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曰:漢書•藝文志:「論語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兩子張。」何晏等序亦云:「古論分堯曰下章子張問以爲一篇,有兩子張。」兩子張者,前第十九篇是子張,此子張問從政又爲子張,故云「兩」也。如淳注漢書,以此子張篇名從政。金氏履祥集注考證以此篇名子張問,金說似爲得之也。翟氏灝考異引毛奇齡說,未有一章可爲一篇者,是必別有子張一篇,未必是從政章,此說似非。蓋論語自微子篇說夫子之言已訖,故子張篇皆記弟子之言,至此更搜集夫子遺語,綴於冊末。而有兩篇者,以論語非一人所撰,兩篇皆更待裒錄而未有所得,故堯曰止一章,子張止二章也。此真孔壁之舊,其合併爲一篇,則齊、魯家學者爲之矣。翟氏灝考異以堯曰云云爲論語後序,故專爲篇,而文今不全,歷引周易序卦及先秦、兩漢諸子史後序皆居筴尾。又以堯曰章及孟子由堯舜章皆爲一書後序,「子張問」以下古原別分爲篇,蓋於書成後續得附編,故又居後序之後。此說尤誤。論語之作,非出一人,此序果誰所作?且泰伯篇末,嘗論堯、舜、文、武、禹矣,亦將謂爲後序耶?必不然矣。篇內文有脫佚,自昔儒者曾言之。
集解
凡三章
正義曰:翟氏灝考異:「古論語分此一篇爲二,則堯曰凡一章,子張凡二章。魯論無不知命章,則堯曰凡二章。」
堯曰:「諮!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注〕曆數謂列次也。 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注〕包曰;「允,信也;困,極也;永,長也。言爲政信執其中,則能窮極四海,天祿所以長終。」 舜亦以命禹。〔注〕孔曰:「舜亦以堯命己之辭命禹。」 正義曰:爾雅•釋詁:「嗟,諮𨲠也。」詩•文王:「諮女殷商。」毛傳:「諮,嗟也。」堯有所重誡於舜,故歎而後言也。書•堯典云:「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曆象」、「曆數」詞意並同。洪範:「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數。」曆數是歲、月、日、星辰運行之法。曾子天圓篇:「聖人慎守日月之數,以察星辰之行,以序四時之順逆,謂之曆。」中論曆數篇:「昔者聖王之造曆數也,察紀律之行,觀運機之動,原星辰之迭中,寤晷景之長短,於是營儀以准之,立表以測之,下漏以考之,布算以追之,然後元首齊乎上,中朔正乎下,寒暑順序,四時不忒。夫曆數者,先王以憲殺生之萌而詔作事之節也,使萬國不失其業者也。」此曆數之義也。 史記•曆書言:「黃帝考定星曆,建立五行,起消息,正閏餘,於是有天地神祗物類之官。」又言:「堯復遂重黎之後,立羲和之官,明時正度。年耆禪舜,申戒文祖云:『天之曆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由是觀之,王者所重也。」據史記之文,則「咨舜」云云,乃堯禪位語。舜不陟帝位,故當堯之世,但攝政也。王者,天之子,當法天而行,故堯以天之曆數責之於舜。春秋繁露•郊語篇引此文釋之云:「言察身以知天也。」此董以「在」訓察,「躬」訓身也。在之爲察,見爾雅•釋詁。「察身」者,謂省察其身,當止至善以承天之事,受天之大福,故天垂象而人主法焉,天示異而人主懼焉。書•洪範云:「王省惟歲。」詩•大明云:「唯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翼翼」者,敬也,並皆察身之義也。鄭此注云:「曆數在汝身,謂有圖籙之名。」「圖籙」者,帝王受命,有符瑞之徵,可先知也。其書起於周末,漢世儒者用以說經,故康成據之,實則於義非也。「執中」者,謂執中道用之。禮•中庸云:「子曰:『舜其大知也與!