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紹興元年冬十月癸酉,金兀朮寇和尚原,吳玠及其弟璘大敗之。玠自富平之敗,收散卒,保和尚原,積粟繕兵,列柵爲死守計。或謂玠宜退保漢中,扼蜀口,以安人心。玠曰:「我保此,敵決不敢越我而進,是所以保蜀也。」玠在原上,鳳翔民感其遺惠,相與夜輸芻粟助玠。玠償以銀帛,民益喜,輸者益多。金人怒,伏兵渭河邀殺之,且令保伍連坐,民冒禁如故。金將沒立自鳳翔,烏魯摺合自階、成,出散關,約日會和尚原。烏魯摺合先期至,陣北山,索戰。玠命諸將堅陣待之,更戰迭休,金人大敗,遁去。沒立方攻箭筈關,玠復遣將擊敗之,兩軍終不得合。金人自起海角,狃於常勝,及與玠戰輒敗,憤甚,謀必取玠。於是兀朮會諸帥兵十餘萬,造浮樑跨渭,自寶雞結連珠營,壘石爲城,夾澗與官軍相拒,進薄和尚原。玠與弟璘選勁弩,命諸將分番迭射,號「駐隊矢」,連發不絕,繁如雨注。敵稍卻,則以奇兵旁擊,絕其糧道。度其困且走,設伏於神坌以待之,敵至伏發,遂大亂。玠因進兵夜擊,大敗之。兀朮中二流矢,僅以身免,亟剃其鬚髯而遁。初,金人之至也,玠與璘以散卒數千駐原上,朝問隔絕,人無固志,有謀劫玠之兄弟北降者。玠知之,召諸將歃血盟,勉以忠義,皆感泣,願盡死力,故能成功。
三年春正月乙丑,金人陷金州。時,金人久窺蜀,以吳璘駐兵和尚原扼其衝,不得逞,將出奇取之。乃以叛將李彥琪駐秦州,睨仙人關,以綴吳玠河池之師。復遊騎出熙河,以綴關師古。撒離喝自商於直搗上津,攻金州,王彥以三千人迎敵而敗,焚積聚,退保石泉,撒離喝遂乘勝而進。
二月辛卯,王彥引兵會吳玠於饒風關。金人長驅趨洋、漢,劉子羽聞王彥敗,亟命田晟守饒風關,而遣人召吳玠入援。玠自河池,日夜馳三百里,至饒風。以黃柑遺敵,曰:「大軍遠來,聊用止喝。」撒離喝大驚,以杖擊地曰:「爾來何速耶?」遂悉力仰攻。一人先登,二人擁後,先者既死,後者代攻。玠軍弓弩亂髮,大石摧壓,如是者六晝夜,死者山積。敵乃更募死士,由間道自祖溪關入,繞出玠後,乘高以瞰饒風,諸軍不支,遂潰。敵入洋州,玠邀子羽去,子羽不可,而留玠固守定軍山。玠難之,遂退保興元之西縣。子羽亦焚興元,退保大安之三泉縣。己亥,撒離喝遂入興元,至金牛鎮,四川大震。子羽從兵不滿三百,與士卒取草芽木甲食之,遺玠書訣別。玠得書,未有行意。其愛將楊政大呼軍門曰:「節使不可負劉待制,不然,政輩亦舍節使去矣。」玠乃間道會子羽。子羽留玠等守三泉,玠曰:「關外,蜀之門戶,不可輕棄。」復往守仙人關。子羽以潭毒山形鬥拔,其上寬平有水,乃築壁壘。方成,而金人已至,距營十數里。子羽據胡牀坐壘口,諸將泣告曰:「此非待制坐處。」子羽曰:「子羽今日死於此。」敵尋亦引去。時,張浚亦欲移守潼川,子羽遺書言:「已在此,金人必不南。」浚乃止。金兵由斜谷北去,子羽謀邀之於武休,不及。撒離喝既回鳳翔,遣十人持書招子羽,子羽皆斬之,而縱其一還,曰:「爲我語敵,欲來即來,吾有死爾,何可招也。」初,子羽聞有金兵,預徙樑、洋之積。及金人深入,饋餉不繼,殺馬及兩河所僉軍士以食,而子羽、玠復腹背要擊之,死傷十五、六,疫癘且作,乃引衆還。子羽、玠因出師掩其後,金人墮溪澗死者不可勝計,盡棄輜重而走,餘兵不能自拔者悉降,子羽遂還興元。金人始謀,本謂玠在西邊,故涉險東來,不虞玠馳至,雖入三州,而得不償失。
