,但遺體毀傷,感而悲耳。」嘗行路,鄰人認其所著屐,麟士曰:「是卿屐邪?」即跣而反。鄰人得屐,送前者還之,麟士曰:「非卿屐邪?」笑而受之。
宋元嘉末,文帝令僕射何尚之抄撰五經,訪舉學士,縣以麟士應選。不得已至都,尚之深相接。及至,尚之謂子偃曰:「山藪故多奇士,沈麟士,黃叔度之流也,豈可澄清淆濁邪。汝師之。」
麟士嘗苦無書,因游都下,歷觀四部畢,乃歎曰:「古人亦何人哉。」少時稱疾歸鄉,不與人物通。養孤兄子,義著鄉曲。或勸之仕,答曰:「魚縣獸檻,天下一契。聖人玄悟,所以每履吉先。吾誠未能景行坐忘,何爲不希企日損。」乃作玄散賦以絕世。太守孔山士辟不應,宗人徐州刺史曇慶、侍中懷文、左率勃來候之,麟士未嘗答也。
隱居餘不吳差山,講經教授,從學士數十百人,各營屋宇,依止其側,時爲之語曰:「吳差山中有賢士,開門教授居成市。」「吳差山」各本作「差山」。按「吳」字不可省,且此七字爲句,顯係偶脫,今據上文補正。麟士重陸機連珠,每爲諸生講之。征北張永爲吳興,請麟士入郡。麟士聞郡後堂有好山水,即戴安道游吳興,因古墓爲山池也。欲一觀之,乃往停數月。永欲請爲功曹,麟士曰:「明府德履沖素,留心山谷,是以被褐負杖,忘其疲病。必欲飾渾沌以蛾眉,冠越客於文冕,走雖不敏,請附高節,有蹈東海死耳,不忍受此黔劓。」永乃止。
昇明末,太守王奐,永明中,中書郎沈約並表薦之,徵皆不就。乃與約書曰:「名者實之賓,本所不庶。中央無心,空勤南北。爲惠反凶,將在於斯。」
麟士無所營求,以篤學爲務,恒憑素几鼓素琴,不爲新聲。負薪汲水,并日而食。守操終老,讀書不倦。遭火燒書數千卷,年過八十,耳目猶聰明,以反故抄寫,火下細書,復成二三千卷,滿數十篋。時人以爲養身靜默所致。製黑蝶賦以寄意。著周易兩繫、莊子內篇訓。註易經、禮記、春秋、尚書、論語、孝經、喪服、老子要略數十卷。梁天監元年,與何點同徵,又不就。二年,卒於家,年八十五。以楊王孫、皇甫謐深達生死而終禮矯俗,乃自爲終制,遺令:「氣絕剔被,取三幅布以覆屍。及斂,仍移布於屍下,以爲斂服。反被左右兩際以周上,不復製覆被。不須沐浴唅珠。以本裙衫、先著褌,凡二服,上加單衣幅巾履枕,「以本」各本作「以米」,連上「唅珠」爲句,謂以米代珠納亡者口中爲唅。然「裙衫先著褌」不成語。通志作「以本」,則「以本裙衫」(頓)「先著褌」(頓)「凡二服」(句),謂以本來之裙衫,原先穿著之褌袴,總凡二服,其上加「單衣幅巾枕履」。今從改。棺中唯此。依士安用孝經。既殯不復立靈座,四節及祥,權鋪席於地,以設玄酒之奠。人家相承漆棺,今不復爾。亦不須旐。成服後即葬,作冢令小,後祔更作小冢於濱。合葬非古也。冢不須聚土成墳,使上與地平。王祥終制亦爾。葬不須轜車、靈舫、魌頭也。不得朝夕下食。祭奠之法,至于葬,唯清水一盃。」子彝奉而行之,州鄉皆稱歎焉。
阮孝緒字士宗,陳留尉氏人也。父彥之,宋太尉從事中郎,以清幹流譽。
孝緒七歲出繼從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遺財百餘萬應歸孝緒,孝緒一無所納,盡以歸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聞者咸歎異之。乳人憐其傳重辛苦,輒竊玉羊金獸等物與之。孝緒見而駭愕,啟彥之送還王氏。