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執而用中,舜所受堯之道也。用中即中庸,故庸訓用也。中庸之義,自堯發之,其後賢聖論政治學術,咸本此矣。「四海困窮」者,孟子•滕文公上;「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又滕文公下:「當堯之時,水逆行,氾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爲巢,上者爲營窟。書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是堯時四海困窮之徵。堯舉舜敷治之,故此咨告之言,當憂恤之也。其後舜命禹亦言此者,水土初平,民猶艱食鮮食故也。「天祿」者,天子玉食萬方,有祿食自天予之,故言天也。毛氏奇齡稽求篇:「閻潛丘云:『四海困窮是儆辭,天祿永終是勉辭。』蓋四海當念其困窮,天祿當期其永終也。」江氏聲尚書集注音疏疑此節爲舜典佚文,東晉古文入之大禹謨。 〇注:「曆數謂列次也。」 〇正義曰:爾雅•釋詁:「歷,數也。」歷即是數,故曆數連文。禮記•郊特牲注:「簡歷謂算具陳列之也。」「次」亦數也。 〇注:「允信」至「長終」。 〇正義曰:「允、信」,「永、長」,皆爾雅•釋詁文。段氏玉裁說文注云:「困之本義爲止而不過,引申之爲極盡。論語『四海困窮』謂君德充塞宇宙,與橫被四海之義略同。」段說即包此注意,然非經旨。「天祿所以長終」者,言享天祿能終竟之也。易•歸妹象傳:「君子以永終知敝。」書•金縢:「惟永終是圖。」漢、魏人用此經語。班彪王命論云:「福祚流于子孫,天祿其永終矣。」雋不疑謂暴勝之曰:「樹功揚名,永終天祿。」韋賢傳:「匡衡曰:『其道應天,故天祿永終。』」其它封策禪詔,若漢武帝立子齊王閎策,漢靈帝立皇后詔,吳大帝即位告天文,漢禪位于魏冊,魏使鄭沖奉冊於晉,凡引此文,皆作永長解。惟魏明帝青龍二年,山陽公薨,魏志注引獻帝傳有「山陽公深識天祿永終之運,禪位文皇帝。」又曰:「惟山陽公昔知天命永終於己,深觀曆數,允在聖躬,傳祚禪位。」是解「永終」爲永絕在魏末晉初,而嗣後宋、齊、梁、陳,其文一轍,皆曰:「敬禪神器,授帝位於爾躬,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於戲!王其允執厥中,儀刑前典,以副昊天之望。」于是皆以「天祿永終」繼「困窮」之後,爲卻却位絕天之辭,於古義絕不相應。此閻氏若璩、毛氏奇齡說。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注〕孔曰:「履,殷湯名。此伐桀告天之文。殷家尚白,未變夏禮,故用玄牡。皇,大。后,君也。大,大君。帝,謂天帝也。墨子引湯誓,其辭若此。」 有罪不敢赦。〔注〕包曰:「順天奉法,有罪者不敢擅赦。」 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注〕言桀居帝臣之位,罪過不可隱蔽,以其簡在天心故。 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注〕孔曰:「無以萬方,萬方不與也;萬方有罪,我身之過。」 正義曰:「曰予」上當有「湯」字。稱「小子」者,王者父天母地,爲天之子,湯告天,故謙言小子也。鄭注以此文爲舜命禹事,則舜本不名履,殊可疑。俞氏樾羣經評議謂「鄭本無履字」,或得之。「昭告」者,詩•大明:「昭事上帝。」箋云:「昭,明也。」言明告上帝,不敢有所隱飾也。鄭注云:「皇皇后帝,並謂大微五帝,在天爲上帝,分主五方爲五帝。用玄牡者爲舜命禹事,於時總告五方之神,莫適用,用皇天大帝之牲。」案:周官司服:「祀昊天上帝,則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 大宗伯:「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皆有牲幣,各放其器之色。」