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一・賈鄒枚路傳第二十一

《漢書》——班固

賈山,潁川人也。祖父袪,故魏王時博士弟子也。師古曰:「六國時魏也。」山受學袪,所言涉獵書記,不能爲醇儒。師古曰:「涉若涉水,獵若獵獸,言歷覽之不專精也。醇者,不雜也。」甞給事潁陰侯爲騎。師古曰:「爲騎者,常騎馬而從也。」

孝文時,言治亂之道,借秦爲諭,名曰至言。其辭曰:

  臣聞爲人臣者,盡忠竭愚,以直諫主,不避死亡之誅者,臣山是也。臣不敢以乆遠諭,願借秦以爲諭,唯陛下少加意焉。

  夫布衣韋帶之士,師古曰:「言貧賤之人也。韋帶,以單韋爲帶,無飾也。」脩身於內,成名於外,而使後世不絕息。至秦則不然。貴爲天子,富有天下,賦斂重數,百姓任罷,師古曰:「數,屢也。任謂役事也。罷讀曰疲,言疲於役使也。」赭衣半道,群盜滿山,師古曰:「犯罪者則衣赭衣,行道之人半著赭衣,言被罪者衆也。盜賊皆依山爲阻,故云滿山也。」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視,傾耳而聽。師古曰:「戴目者,言常遠視,有異志也。傾耳而聽,言樂禍亂也。」一夫大謼,天下嚮應者,陳勝是也。師古曰:「謼字與呼同。謼,叫也,音火故反。嚮讀曰響。」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陽而西至雍,離宮三百,師古曰:「凡言離宮者,皆謂於別處置之,非常所居也。」鍾鼓帷帳,不移而具。又爲阿房之殿,殿高數十仞,師古曰:「阿房者,言殿之四阿皆爲房也。一說大陵曰阿,言其殿高若於阿上爲房也。房字或作旁,說云始皇作此殿,未有名,以其去咸陽近,且號阿旁。阿,近也。八尺曰仞。」東西五里,南北千步,從車羅騎,四馬騖馳,旌旗不橈。師古曰:「橈,屈也。言庭之廣大,殿之高敞,衆騎馳騖無所迫觸,建立旌旗不屈橈。橈音女孝反。」爲宮室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託處焉。爲馳道於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瀕海之觀畢至。師古曰:「瀕,水涯也。瀕海,謂緣海之邊也。畢,盡也。瀕音頻,又音賔,字或作濵,音義同。」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隱以金椎,服虔曰:「作壁如甬道。隱築也,以鐵椎築之。」師古曰:「築令堅實而使隆高耳,不爲甬壁也。隱音於靳反。」樹以青松。爲馳道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託足焉。死葬乎驪山,吏徒數十萬人,師古曰:「吏以督領,徒以役作也。」曠日十年。師古曰:「曠,空也,廢也。言爲重役,空廢時日,積年歲也。」下徹三泉師古曰:「三重之泉,言其深也。」合采金石,冶銅錮其內,桼塗其外,師古曰:「錮謂鑄而合之也,音固。」被以珠玉,飾以翡翠,應劭曰:「雄曰翡,雌曰翠。」臣瓚曰:「異物志云翡色赤而大於翠。」師古曰:「鳥各別類,非雄雌異名也。被音皮義反。」中成觀游,上成山林。爲葬薶之侈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冢而託葬焉。服虔曰:「謂塊墣作冢,喻小也。」臣瓚曰:「蓬顆,猶裸顆小冢也。」晉灼曰:「東北人名土塊爲蓬顆。」師古曰:「諸家之說皆非。顆謂土塊。蓬顆,言塊上生蓬者耳。舉此以對冢上山林,故言蓬顆蔽冢也。顆音口果反。」秦以熊羆之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并吞海內,而不篤禮義,師古曰:「篤,厚也。」故天殃已加矣。臣昧死以聞,願陛下少留意而詳擇其中。師古曰:「中音竹仲反。」

  臣聞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則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聞,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師古曰:「蒙,冒犯也。」地之磽者,雖有善種,不能生焉;師古曰:「磽,埆,瘠薄也。磽音口交反。」江皐河瀕,雖有惡種,無不猥大。李竒曰:「皐,水邊淤地也。」師古曰:「猥,盛也。」昔者夏商之季世,雖關龍逢、箕子、比干之賢,身死亡而道不用。服虔曰:「關龍逢,桀之忠臣也。」師古曰:「比干諫紂而紂殺之。論語曰『微子去之,箕子爲之奴,比干諫而死。』」文王之時,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芻蕘採薪之人皆得盡其力,師古曰:「芻,刈草也。蕘,草薪也。言執賤役者也。大雅板之詩曰『詢于芻蕘』。」此周之所以興也。故地之美者善養禾,君之仁者善養士。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師古曰:「霆,疾雷也,音廷。」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師古曰:「特,獨也。」埶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迺況於縱欲恣行暴虐,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師古曰:「震,動也。」壓之以重,則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師古曰:「孟賁,古之勇士。賁音奔。」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弗聞,則社稷危矣。古者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諫,李竒曰:「古有誦詩之工,記過之史,常在君側也。」師古曰:「箴,戒也,音之林反。」瞽誦詩諫,師古曰:「瞽,無目之人。」公卿比諫,李竒曰:「相親比而諫也,或曰比方事類以諫也。」師古曰:「比方是也。」士傳言諫過,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師古曰:「旅,衆也。」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失而改之,見義而從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內,其義莫不爲臣。然而養三老於大學,親執醬而餽,執爵而酳,師古曰:「餽字與饋同。進食曰餽。酳者,少少飲酒,謂食已而蕩口也,音胤。」祝䭇在前,祝鯁在後,師古曰:「䭇,古饐字,謂食不下也。以老人好饐鯁,故爲備祝以祝之。」公卿奉杖,大夫進履,舉賢以自輔弼,求脩正之士使直諫。師古曰:「脩正,謂脩身正行者。」故以天子之尊,尊養三老,視孝也;師古曰:「視讀曰示。」立輔弼之臣者,恐驕也;置直諫之士者,恐不得聞其過也;學問至於芻蕘者,求善無饜也;商人庶人誹謗己而改之,從善無不聽也。