幼至孝,性沉靜,雖與童兒游戲,恒以穿池築山爲樂。年十三,遍通五經。十五冠而見其父彥之,彥之誡曰:「三加彌尊,人倫之始,宜思自勗,以庇爾躬。」答曰:「願跡松子於瀛海,追許由於穹谷,庶保促生,以免塵累。」自是屏居一室,非定省未嘗出戶,家人莫見其面,親友因呼爲居士。
年十六,父喪不服綿纊,雖蔬菜有味亦吐之。外兄王晏貴顯,屢至其門,孝緒度之必至顛覆,聞其笳管,穿籬逃匿,不與相見。曾食醬美,問之,云是王家所得,便吐餐覆醬。及晏誅,親戚咸爲之懼。孝緒曰:「親而不黨,何坐之及。」竟獲免。
梁武起兵圍建鄴,家貧無以爨,僮妾竊鄰人墓樵以繼火。孝緒知之,乃不食,更令撤屋而炊。所居以一鹿床爲精舍,以樹環繞。天監初,御史中丞任昉尋其兄履之,欲造而不敢,望而歎曰:「其室雖邇,其人甚遠。」其爲名流所欽尚如此。自是欽慕風譽者,莫不懷刺斂衽,望塵而息。殷芸欲贈以詩,昉曰:「趣舍既異,何必相干。」芸乃止。唯與比部郎裴子野交。子野薦之尚書徐勉,言其「年十餘歲隨父爲湘州行事,不書官紙,以成親之清白。論其志行粗類管幼安,比以采章如似皇甫謐」。「比」字各本並脫,據通志補。
天監十二年,詔公卿舉士,祕書監傅照上疏薦之,與吳郡范元琰俱徵,並不到。陳郡袁峻謂曰:「往者天地閉,賢人隱。今世路已清,而子猶遁,可乎?」答曰:「昔周德雖興,夷、齊不厭薇蕨。漢道方盛,黃、綺無悶山林。爲仁由己,何關人世?況僕非往賢之類邪?」初,謝朏及伏暅應徵,天子以爲隱者苟立虛名,以要顯譽,故孝緒與何胤並得遂其高志。
後於鍾山聽講,母王氏忽有疾,兄弟欲召之。母曰:「孝緒至性冥通,必當自到。」果心驚而反,鄰里嗟異之。合藥須得生人葠,舊傳鍾山所出。孝緒躬歷幽險,累日不逢。忽見一鹿前行,孝緒感而隨後,至一所遂滅,就視,果獲此草。母得服之遂愈,時皆言其孝感所致。
有善筮者張有道曰:「見子隱跡而心難明,自非考之龜蓍,無以驗也。」及布卦,既揲五爻,曰:「此將爲咸,應感之法,非嘉遯之兆。」孝緒曰:「安知後爻不爲上九。」果成遯卦。有道歎曰:「此所謂『肥遯無不利』,象實應德,心跡并也。」孝緒曰:「雖獲遯卦,而上九爻不發,升遐之道,便當高謝許生。」乃著高隱傳,上自炎皇,終于天監末,斟酌分爲三品:言行超逸,名氏弗傳,爲上篇;始終不耗,姓名可錄,爲中篇;挂冠人世,栖心塵表,爲下篇。湘東王著忠臣傳,集釋氏碑銘、丹陽尹錄、研神記,並先簡孝緒而後施行。南平元襄王聞其名,致書要之,不赴,曰:「非志驕富貴,但性畏廟堂,若使麏麚可驂,何以異夫驥騄。」
初,建武末,青溪宮東門無故自崩,大風拔東宮門外楊樹,或以問孝緒。孝緒曰:「青溪皇家舊宅,齊爲木行,東爲木位。今東門自壞,木其衰矣。」
武帝禁畜讖緯,孝緒兼有其書,或勸藏之。答曰:「昔劉德重淮南秘要,適爲更生之禍,杜瓊所謂不如不知,此言美矣。」客有求之,答曰:「己所不欲,豈可嫁禍於人。」乃焚之。
鄱陽忠烈王妃,孝緒姊也。王嘗命駕欲就之游,孝緒鑿垣而逃,卒不肯見。王悵然歎息。王諸子篤渭陽之情,歲時之貢,無所受納,未嘗相見,竟不之識。或問其故,孝緒曰:「我本素賤,不應爲王侯姻戚,邂逅所逢,豈關始願。」劉歊曾以米饋之,孝緒不納,歊亦棄之。末年蔬食斷酒,「末年」下各本衍「以」字,據太平御覽六五七引刪。其恒供養石像先有損壞,心欲補之,罄心敬禮,經一夜忽然完復。眾並異之。
