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第二十七

《莊子校詮》——王叔岷

釋文:『以義名篇。』王湘綺輯評蘇東坡云:『此莊子自敍其作書之旨,末以老子爲宗,略取楊朱。』王夫之曰:『發明其「終日言而未嘗言」之旨,使人不泥其迹。此與天下篇乃全書之序例,詳說乃反約也。』案此篇分述作書之內容及態度,兼示尊崇孔子老子之意。

寓言十九〔一〕,重言十七〔二〕,巵言日出,和以天倪〔三〕。寓言十九,藉外論之〔四〕。親父不爲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五〕。非吾罪也,人之罪也〔六〕。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爲是之,異於己爲非之〔七〕。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八〕,是爲耆艾〔九〕。年先矣,而无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一〇〕,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一一〕,无人道也〔一二〕;人而无人道,是之謂陳人〔一三〕。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一四〕。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一五〕。故曰无言〔一六〕。言无言,終身言,未嘗不言〔一七〕;終身不言,未嘗不言〔一八〕。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一九〕。惡乎然〔二〇〕?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二一〕。非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二二〕!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二三〕,始卒若環,莫得其倫〔二四〕,是謂天均〔二五〕。天均者,天倪也〔二六〕

〔一〕:『寓,寄也。鴻蒙雲將肩吾連叔之類,皆寓言耳。』集解云:『寄寓之言十居其九。』案寓言者,假託人物以明事理之言也。史記莊子傳:『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卽『寓言十九』之意。

〔二〕釋文:『重言,謂爲人所重者之言也。』集解云:『引重之言十居其七。』集解姚鼐曰:『莊生書凡託爲人言者,十有其九。就寓言中,其託爲神農黄帝之類,言足爲世重者,又十有其七。』(說,見下文『重言十七』下。)案重言者,借重人物以明事理之言也。淮南子脩務篇:『世俗之人多尊古而卑今,故爲道者,必託之神農黄帝,而後能入說。』所謂託古是也。上二句言作書之內容。

〔三〕:『夫巵,滿則傾,空則仰,非持故也。況之於言,因物隨變,唯彼之從,故曰日出。日出,謂日新也,日新則盡其自然之分,自然之分盡則和也。』:『天倪,自然之分也。和,合也。』釋文:『卮,字又作巵,音支。字略云:「巵,圓酒器也。」云:「夫巵器,滿則傾,空則仰,隨物而變,非執一守故者也。施之於言,而隨人從變,己無常主者也。」司馬云:「謂支離無首尾言也。」倪音宜。』(集釋盧文弨曰:卮、舊作巵,案說文作𠨗,從卪,今多省作卮。若作巵,則不必云又作矣。)朱駿聲云:『𠨗,叚借爲支,莊子「𠨗言日出,」司馬:「謂支離無首尾言也。」』案𠨗,俗作巵。王叔之釋『巵言』與同旨。說文:『𠨗,圜器也。圜,天體也。』朱駿聲云:『渾圓爲圜,平圓爲圓。』然則『巵言』卽渾圓之言,不可端倪之言,下文所謂『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是也。和猶順也,(廣韻下平聲歌第七云:和,順也。)以猶其也。此謂立言之態度。渾圓之言不主故常,順其自然之分而已。(林逋寄太白李山人詩:『幾度枕肱人迹外,半窗松雪論天倪。』『論天倪,』本此。)天下篇:『以巵言爲曼衍,以重言爲眞,以寓言爲廣。』巵言渾圓無際,故『爲曼衍。』重言託古取信,故『爲眞。』寓言十有其九,故『爲廣。』

〔四〕:『言出於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連叔之類,皆所借者也。』釋文:『云:籍,借也。』案古鈔卷子本之下有也字。

〔五〕:『媒,媾合也。』宣穎云:『媒,薦引。』案古鈔卷子本無也字,御覽五四一引同。

〔六〕:『吾,父也。非父談子不實,而聽者妄起嫌疑,致不信之過也。』案此謂非譽者之過,乃聽者之過也。

〔七〕王引之曰:『爲猶則也。』案在宥篇:『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衆爲心也。夫以出乎衆爲心者,曷嘗出乎衆哉!』漁父篇:『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淮南子齊俗篇:『有合於己者而未嘗有是也,有忤於己者而未嘗有非也。』僞子華子北宮子仕篇:夫人之常情,譽同於己者,助同於己者,愛同於己者。』

〔八〕王敔曰:已言者,止人之爭辯也。』

〔九〕:『耆艾,壽考者之稱也。』集釋郭嵩燾曰:『爾雅釋詁:「耆、艾,長也。」釋名:「六十曰耆。」』案禮記曲禮:『五十曰艾,六十曰耆。』逸周書諡法解:『保民耆艾曰胡。』:『六十曰耆,七十曰艾。』古鈔卷子本艾下有也字。