五月丙子,王彥復金州,金人遂棄均、房。己卯,論金牛之功,以吳玠爲利州路階、成、鳳州制置使,劉子羽爲寶文閣直學士,王彥爲保大軍承宣使,諸將佐第賞有差。
十一月乙亥,金兀朮陷和尚原。於是宣撫司分陝西之地,自秦、鳳至洋州,吳玠主之,屯仙人關。金、房至巴、達,王彥主之,屯通川。文、龍至威、茂,劉錡主之,屯巴西。洮、岷至階、成,關師古主之,屯武都。
四年三月辛亥,吳玠、吳璘與金兀朮戰於仙人關,敗之。先是,璘守和尚原,饋餉不繼,玠慮金人必復深入,且其地去蜀遠,乃命璘別營壘於仙人關右之地,名曰殺金平,移兵守之。至是,兀朮、撒離喝、劉夔帥步騎十萬,破和尚原,進攻仙人關,自鐵山鑿崖開道,循嶺東下。玠以萬人守殺金平,以當其衝。璘自武階路入援,先以書抵玠,謂殺金平之地闊遠,前陣散漫,後陣阻隘,宜益修第二隘,示必死戰,然後可以必勝。玠從之,急治第二隘。璘冒圍轉戰七晝夜,始得與玠會於仙人關。敵首攻玠營,玠擊走之。又以雲梯攻壘壁,楊政以撞竿碎其梯,以長矛刺之。諸將有請別擇地以守者,璘拔刀書地以示諸將曰:「死則死此,退者斬。」金軍分爲二,兀朮陣於東,韓常陣於西。璘率銳卒介其間,左繞右縈。隨急而後戰。戰久,璘軍少憊,急屯第二隘。金生兵踵至,人被重鎧,鐵鉤相連,魚貫而上,璘以駐隊矢迭射,矢下如雨,死者層積,敵踐而登。撒離喝駐馬四視,曰:「吾得之矣。」翌日,命攻西北樓,姚仲登樓酣戰。樓傾,以帛爲繩挽之復正。金人用火攻樓,仲以酒缶撲滅之。玠急遣統領田晟以長刀大斧左右擊,明炬四山,震鼓動地。明日大出兵,統領王喜、王武率銳士分紫、白旗入金營,金陣亂,奮擊,射韓常中左目,金人始宵遁。玠遣統制官張彥劫山砦,王俊伏河池,扼其歸路,又敗之。是役也,兀朮以下皆攜妻孥來,劉夔乃劉豫腹心,本謂蜀可圖,既不得逞,度玠終不可犯,乃還屯鳳翔,授甲士田,爲久留計,自是不敢妄動矣。
五年春正月,吳玠復秦州。玠聞敵犯淮南,遣吳璘、楊政乘機牽制。璘等出奇兵,自天水至秦,拔其城。撒離喝聞秦被圍,集諸道兵來援,政復擊敗之。
六年八月癸卯,四川都轉運使趙開罷。時,吳玠爲宣撫副使,專治戰守,於財計不問盈虛,一切以軍期趣辦於開,數以饋餉不繼訴於朝。開亦自劾老憊,求去。朝廷爲之交解,乃以席益爲制置大使,位宣撫副使上,州、軍兵馬並隸大使司,邊防重事仍令宣撫司處置。益至四川,頗侵用軍期錢,開復訴於朝,又數增錢引,而軍計猶不給。朝廷以開、益不協,乃召開赴行在,而以李迨代之。自金人犯陝、蜀,開職饋餉,軍用無乏。其後計臣屢易,於開經書無敢變更,然茶鹽榷酤、奇零絹帛之徵遂爲蜀常賦,則開所作俑也。益尋以母喪亦去。帝問胡交修「孰可守蜀者。」交修以從子世將對,遂以世將爲四川安撫制置使。