注云:「此禮天以冬至,謂天皇大帝在北極者也;禮東方以立春,謂蒼精之帝;禮南方以立夏,謂赤精之帝;禮西方以立秋,謂白精之帝;禮北方以立冬,謂黑精之帝。」鄭不言中央之帝,以經文不見,故略之也。 史記•天官書:「南宫朱鳥,權、衡。衡,太微,三光之廷。」又言:「掖門內五星,五帝坐。」是五帝屬太微,故此注言太微五帝也。在天爲上帝,即謂昊天上帝,亦即大宗伯注所云「天皇大帝」也。舜命禹總祭五帝,即是受終文祖也。五帝分祭牲幣,各有所尚,今此是總祭,故莫適用。而以昊天爲主,用玄牡,故夏禮亦尚玄也。說文:「牡,畜父也。」廣雅•釋獸:「牡,雄也。」凡大祭,牡用牛,則此玄牡爲黑牛矣。如鄭之言,「有罪」謂四凶,「帝臣」即謂禹。其注云「簡閱在天心」,言天簡閱其善惡也。周官•小宰「二曰聽師田以簡稽」,鄭司農注、遂大夫「簡稼器」注並云:「簡,閱也。」是簡有閱訓。「帝臣」爲善,「有罪」爲惡,「帝心」承上二句,言所舉黜,皆本天心所簡閱也。周語王子晉言:「皇天嘉禹,胙以天下。」韋昭注引論語「帝臣不蔽,簡在帝心」爲證。韋同鄭義,而與白虎通及包、孔注以爲「湯伐桀告天」者異,當亦經師相傳,有此訓也。「無以萬方」,漢石經「無」作「毋」。又「萬方有罪」下不重「罪」字,皇本亦不重。爾雅•釋詁:「朕,我也。」郭注:「古者貴賤皆自稱朕,至秦世始爲天子尊稱。」案:此告天亦稱朕,是朕未爲尊稱也。東晉古文采此節文入湯誥。 〇注「履殷」至「若此」。 〇正義曰:孫氏志祖讀書脞錄:「據大戴禮•少閒篇『商履代興』,白虎通•姓名篇:『湯王後更名,爲子孫法,本名履也。』則湯名天乙,又名履,自無可疑。」案:潛夫論•五行志亦稱子履,是履爲湯名也。明堂位:「夏后氏牲尚黑,殷白牡。」是殷尚白。於時湯甫伐桀,仍用夏禮爲玄牡也。說文:「皇,大也。」詩•楚茨「先祖是皇」,傳亦云「大也」。爾雅•釋詁:「后,君也。」說文:「后,繼體君也。象人之形。」天帝稱后者,尊之,故君之也。墨子•兼愛下:「夫兼相愛,交相利,不惟禹誓爲然,雖湯說亦猶是也。湯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於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當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簡在帝心。萬方有罪,即當朕身;朕身有罪,無及萬方。』」呂氏春秋•順民篇亦云:「湯克夏而天大旱,湯以身禱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余一人。』」然則此語爲因旱禱雨之辭。墨子謂之「說」者,周官•大祝:「掌六祈以同鬼神示,曰類,曰造,曰禬,曰禜,曰攻,曰說。」又詛祝亦「掌類、造、攻、說、檜、禜之祝號」。「說」謂以詞自解說也。孔注本墨子。而云湯誓爲伐桀告天之辭,與墨子不合,作僞者之疏可知。白虎通•三軍篇:「王者受命,質家先伐,文家先改正朔何?質家言天命己,使己誅無道,今誅得爲王,故先伐。故論語曰云云。此湯伐桀告天,用夏家之牲也。」與此包、孔注合。周語內史過引湯誓:「余一人有辠,無以萬夫.萬夫有辠,在余一人。」是湯誓亦有其文。疑伐桀告天及禱雨文略相同。然禱雨在克夏後,無爲仍用夏牲,故白虎諸儒不用墨子爲說也。伐桀所以告天者,繁露•四祭篇:「己受命而王,必先祭天,乃行王事,文王之伐崇是也。」又郊祭篇:「是故天子每將興師,必先郊祭以告天,乃敢征伐,行子道也。文王先郊,乃敢行事,而興師伐崇。」下俱引詩•棫樸證之,是此告天亦郊祭也。 〇注「言桀」至「心故」。 〇正義曰:墨子云:「有善不敢蔽。」是帝臣謂善臣。呂氏春秋•簡選篇言「湯反桀之事,遂其賢良」是也。此注以帝臣爲桀,與墨子不合。又「簡在帝心」,承上有罪帝臣言之,故鄭注謂「簡閱其善惡也」。此注單承桀言,亦誤。 〇注:「無以萬方,萬方不與也。」 〇正義曰:以,與也;與,預也。