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張馮汲鄭傳第二十

《漢書》——班固

張釋之字季,南陽堵陽人也。師古曰:「堵音者。」與兄仲同居,以貲爲騎郎,蘇林曰:「雇錢若出穀也。」如淳曰:「漢注貲五百萬得爲常侍郎。」師古曰:「如說是也。」事文帝,十年不得調,師古曰:「調,選也,音徒釣反。」亡所知名。釋之曰:「乆宦減仲之產,不遂。」師古曰:「遂猶達。」欲免歸。中郎將爰盎知其賢,惜其去,乃請徙釋之補謁者。釋之旣朝畢,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論,師古曰:「令其議論依附時事也。」令今可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之間事,秦所以失,漢所以興者。文帝稱善,拜釋之爲謁者僕射。

從行,上登虎圈,師古曰:「圈,養獸之所也,音求遠反。」問上林尉禽獸簿,師古曰:「簿謂簿書也,音步戶反。」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師古曰:「視其屬官,皆不能對也。」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師古曰:「悉謂詳盡也。」欲以觀其能口對嚮應亡窮者。師古曰:「觀猶示也。嚮讀曰響。如響應聲,言其疾也。」文帝曰:「吏不當如此邪?尉亡賴!」張晏曰:「材無可恃也。」詔釋之拜嗇夫爲上林令。釋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長者。」又復問:「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上復曰:「長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爲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晉灼曰:「喋音牒。」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師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其敝徒文具,亡惻隱之實。師古曰:「文具,謂具文而已。」以故不聞其過,陵夷至於二世,天下土崩。師古曰:「陵夷,頹替也,解在成紀。」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靡,爭口辯,亡其實。且下之化上,疾於景嚮,舉錯不可不察也。」師古曰:「嚮讀曰響。錯音千故反。」文帝曰:「善。」迺止不拜嗇夫。

