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八・霍光金日磾傳第三十八

《漢書》——班固

霍光字子孟,票騎將軍去病弟也。父中孺,師古曰:「中讀曰仲。」河東平陽人也,以縣吏給事平陽侯家,師古曰:「縣遣吏於侯家供事也。」與侍者衞少兒私通而生去病。中孺吏畢歸家,娶婦生光,因絕不相聞。乆之,少兒女弟子夫得幸於武帝,立爲皇后,去病以皇后姊子貴幸。旣壯大,迺自知父爲霍中孺,未及求問。會爲票騎將軍擊匈奴,道出河東,河東太守郊迎,負弩矢先驅,師古曰:「郊迎,迎於郊界之上也。先驅者,導其路也。」至平陽傳舍,遣吏迎霍中孺。中孺趨入拜謁,將軍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爲大人遺體也。」中孺扶服叩頭,師古曰:「服音蒲北反。」曰:「老臣得託命將軍,此天力也。」去病大爲中孺買田宅奴婢而去。還,復過焉,迺將光西至長安,時年十餘歲,任光爲郎,稍遷諸曹侍中。去病死後,光爲奉車都尉光祿大夫,出則奉車,入侍左右,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師古曰:「宮中小門謂之闥。」小心謹慎,未甞有過,甚見親信。

征和二年,衞太子爲江充所敗,而燕王旦、廣陵王胥皆多過失。是時上年老,寵姬鈎弋趙倢伃有男,師古曰:「倢伃居鉤弋宮,故稱之。」上心欲以爲嗣,命大臣輔之。察羣臣唯光任大重,可屬社稷。師古曰:「任,堪也。屬,委也。任音壬。屬音之欲反。」上迺使黃門畫者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師古曰:「黃門之署,職任親近,以供天子,百物在焉,故亦有畫工。」後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宮,病篤,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師古曰:「不諱,言不可諱也。」上曰:「君未諭前畫意邪?師古曰:「諭,曉也。」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頓首讓曰:「臣不如金日磾。」日磾亦曰:「臣外國人,不如光。」上以光爲大司馬大將軍,日磾爲車騎將軍,及太僕上官桀爲左將軍,搜粟都尉桑弘羊爲御史大夫,皆拜卧內牀下,師古曰:「於天子所卧床前拜職。」受遺詔輔少主。明日,武帝崩,太子襲尊號,是爲孝昭皇帝。帝年八歲,政事壹決於光。

先是,後元年,侍中僕射莽何羅與弟重合侯通謀爲逆,師古曰:「莽音莫戶反。」時光與金日磾、上官桀等共誅之,功未錄。武帝病,封璽書曰:「帝崩發書以從事。」遺詔封金日磾爲秺侯,上官桀爲安陽侯,光爲博陸侯,文穎曰:「博,大。陸,平。取其嘉名,無此縣也,食邑北海河東城。」師古曰:「蓋亦取鄉聚之名以爲國號,非必縣也,公孫弘平津鄉則是矣。」皆以前捕反者功封。時衞尉王莽子男忽侍中,師古曰:「即右將軍王莽也。其子名忽。」揚語曰:師古曰:「揚謂宣唱之。」「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遺詔封三子事!師古曰:「安猶焉。」羣兒自相貴耳。」光聞之,切讓王莽,師古曰:「切,深也。讓,責也。」莽酖殺忽。

光爲人沈靜詳審,長財七尺三寸,師古曰:「財與纔同。」白晢,疏眉目,美須䫇。師古曰:「晢,潔白也。䫇,頰毛也。晢音先歷反。䫇音人占反。」每出入下殿門,止進有常處,郎僕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師古曰:「識,記也,音式志反。」其資性端正如此。初輔幼主,政自己出,師古曰:「自,從也。」天下想聞其風采。師古曰:「采,文采。」殿中甞有怪,一夜羣臣相驚,光召尚符璽郎,師古曰:「恐有變難,故欲收取璽。」郎不肯授光。光欲奪之,郎按劔曰:「臣頭可得,璽不可得也!」光甚誼之。明日,詔增此郎秩二等。衆庶莫不多光。師古曰:「多猶重也。以此事爲多足重也。」