世之治也,在位者皆自引過,以求盡乎治民之道。世衰則君諉罪於臣,臣諉罪於民,於是以民皆不肖,而視之如仇讐。欲民之治,不可得已。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注〕周,周家。賚,賜也。言周家受天大賜,富於善人,有亂臣十人是也。 ○注「周周」至「是也」。 ○正義曰:爾雅•釋詁:「賚,賜也。」說文:「賜,予也。」詩•周頌序云:「賚,大封於廟也。賚,予也,言所以錫予善人也。」鄭注:「大封,武王伐紂時,封諸臣有功者。」是大賚謂武王所賚。此注言「周家受天」者,當謂受天命,因大賜也。孔氏詩疏云:「樂記說武王克殷,未及下車而封薊、祝、陳,下車而封杞、宋。又言將率之士,使爲諸侯,是大封也。昭二十八年左傳曰:『昔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其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國四十人。』」皆是武王大封之事。此注舉十亂者,以十亂中若周召、太公、畢公,皆封國爲諸侯,餘亦畿內諸侯也。亂臣,臣字當衍,此後人所加,說見前疏。 「雖有周親,不如仁人。〔注〕孔曰:「親而不賢不忠則誅之,管、蔡是也。仁人謂箕子、微子,來則用之。」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正義曰:墨子•兼愛中:「昔者武王將事泰山隧,傳曰:『泰山有道,曾孫周王有事,大事既獲,仁人尚作,以祇商夏,蠻夷醜貉。雖有周親,不若仁人。萬方有過,維予一人。』」宋氏翔鳳說:「『周親』四語,蓋封諸侯之辭也。武王封大公於齊,在泰山之陰,故將事泰山,而稱『仁人尚』,爲封大公之辭也。」今案:說苑•貴德篇:「武王克殷,問周公曰:『將奈其士眾何?』周公曰:『使各宅其宅,田其田,無變舊親。惟仁是親,百姓有過,在予一人。』」舊親,韓詩外傳作「舊新」。彼爲誓眾之辭,與此封諸侯略同。「周」者,至也。見逸周書•謚法解。毛詩•鹿鳴傳:「親者,近也,密也。」周親兼舊新言之。「百姓有過,在予一人」;言凡諸國百姓有不虞,天性不迪率典者,皆我一人之責。所以然者,百姓有過,亦由所封諸侯未得其人,故引以自責也。曲禮云:「君天下曰天子,朝諸侯,分職、授政、任功,曰予一人。」分職即謂封諸侯也。白虎通•號篇:「王者自謂一人者,謙也。欲言己材能當一人耳。」東晉古文采諸文入泰誓。 〇注「親而」至「用之」。 〇正義曰:注不解「周」字,而以管、蔡當「周親」,是以「周」爲周家也。管、蔡作亂被誅,在成王時。注言此者,欲見管、蔡是周親,其封當亦在武王時,是不如仁人也。呂氏春秋•離謂篇:「周公、召公以此疑。」高誘注:「以管.蔡流言,故疑也。論語曰:『雖有周親,不如仁人。』此之謂。」亦以管、蔡當「周親」,與此注意同。 史記•宋世家:「周武王克殷,微子乃造於軍門,肉袒面縛,左牽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於是武王乃釋微子,復其位如故。」又曰:「武王乃封箕子於朝鮮而不臣也。」是箕子、微子來則用之也。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注〕包曰:「權,秤也;量,斗斛。」 正義曰:漢書•律曆志:「虞書『乃同律度量衡』,所以齊遠近、立民信也。自伏羲畫八卦,由數起,至黃帝、堯、舜而大備。三代稽古,法度章焉。周衰官失,孔子陳後王之法曰:『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舉逸民,四方之政行矣。』」據志此文,是「謹權量」云云以下,皆孔子語。故何休公羊•昭三十二年注引此節文,冠以「孔子曰」。說文云:「宷,悉也,知宷諦也。審,篆文從番。」考工記•弓人注:「審猶定也。」成氏蓉鏡經史駢枝曰:「法度與權量,相對爲文,當爲二事。法謂十二律,度謂五度也。