就車,召釋之驂乘,徐行,行問釋之秦之敝。師古曰:「行問,且行且問也。」具以質言。如淳曰:「質,誠也。」至宮,上拜釋之爲公車令。

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如淳曰:「宮衞令『諸出入殿門公車司馬門者皆下,不如令,罰金四兩』。」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毌入殿門。遂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曰:「敎兒子不謹。」薄太后使使承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繇是竒釋之,師古曰:「繇讀與由同。」拜爲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厠。師古曰:「厠,岸之邊側也,解在劉向傳。」時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曰:「此走邯鄲道也。」張晏曰:「慎夫人,邯鄲人也。」如淳曰:「走音奏。奏,趣也。」師古曰:「視讀曰示。」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李奇曰:「聲氣依倚瑟也。」師古曰:「倚瑟即今之以歌合曲也。」倚音於綺反。意悽愴悲懷,顧謂羣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爲槨,用紵絮斮陳漆其閒,豈可動哉!」師古曰:「紵音竹呂反。斮音側略反。」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椁,又何戚焉?」師古曰:「解並在劉向傳。」文帝稱善。其後,拜釋之爲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張晏曰:「在渭橋中路。」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次下亦同。」釋之治問。曰:「縣人來,如淳曰:「長安縣人也。」聞蹕,匿橋下。乆,以爲行過,師古曰:「言天子已過。」旣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奏當:「此人犯蹕,如淳曰:「乙令『蹕先至而犯者,罰金四兩』。」師古曰:「當謂處其罪也。」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迺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師古曰:「公謂不私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師古曰:「言初執獲此人,天子即令誅之,其事即畢。」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傾,天下用法皆爲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師古曰:「安,焉也。錯,置也,音千故反。」唯陛下察之。」上良乆曰:「廷尉當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坐前玉環,得,師古曰:「得者,盜環之人爲吏所捕得也。」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御物者爲奏,當棄市。上大怒曰:「人亡道,迺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師古曰:「法謂常法。」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師古曰:「共讀曰恭。」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如淳曰:「俱死罪也,盜玉環不若盜長陵土之逆。」然以逆順爲基。今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㧵土,張晏曰:「不欲指言,故以取土喻也。」師古曰:「抔音步侯反,謂手掬之也,其字從手。不忍言毀徹,故止云取土耳。今學者讀㧵爲桮勺之桮,非也。桮非應盛土之物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虖?」文帝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恢咸見釋之持議平,乃結爲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師古曰:「以甞劾帝不下司馬門。」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爲黃老言,處士。甞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韤解」,師古曰:「韤音武伐反。」顧謂釋之:「爲我結韤!」釋之跪而結之。師古曰:「結讀曰係。」旣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於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韤,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餘,爲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祖父趙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爲郎中署長,鄭氏曰:「以至孝聞也。」師古曰:「以孝得爲郎中,而爲郎署之長也。著音竹助反。」事文帝。帝輦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爲郎?家安在?」師古曰:「言年已老矣,何乃自爲郎也?崔浩以爲自,從也。從何爲郎?此說非也。」具以實言。文帝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高祛數爲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於鉅鹿下。吾每飲食,意未甞不在鉅鹿也。張晏曰:「每食念監所說李齊在鉅鹿時也。」父老知之乎?」唐對曰:「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爲將也。」上曰:「何已?」師古曰:「已猶耳。」唐曰:「臣大父在趙時,爲官帥將,師古曰:「大父,祖父也。帥音所類反。將音子亮反。」善李牧。臣父故爲代相,善李齊,知其爲人也。」上旣聞廉頗、李牧爲人,良說,如淳曰:「良,善也。」師古曰:「說讀曰悅。聞頗、牧之善,帝意大悅。」迺拊髀曰:師古曰:「髀音陛。」「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爲將,豈憂匈奴哉!」唐曰:「主臣!師古曰:「恐懼之言。解在陳平傳。」陛下雖有廉頗、李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乆,召唐讓曰:「公衆辱我,獨亡閒處虖?」師古曰:「何不間隙之處而言。」唐謝曰:「鄙人不知忌諱。」

當是時,匈奴新大入朝那,殺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爲意,迺卒復問唐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頗、牧也?」唐對曰:「臣聞上古王者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闑以內寡人制之,闑以外將軍制之;韋昭曰:「門中橛爲闑。」師古曰:「音牛列反。」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空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之爲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覆也。師古曰:「覆謂覆白之也,音芳目反。」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知能,選車千三百乘,彀騎萬三千匹,師古曰:「彀,張弩也,音遘。」百金之士十萬,服虔曰:「良士直百金也。」如淳曰:「黃金一斤直萬。言富家子弟可任使也。」師古曰:「百金喻其貴重耳。服說是也。」是以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鄭氏曰:「澹音擔石之擔。」如淳曰:「胡也。匈奴傳曰『晉北有澹林之胡,樓煩之戎也』。」師古曰:「澹音都甘反,又音談。」西抑彊秦,南支韓、魏。當是時,趙幾伯。師古曰:「幾致於霸也。幾音鉅依反。伯讀曰霸。」後會趙王遷立,蘇林曰:「趙幽王。」其母倡也,師古曰:「倡,樂家之女。」用郭開讒,而誅李牧,令顏聚代之。是以爲秦所滅。今臣竊聞魏尚爲雲中守,軍市租盡以給士卒,出私養錢,服虔曰:「私假錢也。」五日壹殺牛,以饗賔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虜甞一入,尚帥車騎擊之,所殺甚衆。夫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李竒曰:「尺籍所以書軍令。伍符,軍士五五相保之符信也。」如淳曰:「漢軍法曰吏卒斬首,以尺籍書下縣移郡,令人故行,不行奪勞二歲。伍符亦什伍之符,要節度也。」師古曰:「家人子,謂庶人之家子也。」終日力戰,斬首捕虜,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吏奉法必用。愚以爲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且雲中守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繇此言之,師古曰:「繇讀與由同。」陛下雖得李牧,不能用也。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文帝說。師古曰:「說讀曰悅。」是日,令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爲雲中守,而拜唐爲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士。服虔曰:「車戰之士也。」