大同二年正月,孝緒自筮卦,「吾壽與劉著作同年」。按劉杳傳杳以大同二年卒,年五十。此「吾壽與劉著作同年」,謂與劉杳同年死。及劉杳卒,孝緒曰:「劉侯逝矣,吾其幾何。」其年十月卒,年五十八。梁簡文在東宮,隆恩厚贈,子恕等述先志不受。顧協以爲恩異常均,議令恭受。門徒追論德行,諡曰文貞處士。所著七錄、削繁等一百八十一卷,並行於世。
初,孝緒所撰高隱傳中篇所載一百三十七人,劉歊、劉訏覽其書曰:「昔嵇康所贊,缺一自擬,今四十之數,將待吾等成邪。」對曰:「所謂荀君雖少,後事當付鍾君。若素車白馬之日,輒獲麟於二子。」歊、訏果卒,乃益二傳。及孝緒亡,訏兄絜錄其所遺行次篇末,成絕筆之意云。
南嶽鄧先生名郁,荊州建平人也。少而不仕,隱居衡山極峻之嶺,立小板屋兩間,足不下山,斷穀三十餘載,唯以澗水服雲母屑,日夜誦大洞經。梁武帝敬信殊篤,爲帝合丹,帝不敢服,起五嶽樓貯之供養,道家吉日,躬往禮拜。白日,神仙魏夫人忽來臨降,乘雲而至,從少嫗三十,並著絳紫羅繡褂䙱,年皆可十七八許。色豔桃李,質勝瓊瑤,言語良久,謂郁曰:「君有仙分,所以故來,尋當相候。」至天監十四年,忽見二青鳥悉如鶴大,鼓翼鳴舞,移晷方去。謂弟子等曰:「求之甚勞,得之甚逸。近青鳥既來,期會至矣。」少日無病而終。山內唯聞香氣,世未嘗有。武帝後令周捨爲鄧玄傳,按鄧郁爲道士,此不欲斥其名,故云「鄧玄傳」。具序其事。
陶弘景字通明,丹陽秣陵人也。祖隆,王府參軍。父貞,孝昌令。
初,弘景母郝氏夢兩天人手執香鑪來至其所,已而有娠。以宋孝建三年景申歲夏至日生。幼有異操,年四五歲,恒以荻爲筆,畫灰中學書。至十歲,得葛洪神仙傳,晝夜研尋,便有養生之志。謂人曰:「仰青雲,睹白日,不覺爲遠矣。」父爲妾所害,弘景終身不娶。及長,身長七尺七寸,神儀明秀,朗目疏眉,細形長額聳耳,耳孔各有十餘毛出外二寸許,右膝有數十黑子作七星文。讀書萬餘卷,一事不知,以爲深恥。善琴棋,工草隸。未弱冠,齊高帝作相,引爲諸王侍讀,除奉朝請。雖在朱門,閉影不交外物,唯以披閱爲務。朝儀故事,多所取焉。
家貧,求宰縣不遂。永明十年,脫朝服挂神武門,「神武門」本「神虎門」,此避唐諱改。上表辭祿。詔許之,賜以束帛,敕所在月給伏苓五斤,白蜜二升,以供服餌。及發,公卿祖之征虜亭,供帳甚盛,車馬填咽,咸云宋、齊以來未有斯事。於是止于句容之句曲山。恒曰:「此山下是第八洞宮,名金壇華陽之天,「金壇」各本作「金陵」,據梁書改。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六四:「考弘景所作真誥第十一卷稽神樞篇云:『大天之內有地中洞天三十六所,其第八是句曲山之洞,名曰金壇華陽之天。』作『壇』是。」周回一百五十里。昔漢有咸陽三茅君得道來掌此山,故謂之茅山。」乃中山立館,自號華陽陶隱居。人間書札,即以隱居代名。
始從東陽孫游嶽受符圖經法,遍歷名山,尋訪仙藥。身既輕捷,性愛山水,每經澗谷,必坐臥其間,吟詠盤桓,不能已已。謂門人曰:「吾見朱門廣廈,雖識其華樂,而無欲往之心。望高巖,瞰大澤,知此難立止,自恒欲就之。且永明中求祿,得輒差舛;若不爾,豈得爲今日之事。豈唯身有仙相,亦緣勢使之然。」沈約爲東陽郡守,高其志節,累書要之,不至。