〔一〇〕:『年在物先耳,其餘本末无以待人,則非所以先也。期,待也。』于省吾云:『「以期年耆者,」文不成義。高山寺卷子本無者字,「年耆」二字右側各有二點,並注「來者」二字。年來、耆者形似,耆字又涉上文耆字而譌。楊守敬云:「按「無以待人,」則作「來者」是。」按說允矣,上言「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此言「以待來者,是非先也。」於上下文義最爲符洽。』纂箋王闓運曰:不但以古人爲重,以經緯本末重也。』案而猶如也,(下文兩『人而』而亦與如同義。)『經緯本末,』似就可以不朽者言。『以期年耆者,』當作『以期來者,』孟子滕文公篇:『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以期來者,』卽『以待後之學者』之意。此謂年雖先矣,如無可以不朽以待後之學者,此不足爲先也。氏讀『而無經緯本末』爲句,文意屬上,未審。

〔一一〕古鈔卷子本而上有也字,疑涉上下文也字而衍。

〔一二〕集解云:不能盡人之道。

〔一三〕:『直是陳久之人耳。』宣穎云:『陳人,猶老朽也。』

〔一四〕王先謙云:『齊物論云: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案齊物論釋文司馬云:『曼衍,無極也。』『窮年,』謂長久,下文『孰得其久!』與此相應。古鈔卷子本年下有也字,與齊物論合。

〔一五〕案齊猶一也。(淮南子原道篇:『一度循軌,』:『一,齊也。』)『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齊物論篇所謂『一與言爲二』也。

〔一六〕:『言彼所言,故雖有言,而我竟无言也。』(无字從古鈔卷子本,今本作不。):『故能無言則言,言則無言也。豈有言與不言之別,齊與不齊之異乎!故曰「言無言」也。』集解蘇輿曰:『不言而道存,物論齊矣。言則有正有差,齊與言,言與齊,終無可齊之日,故曰莫若無言。』案氏就『故曰无言』爲說。然莊子旣有寓言、重言、巵言,非無言也。乃言無言耳。古鈔卷子本作『故曰言无言,』是也。今本『无言』上脫言字,下文『言无言,』緊承此『言无言』而言。『故雖有言,而我竟无言也。』:『故曰「言無言」也。』是正文『无言』上本有言字明矣。言則離道,不言不足以明道,故當言如無言耳。

〔一七〕:『雖出吾口,皆彼言耳。』案不字蓋涉下文『未嘗不言』而衍,古鈔卷子本道藏疏本林希逸口義本褚伯秀義海纂微本羅勉道循本本皆無不字,文選孫興公遊天臺山賦注引同。『終身言,未嘗言,」與下文『終身不言,未嘗不言。』對言,文意甚明。審『雖出吾口,皆彼言耳。』是本原無不字。徐无鬼篇:『則雖終身言,故爲未嘗言耳。』卽本此文,尤其明證。(焦竑翼本以下,多删不字。)

〔一八〕阮籍曰:『莊周述道德之妙,敍無爲之本,寓言以廣之,假物以延之,聊以娛無爲之心,而逍遙於一世,豈將以希咸陽之門,而與稷下爭辯也哉!』案齊物論篇:『无謂,有謂;有謂,无謂。』亦卽『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之意。破執著、空泛而歸於圓融,所謂如輪轉地,著而不著者也。

〔一九〕:『自,由也。由彼我之情偏,故有可不可。』:『夫各執自見,故有可、有然,自、他旣空,然、可斯滅。』

〔二〇〕:『惡乎,猶於何也。』案『惡乎』猶『何所,』齊物論篇有說。

〔二一〕王先謙云:『以上又見齊物論篇。』案戰國諸子百家爭鳴,爭辯於可不可、然不然之間,惟莊子能齊之。

〔二二〕宣穎云:『無言之言,故可傳久。』案『孰得其久,』不能窮年也。

〔二三〕集解云:『皆有種類,各以其形禪於無窮。』王夫之云:『各依其種而有變化。』案可否、是非之不同,亦如萬物萬形之不同。

〔二四〕:『理自爾,故莫得。』案田子方篇:『始終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窮。』淮南子精神篇:『以不同形相嬗也,終始若環,莫得其倫。』(:嬗,傳也。)嬗與禪通。又云:『終始無端,莫知其所萌。』

〔二五〕:『均,齊也,是謂天然齊等之道。』王先謙云:『齊物論亦云: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纂箋嚴復曰:『「天均」猶「天鈞,」鈞,陶輪也。似道之物,皆無始卒,無始卒者,惟環可言,而由是往復周流之事起。』案齊物論篇作『天鈞,』釋文:『鈞,本又作均。』鈞、均古通,天均,謂自然均等。以陶鈞爲說,亦可備一解。

〔二六〕:『夫均齊者豈妄哉?皆天然之分。』:『均齊之道,亦名自然之分也。』馬其昶云:『莊子之學,得其環中以應無窮者也。然與不然,可與不可,一付之天倪,而己不與,此所謂不言之言,全書皆如此也。以上自發其箸書立言之總例。』〇以上第一章。明著書之旨。