十年,景帝立,以唐爲楚相。武帝即位,求賢良,舉唐。唐時年九十餘,不能爲官,迺以子遂爲郎。遂字王孫,亦竒士。魏尚,槐里人也。

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其先有寵於古之衛君也。文穎曰:「六國時衞弱,但稱君也。」至黯十世,世爲卿大夫。以父任,孝景時爲太子洗馬,孟康曰:「大臣任舉其子弟爲官。」以嚴見憚。

武帝即位,黯爲謁者。東粵相攻,上使黯往視之。至吳而還,報曰:「粵人相攻,固其俗,不足以辱天子使者。」河內失火,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師古曰:「比,近也。言屋相近,故連延而燒也。比音頻寐反。」不足憂。臣過河內,河內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內倉粟以振貧民。請歸節,伏矯制辠。」師古曰:「矯,託也,託奉制詔而行之。」上賢而釋之,遷爲滎陽令。黯恥爲令,稱疾歸田里。上聞,迺召爲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乆留內,遷爲東海太守。

黯學黃老言,治官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如淳曰:「擇郡丞及史任之也。鄭當時爲大司農,官屬丞史,亦是也。」責大指而已,不細苛。黯多病,卧閤內不出。歲餘,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爲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務在無爲而已,引大體,不拘文法。

爲人性倨,少禮,師古曰:「倨,簡傲也,音居庶反。」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合己者善待之,不合者弗能忍見,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游俠,任氣節,行脩絜。其諫,犯主之顏色。常慕傅伯、爰盎之爲人。應劭曰:「傅伯,梁人,爲孝王將,素抗直也。」善灌夫、鄭當時及宗正劉棄疾。亦以數直諫,不得乆居位。

是時,太后弟武安侯田蚡爲丞相,中二千石拜謁,蚡弗爲禮。黯見蚡,未甞拜,揖之。上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張晏曰:「所言欲施仁義也。」師古曰:「云云,猶言如此如此也。史略其辭耳。」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虖!」上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爲黯懼。上退,謂人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羣臣或數黯,師古曰:「數,責之,音所具反。」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誼虖?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瘉。如淳曰:「杜欽所謂病滿賜告詔恩也。數者,非一也。」師古曰:「數音所角反。瘉與愈同。」最後,嚴助爲請告。上曰:「汲黯何如人也?」曰:「使黯任職居官,亡以瘉人,師古曰:「瘉,勝也,讀與愈同。」然至其輔少主守成,雖自謂賁育弗能奪也。」師古曰:「孟賁、夏育,皆古之勇士也。賁音奔。」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視之。如淳曰:「廁,溷也。」孟康曰:「廁,床邊側也。」師古曰:「如說是也。」丞相弘宴見,上或時不冠。至如見黯,不冠不見也。上甞坐武帳,應劭曰:「武帳,織成帳爲武士象也。」孟康曰:「今御武帳,置兵闌五兵於帳中也。」師古曰:「孟說是也。」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帷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

張湯以更定律令爲廷尉,師古曰:「更,改也。」黯質責湯於上前,師古曰:「質,對之也。」曰:「公爲正卿,上不能襃先帝之功業,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爲?師古曰:「言何爲乃紛亂而改更也。」而公以此無種矣!」師古曰:「言當誅及子孫也。」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憤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爲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視矣!」師古曰:「重累其足,言懼甚也。仄,古側字也。」