  昔者,秦政力并萬國,富有天下,破六國以爲郡縣,築長城以爲關塞。秦地之固,大小之埶,輕重之權,其與一家之富,一夫之彊,胡可勝計也!師古曰:「胡,何也。勝,盡也。」然而兵破於陳涉,地奪於劉氏者,何也?秦王貪狼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師古曰:「適,快也。」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用民之力不過歲三日,什一而籍,師古曰:「什一,謂十分之中公取一也。籍,借也,謂借人力也。一曰爲簿籍而稅之。」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師古曰:「頌者,六詩之一,美盛德之形容,蓋帝王之嘉致。」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師古曰:「勝,堪也。罷讀曰疲。次下亦同。」一君之身耳,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師古曰:「弋,繳射也。」勞罷者不得休息,飢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無所告訴,人與之爲怨,家與之爲讎,師古曰:「言人人爲怨,家家爲讎。」故天下壞也。秦皇帝身在之時,天下已壞矣,而弗自知也。秦皇帝東巡狩,至會稽、琅邪,刻石著其功,自以爲過堯舜統;如淳曰:「統,繼也。堯舜子不才,不能長世,而秦自以過堯舜,可至萬世也。」師古曰:「此說非也。統,治也。言自美功德,治理天下過於堯舜也。其下乃言一至萬之事。」縣石鑄鍾虡,服虔曰:「縣石以爲磬也。」蘇林曰:「秦欲平天下法,使輕重如石之在稱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縣,稱也。石,百二十斤。稱銅鐵之斤石以鑄鍾虡,言其奢泰也。虡,猛獸之名,謂鍾鼓之柎飾爲此獸。虡音鉅。」篩土築阿房之宮,師古曰:「篩以竹簁爲之。篩音師。簁音山爾反。」自以爲萬世有天下也。古者聖王作謚,三四十世耳,雖堯舜禹湯文武絫世廣德師古曰:「絫,古累字。」以爲子孫基業,無過二三十世者也。張晏曰:「夏十七世,殷三十一世,周三十六世。」秦皇帝曰死而以謚法,是父子名號有時相襲也,以一至萬,則世世不相復也,師古曰:「復,重也,音扶目反。」故死而號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萬也。秦皇帝計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師古曰:「度音大各反。」然身死纔數月耳,師古曰:「纔音財,暫也,淺也。」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

  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自不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媮合苟容,師古曰:「道讀曰導,導引主意於邪也。媮與偷同。」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師古曰:「水旁決曰潰,言天下之壞如水潰。」詩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聽言則對,譖言則退。」此之謂也。師古曰:「此大雅桑柔之篇也。言賢者見事之是非,非不能分別言之,而不言者何也?此但畏忌犯顏得罪罰也。又言,言而見聽,則悉意答對;不見信受,則屏退也。今詩本云『聽言則對,誦言如醉』。說者又別爲義,與此不同。」又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師古曰:「此大雅文王之篇也。濟濟,多威儀也。此言文王以多士之故,能安天下也。」天下未甞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寧者何也?文王好仁則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

  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不能盡其心,則不能盡其力;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賢君於其臣也,尊其爵祿而親之;疾則臨視之亡數,師古曰:「言心實憂念之,不爲禮飾也。」死則往弔哭之,臨其小斂大斂,已棺塗而後爲之服錫衰麻絰,師古曰:「已棺,謂已大斂也。塗謂塗殯也。錫衰,十五升布,無事其縷者也。棺音工喚反。」而三臨其喪;未斂不飲酒食肉,未葬不舉樂,當宗廟之祭而死,爲之廢樂。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可謂盡禮矣;服法服,端容貌,正顏色,然後見之。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功德立於後世,而令聞不忘也。師古曰:「令,善也。聞謂聲之聞也。」

  今陛下念思祖考,術追厥功,師古曰:「術亦作述。」圖所以昭光洪業休德,師古曰:「圖,謀也。休,美也。」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訢訢焉,師古曰:「訢讀與欣同。」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師古曰:「厲精而爲潔白也。」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爲常侍諸吏,與之馳敺射獵,師古曰:「敺與驅同。」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師古曰:「解讀曰懈。弛,放也,音式爾反。」百官之墮於事也,諸侯聞之,又必怠於政矣。

  陛下即位,親自勉以厚天下,損食膳,不聽樂,減外徭衞卒,止歲貢;省廄馬以賦縣傳,師古曰:「賦,給與也。傳音張戀反。」去諸苑以賦農夫,出帛十萬餘匹以振貧民;禮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筭不事;師古曰:「一子不事,蠲其賦役。二筭不事,免二口之筭賦也。」賜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發御府金賜大臣宗族,亡不被澤者;赦罪人,憐其亡髮,賜之巾,憐其衣赭書其背,師古曰:「衣音於旣反。」父子兄弟相見也而賜之衣。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師古曰:「說讀曰悅。」是以元年膏雨降,五穀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師古曰:「相,助也。」刑輕於它時而犯法者寡,衣食多於前年而盜賊少,此天下之所以順陛下也。師古曰:「天下之人也。」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𤸇疾,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風,師古曰:「鄉讀曰嚮。」今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獵射,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師古曰:「此大雅蕩之詩也。言人初始皆庶幾於善道,而少有能終之者。」臣不勝大願,願少衰射獵,以夏歲二月,師古曰:「時以十月爲歲首,則謂夏正之二月爲五月。今欲定制度,循於古法,故特云用夏歲二月也。夏音胡雅反。」定明堂,造太學,脩先王之道。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然後唯陛下所幸耳。師古曰:「言乃可恣意也。」古者大臣不媟,師古曰:「媟,狎也,音息列反。」故君子不常見其齊嚴之色,肅敬之容。師古曰:「見,顯示也,音胡電反。」大臣不得與宴游,師古曰:「安息曰宴。與讀曰豫。」方正脩絜之士不得從射獵,使皆務其方以高其節,師古曰:「方,道也。一曰方謂廉隅也。」則羣臣莫敢不正身脩行,盡心以稱大禮。師古曰:「稱,副也。」如此,則陛下之道尊敬,功業施於四海,垂於萬世子孫矣。誠不如此,則行日壞而榮日滅矣。夫士脩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衆臣宴游,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夫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議不失計,軌事之大者也。師古曰:「軌謂法度也。」

其後文帝除鑄錢令,山復上書諫,以爲變先帝法,非是。又訟淮南王無大罪,宜急令反國。又言柴唐子爲不善,足以戒。鄧展曰:「淮南傳棘蒲侯柴武太子柴竒與士伍開章謀反。」章下詰責,師古曰:「以其所上之章,令有司詰問。」對以爲「錢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富貴者,人主之操柄也,師古曰:「操,持也,音千高反。」令民爲之,是與人主共操柄,不可長也。」師古曰:「長謂畜養也。言此事宜速禁絕,不可畜養。」其言多激切,善指事意,然終不加罰,所以廣諫爭之路也。其後復禁鑄錢云。

鄒陽,齊人也。漢興,諸侯王皆自治民聘賢。吳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陽與吳嚴忌、枚乘等俱仕吳,皆以文辯著名。乆之,吳王以太子事怨望,稱疾不朝,陰有邪謀,陽奏書諫。爲其事尚隱,惡指斥言,故先引秦爲諭,因道胡、越、齊、趙、淮南之難,然後迺致其意。其辭曰:

  臣聞秦倚曲臺之宮,應劭曰:「始皇帝所治處也,若漢家未央宮。」師古曰:「倚,恃也,音於綺反。」懸衡天下,服虔曰:「關西爲衡。」應劭曰:「衡,平也。」如淳曰:「衡猶稱之衡也,言其懸法度於其上也。」師古曰:「此說秦自以爲威力彊固,非論平法也。下又言陳勝連從兵之據,則是說從橫之事耳。服釋是也。」畫地而不犯,兵加胡越;師古曰:「畫地不犯者,法制之行也。」至其晚節末路,張耳、陳勝連從兵之據,師古曰:「從音子容反。」以叩函谷,咸陽遂危。師古曰:「叩,擊也。」何則?列郡不相親,萬室不相救也。今胡數涉北河之外,上覆飛鳥,下不見伏菟,蘇林曰:「言胡來人馬之盛,揚塵上覆飛鳥,下不見伏菟也。一曰,覆,盡也。言上射飛鳥,下盡伏菟也。」師古曰:「覆,盡,是也,音芳目反。」鬬城不休,救兵不止,死者相隨,輦車相屬,師古曰:「屬,連也,音之欲反。」轉粟流輸,千里不絕。何則?彊趙責於河閒,應劭曰:「趙幽王爲呂后所幽死,文帝立其長子遂爲趙王,取趙之河間立遂弟辟彊爲河間王,至子哀王無嗣,國除,遂欲復還得河間。」六齊望於惠后,孟康曰:「高后割齊濟南郡爲呂台奉邑,又割琅邪郡封營陵侯劉澤爲琅邪王。文帝乃立悼惠王六子爲王。言六齊不保今日之恩,而追怨惠帝與呂后也。一說惠帝二年悼惠王入朝,呂后欲鴆殺之,獻城陽郡,尊魯元公主,得免,六子以此怨之。」城陽顧於盧博,孟康曰:「城陽王喜也。喜父章與弟興居討諸呂有功,本當盡以趙地王章,梁地王興居。文帝聞其欲立齊王,更以二郡王之。章失職,歲餘薨。興居誅死。盧博,濟北王治處,喜顧念而怨也。」三淮南之心思墳墓。張晏曰:「淮南厲王三子爲三王,念其父見遷殺,思墓,欲報怨也。」師古曰:「三子爲王,謂淮南、衡山、濟北也。」大王不憂,臣恐救兵之不專,孟康曰:「不專救漢也。」如淳曰:「皆自私怨宿忿,不能爲吳也。若吳舉兵反,天子來討,謂四國但有意,不敢相救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言諸國各有私怨,欲申其志,不肯專爲吳,非不敢相救也。」胡馬遂進窺於邯鄲,越水長沙,還舟青陽。張晏曰:「青陽,地名。還舟,聚舟船也。言胡爲趙難,越爲吳難,不可恃也。」雖使梁并淮陽之兵,下淮東,越廣陵,以遏越人之粮,漢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輔大國,胡亦益進,越亦益深。此臣之所爲大王患也。應劭曰:「時趙王遂北連匈奴,吳王濞素事三越,故鄒陽微言胡越亦自受敵,救兵之不專也。胡馬故曰進,越水故曰深。」蘇林曰:「折,截也。陽知吳王陰連結齊、趙、淮南、胡、越,欲諫不敢指斥言,故陳胡、越之難,齊、趙之怨,微言梁并淮陽絕越人之糧,漢折西河以輔大國,以破難其計。欲隱其辭,故謬言胡益進,越益深,爲大王患之,以錯亂其語,若吳爲憂助漢者也。自此以下,乃致其意焉。」師古曰:「蘇說是。」

  臣聞交龍襄首奮翼,則浮雲出流,霧雨咸集。師古曰:「襄,舉也。」聖王厎節脩德,師古曰:「厎,厲也,音指。」則游談之士歸義思名。今臣盡智畢議,易精極慮,如淳曰:「改易精思以極盡謀慮也。」則無國不可奸;師古曰:「奸音干。」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然臣所以歷數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惡臣國而樂吳民也,竊高下風之行,尤說大王之義。師古曰:「言在下風側聽,高尚美悅大王之行義也。說讀曰悅。」故願大王之無忽,察聽其志。

  臣聞鷙鳥絫百,不如一鶚。孟康曰:「鶚,大鵰也。」如淳曰:「鷙鳥比諸侯,鶚比天子。」師古曰:「鷙擊之鳥,鷹鸇之屬也。鶚自大鳥而鷙者耳,非鵰也。絫,古累字。鶚音愕。」夫全趙之時,服虔曰:「全趙,趙未分之時。」武力鼎士袨服叢臺之下者一旦成市,師古曰:「袨服,盛服也。鼎士,舉鼎之士也。叢臺,趙王之臺也,在邯鄲。袨音州縣之縣。」而不能止幽王之湛患。師古曰:「幽王謂趙幽王友也。湛讀曰沈。沈患,言幽王爲呂后所幽死。」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師古曰:「厲王,淮南厲王長也。西謂廢遷嚴道而死於雍也。」然而計議不得,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師古曰:「諸謂專諸,賁謂孟賁,皆古勇士也。」故願大王審畫而已。師古曰:「畫,計也,音獲。」

  始孝文皇帝據關入立,寒心銷志,不明求衣。張晏曰:「據函谷關立爲天子,諸國聞文帝入關爲之寒心散志也。求衣,夜索衣著,不及待明,意不安也。」臣瓚曰:「文帝入關而立,以天下多難,故乃寒心戰慄,未明而起。」師古曰:「瓚說是。」自立天子之後,使東牟朱虛東襃義父之後,應劭曰:「天下已定,文帝遣朱虛侯章東喻齊王,嘉其首舉兵,欲誅諸呂,猶春秋襃邾儀父也。」師古曰:「立天子,謂立爲天子也。義讀曰儀。父讀曰甫。」深割嬰兒王之。應劭曰:「封齊王六子爲王,其中有小小嬰兒者,文帝於骨肉厚也。或曰,皇子武爲代王,參爲太原王,揖爲梁王。」師古曰:「或說是也。」壤子王梁、代,如淳曰:「文帝之二子。」晉灼曰:「揚雄方言『梁益之間,所愛謂其肥盛曰壤』。或曰,言深割嬰兒王之壤。壤,土也。壤字當上屬也。」師古曰:「或說非也。」益以淮陽。卒仆濟北,囚弟於雍者,豈非象新垣平等哉!應劭曰:「仆,僵仆也。濟北王興居反,見誅。囚弟於雍者,淮南王長有罪,見徙,死於雍。所以然者,坐二國有姦臣如新垣平等,勸王共反。」師古曰:「仆音赴。」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左規山東,右制關中,變權易埶,大臣難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復起於漢,新垣過計於朝,如淳曰:「新垣平詐言『鼎在泗水中,臣望東北汾陰有金寶氣,鼎其在乎?弗迎,則不至。』爲吳計者,猶新垣平之言,周鼎終不可得也。」服虔曰:「過,誤也。」則我吳遺嗣,不可期於世矣。師古曰:「言吳當絕滅無遺嗣也。」高皇帝燒棧道,水章邯,應劭曰:「章邯爲雍王,高祖以水灌其城,破之也。」兵不留行,師古曰:「言無所稽留,不廢於行。」收弊民之倦,東馳函谷,西楚大破。張晏曰:「項羽自號西楚霸王。」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陸擊則荊王以失其地,如淳曰:「荊亦楚也,謂項羽敗走。」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應劭曰:「言不可庶幾也。」李竒曰:「不但幾微,乃著見也。或曰幾,危也。此數事於國家皆無危險之慮也。」師古曰:「言漢朝之安,諸侯不當妄起邪意。應說是也。」願大王孰察之。