莊子惠子〔一〕:『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二〕,始時所是,卒而非之〔三〕,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四〕。』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五〕?』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六〕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七〕,鳴而當律,言而當法〔八〕。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九〕。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一〇〕。」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一一〕!』

〔一〕古鈔卷子本提行。

〔二〕:『與時俱化也。』(化字據古鈔卷子本補。)案行猶經也,則陽篇:『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與此同例。(彼文有說。)國語晉語四:『行年五十矣。』:『行,歷也。』歷、經同義。

〔三〕:時變則俗情亦變。

〔四〕:『去年之是,於今非矣。故知今年之是,還是去年之非;今歲之非,卽是來年之是。』纂箋王先謙曰:『與則陽篇蘧伯玉同。』

〔五〕:『服,用也。』集解云:『疑孔子勤勞心志,從事於多知,未得爲化也。』羅勉道曰:『服知,從事乎知也。』纂箋王闓運曰:『也,讀爲邪。』案古鈔卷子本勤作懃,勤、懃正、俗字。說文:『勤,勞也。服,用也。』

〔六〕王先謙云:『言孔子已謝去勤勞之迹而進於道。』纂箋馬其昶曰:『其讀爲豈,言勤志服知之說,孔子已自謝之,夫豈未之嘗言?故下引孔子語,以證其所見蓋進乎此矣。』案古鈔卷子本言下有也字,也讀爲邪。

〔七〕:『若役其才知而不復其本靈,則生亡矣。』集解云:『大本,天也,人受才於天。』孫詒讓云:『復,疑與腹通,「腹靈」猶言含靈也。(復、腹聲類同。)說未得其恉。』章太炎云:『說未諦。復從畗聲,說文畗讀若伏,是復可借爲伏。褚先生補龜策傳曰:「下有伏靈,下有兔絲。所謂伏靈者,在兔絲之下,掘取之,入四尺至七尺得矣。伏靈者,千歲松根也。」是此草所以名伏靈者,以其受才乎大本。凡受才大本者,皆伏藏靈气於內,草所受才之大本,則松根也。人所受才之大本,則天地根也。今人但知伏靈爲藥草專名,不解其所由得義,由是莊子所言「復靈」不可解矣。』纂箋羅勉道曰:『才,猶孟子「天之降才。」大本,謂太初。』案才猶性也,列御寇篇:『搖而本才,』釋文:『一本才作性。』卽才、性同義之證。氏所引孟子吿子篇)『天之降才,』才亦性也。『受才乎大本,』猶言『稟性於天。』(論衡無形篇:『人稟元氣於天,』與此文意相近。)氏疑復與腹通,『腹靈』猶『含靈,』(呂氏春秋季冬篇:『水澤復,』禮記月令復作腹,卽復、腹通用之證。)氏謂復借爲伏,『伏靈』謂『伏藏靈气,』然則『腹靈』與『伏靈,』義亦相近。

〔八〕案謂聲音合乎樂律,言語合乎法度。此自然者也。史記夏本紀『其言可信,聲爲律(索隱:言聲音應鍾律)。』與此二句義近。

〔九〕纂箋:『呂惠卿曰:「利義陳乎前,我從而好惡是非之,直服人之口而已。以其所待未定,非無爲而自化者。」馬其昶曰:「此勤志服知者,孔子始時所是,卒而非之者也。』案而猶乃也,直猶但也(宣穎說)。此謂利義當前,乃好惡是非之,但服人之口而已。此非自然者也。氏謂此『勤志服知者,』是也。惟以爲卽『孔子始時所是,卒而非之者,』則否。蓋始時所是,卒而非之,謂孔子應時而變,順乎自然也。

〔一〇〕:『口所以宣心,旣用衆人之口,則衆人之心用矣。我順衆心,則衆心信矣,誰敢逆立哉!吾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又何爲乎!』釋文:『蘁音悟,又五各反,逆也。』褚伯秀云:『無隱范先生從蘁絕句。』宣穎云:『孔子雅言如此。』王先謙云:『能使人心服自不敢逆,如此者斯足以立定天下之定理也。』奚侗云:『此當斷「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爲句,立字屬下句讀。蘁借作遌,說文:「遌,驚遇也。」古書多作愕,或作鄂。周禮占夢:「二曰噩夢,」杜子春云:「噩當爲驚愕之愕。」(列子周穆王篇「噩夢」作蘁夢。」)漢書霍光傳:「羣臣皆驚鄂失色,」:「凡言鄂者,皆謂阻礙不依順也。」釋文訓蘁爲逆,與師古說相類,蓋遌之引申義也。「立定天下之定,」言其速也。與家語六本篇「可立而待,」平原君傳「其末立見,」立字同義。說文:「立,侸也。」立者不可久,故引伸有急速義,以「蘁立」連讀,大誤。』案古鈔卷子本人上旁注衆字,疑涉『衆人』而衍。敢猶能也,(史記項羽本紀:『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漢書高帝紀敢作能,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五有說。)卷子本蘁作󰜲,󰜲,俗遌字。(遌又遻之隸變,說文:『遻,相遇驚也。』氏引作『驚遇也。』略異。)蘁與遌通,文選謝惠連雪賦引作忤,從忤絕句。蘁、遌並啎之借字,說文:『啎,逆也。』啎、忤古、今字。氏稱『無隱范先生從蘁絕句,』與文選合,王先謙奚侗並以立字屬下句讀,是也。淮南子兵略篇:『使夏桀殷紂有害於民,而立被其患,』史記項羽紀:『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亦並與此立字同義。定猶正也,(說文:定,从宀从正。爾雅釋天:『營室謂之定,『:『定,正也。』)之猶於也,(史記殷本紀:『周武王遂斬頭,縣之白旗,』荀子解蔽篇引之作於。)此謂使人乃以心服而不能逆,立正天下於正也。聖人正生以正衆生(德充符篇),故使衆生心服。