弘景爲人員通謙謹,出處冥會,心如明鏡,遇物便了。言無煩舛,有亦隨覺。永元初,更築三層樓,弘景處其上,弟子居其中,賓客至其下。與物遂絕,唯一家僮得至其所。本便馬善射,晚皆不爲,唯聽吹笙而已。特愛松風,庭院皆植松,每聞其響,欣然爲樂。有時獨游泉石,望見者以爲仙人。
性好著述,尚奇異,顧惜光景,老而彌篤。尤明陰陽五行、風角星算、山川地理、方圖產物、醫術本草,著帝代年曆,「方圖」各本作「方圓」,「著」字各本並脫,據梁書改補。以算推知漢熹平三年丁丑冬至,加時在日中,而天實以乙亥冬至,加時在夜半,凡差三十八刻,是漢曆後天二日十二刻也。又以歷代皆取其先妣母后配饗地祇,以爲神理宜然,碩學通儒,咸所不悟。又嘗造渾天象,高三尺許,地居中央,天轉而地不動,以機動之,悉與天相會。云「修道所須,非止史官是用」。「是用」各本互倒,據梁書乙。深慕張良爲人,云「古賢無比」。
齊末爲歌曰「水丑木」爲「梁」字。及梁武兵至新林,遣弟子戴猛之假道奉表。及聞議禪代,弘景援引圖讖,數處皆成「梁」字,令弟子進之。武帝既早與之游,及即位後,恩禮愈篤,書問不絕,冠蓋相望。
弘景既得神符祕訣,以爲神丹可成,而苦無藥物。帝給黃金、朱砂、曾青、雄黃等。後合飛丹,色如霜雪,服之體輕。及帝服飛丹有驗,益敬重之。每得其書,燒香虔受。帝使造年曆,至己巳歲而加朱點,實太清三年也。帝手敕招之,錫以鹿皮巾。後屢加禮聘,並不出,唯畫作兩牛,一牛散放水草之間,一牛著金籠頭,有人執繩,以杖驅之。武帝笑曰:「此人無所不作,欲斅曳尾之龜,豈有可致之理。」國家每有吉凶征討大事,無不前以諮詢。月中常有數信,時人謂爲山中宰相。二宮及公王貴要參候相繼,贈遺未嘗脫時。多不納受,縱留者即作功德。
天監四年,移居積金東澗。弘景善辟穀導引之法,「善」字各本並脫,據梁書補。自隱處四十許年,年逾八十而有壯容。仙書云:「眼方者壽千歲。」弘景末年一眼有時而方。曾夢佛授其菩提記云,名爲勝力菩薩。乃詣鄮縣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後簡文臨南徐州,欽其風素,召至後堂,以葛巾進見,與談論數日而去,簡文甚敬異之。天監中,獻丹於武帝。中大通初,又獻二刀,其一名善勝,一名威勝,並爲佳寶。「二刀」、「威勝」各本作「二丹」、「成勝」。按王應麟玉海一五一引神劍錄略謂「大通中,弘景獻二刀於武帝,一名善勝,一名威勝」。此二刀武帝仍賜與太宗簡文帝,藝文類聚六0載梁簡文帝謝敕賷善勝威勝刀啟,可知「二丹」、「成勝」爲訛,今從改。
無疾,自知應逝,逆剋亡日,仍爲告逝詩。大同二年卒,時年八十一。「八十一」各本作「八十五」,據全梁文載藝文類聚三七梁簡文帝華陽陶先生墓誌銘及文苑英華八七三邵陵王綸隱居貞白先生陶君碑改。按傳云「宋孝建三年生」,至梁大同二年(四五六-五三六),正八十一歲。顏色不變,屈申如常,香氣累日,氛氳滿山。遺令:「既沒不須沐浴,不須施床,止兩重席於地,因所著舊衣,上加生裓裙及臂衣靺冠巾法服。左肘錄鈴,右肘藥鈴,佩符絡左腋下。繞腰穿環結於前,釵符於髻上。通以大袈裟覆衾蒙首足。明器有車馬。道人道士並在門中,道人左,道士右。百日內夜常然燈,旦常香火。」弟子遵而行之。詔贈太中大夫,諡曰貞白先生。