吳王不內其言。

是時,景帝少弟梁孝王貴盛,亦待士。於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不可說,皆去之梁,從孝王游。

陽爲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師古曰:「忼音口朗反。」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閒。師古曰:「介謂間厠也。」勝等疾陽,惡之孝王。師古曰:「惡謂讒毀也。其下亦同。」孝王怒,下陽吏,將殺之。陽客游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絫,師古曰:「絫音力瑞反。」迺從獄中上書曰: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爲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應劭曰:「燕太子丹質於秦,始皇遇之無禮,丹亡去,厚養荊軻,令西刺秦王。其精誠感天,白虹爲之貫日也。」如淳曰:「白虹,兵象,日爲君,爲燕丹表可克之兆。」師古曰:「精誠若斯,太子尚畏而不信也。太白食昴,義亦如之。」衞先生爲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蘇林曰:「白起爲秦伐趙,破長平軍,欲遂滅趙,遣衞先生說昭王益兵糧,爲應侯所害,事用不成。精誠上達於天,故太白爲之食昴。昴,趙分也,將有兵,故太白食昴。食,干歷之也。」如淳曰:「太白,天之將軍。」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張晏曰:「盡其計議,願王知之。」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爲世所疑。師古曰:「言左右不明者,不欲斥王也。訊謂鞫問也,音信。」是使荊軻、衞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應劭曰:「卞和得玉璞,獻之武王,王示玉人,曰石也,刖其右足。武王歿,復獻文王,玉人復曰石也,刖其左足。至成王時,抱其璞哭於郊,乃使玉人攻之,果得寶玉也。」李斯竭忠,胡亥極刑。張晏曰:「李斯諫二世以正,而二世殺之,具五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張晏曰:「接輿,楚賢人,陽狂避世。」師古曰:「輿音弋於反。」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師古曰:「以謬聽爲後。後猶下也。」毋使臣爲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應劭曰:「吳王取馬革爲鴟夷,受子胥,沈之江。鴟夷,榼形。」師古曰:「鴟夷,即今之盛酒鴟夷幐。」臣始不信,迺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孟康曰:「初相識至白頭不相知。」傾蓋如故」。文穎曰:「傾蓋,猶交蓋駐車也。」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荊軻首以奉丹事;張晏曰:「於期爲秦將,被讒走之燕。始皇滅其家,又重購之。燕遣荊軻欲刺秦王,於期自刎首,令軻齎往。」師古曰:「之,往也。藉,假也。」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郤齊而存魏。孟康曰:「王奢,齊臣也,亡至魏。其後齊伐魏,奢登城謂齊將曰:『今君之來,不過以奢故也,義不苟生,以爲魏累。』遂自剄也。」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爲燕尾生;服虔曰:「蘇秦於秦不出其信,於燕則出尾生之信也。」晉灼曰:「說齊宣王使還燕十城,又令閔王厚葬以弊齊,終死爲燕也。」師古曰:「尾生,古之信士,守志亡軀,故以爲喻。」白圭戰亡六城,爲魏取中山。張晏曰:「白圭爲中山將,亡六城,君欲殺之,亡入魏,魏文侯厚遇之,還拔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劔而怒,食以駃騠;孟康曰:「駃騠,駿馬也,生七日而超其母。敬重蘇秦,雖有讒謗,而更食以珍竒之味。」師古曰:「食讀曰飤。駃音決。騠音題。」白圭顯於中山,師古曰:「以拔中山之功而尊顯也。」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師古曰:「析,分也。」豈移於浮辭哉!師古曰:「不以浮說而移心。」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蘇林曰:「六國時人,被此刑也。」范雎拉脅折齒於魏,卒爲應侯。應劭曰:「魏人也。魏相魏齊疑其以國陰事告齊,乃掠笞數百,拉脅折齒。」師古曰:「後入秦爲相,封爲應侯。拉,摧也,音盧合反。」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師古曰:「言直道而行,不求朋黨之助,謂忠信必可恃也。畫,計也,音獲。」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服虔曰:「殷之末世介士也。雍之河,雍州之河也。」師古曰:「雍者,河水溢出爲小流也。言狄初因蹈雍,遂入大河也。爾雅曰『水自河出爲雍』,又曰『江有沲,河有雍』。雍音於龍反。服虔曰雍州之河,非也。」徐衍負石入海。服虔曰:「周之末世人也。」師古曰:「負石者,欲速沈也。」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師古曰:「比音頻寐反。」故百里奚乞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應劭曰:「虞人也,聞秦繆公賢,欲往干之,乏資,乞食以自致也。」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應劭曰:「齊桓公夜出迎客,甯戚疾擊其牛角,高歌曰:『南山矸,自石爛,生不逢堯與舜禪。短布單衣適至骭,從昬飯牛薄夜半,長夜曼曼何時旦!』桓公召與語,說之,以爲大夫。」師古曰:「矸字與岸同。骭,脛也。薄,止也。骭音下諫反。曼音莫幹反。」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桼,昆弟不能離,豈惑於衆口哉?故偏聽生姦,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師古曰:「季孫,魯大夫季桓子也,名斯。論語云『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蓋桓子故使定公受齊之女樂,欲令去孔子也。」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文穎曰:「子冉,子罕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也。師古曰:「美金見毀,衆共疑之,數被燒鍊,以至銷鑠。讒佞之人,肆其詐巧,離散骨肉,而不覺知。」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師古曰:「伯讀曰霸。」齊用越人子臧而彊威、宣。師古曰:「齊之二王謚也。」此二國豈係於俗,牽於世,繫竒偏之辭哉?公聽竝觀,垂明當世。師古曰:「公聽,言不私也。並觀,所見齊同也。」故意合則胡越爲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爲讎敵,朱、象、管、蔡是矣。師古曰:「朱,丹朱,堯子。象,舜弟。管、蔡,周之二叔也。」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師古曰:「侔,等也。伯讀曰霸。」而三王易爲也。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應劭曰:「燕王噲賢其相子之,欲禪以燕國,國乃大亂。田常,陳恒也。齊簡公悅之,而殺簡公。今使人君去此心,則國家安全也。」師古曰:「說讀曰悅。」封比干之後,脩孕婦之墓,應劭曰:「紂刳妊者,觀其胎產。」師古曰:「武王克商,反其故政,乃封修之。」故功業覆於天下。師古曰:「覆猶被也。」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讎,彊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張晏曰:「寺人勃鞮爲晉獻公逐文公,斬其袪。及文公即位,用其言以免呂郄之難。管仲射中桓公帶鉤,而用爲相。」師古曰:「伯讀爲霸。下皆類此。」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彊天下,卒車裂之。師古曰:「卒,終也。」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師古曰:「叔敖三爲楚相,而三去之。繒丘之封人謂之曰:『吾聞處官乆者士妬之,祿厚者衆怨之,位尊者君恨之。今相國有此三者,而不得罪於楚之士衆,何也?』叔敖曰:『吾三相楚而身愈卑,每益祿而施愈博,位滋尊而禮愈恭,是以不得罪於楚人也。』」於陵子仲辭三公爲人灌園。師古曰:「於陵,地名也。子仲,陳仲子也。其先與齊同族,兄載爲齊相,仲子以爲不義,乃將妻子適楚,居于於陵,自謂於陵子仲。楚王聞其賢,使使者持金百鎰聘之,欲以爲相。仲子不許,遂夫妻相與逃,而爲人灌園,終身不屈其節。」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師古曰:「見,顯示之也。素謂心所向也。」墮肝膽,師古曰:「墮,毀也,音火規反。」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師古曰:「無所吝惜也。」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應劭曰:「盜跖之客爲其人使刺由。由,許由也。」師古曰:「此言被之以恩,則用命也。」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爲大王道哉!應劭曰:「荊軻爲燕刺秦始皇,不成而死,其族坐之。湛,沒也。吳王闔閭欲殺王子慶忌,要離詐以罪亡,令吳王燔其妻子。要離走見慶忌,以劔刺之。」張晏曰:「七族,上至曾祖,下至曾孫。」師古曰:「此說云湛七族,無荊字也。尋諸史籍,荊軻無湛族之事,不知陽所云者定何人也。湛讀曰沈。」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衆莫不按劔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竒,蘇林曰:「柢音蔕。」張晏曰:「柢,根下本也。輪囷離竒,委曲盤戾也。」師古曰:「蟠木,屈曲之木也。囷音去輪反。離音力爾反。竒音於綺反。一曰離竒各讀如本字。」而爲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爲之容也。師古曰:「萬乘器,天子車輿之屬也。容謂彫刻加飾。」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秖怨結而不見德;師古曰:「隨國之侯見大蛇傷者,療而愈之,蛇銜明珠以報其德,故稱隨珠。和氏之璧,即卞和所獻之玉耳。秖,適也,音支。」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師古曰:「先游,謂進納之也。樹,立也。」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師古曰:「衣食不充,故羸瘦也。一曰羸謂無威力。」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師古曰:「伊,伊尹。管,管仲。」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師古曰:「開謂陳說也。」則人主必襲桉劔相眄之迹矣。師古曰:「襲,重也。言躡其故跡也。」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爲枯木朽株之資也。