〔一一〕:『彼,孔子也。此是莊子歎美宣尼之言。』〇以上第二章。應時而自化。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一〕,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二〕;後仕,三千鍾而不洎,吾心悲〔三〕。』弟子問於仲尼曰:『若者,可謂无所縣其罪乎〔四〕?』曰:『旣已縣矣〔五〕。夫无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六〕!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七〕。』

〔一〕集解云:『化,變也。』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僞關尹子七釜篇:『桃子五仕而心五化。』本此。

〔二〕釋文:『小爾雅云:六斗四升曰釜。』案韓詩外傳七有類此之文,云:『樂其逮親也。』

〔三〕:『洎,及也。』:『六斛四斗曰鍾。』釋文:『洎,其器反。』案古鈔卷子本不上旁注而字,道藏疏本褚伯秀義海纂微本、覆本不上皆有而字,記纂淵海四一、韻府羣玉一〇引並同。道藏羅勉道循本本洎作及,蓋據改之。御覽七五七引洎下有親字。外傳云:『悲不逮親也。』

〔四〕:『縣,係也。謂仕以爲親,无係祿之罪也。』:『曾參仁孝,爲親求祿,雖復悲樂,應無係罪。』章太炎云:『此罪乃罪罟之罪,非辠之借字也。說文:「罪,捕魚竹罔也。」「無所縣其罪,」猶云「無所絓其罔」耳。以利祿比罔羅,或比之於羈絆纓紼,皆恆語也。不悟罪爲罪罟本字,乃云「無係祿之罪,」詰詘甚矣。』案其猶於也。

〔五〕:係於祿以養也。

〔六〕:『夫養親以適,不問其具。若能无係,則不以貴賤經懷,而平和怡暢,盡色養之宜矣。』:『夫唯無係者,故當無哀樂也。』案古鈔卷子本原本同,後於可下補謂字。有謂字,不詞。蓋涉上文『可謂』字而衍。上文悲與樂對言,此文哀下疑脫樂字,哀猶悲也。以『哀樂』並言,可證。下文:『豈有哀樂於其間哉!』卽本此而言。亦其證。漁父篇:『事親以適,不論其所以矣。』(其字據古鈔卷子本補。)

〔七〕:『彼,謂无係也。夫无係者,視榮祿若蚊虻鳥雀之在前而過去耳,豈有哀樂於其間哉!』:『鳥雀大,以諭千鍾。蚊虻小,以比三釜。達道之人,無心係祿,千鍾、三釜,不覺少多,猶如鳥雀蚊虻相與飛過於前矣。』釋文本觀作鸛,下無雀字,云:『本亦作觀,同。古亂反。司馬云:「觀雀飛疾,與蚊相過,忽然不覺也。」云:「鸛蚊,取大小相縣,以喩三釜、三千鍾之多少。」元嘉本作「如鸛蚊,」無虻字。』段玉裁云:『說文,「雚,雚爵也。」爵當作雀。雚,今字作鸛,鸛雀,乃大鳥,各本作「小爵,」誤。今依太平御覽正。莊子作「觀雀。」』王念孫云:『廣雅:「雚,雀也。」雚與鸛同,說文:「雚,小爵也。」小當作水,形相近而誤也。鸛,或通作觀,莊子:「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釋文作鸛,云:「本或作觀。司馬彪云:鸛雀飛疾,與蚊相過,忽然不覺也。」』(廣雅釋鳥疏證司馬『觀雀飛疾,』氏所引,改觀爲鸛。)集釋兪樾曰:『雀字衍文也。釋文云「元嘉本作『如鸛虻,』無虻字。」則氏所據本尙未衍雀字,故元嘉本作「鸛蚊,」氏但言其無虻字,不言其無雀字也。惟鸛與蚊虻,一鳥一蟲,取喩不倫。云「謂取大小相縣,以喩三釜、三千鍾之多少。」此不然也。夫至人之視物,一吷而已,豈屑屑於三釜、三千鍾之多寡,而必分別其爲鸛爲蚊乎!今案釋文云「鸛,本作觀。」疑是古本如此。其文蓋曰「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蚊虻相過乎前也。」淮南子俶眞篇:「毁譽之於己,猶蚊虻之一過也。」義與此同。因觀誤爲鸛,則「鸛蚊虻」三字不倫,乃有删一虻字,使蚊與鸛兩文相稱者,元嘉本是也;又有增一雀字,使「鸛雀」與「蚊虻」兩文相稱者,今本是也。皆非莊子之舊矣。』案『如觀雀蚊虻,』古鈔卷子本原作『如鸛蚊,』與元嘉本合。蚊下復從欄外增虻字,則與釋文本作『如鸛蚊虻』合。趙諫議本作『如鸛雀蚊虻。』(解本故本纂箋本皆從之。)闕誤引「張君房本作『如觀鳥雀蚊虻,』據『視榮祿若蚊虻鳥雀之在前而過去耳,』:『鳥雀大,以諭千鍾。蚊虻小,以比三釜。』似正文本以『鳥雀蚊虻』連文,張君房本蓋存其舊。然則鸛蓋觀之誤,或『觀鳥』二字誤合爲鸛與?今本作『如觀雀蚊虻,』觀下惟脫一鳥字耳。古鈔卷子本也上有者字。人閒世篇:『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曾子事親,尙以貴賤經懷,雖孝,尙未至也。又慧遠沙門不敬王者論:『夫四事之俗,若蟭蚊之過乎前者耳。』(弘明集五。)蓋本此文。後漢書孔融傳:『不知貶毁之於己,猶蚊虻之一過也。』似直本淮南子俶眞篇,如氏所引者也。〇以上第三章。至孝忘貴賤。