光與左將軍桀結婚相親,光長女爲桀子安妻。有女年與帝相配,晉灼曰:「漢語光嫡妻東閭氏生安夫人,昭后之母也。」桀因帝姊鄂邑蓋主內安女後宮爲倢伃,師古曰:「鄂邑,所食邑,爲蓋侯所尚,故云蓋主也。」數月立爲皇后。父安爲票騎將軍,封桑樂侯。光時休沐出,桀輒入代光決事。桀父子旣尊盛,而德長公主。師古曰:「懷其恩德也。」公主內行不修,近幸河間丁外人。桀、安欲爲外人求封,幸依國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光不許。又爲外人求光祿大夫,欲令得召見,又不許。長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數爲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慙。自先帝時,桀已爲九卿,位在光右。師古曰:「右,上也。」及父子並爲將軍,有椒房中宮之重,師古曰:「椒房殿,皇后所居。」皇后親安女,光迺其外祖,而顧專制朝事,師古曰:「顧猶反也。」繇是與光爭權。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燕王旦自以昭帝兄,常懷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爲國興利,伐其功,師古曰:「伐,矜也。」欲爲子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蓋主、上官桀、安及弘羊皆與燕王旦通謀,詐令人爲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孟康曰:「都,試也。肄,習也。」師古曰:「謂緫閱試習武備也。」道上稱䟆,太官先置。師古曰:「供飲食之具。」又引蘇武前使匈奴,拘留二十年不降,還迺爲典屬國,而大將軍長史敞亡功爲搜粟都尉。師古曰:「楊敞也。」又擅調益莫府校尉。師古曰:「調,選也。莫府,大將軍府也。調音徒釣反。」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歸符璽,入宿衞,察姦臣變。」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事,師古曰:「下謂下有司也,音胡稼反。」桑弘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書奏,帝不肯下。

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如淳曰:「近臣所止計畫之室也,或曰彫畫之室。」師古曰:「彫畫是也。」上問「大將軍安在?」左將軍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師古曰:「令復著冠也。」朕知是書詐也,將軍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屬耳。師古曰:「之,往也。廣明,亭名也。屬耳,近耳也。屬音之欲反。」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爲非,不須校尉。」文穎曰:「帝云將軍欲反,不由一校尉。」是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遂,師古曰:「遂猶竟也。不須窮竟也。」上不聽。

後桀黨與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其下亦同。」敢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迺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格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爲天子。事發覺,光盡誅桀、安、弘羊、外人宗族。燕王、蓋主皆自殺。光威震海內。昭帝旣冠,遂委任光,訖十三年,百姓充實,四夷賔服。

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武帝六男獨有廣陵王胥在,羣臣議所立,咸持廣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內不自安。郎有上書言「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師古曰:「太伯者,王季之兄。伯邑考,文王長子也。」雖廢長立少可也。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廟。」言合光意。光以其書視丞相敞等,師古曰:「視讀曰示。敞即楊敞也。」擢郎爲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詔,遣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迎昌邑王賀。

賀者,武帝孫,昌邑哀王子也。旣至,即位,行淫亂。光憂懣,師古曰:「懣音滿,又音悶。」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延年曰:「將軍爲國柱石,師古曰:「柱者,梁下之柱;石者,承柱之礎也。言大臣負國重任,如屋之柱及其石也。」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師古曰:「立議而白之。」更選賢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於古甞有此否?」師古曰:「光不涉學,故有此問也。」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師古曰:「商書太甲篇曰『太甲旣立,弗明,伊尹放諸桐』是也。」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光迺引延年給事中,陰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師古曰:「圖,謀也。」遂召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光曰:「昌邑王行昬亂,恐危社稷,如何?」羣臣皆驚鄂失色,師古曰:「凡言鄂者,皆謂阻礙不依順也,後字作愕,其義亦同。」莫敢發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離席按劔,曰:「先帝屬將軍以幼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今羣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謚常爲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血食也。如令漢家絕祀,師古曰:「如,若也。」將軍雖死,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今日之議,不得旋踵。師古曰:「宜速決。」羣臣後應者,臣請劔斬之。」光謝曰:「九卿責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當受難。」師古曰:「受其憂責也。」於是議者皆叩頭,曰:「萬姓之命在於將軍,唯大將軍令。」師古曰:「言一聽之也。」