  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張晏曰:「陶家名模下圓轉者爲鈞,以其制器爲大小,比之於天也。」師古曰:「此說非也。陶家名轉者爲鈞,蓋取周回調鈞耳。言聖王制馭天下,亦猶陶人轉鈞,非陶家轉象天也。」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衆多之口。師古曰:「奪者,言欲行善道而爲佞人奪其計也。」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之言,師古曰:「蒙者,庶子名也。今流俗書本蒙下輒加恬字,非也。」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師古曰:「匕首,短劔也。其首類匕,便於用也。」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應劭曰:「西伯出遇呂尚於渭之陽,與語大悅,因載歸。」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師古曰:「言文王之得太公,非因舊故,若烏鳥之暴集。」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師古曰:「攣音力全反。」獨觀乎昭曠之道也。師古曰:「昭,明也。曠,廣也。」

  今人主沈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孟康曰:「言爲左右便僻侍帷廧臣妾所見牽制矣。」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師古曰:「不羈,言才識高遠不可羈係也。皁,歷也。揚雄方言云『梁、宋、齊、楚、燕之間謂歷曰皁』。皁音在早反。」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孟康曰:「周之介士也。」師古曰:「鮑焦怨時之不用己,采蔬於道。子貢難曰:『非其時而採其蔬,此焦之有哉?』棄其蔬,乃立枯於洛水之上。蔬謂菜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汙義,厎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師古曰:「厎厲,言其自修廉隅,若磨厲於石也。」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師古曰:「曾子至孝,以勝母之名不順,故不入也。」邑號朝歌,墨子回車。晉灼曰:「紂作朝歌之音。朝歌者,不時也。」師古曰:「朝歌,殷之邑名也。淮南子云『墨子非樂,不入朝歌』。」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師古曰:「寥廓,遠大之度也。脅,迫也。寥音聊。」回面汙行,師古曰:「回,邪也。汙,不潔也,音一故反。或曰汙,曲也,音一胡反。」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巖藪之中耳,師古曰:「堀與窟同。澤無水曰藪。」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

書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爲上客。

初,勝、詭欲使王求爲漢嗣,王又甞上書,願賜容車之地徑至長樂宮,自使梁國士衆築作甬道朝太后。爰盎等皆建以爲不可。師古曰:「建謂立議。」天子不許。梁王怒,令人刺殺盎。上疑梁殺之,使者冠蓋相望責梁王。梁王始與勝、詭有謀,陽爭以爲不可,故見讒。枚先生、嚴夫子皆不敢諫。師古曰:「先生,枚乘。夫子,嚴忌。」

及梁事敗,勝、詭死,孝王恐誅,迺思陽言,深辭謝之,齎以千金,令求方略解罪於上者。陽素知齊人王先生,師古曰:「素與相知也。」年八十餘,多竒計,即往見,語以其事。王先生曰:「難哉!人主有私怨深怒,欲施必行之誅,誠難解也。以太后之尊,骨肉之親,猶不能止,況臣下乎?昔秦始皇有伏怒於太后,羣臣諫而死者以十數。得茅焦爲廓大義,鄭氏曰:「齊人也。」應劭曰:「茅焦諫云:『陛下車裂假父,有嫉妬之心;囊撲兩弟,有不慈之名;遷母咸陽,有不孝之行。臣竊爲陛下危之。臣所言畢。』乃解衣趨鑊。始皇下殿,左手接之曰:『先生起矣!』即迎太后,遂爲母子如初。」始皇非能說其言也,師古曰:「說讀曰悅。」迺自強從之耳。茅焦亦廑脫死如毛氂耳,師古曰:「廑,少也。言纔免於死也。廑音巨刃反。」故事所以難者也。今子欲安之乎?」師古曰:「安,焉也。之,往也。」陽曰:「鄒魯守經學,齊楚多辯知,韓魏時有竒節,吾將歷問之。」王先生曰:「子行矣。還,過我而西。」