顏成子游東郭子綦〔一〕:『自吾聞子之言〔二〕,一年而野〔三〕,二年而從〔四〕,三年而通〔五〕,四年而物〔六〕,五年而來〔七〕,六年而鬼入〔八〕,七年而天成〔九〕,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一〇〕,九年而大妙〔一一〕。』生有爲,死也勸〔一二〕。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无自也〔一三〕。而果然乎〔一四〕?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一五〕?天有歷數,地有人據〔一六〕,吾惡乎求之〔一七〕?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一八〕?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邪〔一九〕

〔一〕:『居在郭東,號曰東郭,猶是齊物篇南郭子綦也。』案古鈔卷子本提行。人閒世篇徐无鬼篇並有『南伯子綦,』郭、伯古通,王念孫有說。

〔二〕古鈔卷子本言下有也字,文選謝靈運南田樹園激流植楥詩引同。

〔三〕:『外權利也。』:『野,質樸也。』案野,似謂不達,與論語子路篇『野哉也』之野同旨。

〔四〕:『不自專也。』:『順於俗也。』案從,謂順從。蓋一年不達,二年乃順從也。

〔五〕:『通彼我也。』:『不滯境也。』案三年乃通達也。

〔六〕:『與物同也。』(同。)于省吾云:『說非是。物乃易之譌,易,謂不難也。應帝王「物徹疏明,」天道「中心物愷,」章炳麟並以物爲易之誤,引堯典「平在朔易,」五帝紀作「辯在伏物」爲證。』(節引。)案氏以物爲易之譌,易謂不難。夫三年己通達矣,至四年何待言不難邪!仍當從

〔七〕:『自得也。』:『爲衆歸也。』案是。

〔八〕:『外形骸也。』案與鬼神通也。人閒世篇:『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

〔九〕:『无所復爲。』:『合自然成。』案與天爲一也。

〔一〇〕:『所遇皆適而安。』:『不覺死生聚散之異也。』案謂忘生死。

〔一一〕:『理窮衆妙,知照宏博,故稱大也。』纂箋馬其昶曰:『大妙則化矣。』案古鈔卷子本無而字,文選南田樹園激流植楥詩引同。有而字與上文一律。大妙,蓋同於大通矣。素問三部九候論:『天地之至數,始於一,終於九焉。』故一年至九年而至極,此入道之次第也。

〔一二〕:『生有爲死也』爲句,勸字屬下讀,云:『生而有爲,則喪其生。勸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馬其昶云:『勸當爲虧,與爲爲韻。』案斷句,義頗難通。吳汝綸點勘讀『生有爲』句,『死也勸』句,是也。蓋從讀,而以勸爲虧之誤,(纂箋氏。)勸不必爲虧之誤,勸借爲倦,說文:『倦,罷也。』:『引伸爲休息之偁。』『死也倦,』猶言『死也休息,』大宗師篇:『息我以死,』淮南子俶眞篇莊子佚文:『死乃休息也。』文義並同。知北遊篇,『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爲生,散則爲死。』

〔一三〕:『自,由也。由有爲,故死;由私其生,故有爲。今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奚侗云:『闕誤:「張君房本死上有私字。」:「今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可證本亦作「勸公以其私死也。」今本脫私字,應據補。』纂箋馬其昶曰:『呂覽:「公,共也。」言衆人之情,共以生本陽氣,無所自來;而死則實自於生。』案勸字當屬上斷句,本死上有私字,義亦難通,蓋據妄加,或涉而衍。釋公爲共,指衆人,是也。荀子解蔽篇:『此心術之公患也,』(:公,共也。)淮南子原道篇:『此俗世庸民之所公見也,』亦並與此公字同義。衆人生死有別,乃有『有自、』『无自』之分。達人視生死如夜旦之常,(大宗師篇。)則無『有自、』『无自』之別矣。