是時,漢方征匈奴,招懷四夷,黯務少事,間常言與胡和親,毋起兵。師古曰:「每因間隙而言也。」上方鄉儒術,師古曰:「鄉讀曰嚮。」尊公孫弘,及事益多,吏民巧。上分別文法,湯等數奏決讞以幸。而黯常毀儒,面觸弘等徒懷詐飾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筆之吏專深文巧詆,師古曰:「詆,毀辱也,音丁禮反。」陷人於罔,以自爲功。上愈益貴弘、湯,弘、湯心疾黯,雖上亦不說也,師古曰:「說讀曰悅。」欲誅之以事。師古曰:「以事致其罪而誅也。」弘爲丞相,迺言上曰:「右內史界部中多貴人宗室,難治,非素重臣弗能任,請徙黯爲右內史。」數歲,官事不廢。

大將軍青旣益尊,姉爲皇后,然黯與亢禮。或說黯曰:「自天子欲令羣臣下大將軍,師古曰:「下音胡稼反。」大將軍尊貴,誠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耶?」師古曰:「言能降貴以禮士,最爲重也。」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以朝廷所疑,遇黯加於平日。

淮南王謀反,憚黯,曰:「黯好直諫,守節死義;至說公孫弘等,如發蒙耳。」師古曰:「說音式銳反。」

上旣數征匈奴有功,黯言益不用。

始黯列九卿矣,而公孫弘、張湯爲小吏。及弘、湯稍貴,與黯同位,黯又非毀弘、湯。已而弘至丞相封侯,湯御史大夫,黯時丞史皆與同列,或尊用過之。黯褊心,不能無少望,師古曰:「褊,陿也。望,怨也。」見上,言曰:「陛下用羣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汲黯之言,日益甚矣。」師古曰:「言其鄙俚也。或曰,積薪之言出曾子,故云不可無學也。」

居無何,匈奴渾邪王帥衆來降,師古曰:「渾音胡昆反。」漢發車二萬乘。縣官亡錢,從民貰馬。師古曰:「賒買也。」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黯曰:「長安令亡罪,獨斬臣黯,民迺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中國,甘心夷狄之人乎!」師古曰:「罷讀曰疲。」上默然。後渾邪王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黯入,請閒,見高門,晉灼曰:「三輔黃圖未央宮中有高門殿也。」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舉兵誅之,死傷不可勝計,而費以鉅萬百數。師古曰:「即數百鉅萬也。」臣愚以爲陛下得胡人,皆以爲奴婢,賜從軍死者家;鹵獲,因與之,以謝天下,塞百姓之心。師古曰:「塞,滿也。」今縱不能,渾邪帥數萬之衆來,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而文吏繩以爲闌出財物如邊關乎?應劭曰:「闌,妄也。律,胡市,吏民不得持兵器及鐵出關。雖於京師市買,其法一也。」臣瓚曰:「無符傳出入爲闌也。」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贏以謝天下,師古曰:「贏,餘也,音弋成反。」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臣竊爲陛下弗取也。」上弗許,曰:「吾乆不聞汲黯之言,今又復妄發矣。」後數月,黯坐小法,會赦,免官。於是黯隱於田園者數年。

會更立五銖錢,民多盜鑄錢者,楚地尤甚。上以爲淮陽,楚地之郊也,師古曰:「郊謂交道衝要之處也。」召黯拜爲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綬,詔數強予,然後奉詔。召上殿,黯泣曰:「臣自以爲填溝壑,不復見陛下,師古曰:「填音大賢反。」不意陛下復收之。臣常有狗馬之心,師古曰:「思報効。」今病,力不能任郡事。師古曰:「力謂甚也。」臣願爲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師古曰:「言後即召也。」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師古曰:「顧謂思念也。」吾徒得君重,師古曰:「徒,但也。重,威重也。」卧而治之。」黯旣辭,過大行李息,曰:「黯棄逐居郡,不得與朝廷議矣。師古曰:「與讀曰豫。」然御史大夫湯智足以距諫,詐足以飾非,非肯正爲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如淳曰:「舞猶弄也。」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爲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何?師古曰:「言何不早言也。」公與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黯居郡如其故治,淮陽政清。後張湯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如淳曰:「諸侯王相在郡守上,秩真二千石。律,真二千石月得百五十斛,歲凡得千八百石耳。二千石月得百二十斛,歲凡得一千四百四十石耳。」居淮陽十歲而卒。