弘景妙解術數,逆知梁祚覆沒,預制詩云:「夷甫任散誕,平叔坐論空。豈悟昭陽殿,遂作單于宮。」詩祕在篋裏,化後,門人方稍出之。大同末,人士競談玄理,不習武事,後侯景篡,果在昭陽殿。
初,弘景母夢青龍無尾,自己升天,弘景果不妻無子。從兄以子松喬嗣。所著學苑百卷,孝經、論語集注、帝代年曆、本草集注、效驗方、肘後百一方、古今州郡記、圖像集要及玉匱記、七曜新舊術疏、占候、合丹法式,共祕密不傳,及撰而未訖又十部,唯弟子得之。
時有沙門釋寶誌者,不知何許人,有於宋泰始中見之,出入鍾山,往來都邑,年已五六十矣。齊、宋之交,稍顯靈跡,被髮徒跣,語默不倫。或被錦袍,飲啖同於凡俗,恒以銅鏡剪刀鑷屬挂杖負之而趍。「銅鏡」二字各本互倒,據太平御覽八三0引乙。或徵索酒肴,或累日不食,預言未兆,識他心智。「識他心智」太平御覽八三0引作「識之多驗」。一日中分身易所,遠近驚赴,所居噂𠴲。齊武帝忿其惑眾,收付建康獄。旦日,咸見游行市里,既而檢校,猶在獄中。其夜,又語獄吏:「門外有兩輿食,金缽盛飯,汝可取之。」果是文惠太子及竟陵王子良所供養。縣令呂文顯以啟武帝,帝乃迎入華林園。少時忽重著三布帽,亦不知於何得之。俄而武帝崩,文惠太子、豫章文獻王相繼薨,齊亦於此季矣。
靈咊寺沙門釋寶亮欲以納被遺之,「靈咊」(咊,和本字)各本作「靈味」,據通志改。未及有言,寶誌忽來牽被而去。蔡仲熊嘗問仕何所至。了自不答,直解杖頭左索繩擲與之,莫之解。仲熊至尚書左丞,方知言驗。
永明中,住東宮後堂,從平旦門中出入。末年忽云「門上血汙衣」,褰裳走過。至鬱林見害,果以犢車載屍出自此門,舍故閹人徐龍駒宅,而帝頸血流於門限焉。
梁武帝尤深敬事,嘗問年祚遠近。答曰:「元嘉元嘉。」帝欣然,以爲享祚倍宋文之年。雖剃鬚髮而常冠帽,下裙納袍,「帽」各本在「裙」下,據通志移正。故俗呼爲誌公。好爲讖記,所謂誌公符是也。高麗聞之,遣使齎綿帽供養。
天監十三年卒。將死,忽移寺金剛像出置戶外,語人云:「菩薩當去。」旬日無疾而終。先是琅邪王筠至莊嚴寺,寶誌遇之,與交言歡飲。至亡,敕命筠爲碑,蓋先覺也。
諸葛璩字幼玫,琅邪陽都人也。世居京口。璩幼事徵士關康之,博涉經史。復師徵士臧榮緒,榮緒著晉書,稱璩有發擿之功,方之壺遂。
齊建武初,南徐州行事江祀薦璩於明帝,言璩安貧守道,悅禮敦詩,如其簡退,可揚清厲俗,請辟爲議曹從事。帝許之。璩辭不赴。陳郡謝朓爲東海太守,下教揚其風概,餉穀百斛。梁天監中,舉秀才,不就。
璩性勤於誨誘,後生就學者日至。居宅狹陋,無以容之。太守張友爲起講舍。璩處身清正,妻子不見喜慍之色,旦夕孜孜,講誦不輟,時人益以此宗之。卒於家。璩所著文章二十卷,門人劉暾集而錄之。
劉慧斐字宣文,彭城人也。父元直,淮南太守。「宣文」梁書作「文宣」,太平御覽五0五、六五四引南史並作「宣文」。「元直」冊府元龜七五三作「元真」。慧斐少博學,能屬文,起家梁安成王法曹行參軍。嘗還都,途經尋陽,游於匡山,遇處士張孝秀,相得甚歡,遂有終焉之志。因不仕,居東林寺。又於山北構園一所,號曰離垢園,時人仍謂爲離垢先生。
慧斐尤明釋典,工篆隸,在山手寫佛經二千餘卷,常所誦者百餘卷。晝夜行道,孜孜不怠,遠近欽慕之。簡文臨江州,遺以几杖。論者云,自遠法師沒後將二百年,始有張、劉之盛矣。元帝及武陵王等書問不絕。大同三年卒。