鄒陽行月餘,莫能爲謀,還過王先生,曰:「臣將西矣,爲如何?」王先生曰:「吾先日欲獻愚計,以爲衆不可蓋,師古曰:「蓋,覆蔽也。」竊自薄陋不敢道也。若子行,必往見王長君,士無過此者矣。」鄒陽發寤於心,曰:「敬諾。」辭去,不過梁,徑至長安,因客見王長君。長君者,王美人兄也,後封爲蓋侯。鄒陽留數日,乘閒而請曰:師古曰:「閒謂空隙無事之時。」「臣非爲長君無使令於前,故來侍也;師古曰:「使令,謂役使之人也。令音力成反。」愚戇竊不自料,願有謁也。」師古曰:「料,量也。謁,告也。」長君跪曰:「幸甚。」陽曰:「竊聞長君弟得幸後宮,天下無有,師古曰:「言獨一耳,無所比類也。」而長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今爰盎事即窮竟,梁王恐誅。如此,則太后怫鬱泣血,無所發怒,師古曰:「怫鬱,蘊積也。怫音佛。」切齒側目於貴臣矣。臣恐長君危於絫卵,師古曰:「絫卵者,言其將隤而破碎也。」竊爲足下憂之。」長君懼然曰:師古曰:「懼讀曰瞿,音居具反。瞿然,無守之貌。」「將爲之柰何?」陽曰:「長君誠能精爲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長君必固自結於太后。太后厚德長君,入於骨髓,而長君之弟幸於兩宮,如淳曰:「太后宮及帝宮也。」金城之固也。師古曰:「言其榮寵無極不可壞,故取喻於金城也。」又有存亡繼絕之功,德布天下,名施無窮,願長君深自計之。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殺舜爲事,師古曰:「言日日欲殺也。」及舜立爲天子,封之於有卑。服虔曰:「音畀予之畀也。」師古曰:「地名也,音鼻,今鼻亭是也,在零陵。」夫仁人之於兄弟,無臧怒,無宿怨,厚親愛而已,是以後世稱之。魯公子慶父使僕人殺子般,師古曰:「慶父,莊公弟也。子般,莊公太子也。僕人,即鄧扈樂也。父讀曰甫。般字與班同。」獄有所歸,師古曰:「歸罪於鄧扈樂也。」季友不探其情而誅焉;師古曰:「季友,慶父之弟,不探慶父本情而誅扈樂。」慶父親殺閔公,季子緩追免賊,師古曰:「慶父出奔,季友縱而不追,免其賊亂之罪。」春秋以爲親親之道也。師古曰:「公羊之說也,言季友親其兄也。」魯哀姜薨于夷,孔子曰『齊桓公法而不譎』,以爲過也。師古曰:「哀姜,莊公夫人也,淫於二叔,而豫殺閔公,齊人殺之於夷。夷,齊地也。法而不譎者,言守法而行,不能用權以免其親也。」以是說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長君曰:「諾。」乘閒入而言之。及韓安國亦見長公主,事果得不治。

初,吳王濞與七國謀反,及發,齊、濟北兩國城守不行。漢旣破吳,齊王自殺,不得立嗣。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玃謂濟北王曰:師古曰:「玃音俱略反。」「臣請試爲大王明說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玃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彊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張晏曰:「四方受敵,濟北居中央爲五。」晉灼曰:「四分,即交五而裂,如田字也。」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扞寇,師古曰:「扞,禦也,音胡旦反。」又非有竒怪云以待難也,如淳曰:「非有竒材異計欲以爲亂逆也,但假權許吳以避其禍耳。」晉灼曰:「非有以怪異之心而城守,須待變難而應吳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此言權謀勁力旣不能扞守,又無竒怪神靈可以禦難,恐不自全,故墜言於吳也。」雖墜言於吳,非其正計也。蘇林曰:「墜猶失也。」昔者鄭祭仲許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非義也,春秋記之,爲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師古曰:「祭仲,鄭大夫祭足也,事鄭莊公,爲公娶鄧曼,生昭公,故祭仲立之。而宋大夫雍氏以女妻莊公而生突。昭公旣立,宋人誘祭仲而執之,曰:『不立突,將死。』祭仲與宋人盟,以厲公歸而立之。昭公奔衞,言足脅於大國,苟順其心,欲以全昭公也。祭音側界反。」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師古曰:「鄉讀曰嚮。見謂顯也。」則吳必先歷齊畢濟北,張晏曰:「歷,過。畢,盡收濟北之地。」招燕、趙而緫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師古曰:「從音子容反。」今吳楚之王練諸侯之兵,敺白徒之衆,師古曰:「練,選也。敺與驅同。白徒,言素非軍旅之人,若今言白丁矣。」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厎節堅守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跬步獨進,師古曰:「半步曰跬,音空絫反。」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彊,師古曰:「區區,小貌也。」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師古曰:「橈,曲也,音女敎反。」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脅肩低首,師古曰:「脅,翕也,謂斂也。」絫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張晏曰:「悔不與吳西也。」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師古曰:「料,量也。」能歷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師古曰:「西山,謂崤及華山也。抵,至也。攘,卻也。袂,衣袖也。攘袂,猶今人云掉臂耳。」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師古曰:「淪,入也。」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師古曰:「惟,思也。」孝王大說,師古曰:「說讀曰悅。」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淄川。

枚乘字叔,淮陰人也,爲吳王濞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爲逆也,乘奏書諫曰:

  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師古曰:「聚,聚邑也,音才喻反。」以王諸侯。湯、武之土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師古曰:「德政和平,上感天象,則日月星辰無有錯謬,故言不絕三光之明也。」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師古曰:「言父子君臣,其義一也。」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腹心而効愚忠,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

  夫以一縷之任係千鈞之重,上縣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師古曰:「駭亦驚也。鼓,擊鼓也。」係方絕又重鎮之;係絕於天不可復結,隊入深淵難以復出。其出不出,閒不容髮。蘇林曰:「改計取福正在今日,言其激切甚急也。」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脫。師古曰:「脫者,免於禍也,音土活反。」必若所欲爲,危於絫卵,難於上天;變所欲爲,易於反掌,安於太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埶,師古曰:「敝,盡也。究,竟也。」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絫卵之危,走上天之難,師古曰:「走,趨向之也,音奏。」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卻背而走,師古曰:「背音步內反。」迹愈多,景愈疾,不知就陰而止,景滅迹絕。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爲。欲湯之凔,鄭氏曰:「音悽愴之愴,寒也。」一人炊之,師古曰:「炊謂爨火也。」百人揚之,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猶抱薪而救火也。養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楊葉百步,百發百中。楊葉之大,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然其所止,迺百步之內耳,比於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師古曰:「乘自言所知者遠,非止見百步之中,故謂由基爲不曉射也。」

  福生有基,禍生有胎;服虔曰:「基、胎,皆始也。」納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師古曰:「納猶藏也。何自來,言無所從來也。」泰山之霤穿石,單極之䋁斷幹。孟康曰:「西方人名屋梁謂極。單,一也。一梁,謂井鹿盧也。言鹿盧爲綆索乆鍥,斷井幹也。」晉灼曰:「䋁,古綆字也。單,盡也,盡極之綆斷幹。幹,井上四交之幹。常爲汲索所契傷也。」師古曰:「晉說近之。幹者,交木井上以爲欄者也。孟云鹿盧,失其義矣。䋁、綆皆音鯁。鍥、契皆刻也,音口計反。」水非石之鑽,索非木之鋸,漸靡使之然也。師古曰:「靡,盡也。」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鄭氏曰:「石,百二十斤。」張晏曰:「乘所轉四萬六千八十銖而至於石,合而稱之必有盈縮也。」師古曰:「言自小小以至於大數,則有輕重不同也。度音徒各反。」石稱丈量,徑而寡失。師古曰:「徑,直也。」夫十圍之木,始生如櫱,足可搔而絕,手可擢而拔,師古曰:「如櫱,言若櫱之生牙也。搔謂抓也。搔音索高反。抓音莊交反。」據其未生,先其未形也。磨礱厎厲,不見其損,有時而盡;師古曰:「礱亦磨也。厎,柔石也;厲,皂石也;皆可以磨者。礱音聾。」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德絫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棄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臣願大王孰計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吳王不納。乘等去而之梁,從孝王游。