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仁至九卿,子偃至諸侯相。黯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爲太子洗馬。安文深巧善宦,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時至二千石十人。濮陽段宏始事蓋侯信,服虔曰:「景帝王皇后兄也。」信任宏,蘇林曰:「任,保舉。」官亦再至九卿。然衞人仕者皆嚴憚汲黯,出其下。

鄭當時字莊,陳人也。其先鄭君甞事項籍,籍死而屬漢。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爲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

當時以任俠自喜,脫張羽於阸,服虔曰:「梁孝王將,楚相之弟也。」師古曰:「喜音許吏反。脫音佗活反。」聲聞梁楚閒。孝景時,爲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驛馬長安諸郊,如淳曰:「郊,交道四通處也,以請賔客便。」臣瓚曰:「長安四面郊祀之處,閑靜可以請賔客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此謂長安城外四面之郊耳。邑外謂之郊,近郊二十里。」請謝賔客,夜以繼日,至明旦,常恐不徧。當時好黃老言,其慕長者,如恐不稱。師古曰:「恐不稱其意。」自見年少官薄,然其知友皆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師古曰:「大父謂祖父。行音胡浪反。」

武帝即位,當時稍遷爲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爲右內史。以武安魏其時議,師古曰:「議田蚡及竇嬰事。」貶秩爲詹事,遷爲大司農。

當時爲大吏,戒門下:「客至,亡貴賤亡留門者。」執賔主之禮,以其貴下人。性廉,又不治產,卬奉賜給諸公。師古曰:「卬音牛向反。奉音扶用反。」然其餽遺人,不過具器食。師古曰:「猶今言一盤食也。」每朝,候上閒說,未甞不言天下長者。師古曰:「候天子間隙之時,其所稱說,皆言長者也。」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也。師古曰:「推轂,言薦舉人,如推轂之運轉也。有味者,其言甚美也。」常引以爲賢於己。未甞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諸公以此翕然稱鄭莊。

使視決河,自請治行五日。如淳曰:「治行,謂莊嚴。」上曰:「吾聞鄭莊行,千里不齎糧,治行者何也?」然當時在朝,常趨和承意,師古曰:「趨讀曰趣。趣,向也。和音胡卧反。」不敢甚斥臧否。漢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費多,財用益屈。師古曰:「屈,盡也,音其勿反。」當時爲大司農,任人賔客僦,晉灼曰:「當時爲大司農,而任使其賔客辜較作僦也。」師古曰:「僦謂受顧賃而載運也。言當時保任其賔客於司農載運也。僦音子就反。」入多逋負。司馬安爲淮陽太守,發其事,當時以此陷罪,贖爲庶人。頃之,守長史。如淳曰:「丞相長史也。」遷汝南太守,數歲,以官卒。昆弟以當時故,至二千石者六七人。

當時始與汲黯列爲九卿,內行修。兩人中廢,賔客益落。師古曰:「落,散也。」當時死,家亡餘財。

先是下邽翟公爲廷尉,蘇林曰:「邽音圭,京兆縣名也。」賔客亦填門,師古曰:「填,滿也,音田。」及廢,門外可設爵羅。師古曰:「言其寂靜,無人行也。」後復爲廷尉,客欲往,翟公大署其門師古曰:「署謂書之。」曰:「一死一生,迺知交情;一貧一富,迺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迺見。」師古曰:「見音胡電反。」

贊曰:張釋之之守法,馮唐之論將,汲黯之正直,鄭當時之推士,不如是,亦何以成名哉!楊子以爲孝文親詘帝尊以信亞夫之軍,師古曰:「楊子,謂楊雄也。信讀曰伸。」曷爲不能用頗、牧?彼將有激云爾。師古曰:「謂馮唐欲理魏尚,故以此言激文帝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