光即與羣臣俱見白太后,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皇太后迺車駕幸未央承明殿,詔諸禁門毋內昌邑羣臣。王入朝太后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門閉,昌邑羣臣不得入。王曰:「何爲?」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后詔,毋內昌邑羣臣。」王曰:「徐之,何迺驚人如是!」光使盡驅出昌邑羣臣,置金馬門外。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皆送廷尉詔獄。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勑左右:「謹宿衞,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師古曰:「卒讀曰猝。物故,死也。自裁,自殺也。」王尚未自知當廢,謂左右:「我故羣臣從官安得罪,師古曰:「安,焉也。」而大將軍盡繫之乎。」頃之,有太后詔召王。王聞召,意恐,迺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如淳曰:「以珠飾襦也。」晉灼曰:「貫珠以爲襦,形若今革襦矣。」師古曰:「晉說是也。」盛服坐武帳中,侍御數百人皆持兵,期門武士陛戟,師古曰:「陛戟謂執戟以衞陛下也。」陳列殿下。羣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光與羣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

  丞相臣敞、師古曰:「楊敞也。」大司馬大將軍臣光、車騎將軍臣安世、師古曰:「張子孺。」度遼將軍臣明友、師古曰:「范明友。」前將軍臣增、師古曰:「韓增。」後將軍臣充國、師古曰:「趙充國。」御史大夫臣誼、師古曰:「蔡誼。」宜春侯臣譚、師古曰:「王訢子。」當塗侯臣聖、師古曰:「姓魏也。」隨桃侯臣昌樂、師古曰:「姓趙,故蒼梧王趙光子。」杜侯臣屠耆堂、師古曰:「故胡人。」太僕臣延年、師古曰:「杜延年。」太常臣昌、師古曰:「蒲侯蘇昌。」大司農臣延年、師古曰:「田延年。」宗正臣德、師古曰:「劉向父。」少府臣樂成、師古曰:「姓史也。」廷尉臣光、師古曰:「李光。」執金吾臣延壽、師古曰:「李延壽。」大鴻臚臣賢、師古曰:「韋賢。」左馮翊臣廣明、師古曰:「田廣明。」右扶風臣德、師古曰:「周德。」長信少府臣嘉、師古曰:「不知姓。」典屬國臣武、師古曰:「蘇武。」京輔都尉臣廣漢、師古曰:「趙廣漢。」司隷校尉臣辟兵、師古曰:「不知姓。」諸吏文學光祿大夫臣遷、師古曰:「王遷。」臣畸、師古曰:「宋畸。」臣吉、師古曰:「景吉。」臣賜、臣管、臣勝、臣梁、臣長幸、師古曰:「並不知姓也。」臣夏侯勝、李竒曰:「同官同名,故以姓別也。」太中大夫臣德、師古曰:「不知姓。」臣卬師古曰:「趙充國子也。」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頓首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廟緫壹海內者,以慈孝禮誼賞罰爲本。孝昭皇帝早棄天下,亡嗣,臣敞等議,禮曰「爲人後者爲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後,遣宗正、大鴻臚、光祿大夫奉節使徵昌邑王典喪。服斬縗,師古曰:「典喪服,言爲喪主也。斬縗,謂縗裳下不緶,直斬割之而已。緶音步千反。」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師古曰:「素食,菜食無肉也。言王在道常肉食,非居喪之制也。而鄭康成解喪服素食云『平常之食』,失之遠矣。素食,義亦見王莽傳。」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內所居傳舍。始至謁見,立爲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信璽、行璽大行前,孟康曰:「漢初有三璽,天子之璽自佩,行璽、信璽在符節臺。大行前,昭帝柩前也。」韋昭曰:「大行,不反之辭也。」就次發璽不封。師古曰:「璽旣國器,常當緘封,而王於大行前受之,退還所次,遂爾發漏,更不封之,得令凡人皆見,言不重慎也。」從官更持節,師古曰:「更音工衡反。次下亦同。」引內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餘人,常與居禁闥內敖戲。自之符璽取節十六,師古曰:「之,往也。自往至署取節也。」朝暮臨,師古曰:「臨,哭臨也,音力禁反。」令從官更持節從。師古曰:「更互執節,從至哭臨之所。」爲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師古曰:「昌邑之侍中名君卿也。」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發樂府樂器,引內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師古曰:「俳優,諧戲也。倡,樂人也。俳音排。」會下還,上前殿,如淳曰:「下謂柩之入冢。葬還不居喪位,便處前殿也。」師古曰:「下音胡稼反。」擊鐘磬,召內泰壹宗廟樂人輦道牟首,鄭氏曰:「祭泰壹神樂人也。」孟康曰:「牟首,地名也,上有觀。」如淳曰:「輦道,閣道也。牟首,屏面也。以屏面自隔,無哀戚也。」臣瓚曰:「牟首,池名也,在上林苑中。方在衰絰而輦游於池,言無哀戚也。」師古曰:「召泰壹樂人,內之於輦道牟首而鼓吹歌舞也。牟首,瓚說是也。屏面之說,失之遠矣。又左思吳都賦云『長塗牟首』,劉逵以爲牟首閣道有室屋也,此說更無所出。或者思及逵據此『輦道牟首』便誤用之乎?」鼓吹歌舞,悉奏衆樂。發長安厨三太牢具祠閣室中,如淳曰:「黃圖北出中門有長安厨,故謂之厨城門。閣室,閣道之有室者。不知禱何淫祀也。」祀已,與從官飲啗。師古曰:「啗,食也,音徒敢反。」駕法駕,皮軒鸞旗,驅馳北宮、桂宮,師古曰:「皮軒鸞旗皆法駕所陳也。北宮、桂宮並在未央宮北。」弄彘鬬虎。召皇太后御小馬車,張晏曰:「皇太后所駕遊宮中輦車也。漢廄有果下馬,高三尺,以駕輦。」師古曰:「小馬可於果樹下乘之,故號果下馬。」使官奴騎乘,遊戲掖庭中。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