九年春正月己亥,以吳玠爲四川宣撫使。玠與金人對壘且十年,常苦遠餉勞民,屢汰冗員,節浮費,益治屯田。帝以玠功高,因和議成,授玠開府儀同三司、四川宣撫使,陝西、階、成等州皆聽節制。
六月己巳,吳玠卒。玠用兵本孫、吳,務遠略,不求近小利,故能保必勝。御下嚴而有恩,雖身爲大將,卒伍最下者得以情達,故士樂爲之死。選用將佐,視勞能爲高下先後,不以親故權貴撓之。自富平之敗,金人專意圖蜀,微玠身當其衝,無蜀久矣,故西人思之,立祠以祀。
秋七月乙巳,以胡世將爲四川宣撫副使。世將至,謂諸將曰:「世將不習騎射,不習虜情,朝廷所以遣來者,襲國家故事,以文臣爲制將耳。軍事一無改吳宣撫之規,各推誠心,共濟國事可也。」諸將皆服。
十年五月,詔吳璘同節制陝西諸軍。時金人復渝盟,撒離喝入同州,趨永興軍,陝西州縣所至迎降,遂進據鳳翔。初,關、陝新復,朝廷分軍屯熙、秦、鄜延諸路。撒離喝既至鳳翔,陝右諸軍皆隔在虜後,遠近大震。
六月,吳璘敗金人於扶風。初,胡世將在河池,倉卒召諸將議。時吳璘、孫渥已在,楊政、田晟繼至。諸將請少退清野,以挫其鋒。渥言河池不可守。璘厲聲折之曰:「懦語沮軍,可斬也。璘請以百口保破敵。」世將壯之,指所居帳曰:「世將誓死於此。」遂遣諸將分據渭南。尋有詔世將移屯蜀口。會金人犯石壁砦,璘遣姚仲等破走之。既而撒離喝使鶻眼郎君以三千騎衝璘軍,璘使統制李師顏以驍騎擊敗之。虜先於扶風築城,既敗,入城拒守。官軍攻拔其城,獲三將及女真百十七人。撒離喝怒甚,自戰百通坊,仲力戰破之,撒離喝還鳳翔。由是金人不敢度隴,分屯之軍得全師而還。
閏月,撒離喝與吳璘、楊政夾渭河而陣,璘駐兵大蟲嶺。撒離喝覘之,曰:「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此難與爭。」乃引去,趨邠州。田晟遣將拒之於青溪嶺,胡世將又遣王彥、楊從儀分道而出,屢戰敗之。撒離喝還屯鳳翔,既而復出,攻涇州。田晟據山爲陣,乘敵壁未定,奮兵擊敗之,奪其兵馬甚衆。撒離喝走還鳳翔。
十一年九月丙申,吳璘及金人戰於剡家灣,大敗之。癸亥,受詔班師。初,吳璘進兵拔秦州,金統軍胡盞與習不祝合兵五萬,屯劉家圈。璘請於胡世將擊之,世將問策安出。璘曰:「有新立迭陣法,每戰以長鎗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強弓,次強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約賊相搏,至百步內,則神臂先發。七十步,強弓併發。次陣如之。凡陣以拒馬爲限,鐵鉤相連,俟其傷則更代,代則以鼓爲節。騎兩翼以蔽於前,陣成而騎退。謂之迭陣。」世將善之。諸將竊議曰:「吾軍其殲於此乎?」璘曰:「此古束伍令也,軍法有之,諸君不識耳,得車戰遺意,無出於此。戰士心定則能持滿,敵雖銳不能當也。「遂進次剡家灣。