慧斐兄慧鏡,安成內史。初,元直居郡得罪,慧鏡歷詣朝士乞哀,懇惻甚至,遂以孝聞。
子曇淨字元光,篤行有父風,解褐安成王國左常侍。父卒於郡,曇淨奔喪,不食飲者累日,絕而又蘇,每哭輒嘔血。服闋,因毀成疾。會有詔士姓各舉四科,曇淨叔父慧斐舉以應孝行,武帝用爲海寧令。曇淨又以兄未爲縣,因以讓兄,乃除安西參軍。
父亡後,事母尤淳至,身營餐粥,不以委人。母疾,衣不解帶,及母亡,水漿不入口者殆一旬。母喪權瘞藥王寺,時天寒,曇淨身衣單布衣,廬於瘞所。晝夜哭臨不絕聲,哀感行路,未期而卒。
范元琰字伯珪,一字長玉,吳郡錢塘人也。祖悅之,太學博士徵,不至。父靈瑜,居父憂以毀卒。元琰時童孺,哀慕盡禮,親黨異之。及長好學,博通經史,兼精佛義,然謙敬不以所長驕人。祖母患癰,恒自含吮。與人言常恐傷物。居家不出城市,雖獨居如對賓客,見者莫不改容憚之。
家貧,唯以園蔬爲業。嘗出行,見人盜其菘,元琰遽退走。母問其故,具以實答。母問盜者爲誰,答曰:「向所以退,畏其愧恥,今啟其名,願不泄也。」於是母子祕之。或有涉溝盜其筍者,元琰因伐木爲橋以度之,自是盜者大慚,一鄉無復草竊。
齊建武初,徵爲曹武平西參軍,不至。于時始安王遙光爲揚州,謂徐孝嗣曰:「曹武參軍,豈是禮賢之職。」欲以西曹書佐聘之,會遙光敗,不果,時人以爲恨。沛國劉瓛深加器異,嘗表稱之。天監九年,縣令管慧辯上言義行,揚州刺史臨川王宏辟命,不至。卒于家。
庾詵字彥寶,新野人也。幼聰警篤學,經史百家,無不該綜。緯候書射,棋算機巧,並一時之絕。而性託夷簡,特愛林泉,十畝之宅,山池居半。蔬食弊衣,不修產業。遇火,止出書數簣坐於池上,有爲火來者,答云「唯恐損竹」。乘舟從沮中山舍還,載米一百五十石。有人寄載三十石,及至宅,寄載者曰:「君三十斛,我百五十斛。」詵默然不言,恣其取足。鄰人有被誣爲盜,見劾妄款。詵矜之,「誣」各本作「執」,「妄款」下各本多一「詵」字,並據梁書訂正。乃以書質錢二萬,令門生詐爲其親,代之酬備。鄰人獲免謝詵,詵曰:「吾矜天下無辜,豈期謝也。」
梁武帝少與詵善,及起兵,署爲平西府記室參軍,詵不屈。平生少所游狎,河東柳惲欲與交,拒而弗納。普通中,詔以爲黃門侍郎,稱疾不起。晚年尤遵釋教,宅內立道場,環繞禮懺,六時不輟。誦法華經,每日一遍。後夜中忽見一道人自稱願公,容止甚異,呼詵爲上行先生,授香而去。中大通四年,因寢忽驚覺,曰:「願公復來,不可久住。」顏色不變,言終而亡,年七十八。舉室咸聞空中唱「上行先生已生彌陀淨域矣」。武帝聞而下詔,諡貞節處士,以顯高烈。
詵所撰帝歷二十卷,易林二十卷,續伍端休江陵記一卷,晉朝雜事五卷,總抄八十卷,行於世。
子曼倩字世華,亦早有令譽。元帝在荊州,爲中錄事。每出,帝常目送之,謂劉之遴曰:「荊南信多君子。」後轉諮議參軍。所著喪服儀,文字體例,老子義疏,算經及七曜歷術,并所製文章,凡九十五卷。子季才有學行,承聖中,位中書侍郎。江陵平,隨例入長安。
張孝秀字文逸,南陽宛人也。徙居尋陽。曾祖須無,祖僧監,父希,並別駕從事。
孝秀長六尺餘,白皙美鬚眉,仕州中從事史。遇刺史陳伯之叛,孝秀與州中士大夫謀襲之,事覺,逃於盆水側。有商人置諸褚中,展轉入東林。伯之得其母郭,以蠟灌殺之。孝秀遣妻妾,入匡山修行學道。服闋,建安王召爲別駕。因去職歸山,居于東林寺,有田數十頃,部曲數百人,率以力田,盡供山眾。遠近歸慕,赴之如市。