景帝即位,御史大夫鼂錯爲漢定制度,損削諸侯,吳王遂與六國謀反,舉兵西鄉,師古曰:「鄉讀曰嚮。」以誅錯爲名。漢聞之,斬錯以謝諸侯。枚乘復說吳王曰:

  昔者,秦西舉胡戎之難,北備榆中之關,師古曰:「即今所謂榆關也。」南距羌筰之塞,師古曰:「筰,西南夷也,音才各反。」東當六國之從。師古曰:「從音子容反。」六國乘信陵之籍,孟康曰:「魏公子無忌號信陵君。無忌甞揔五國卻秦,有地資也。」明蘇秦之約,厲荊軻之威,并力一心以備秦。然秦卒禽六國,滅其社稷,而并天下,是何也?則地利不同,而民輕重不等也。今漢據全秦之地,兼六國之衆,脩戎狄之義,師古曰:「脩恩義以撫戎狄。」而南朝羌筰,此其與秦,地相什而民相百,大王之所明知也。師古曰:「地十倍於秦,衆百倍於秦。」今夫讒諛之臣爲大王計者,不論骨肉之義,民之輕重,國之大小,以爲吳禍,師古曰:「言勸王之反,則於吳爲禍也。」此臣所以爲大王患也。

  夫舉吳兵以訾於漢,李竒曰:「訾,量也。」師古曰:「音子私反。」譬猶蠅蚋之附羣牛,腐肉之齒利劔,鋒接必無事矣。師古曰:「蚋,蚊屬也。齒謂當之也。蚋音芮,又音人悅反。」天子聞吳率失職諸侯,願責先帝之遺約,師古曰:「失職,謂被削黜,失其常分。」今漢親誅其三公,以謝前過,是大王之威加於天下,而功越於湯武也。夫吳有諸侯之位,而實富於天子;有隱匿之名,師古曰:「隱匿,謂僻在東南。」而居過於中國。夫漢并二十四郡,十七諸侯,方輸錯出,運行數千里不絕於道,其珍怪不如東山之府。張晏曰:「漢時有二十四郡,十七諸侯王也。四方更輸,錯互更出攻也。」如淳曰:「東方諸郡以封王侯,不以封者二十四耳。時七國謀反,其餘不反者,十七也。東山,吳王之府藏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言漢此時有二十四郡,十七諸侯,方軌而輸,雜出貢賦,入於天子,猶不如吳之富也。」轉粟西鄉,陸行不絕,水行滿河,不如海陵之倉。如淳曰:「言漢京師仰須山東漕運以自給也。」晉灼曰:「海陵,海中山爲倉也。」臣瓚曰:「海陵,縣名也。有吳大倉。」師古曰:「瓚說是也。鄉讀曰嚮。」脩治上林,雜以離宮,積聚玩好,圈守禽獸,不如長洲之苑。服虔曰:「吳苑。」孟康曰:「以江水洲爲苑也。」韋昭曰:「長洲在吳東。」游曲臺,臨上路,不如朝夕之池。張晏曰:「曲臺,長安臺,臨道上。」蘇林曰:「吳以海水朝夕爲池也。」師古曰:「三輔黃圖未央宮有曲臺殿。」深壁高壘,副以關城,不如江淮之險。此臣之所爲大王樂也。師古曰:「言其富饒及游晏之處踰天子也。」

  今大王還兵疾歸,尚得十半。師古曰:「十分之中可兾五分無患,故云尚得十半。」不然,漢知吳之有吞天下之心也,赫然加怒,遣羽林黃頭循江而下,蘇林曰:「羽林黃頭郎習水戰者也。」張晏曰:「天子舟立黃旄於其端也。」師古曰:「鄧通以櫂船爲黃頭郎。蘇說是也。」襲大王之都;魯東海絕吳之饟道;師古曰:「饟,古餉字。」梁王飭車騎,師古曰:「飭與敕同。飭,整也。」習戰射,積粟固守,以備滎陽,待吳之飢。大王雖欲反都,亦不得已。師古曰:「已,語終之辭。」夫三淮南之計不負其約,晉灼曰:「吳楚反,皆守約不從也。」齊王殺身以滅其跡,晉灼曰:「齊孝王將閭也。吳楚反,堅守距三國。後欒布聞齊初與三國有謀,欲伐之,王懼自殺。」師古曰:「齊王傳云吳楚已平,齊王乃自殺,今此枚乘諫書即已稱之。二傳不同,當有誤者。」四國不得出兵其郡,晉灼曰:「膠東、膠西、濟南、淄川王也。發兵應吳楚,皆見誅。」趙囚邯鄲,應劭曰:「漢將酈寄圍趙王於邯鄲,與囚無異。」此不可掩,亦已明矣。師古曰:「言事已彰著。」大王已去千里之國,而制於十里之內矣。師古曰:「梁下屯兵方十里也。」張、韓將北地,如淳曰:「張,張羽;韓,韓安國也。時皆仕梁。北地良家子,善騎射者也。」師古曰:「將北地者,言將兵而處吳軍之北以距吳,非北地良家子也。張羽、韓安國不將漢兵,如說非也。」弓高宿左右,服虔曰:「韓頹當也。」如淳曰:「宿軍左右也。後弓高侯竟將輕騎絕吳糧道。」師古曰:「宿,止也。言弓高所將之兵屯止於吳軍左右也。」兵不得下壁,軍不得大息,臣竊哀之。願大王孰察焉。

吳王不用乘策,卒見禽滅。

漢旣平七國,乘由是知名。景帝召拜乘爲弘農都尉。乘久爲大國上賔,與英俊並游,得其所好,不樂郡吏,以病去官。

復游梁,梁客皆善屬辭賦,乘尤高。孝王薨,乘歸淮陰。

武帝自爲太子聞乘名,及即位,乘年老,迺以安車蒲輪徵乘,師古曰:「蒲輪,以蒲裹輪。」道死。師古曰:「在道病死也。」詔問乘子,無能爲文者,後迺得其孽子皐。師古曰:「孽,庶也。」

皐字少孺。乘在梁時,取皐母爲小妻。乘之東歸也,皐母不肯隨乘,乘怒,分皐數千錢,留與母居。年十七,上書梁共王,師古曰:「恭王名買,孝王之子也。」得召爲郎。三年,爲王使,與冗從爭,師古曰:「冗從,散職之從王者也。冗音人勇反。」見讒惡遇罪,師古曰:「惡謂冗從言其短惡之事。」家室沒入。皐亡至長安。會赦,上書北闕,自陳枚乘之子。上得大喜,召入見待詔,皐因賦殿中。詔使賦平樂館,善之。拜爲郎,使匈奴。皐不通經術,詼笑類俳倡,李竒曰:「詼,嘲也。」師古曰:「俳,雜戲也。倡,樂人也。詼音恢。俳音排。嘲音竹交反。」爲賦頌,好嫚戲,師古曰:「嫚,褻汙也,音慢。」以故得媟黷貴幸,師古曰:「媟,狎也。黷,垢濁也,音瀆。」比東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嚴助等得尊官。師古曰:「尊,高也。」