舜典:『同律度量衡。』馬融注:『律,法也。』量衡即論語之『權量』,則律度亦即論語之『法度』矣。漢書•律曆志引虞書及論語此文,又云:『元始中,羲和劉欽等言之最詳:一曰備數,二曰和聲,三曰審度,四曰嘉量,五曰權衡。聲者,官、商、角、徵、羽也。五聲之本,生於黃鐘之律。』十有二律,即法也。案:成說是也。律者,聲之所出。聲正而後數可明,數明而後萬物可正,故黃鐘爲萬物根本也。度者,漢志云「分、寸、尺、丈、引也」。謹審之本,在於正律。故漢志引劉歆曰:「五聲之本,生於黃鐘之律。九寸爲宮,或損或益,以定商、角、徵、羽。九六相生,陰陽之應也。」又云:「度本起黃鐘之長,以子穀秬黍中者,一黍之廣,度之九十分,黃鐘之長。一爲一分,十分爲寸,十寸爲尺,十尺爲丈,十丈爲引,而五度審矣。量本起於黃鐘之龠,用度數審其容,以子穀秬黍中者千有二百實其龠,以井水準其概,十籥爲合,十合爲升,十升爲斗,十斗爲斛,而五量嘉矣。權本起於黃鐘之重。一龠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銖,兩之爲兩。二十四銖爲兩,十六兩爲斤,三十斤爲鈞,四鈞爲石,而五權謹矣。」 包氏慎言溫故錄:「漢志引此文云云,顏氏不解,『修廢官』者,意蓋以官即職此權量法度者。志上云『周衰官失,孔子陳後王之法』,下乃引論語,明繼周而起者,惟修此數官爲急耳。志下又引劉歆鐘律篇分敍權、量、法、度云:『權者,所以稱物平施,知輕重也。職在大行人,鴻臚掌之。量者,所以量多少也。職在太倉,大司農掌之。度者,所以度長短也。職在內官,廷尉掌之。』以修廢官爲修此數官,故劉氏每敍一事,而結云某職在某官,某官掌之。」案:包說是也。據成君義,法訓律,當據志補云:「聲所以作樂者,職在大樂,太常掌之。」昔舜一歲四巡守,皆同律度量衡。月令春秋分,皆「同度量,正權概」。周官•大行人:「十有一歲,同度量,同數器。」蓋奸民貿易,積久弊生,古帝王特設專官以審察之。其官歷代皆未廢,至周衰而或失耳。趙氏佑溫故綠「或有職而無其官,或有官而不舉其職,皆曰廢」是也。「四方之政行焉」,謂凡所以治四方者,其政皆舉而行之也。皇本「焉」作「矣」。 〇注:「權,秤也;量,斗斛。」 〇正義曰:說文無「秤」字,「稱」下云「銓也」,謂銓量多少也。周易象傳:「君子以稱物平施。」左傳:「地平天成,稱也。」稱所以平物,故俗作「秤」。廣韻:「秤,昌孕切。」俗「稱」字是也。漢志云:「權,重也,衡所以任權而均物平輕重也。」又云:「權者,銖、兩、斤、鈞、石也。」「權衡」皆統名「稱」,故此注以「秤」釋「權」也。志又云:「量者,龠、合、升、斗、斛也,所以量多少也。」又云:「合者,合龠之量也;升者,登合之量也;斗者,聚升之量也,斛者,角斗平多少之量也。」此注舉「斗」、「斛」二者,以概其餘。 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正義曰:爾雅•釋詁:「滅,絕也。」公羊•僖五年傳:「滅者,亡國之善辭也。」許氏五經異義解此文云:「國謂諸侯,世謂卿大夫。」白虎通•封公侯篇:「王者受命而作,興滅國,繼絕世何?爲先王無道,妄殺無辜,及嗣子幼弱,爲彊臣所奪,子孫皆無罪囚而絕,重其先人之功,故復立之。論語曰云云。」據此是「興滅國」爲無罪之國,若有罪當滅者,亦不興之也。尚書大傳:「古者諸侯始受封,則有采地,百里諸侯以三十里,七十里諸侯以二十里,五十里諸侯以十五里。其後子孫,雖有罪黜,其采地不黜,使其子孫賢者守之,世世以祠其始受封之人。此之謂『興滅國,繼絕世』。書曰:『茲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此之謂也。」韓詩外傳同。此言平時立國,不以有罪黜其采地,亦興滅繼絕之義,凡封國當有此制也。漢成帝詔曰:「蓋聞褒功德,繼絕統,所以重宗廟,廣聖賢之路也。」又曰:「夫善善及子孫,古今之通義也。」五經異義按:「公羊、穀梁說云:卿大夫世,則權並一姓,防賢塞路,經譏尹氏、崔氏是也。