孝秀性通率,不好浮華,常冠穀皮巾,躡蒲履,手執并閭皮麈尾,服寒食散,盛冬臥於石上。博涉群書,專精釋典。僧有虧戒律者,集眾佛前,作羯磨而笞之,多能改過。善談論,工隸書,凡諸藝能,莫不明習。普通三年卒,室中皆聞非常香。梁簡文甚傷悼焉,與劉慧斐書,述其貞白云。
庾承先字子通,潁川鄢陵人也。少沉靜有志操,是非不涉於言,喜慍不形於色,人莫能窺也。弱歲受學於南陽劉虯,強記敏識,出於群輩。玄經釋典,靡不該悉;九流七略,咸所精練。辟功曹不就,乃與道士王僧鎮同游衡岳。晚以弟疾還鄉里,遂居土臺山。梁鄱陽忠烈王在州,欽其風味,要與游處,令講老子。遠近名僧,咸來赴集,論難鋒起,異端競至,承先徐相酬答,皆得所未聞。忠烈王尤所欽重。
中大通三年,廬山劉慧斐至荊州,承先與之有舊,往從之,荊陝學徒因請承先講老子。「荊陝」各本作「荊峽」,據梁書改。按梁以荊州在西,有如周之分陝,故稱荊陝。湘東王親命駕臨聽,論議終日,留連月餘,乃還山。王親祖道,并贈篇什,隱者美之。其年卒,刺史厚有贈賻。門人黃士龍讓曰:「先師平素食不求飽,衣不求輕,凡有贈遺,皆無所受。臨終之日,誡約家門,薄棺周形,巾褐爲斂。雖蒙賚及,不敢輕承教旨,以違平生之操。錢布輒付使反。」時論高之。
馬樞字要理,扶風郿人也。祖靈慶,齊竟陵王錄事參軍。
樞數歲而孤,爲其姑所養。六歲,能誦孝經、論語、老子。及長,博極經史,尤善佛經及周易、老子義。梁邵陵王綸爲南徐州刺史,素聞其名,引爲學士。綸時自講大品經,令樞講維摩、老子、周易,同日發題,道俗聽者二千人。王欲極觀優劣,乃謂眾曰:「與馬學士論義,必使屈服,不得空立客主。」於是數家學者,各起問端。樞乃依次剖判,開其宗旨,然後枝分派別,轉變無窮,論者拱默聽受而已,綸甚嘉之。
尋遇侯景之亂,綸舉兵援臺,乃留書二萬卷付樞。樞肆志尋覽,殆將周遍,乃喟然歎曰:「吾聞貴爵位者以巢、由爲桎梏,愛山林者以伊、呂爲管庫,束名實則芻芥柱下之言,翫清虛則糠秕席上之說,稽之篤論,亦各從其好也。比求志之士,望塗而息,豈天之不惠高尚,何山林之無聞甚乎。」乃隱于茅山,有終焉之志。
陳天嘉元年,文帝徵爲度支尚書,辭不應命。時樞親故並居京口,每秋冬之際,時往游焉。及鄱陽王爲南徐州刺史,欽其高尚,鄙不能致,乃卑辭厚意,令使者邀之,「者」字各本並脫,據陳書補。樞固辭以疾。門人勸請,不得已乃行。王別築室以處之,樞惡其崇麗,乃於竹林間自營茅茨而居。每以王公餽餉,辭不獲已者,率十分受一。
樞少屬亂離,凡所居處,盜賊不入,依託者常數百家。目精洞黃,能視闇中物。有白䴏一雙,巢其庭樹,馴狎櫩廡,時至几案,春來秋去,幾三十年。太建十三年卒。撰道覺論行於世。
論曰:夫獨往之人,皆稟偏介之性,不能摧志屈道,借譽期通。若使夫遇見信之主,逢時來之運,豈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不得已而然故也。且巖壑閑遠,水石清華,雖復崇門八襲,高城萬雉,莫不蓄壤開泉,髣彿林澤。故知松山桂渚,非止素玩,碧澗清潭,翻成麗矚。挂冕東都,夫何難之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