〔一四〕案而猶此也。騈拇篇有說。

〔一五〕:『於何處而可適?於何處而不可適乎?所在皆適耳。』案小爾雅廣訓:『惡乎,於何也。』古鈔卷子本『惡乎』作『惡何,』『不適』下有也字。『惡何,』亦猶『於何』也。其猶乃也,適猶宜也。此蓋謂『於何乃所宜?於何乃所不宜邪?』

〔一六〕:『夫星歷度數,玄象麗天;九州四極,人物依據。』章太炎云:『人借爲夷,海內西經夷羿仁𦐧,古文仁、夷皆作𡰥,故得相通,脂、眞亦相轉也。夷可借仁爲之,亦可借人爲之。據借爲勮,說文:「勮,務也。務,趣也。趣,疾走也。」是勮有急促義,與平夷相對。「地有夷勮,」猶言「地有夷險,」「地有難易」耳。』案釋文本無數字,云:『一本作「天有歷數。」』古鈔卷子本亦無數字,旁注『一本作「歷數。」』今本皆作『天有歷數。』有數字是,與下句『地有人據』相耦。釋『人據』爲『夷險,』『難易,』是也。(惟引說文『趣,疾走也。』走字衍。)國語楚語上:『地有高下,天有晦明。』應劭風俗通義序:『天氣有寒暖,地形有險易。』並與此二句義符。

〔一七〕:『吾於何處分外求之也?』纂箋馬其昶曰:『以歷數測天,以疆域畫地,實則天地本自渾然,無可分別,人據此身而覺有生死之異,一氣屈伸,亦無可分別耳。』案天有晦明寒暖,地有高下險易,亦猶人之有生死,循環無端,何從求其『有自、』『无自』邪?(說人下『據此身而覺』五字當删。)

〔一八〕古鈔卷子本兩所字下並有以字。死生終始有別,則有有命、無命之辯。死生終始無端,則無所謂有命、無命。論衡命義篇:『墨家之論,以爲人死無命。儒家之議,以爲人死有命。』

〔一九〕王夫之曰:『儒言命,墨言鬼,各有所通者,各有所窮。』案庚桑楚篇:『爲不善乎幽閒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是有鬼之應也。天地篇門无鬼,更以徐无鬼名篇,是又無所謂鬼矣。莊子由有命而遣命,由有鬼而遣鬼。〇以上第四章。由入道以遣命、鬼之執。

衆罔兩問於影曰〔一〕:『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二〕,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三〕,何也?』影曰:『叟叟也,奚稍問也〔四〕?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五〕。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六〕。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七〕。彼吾所以有待邪〔八〕?而況乎以有待者乎〔九〕!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强陽,則我與之强陽〔一〇〕。强陽者,又何以有問乎〔一一〕!』

〔一〕:『罔兩,影外微陰也。』釋文本影作景,云:『音影。本或作影。』集釋盧文弨曰:『影字係陶弘景所撰,非古字。』王先謙云:『影外微陰甚多,故曰「衆罔兩。」』案古鈔卷子本提行。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影並作景,與釋文本合,(解本以下多改從之。)齊物論篇同。(彼文釋文亦云:本或作影。)張平子碑已有影字,齊物論篇有說。

〔二〕:『若,汝也。撮,束髮也。』釋文:『括,司馬云:謂括髮也。』朱駿聲云:『捪,叚借爲䯺。』案說文:『䯺,絜髮也。』:『束髮曰䯺,𢬸爲凡物總會之偁。』𢬸、䯺隸變爲括、髺。闕誤張君房本括下有撮字,『撮,束髮也。』是本亦有撮字。『括撮,』複語,單言之曰括,複言之曰『括撮。』(參看人閒世篇『會撮指天』條。)

〔三〕山木篇:『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與此句法同。

〔四〕:『運動自爾,无所稍問。』:『汝無所知,何勞見問也?』釋文本『叟叟』作『搜搜,』云:『本又作叟,同。』劉師培云:『搜,讀學記「謏聞」之謏,猶區區也。「稍問」猶言小問,稍與肖同,方言廣雅肖並訓小,「奚稍問」者,猶云「奚問之小也。」云「運動自爾,無所稍問。」云:「何勞見問?」均未達。』案道藏王元澤新傳本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叟叟』皆作『搜搜,』與釋文本合。古鈔卷子本作『㮴㮴,』誤从木。氏謂搜讀『謏聞』之謏、學記:『謏之言小也。』說文新附:『謏,小也。』作叟叟,』叟蓋亦有小義,釋名釋親屬:『叟,縮也,人及物老皆縮小於舊也。』『叟叟,』小貌,亦區區之意也。廣雅釋訓:『區區、稍稍,小也。』