時胡盞、習不祝據險自固,前臨峻嶺,後控臘家城,謂璘必不敢輕犯。先一日,璘會諸將,問所以攻。姚仲曰:「戰于山上則勝。」璘然之,乃請戰,敵皆笑。夜半,璘遣姚仲、王彥銜枚渡河,陟峻嶺,截坡上,約二將上嶺而後發火。二將至嶺,寂無人聲,軍已畢列,萬炬齊發。敵駭愕曰:「吾事敗矣。」習不祝善謀,胡盞善戰,二酋異議。璘先以兵挑之,胡盞果出鏖戰。璘以迭陣法更迭戰,輕裘駐馬,亟麾之,士殊死鬥。金人大敗,降者萬人,胡盞走保臘家城。璘圍而攻之,城垂破,朝廷方主和議,以驛書詔班師。時,璘拔秦州,其勢方張,陝西、河東首領爭來附。而楊政拔隴州,及破岐下諸屯。郭浩復華州,入陝州矣。詔至,璘即自臘家城引兵還河池,浩還延安,政還鞏,世將惟浩嘆而已。
三十一年五月乙未,以吳璘爲四川宣撫使,王剛中同處置軍事。時聞金主亮將敗盟,故命璘爲之備。
八月,金西道行營徒單合喜將兵扼大散關,遊騎攻黃牛堡,守將李彥堅告急,人情洶洶。制置使王剛中跨一馬,馳二百里至吳璘營,起璘於帳中,責之曰:「大將與國,誼同休慼,臨敵安得高枕而臥。」璘大驚,即馳至殺金平,駐軍青野原,益調內郡兵,分道而進,授以方略,以援黃牛。剛中又以蠟書抵張正彥濟師,西師大集。李彥堅以神臂弓射金師,卻之。璘遣別將彭青至寶雞渭河,夜劫橋頭寨,破之。又遣劉海復秦州,彭青復隴州。金師既退,剛中倍道馳還,謂其屬李燾曰:「將帥之力,吾何有焉。」
冬十月,詔吳璘出兵漢中,璘遂復商、虢州。
三十二年二,月金人犯虢州,吳璘遣將楊從儀等攻之,分兵守和尚原。金人走寶雞,璘遣兵復河源州及積石、鎮戎軍,遂復大散關。
時,璘遣姚仲攻德順,逾四旬不克,璘以李師顏代之,遣子挺節制軍馬。挺與敵戰於瓦亭,大敗之,擒其將耶律九斤等百三十七人。金人悉兵趨德順,璘自將往督師,先壁於險,且治夾河戰地,按行諸屯,斬不用命者。先以數百騎嘗敵,敵一鳴鼓,銳師空壁躍出突璘軍。璘軍得先治地,無不一當百。至暮,璘忽傳呼某將戰不力,人益奮搏敵,敵大敗,遁入壁。黎明,師再出,敵堅壁不動。會大風雪,金人拔營去,凡八日而克。璘入城,市不改肆。又遣嚴忠取環州,遂還河池。姚仲等又復蘭、會、熙、鞏等州及永安軍。
十二月丙寅,詔吳璘班師。時金以重兵扼鳳翔,爭吳璘新復十三州、三軍,璘亟馳德順以備之。已而金蒲察世傑率師十萬來攻,璘力戰拒之。會史浩上言:「官軍西討,東不可過寶雞,北不可過德順。若兵宿於外,去川口遠,則敵必襲之。」朝廷遂欲棄三路。虞允文時爲川陝宣諭使,疏言:「恢復莫先於陝西,陝西五路新復州郡,又繫於德順之存亡,一旦棄之,則窺蜀之路愈多,西和、階、成利害至重,不可不慮。」疏上,罷允文知夔州,遂詔璘班師。金人乘其後,璘軍亡失者三萬三千,部將數十人,連營痛哭,聲振原野。於是秦鳳、熙河、永興三路新復十三州,皆復爲金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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