古春秋左氏說:卿大夫得世祿,不世位,父爲大夫死,子得食其故采地,如有賢才,則復升父故位。」許慎謹案:「易爻位三爲三公。食舊德謂食父故祿。尚書云:『世選爾勞,予不絕爾善。』論語『興滅國,繼絕世』。詩云:『凡周之士,不顯亦世。』孟子云:『文王之治歧也,仕者世祿。』故周世祿也。」從左氏義,鄭氏無駁,與許同。 所重:民、食、喪、祭。〔注〕孔曰:「重民,國之本也;重食,民之命也;重喪,所以盡哀;重祭,所以致敬。」 正義曰:東晉古文采此文入武成。 〇注「重民」至「致敬」。 〇正義曰:夏書曰:「眾非元后何戴?后非眾無與守邦。」孟子•盡心下:「民爲貴。」又言「諸侯之寶」有「人民」。周官•大宰:「以九兩繫邦國之民。」大司徒:「掌人民之數。」司民:「掌登萬民之數,自生齒以上,皆書于版,異其男女,歲登下其死生。及三年大比,以萬民之數詔司寇,司寇獻其數于王,王拜受之,登于天府,內史、司會、冢宰貳之,以贊王治。」是民爲國之本也。書•洪範:「八政:一曰食。」伏生傳:「食者,萬物之始,人事之所本。」故八政先食。周官•大宰:「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生九穀。二曰園圃,毓草木。」大司徒:「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種,以教稼穡樹藝。」又云:「頒職事十有二于邦國都鄙,使以登萬民。一曰稼穡,二曰樹藝。」是食爲民命,當重之也。喪以哀爲主,祭以敬爲主。喪祭者,所以教民反本追孝也。禮記經解云:「喪祭之禮廢,則臣子之恩薄;臣子之恩薄.則背死亡生者眾矣。」 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注〕孔曰:「言政教公平,則民說矣。凡此二帝、三王所以治也,故傳以示後世。」 正義曰:漢石經無「信則民任焉」句,皇本、足利本、高麗本亦無。翟氏灝考異、阮氏元校勘記並疑爲子張問仁章誤衍。又「公則說」,皇本「說」上有「民」字。考異又云:「按四語與上文絕不蒙。與前論仁章文,惟「公說」二字,殊疑子張問仁一章原在古論•子張篇首,而此爲脫亂不盡之文。古書簡盡則止,不以章節分簡,故雖大半脫去,猶得餘其少半連絡於下章也。下章子張問政,孔子約數以示,俟張請目,然後詳晰言之,與問仁章文勢畫一,顯見其錄自一手。又二十篇中,唯此二章以子答弟子之言,加用『孔』字。蓋古分堯曰『子張問』以下別爲一篇,與前季氏篇爲別一記者所錄,稱『孔子』是其大例,故知命章首舊本亦有『孔』字。今以問仁章亂入陽貨之篇,既嫌其體例不符,而公山佛肸連類並載之閒,橫隔以比,亦頗不倫。」又云:「恭實寬、信、敏、惠之本,獨舍此句,未足該歷代帝王爲治之體要也。」 〇注:「言政教公平,則民說矣。」 〇正義曰;呂氏春秋•貴公篇:「昔先聖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則天下平矣。平得於公。嘗試觀於上志,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故洪範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偏無頗,遵王之義。無或作好,遵王之道.無或作惡,遵王之路。』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是言政教宜公平也。公平則舉措刑賞皆得其宜,民服於上,故說也。