〔五〕:『自爾,故不知所以。』:『我所有行止,率乎造物,皆不知所以。』案王安石卽事詩三首之一:『我起影亦起,我留影逡巡,我意不在影,影長隨我身。』亦『有而不知其所以』之意也。

〔六〕:『影似形而非形。』:『蜩甲,蟬殼也。蛇蛻,皮也。』釋文:『蛻音帨。』集解:『云:「甲、蛻猶有一定之形,故似之而非。」案以上與齊物論同,而繁簡異。』案古鈔卷子本也上有者字。

〔七〕:『屯,聚也。代,謝也。有火有日,影卽屯聚。逢夜逢陰,影便代謝。』茆泮林云:『文選謝靈運遊南亭詩司馬云:『屯,聚也。火、日明而影見,故曰吾聚也。陰闇則影不見,故曰吾代也。夜代,謂使得休息也。』案陶淵明影答形詩:『憩蔭若暫乖,止日終不別。』本此。

〔八〕:『吾所以有待者,火、日也。必其不形,火、日亦不能生影也。故影亦不待於火、日也。』纂箋羅勉道曰:『若曰影生於形,如蜩之甲、蛇之蛻,此說似矣而非。甲猶是生於蜩,蛻猶是生於蛇。若影,遇火、日照之則屯聚,遇陰、夜則代去,無火、日,雖有形不能爲我影,故曰有所待。』案彼,謂火、日。古鈔卷子本邪作也,文選謝靈運遊南亭詩引同,也猶邪也。

〔九〕:『推而極之,則今之所謂有待者,卒至於无待,而獨化之理彰矣。』(卒,原誤率,據古鈔卷子本趙諫議本校正。):『「況乎有待者,」形也。必無火、日,形亦不能生影,〔影〕不待形也。』案古鈔卷子本無以字,『況乎有待者,』本正文,是本亦無以字,以字蓋涉上句『所以』而衍。惟上句已言『有待,』此句進一境,似不應復言『有待。』疑本作『而況乎无待者乎!』『无待』與『有待』對言,『推而極之,則今之所謂有待者,卒至於无待。』可驗也。闕誤張君房本作『而況乎以无有待者乎!』无字不誤,惟无上以字,无下有字,仍涉上句而衍。

〔一〇〕:『彼者,形也。强陽,運動之貌也。』案彼,形也,似兼火、日而言。人閒世篇:『彼且爲嬰兒,亦與之爲嬰兒;彼且爲无町畦,亦與之爲无町畦;彼且爲无崖,亦與之爲无崖。』與此句法同。

〔一一〕:『直自强陽運動相隨往來耳,无意,不可問也。』案者猶耳也,得其義。又何以有問,無須問也。蓋問則有待,答亦有待,不問不答,各得其自然,各歸於無待。〇以上第五章。由有待進而明無待之義。寓言篇似當止於此。』下『陽子居南之』章,疑本不在此篇。

陽子居南之〔一〕老耼西遊於,邀於郊,至於而遇老子〔二〕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爲可敎,今不可也〔三〕。』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四〕,脫屨戶外〔五〕,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六〕,夫子行不閒,是以不敢〔七〕。今閒矣,請問其過〔八〕。』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九〕!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一〇〕。』陽子居蹵然變容曰〔一一〕:『敬聞命矣〔一二〕!』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一三〕,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一四〕。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一五〕

〔一〕:『姓,名,字子居彭城,今徐州是也。』王先謙云:『列子黄帝篇楊朱。』楊伯峻列子集釋顧炎武曰:『列子楊朱南之,』莊子楊子居南之,」「子居」正切朱。』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列子:『莊子楊子居子居楊朱之字,又不與老子同時,此皆寓言也。』徑引此文陽作楊,與言『姓』合。陽、楊古通,應帝王篇山木篇並有說。

〔二〕釋文:『邀,要也,遇也。』集解:『邀,約也。云:子居老子郊。』案釋文釋邀爲要,要卽約也;釋爲遇,則而猶又也。古鈔卷子本至下無於字。列子同。

〔三〕:『今見矜夸,知其難敎。』案御覽三九五引敎下有也字。列子『不可』下有敎字,與言『難敎』合。

〔四〕釋文:『盥音管。』案列子盥作涫,釋文:『涫音管。』朱駿聲云:『涫,叚借爲盥。』

〔五〕古鈔卷子本屨作屢,屨、屢正、假字。讓王篇:『納屨而踵決,』道藏疏本屨作屢,亦同例。御覽三九五引屨作履,列子亦作履,釋文:『履,本作屨。』說文:『屨,履也。』蔡謨曰:『今時所謂履者,自以前皆名屨。』

〔六〕御覽引請下有問字。

〔七〕釋文:「閒音閑,下同。一音如字。』奚侗云:『閒,讀閒斷之閒,猶人閒世篇「行不輟」也。釋文云云,失之。』案御覽引閒作閑,下同。敢下有問字。閑亦借爲閒,『不閒,』謂無閒暇也。