武帝春秋二十九迺得皇子,羣臣喜,故皐與東方朔作皇太子生賦及立皇子禖祝,師古曰:「禮月令『祀於高禖』。高禖,求子之神也。武帝晚得太子,喜而立此禖祠,而令皐作祭祀之文也。」受詔所爲,皆不從故事,重皇子也。

初,衞皇后立,皐奏賦以戒終。師古曰:「令慎終如始也。」皐爲賦善於朔也。

從行至甘泉、雍、河東,東巡狩,封泰山,塞決河宣房,游觀三輔離宮館,臨山澤,弋獵射馭狗馬蹵鞠刻鏤,師古曰:「蹴,足蹴之也。鞠以韋爲之,中實以物,蹴蹋爲戲樂也。蹴音千六反。鞠音巨六反。」上有所感,輒使賦之。爲文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司馬相如善爲文而遟,故所作少而善於皐。皐賦辭中自言爲賦不如相如,又言爲賦迺俳。見視如倡,自悔類倡也。故其賦有詆娸東方朔,如淳曰:「娸音欺。詆猶刑辟也。」師古曰:「詆,毀也。娸,醜也。詆音丁禮反。」又自詆娸。其文骫骳,師古曰:「骫,古委字也。骳音被。骫骳,猶言屈曲也。」曲隨其事,皆得其意,頗詼笑,不甚閑靡。凡可讀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戲不可讀者尚數十篇。

路溫舒字長君,鉅鹿東里人也。父爲里監門。使溫舒牧羊,溫舒取澤中蒲,截以爲牒,編用寫書。師古曰:「小簡曰牒,編聯次之。」稍習善,求爲獄小吏,因學律令,轉爲獄史,縣中疑事皆問焉。太守行縣,見而異之,署決曹史。又受春秋,通大義。舉孝廉,爲山邑丞,蘇林曰:「縣名,在常山。」晉灼曰:「地理志常山有石邑,無山邑。」師古曰:「山邑不知其處。今流俗書本云常山石邑丞,後人妄加石字耳。」坐法免,復爲郡吏。

元鳳中,廷尉光以治詔獄,張晏曰:「光,解光。」請溫舒署奏曹掾,守廷尉史。會昭帝崩,昌邑王賀廢,宣帝初即位,溫舒上書,言宜尚德緩刑。其辭曰:

  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師古曰:「伯讀曰霸。」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亂,而孝文爲大宗。繇是觀之,師古曰:「繇讀與由同。」禍亂之作,將以開聖人也。故桓文扶微興壞,尊文武之業,澤加百姓,功潤諸侯,雖不及三王,天下歸仁焉。文帝永思至悳,以承天心,崇仁義,省刑罰,通關梁,一遠近,敬賢如大賔,愛民如赤子,內恕情之所安,而施之於海內,是以囹圄空虛,天下太平。夫繼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無嗣,大臣憂戚,焦心合謀,皆以昌邑尊親,援而立之。師古曰:「援,引也,音爰。」然天不授命,淫亂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禍變之故,迺皇天之所以開至聖也。故大將軍受命武帝,股肱漢國,師古曰:「謂霍光。」披肝膽,決大計,黜亡義,立有德,輔天而行,然後宗廟以安,天下咸寧。

  臣聞春秋正即位,大一統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絕,以應天意。

  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師古曰:「遏,止也,音一曷反。」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於胷,師古曰:「鬱,積也。」譽諛之聲日滿於耳;虛美熏心,實禍蔽塞。師古曰:「熏,氣烝也,音勳。」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賴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飢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𢇍者不可復屬。師古曰:「𢇍,古絕字。屬,連也,音之欲反。」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師古曰:「虞書大禹謨載咎繇之言。辜,罪也。經,常也。言人命至重,治獄宜慎,寧失不常之過,不濫無罪之人,所以崇寬恕也。」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敺,師古曰:「敺與驅同。」以刻爲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視之;師古曰:「視讀曰示。」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練而周內之。晉灼曰:「精熟周悉,致之法中也。」師古曰:「卻,退也,畏爲上所卻退。卻音丘略反。」蓋奏當之成,師古曰:「當謂處其罪也。」雖咎繇聽之,猶以爲死有餘辜。師古曰:「咎繇作士,善聽獄訟,故以爲喻也。」何則?成練者衆,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爲深刻,殘賊而亡極,媮爲一切,如淳曰:「媮,苟且也。一切,權時也。」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曰:「畫地爲獄,議不入;刻木爲吏,期不對。」師古曰:「畫獄木吏,尚不入對,況真實乎。期猶必也。議必不入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

  臣聞烏鳶之卵不毀,而後鳳皇集;師古曰:「鳶,鴟也,音弋全反。」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古人有言:「山藪藏疾,川澤納汙,瑾瑜匿惡,國君含詬。」師古曰:「春秋左氏傳載晉大夫伯宗之辭。詬,恥也。言山藪之有草木則毒害者居之,川澤之形廣大則能受於汙濁,人君之善御下,亦當忍恥病也。詬音垢。」唯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掃亡秦之失,尊文武之悳,省法制,寬刑罰,以廢治獄,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永履和樂,與天亡極,師古曰:「與天長乆,無窮極也。」天下幸甚。

上善其言,遷廣陽私府長。師古曰:「藏錢之府,天子曰少府,諸侯曰私府。長者,其官之長也。」

內史舉溫舒文學高第,遷右扶風丞。時,詔書令公卿選可使匈奴者,溫舒上書,願給厮養,暴骨方外,師古曰:「求爲卒而隨使至匈奴也。」以盡臣節。事下度遼將軍范明友、太僕杜延年問狀,罷歸故官。師古曰:「以其言無可取,故罷而遣歸故官。」乆之,遷臨淮太守,治有異迹,卒於官。

溫舒從祖父受歷數天文,以爲漢厄三七之閒,張晏曰:「三七二百一十歲也。自漢初至哀帝元年二百一年也,至平帝崩二百十一年。」上封事以豫戒。成帝時,谷永亦言如此。師古曰:「永上書所謂『涉三七之節絕』者也。」及王莽篡位,欲章代漢之符,著其語焉。溫舒子及孫皆至牧守大官。

贊曰:春秋魯臧孫達以禮諫君,君子以爲有後。師古曰:「臧孫達,魯大夫臧哀伯也。桓公取郜大鼎於宋,哀伯諫之。周內史聞之,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賈山自下劘上,孟康曰:「劘謂剴切之也。」蘇林曰:「劘音摩,厲也。」師古曰:「剴音工來反。」鄒陽、枚乘游於危國,然卒免刑戮者,以其言正也。路溫舒辭順而意篤,遂爲世家,宜哉!師古曰:「謂子孫爲大官不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