太后曰:「止!師古曰:「令且止讀奏。」爲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師古曰:「責王也。悖,乖也,音布內反。」王離席伏。尚書令復讀曰:

  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師古曰:「免奴謂免放爲良人者。」變易節上黃旄以赤。師古曰:「以劉屈氂與戾太子戰,加節上黃旄,遂以爲常。賀今輒改之。」發御府金錢刀劔玉器采繒,賞賜所與遊戲者。與從官官奴夜飲,湛沔於酒。師古曰:「湛讀曰沈,又讀曰耽。沈沔,荒迷也。」詔太官上乘輿食如故。食監奏未釋服未可御故食,師古曰:「釋謂解脫也。」復詔太官趣具,無關食監。師古曰:「趣讀曰促。關,由也。」太官不敢具,即使從官出買雞豚,詔殿門內,以爲常。師古曰:「內,入也。令每日常入雞豚也。」獨夜設九賔溫室,師古曰:「於溫室中設九賔之禮也。九賔,解在叔孫通傳。」延見姊夫昌邑關內侯。祖宗廟祠未舉,爲璽書使使者持節,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園廟,師古曰:「時在喪服,故未祠宗廟而私祭昌邑哀王也。」稱嗣子皇帝。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如淳曰:「旁午,分布也。」師古曰:「一從一橫爲旁午,猶言交橫也。」持節詔諸官署徵發,凡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學光祿大夫夏侯勝等及侍中傅嘉數進諫以過失,使人簿責勝,師古曰:「簿音步戶反。簿責,以文簿具責之。」縛嘉繫獄。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臣敞等數進諫,不變更,師古曰:「更,改也。」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

  臣敞等謹與博士臣霸、臣雋舍、晉灼曰:「雋姓,舍名也。下有臣虞舍,故以姓別之。」師古曰:「雋音辭阮反,又音字阮反。」臣德、臣虞舍、臣射、臣倉議,皆曰:「高皇帝建功業爲漢太祖,孝文皇帝慈仁節儉爲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後,行淫辟不軌。師古曰:「軌,法也。辟讀曰僻。」詩云:『籍曰未知,亦旣抱子。』師古曰:「大雅抑之詩。衞武公刺厲王也。籍,假也。此言假令人云王尚幼少,未有所知,亦已長大而抱子矣,實不幼少也。」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師古曰:「五辟即五刑也。辟音頻亦反。」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鄭』,繇不孝出之,絕之於天下也。師古曰:「襄王,惠王子也。僖二十四年經書『天王出居于鄭』。公羊傳曰:『王者無外,此其言出何?不能乎母也。』繇讀與由同。」宗廟重於君,陛下未見命高廟,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御史大夫臣誼、宗正臣德、太常臣昌與太祝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廟。臣敞等昧死以聞。