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注〕孔曰:「屏,除也。」 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注〕王曰:「利民在政,無費於財。」 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注〕孔曰:「言君子不以寡小而慢也。」 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正義曰:皇本「問」下有「政」字。「尊」者,崇尚之意,或作「遵」。漢平都相蔣君碑:「遵五迸四。」後漢•祭遵傳:「遵美屏惡。」洪适隸釋以「遵」、「迸」爲魯論異文。方言:「遵,行也。」此義亦通。「貪」者,說文云:「欲物也。」呂覽•慎大注:「求無厭,是爲貪。」阮氏元校勘記:「益卦注、旅師疏及文選•洞簫賦注引此文,並作『因民所利而利之』。皇疏兩述經文,皆無上『之』字,疑後人妄增。」又皇本「擇」下有「其」字。案:「擇可勞而勞之」以下,皆因子張問而答之。不言「子張問」者,統於首句「何謂惠而不費」,凡諸問辭皆從略也。勞民,如治溝洫及耕斂之類。又農隙講武事,興土功,並是擇而勞之。荀子•富國篇言:「古人使民,夏不宛暍,冬不凍寒,急不傷力,緩不後時,事成功立,上下俱富。而百姓皆愛其上,人歸之如流水,親之歡如父母,爲之出死斷亡而愉者,無它故焉,忠信調和均辨之至也。」是言勞民而民不怨也。「欲仁得仁」,謂欲施仁政於民,即可施行,故易得仁也。皇疏云:「君子正其衣冠者,衣無撥,冠無免也。」中論•法象篇:「夫法象立,所以爲君子。法象者,莫先乎正容貌,慎威儀。是故先王之制禮也,爲冕服采章以旌之,爲佩玉鳴璜以聲之,欲其尊也,欲其莊也,焉可懈慢也?夫容貌者,人之符表也。符表正,故情性治;情性治,故仁義存;仁義存,故盛德著;盛德著,故可以爲法象。斯謂之君子矣。故孔子曰:『君子威而不猛,泰而不驕。』詩云:『敬爾威儀,惟民之則。』」 〇注:「屏,除也。」 〇正義曰:穀梁•宣九年傳:「放猶屏也。」廣雅•釋詁:「摒,除也。」摒與屏同。 〇注:「利民在政,無費於財。」 〇正義曰:左氏傳云:「上思利民,忠也。」「利民在政」者,政在養民,故當順民之性,使之各遂其生。邢疏云:「民居五土,所利不同。山者利其禽獸,渚者利其魚鹽,中原利其五穀。人君因其所利,使各居其所安,不易其利,則是惠愛利民在政,且不費於財也。」說文:「費,散財用也。」廣雅•釋言:「費,耗也。費,損也。」 〇注:「言君子不以寡小而慢也。」 〇正義曰:「寡小」,人所易慢。經意所主,故注別言之。書•無逸:「至于小大,無時或怨。」鄭注:「小大,謂萬民,上及羣臣。」詩•泮水:「無小無大,從公于邁。」皆與此稱「小大」同。皇疏引殷仲堪曰:「君子處心以虛,接物以敬,不以眾寡異情,大小改意,無所敢慢,斯不驕也。」即此注意。說文:「慢,惰也,一曰不畏也。」二義相近。 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注〕馬曰:「不宿戒而責目前成,爲視成。」 慢令致期謂之賊,〔注〕孔曰:「與民無信,而虛刻期。」 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注〕孔曰:「謂財物俱當與人,而吝嗇於出納惜難之,此有司之任耳,非人君之道。」 正義曰:「不教而殺」,謂未以禮義教民,民犯於法,則以罪殺之,此爲虐也。說文:「𧆩,殘也。」今從隸省作虐。京房易傳:「不教而誅茲謂虐。」義本此。毛詩•終風傳:「暴,疾也。」高誘淮南•天文訓注:「暴,虐也。」「戒」者,說文:「戒,警也。」儀禮•士冠禮:「主人戒賓。」注:「戒,警也,告也。」言上於民當先告戒之,而後責成功也。「慢令」者,新序•雜事篇:「緩令急誅,暴也。」緩令即慢令。說文訓慢爲惰,凡怠惰,則致緩也。王氏樵紹聞編:「視成,如今官府之受成;致期,如今官府之立限。周公之營洛邑也,賦工命役,咸勤誥治,戒之如此其至也,然後視其成焉,而不愆于素。若但曰『吾知責其成而已』,而無夙戒之道,則卒遽無漸,而人難於效功矣。費誓魯公之令眾也,『甲戌,我惟征徐戎』,『甲戌,我惟築』,期會明審如此:芻糧之不備,楨幹之不供,則有某刑,其令之嚴又如此。孰敢不依期而集哉?今也慢其令於先,而刻期於後,以誤其民,而必刑之,則是賊之而已。」