〔八〕于省吾新證作『請問其故。』云:『集解集釋故均作過。高山寺卷子本作「請聞其過,」卷子本較今本爲勝。』案御覽一八六引問亦作聞,聞、問古通。(庚桑楚篇有說。)文選趙景眞與嵇茂齊書白帖四引列子亦並作聞。道藏王元澤新傳本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過皆作故,故借爲辜,(史記賈生傳:『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辜也。』漢書朱熹楚辭集注本辜並作故,卽故、辜通用之證。)辜與過義符。列子亦作過。

〔九〕:睢睢、盱盱,跋扈之貌。人將畏難而疏遠。』:『而,汝也。』宣穎云:『睢睢,仰目。盱盱,張目,皆傲視貌。』王先謙云:『誰與汝居處乎!』案古鈔卷子本『盱盱』上有而字,當從之。蘇軾莊子祠記事文類聚別集二四、合璧事類續集四二引此皆作『而盱盱,』列子同。此文本爲三句,以睢、盱、居爲韻,今本脫一而字,遂合爲二句矣。列子釋文:『說文云:「盱,仰目也。」蒼頡篇云:「盱,張目貌。」所引說文盱當作睢,說文:『睢,仰目也。盱,張目也。』一切經音義九五引司馬:『盱,視而無知之貌也。』

〔一〇〕:『夫人廉潔貞淸者,猶如汙辱也;盛德圓滿者,猶如不足也。此是老子道德經以戒子居也。』案老子四十一章:『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帛書甲、乙本若並作如。)淮南子說林篇:『大白若辱,大德若不足。』(文子上德篇『大德』作『廣德。』)莊逵吉云:『鄭康成儀禮曰:「以白造緇曰辱。」辱者,汙辱也,故與白對。家皆未得其義。』此文已說辱爲汙辱矣。廣雅釋詁三:『辱,汙也。』辱乃黷之借字,說文黷下:『凡言辱者皆卽黷,故昏禮曰:「以白造緇曰辱。」字書辱亦作𪑾。』玉篇:『𪑾,垢黑也。』

〔一一〕:『蹙然,慚悚也。』是本蹵作蹙,事文類聚別集二四、合璧事類續集四二引亦並作蹙。蹙、蹵古通,列子道藏白文本林希逸口義本亦並作蹙。本字作𣢰,𣢰然,心口不安之貌。大宗師篇有說。

〔一二〕案命猶敎也,史記樂毅傳:『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戰國策燕策二命作敎,卽命、敎同義之證。

〔一三〕:『將,送也。家公,主人公也。』釋文:『家公,云:「主人公也。」一讀「舍者迎將其家」爲句。』案家字屬上絕句,文意較長。列子張湛讀『舍迎將家』爲句,云:『客舍家也。』(集解。)古鈔卷子本舍下無者字,家上無其字,與列子同,今本者字,蓋涉下文『舍者』而衍。御覽一八六引家上亦無其字,今本其字,蓋涉上文『其往也』而衍。列子道藏白文本林希逸口義本江遹解本宋徽宗義解本本、世德堂本舍下皆有者字,兪樾平議云:『者字衍文,盧重玄本無者字,是也。舍與舍者不同,舍者,謂同居逆旅者;舍,謂逆旅主人。莊子寓言篇已誤。』莊子古鈔卷子本不誤。列子道藏高守元集四解本亦不誤。(說互詳列子補正。)蘇軾莊子祠記事文類聚別集二四、合璧事類續集四二引『迎將』並作『將迎。』

〔一四〕:『尊形自異,故憚而避之也。』釋文:『煬,羊向反,炊也。』楊愼丹鉛雜錄云:『煬字本音向,今音恙,非也。按莊子:「煬者避竈,」司馬彪曰:「對火曰煬。」淮南子曰:「富人衣纂錦,貧人煬竈口,」:「老人秋向火,」是煬卽向,同音可證。』楊伯峻云:『韓非子內儲說上云:『夫竈一人煬焉,則後人無從見矣。」由此可知「煬者避竈」之義。』案今本莊子釋文司馬列子釋文云:『司馬云:「對火曰煬。」淮南子云:「富人衣纂錦,貧人煬竈口。」』卽楊愼說所本也。淮南子云云,見齊俗篇。(乃節引。):『煬,炙也。』莊逵吉云:『御覽作「煬,炙也,向竈口自溫。」煬,讀高尙之尙也。」』說文,尙从八,向聲。廣韻去聲漾第四十一云:『煬,炙也,向也。』

〔一五〕:『去其矜夸故也。』:『遣其矜夸,和光順俗。』案列子與此文同。御覽七〇九引列子作『其來也,煬者與之爭竈、席。』疑此文本作『煬者與之爭竈,舍者與之爭席矣。』乃承上文『舍者避席,煬者避竈。』而言。御覽所引,竈下蓋脫『舍者與之爭』五字,席下略矣字。今本舍上似脫『煬者與之爭竈』六字,可據御覽所引補。(列子補正亦有說,此說似較勝。)〇以上第六章。遣去矜夸。(與外物篇老萊子孔子史記老子傳老子孔子之寓意相似。)

(一九八六年一月二日脫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