荀子•宥坐篇:「魯有父子訟者,拘之三月,其父請止,孔子舍之。季孫不說。孔子曰:『嫚令謹誅,賊也。今生也有時,斂也無時,暴也。不教而責成功,虐也。已此三者,然後刑可即也。』」韓詩外傳:「孔子曰:『不戒責成,害也;慢令致期,暴也;不教而誅,責也。君子爲政,避此三者。』」又子貢謂季孫曰:「託法而治謂之暴,不戒致期謂之虐.不教而誅謂之賊,以身勝人謂之責。責者失身,賊者失臣,虐者失政,暴者失民。」文皆略同。「出納」者,說文:「納,絲濕納納也。」別一義。「內,入也。從冂自外而入也。」經傳多叚納爲內。此處皇本、釋文本皆作內,唯邢本作納。公羊•桓二年傳:「納者,入辭也。」上句言「與人」,此言「出」又言「納」者,俞氏樾平議:「因出納爲人之恒言,故言出而並及納。史記•刺客傳:『多人不能無生得失。』言失而並言得也。游俠傳:『緩急人之所時有也。』言急而並言緩也。此言出納亦猶是矣。」案:俞說是也。胡氏紹勳拾義:「納亦主與人。凡財物出於己,必入於人,亦謂之納。」引禹貢「納總、納銍、納秸」,昏禮「納采、納吉、納徵」,曲禮「納女於天子」諸文爲據,其說亦通。夏小正:「納卵蒜。」傳云:「納者何也?入之君也。」亦一證。 〇注:「不宿戒而責目前成,爲視成。」 〇正義曰:公食大夫記:「不宿戒。」注:「申戒爲宿。」又鄉飲酒注:「再戒爲宿戒。」 〇注:「與民無信,而虛刻期。」 〇正義曰:注謂令既出,而行之有違,是虛刻期,爲無信也。此說雖通,究非經旨。 〇注「俱當」至「之道」。 正義曰:方言:「荊、汝、江、湘之郊,凡貪而不施,或謂之悋。」虞翻易注:「坤爲吝嗇。」皇疏云:「有司,謂主典物者也,猶庫吏之屬也。庫吏雖有官物而不得自由,故物應出入者,必有所諮問,不敢擅易。人君若物與人而吝,即與庫吏無異,故云『謂之有司』也。」案:夫子言從政之道,而人君爲政亦不異此,故注廣言之。
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爲君子也;〔注〕孔曰:「命謂窮達之分。」 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注〕馬曰:「聽言而別其是非。」 正義曰:釋文本、皇、邢本,唐、宋石經並作「孔子」,唯集注本無「孔」字,當是誤脫。釋文云:「魯論無此章,今從古。」此亦出鄭注。韓詩外傳:「子曰:『不知命,無以爲君子。』言天之所生,皆有仁、義、禮、智、順、善之心。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則無仁、義、禮、智、順、善之心,謂之小人。」又曰:「大雅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言民之秉德以則天也。不知所以則天,又焉得爲君子乎?」漢書•董仲舒傳對策曰:「天令之謂命。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羣生,貴於物也。故曰:『天地之性人爲貴。』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義、禮、智,安處善,樂循理,謂之君子。故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爲君子。』此之謂也。」二文皆言德命,其義極精。蓋言德命可兼祿命也,說詳前疏。 〇注:「聽言而別其是非。」 〇正義曰:言者心聲。言有是非,故聽而別之,則人之是非亦知也。易•繫辭傳:「將叛者其辭慙,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此孔子知言即知人之學。孟子自許「知言」云:「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亦謂知言即可知人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