皇太后詔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詔,王曰:「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天下。」師古曰:「引孝經之言。」光曰:「皇太后詔廢,安得天子!」迺即持其手,師古曰:「即,就也。」解脫其璽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馬門,羣臣隨送。王西面拜,曰:「愚戇不任漢事。」起就乘輿副車。大將軍光送至昌邑邸,光謝曰:「王行自絕於天,臣等駑怯,不能殺身報德。臣寧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愛,臣長不復左右。」師古曰:「言不復得侍見於左右。」光涕泣而去。羣臣奏言:「古者廢放之人屏於遠方,不及以政,師古曰:「言不豫政令。」請徙王賀漢中房陵縣。」太后詔歸賀昌邑,賜湯沐邑二千戶。昌邑羣臣坐亡輔導之誼,陷王於惡,光悉誅殺二百餘人。出死,號呼巿中曰:師古曰:「呼音火故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師古曰:「悔不早殺光等也。」

光坐庭中,會丞相以下議定所立。廣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剌王反誅,其子不在議中。近親唯有衞太子孫號皇曾孫在民間,咸稱述焉。光遂復與丞相敞等上奏曰:「禮曰『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太宗亡嗣,擇支子孫賢者爲嗣。孝武皇帝曾孫病已,武帝時有詔掖庭養視,至今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躬行節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後,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昧死以聞。」皇太后詔曰:「可。」光遣宗正劉德至曾孫家尚冠里,洗沐賜御衣,太僕以軨獵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入未央宮見皇太后,封爲陽武侯。師古曰:「解並在宣紀。軨音零。」已而光奉上皇帝璽綬,謁于高廟,是爲孝宣皇帝。明年,下詔曰:「夫襃有德,賞元功,古今通誼也。大司馬大將軍光宿衞忠正,宣德明恩,守節秉誼,以安宗廟。其以河北、東武陽益封光萬七千戶。」與故所食凡二萬戶。賞賜前後黃金七千斤,錢六千萬,雜繒三萬疋,奴婢百七十人,馬二千疋,甲第一區。

自昭帝時,光子禹及兄孫雲皆中郎將,雲弟山奉車都尉侍中,領胡越兵。光兩女壻爲東西宮衞尉,昆弟諸壻外孫皆奉朝請,爲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黨親連體,根據於朝廷。光自後元秉持萬機,及上即位,迺歸政。上謙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後奏御天子。光每朝見,上虛己斂容,禮下之已甚。師古曰:「下音胡稼反。」

光秉政前後二十年,地節二年春病篤,車駕自臨問光病,上爲之涕泣。光上書謝恩曰:「願分國邑三千戶,以封兄孫奉車都尉山爲列侯,奉兄票騎將軍去病祀。」事下丞相御史,即日拜光子禹爲右將軍。

光薨,上及皇太后親臨光喪。太中大夫任宣與侍御史五人持節護喪事。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如淳曰:「典爲冢者。」賜金錢、繒絮,繡被百領。衣五十篋,璧珠璣玉衣,師古曰:「漢儀注以玉爲襦,如鎧狀連綴之,以黃金爲縷,要已下玉爲札,長尺,廣二寸半爲甲,下至足,亦綴以黃金鏤。」梓宮、服虔曰:「棺也。」師古曰:「以梓木爲之,親身之棺也。爲天子制,故亦稱梓宮。」便房、黃膓題湊各一具,服虔曰:「便房,藏中便坐也。」蘇林曰:「以柏木黃心致累棺外,故曰黃腸。木頭皆內向,故曰題湊。」如淳曰:「漢儀注天子陵中明中高丈二尺四寸,周二丈,內梓宮,次楩槨,柏黃腸題湊。」師古曰:「便房,小曲室也。如氏以爲楩木名,非也。」樅木外臧椁十五具。服虔曰:「在正臧外,婢妾臧也。或曰厨廄之屬也。」蘇林曰:「樅木,柏葉松身。」師古曰:「爾雅及毛詩傳並云樅木松葉柏身,檜木乃柏葉松身耳。蘇說非也。樅音七庸反。檜音工闊反,字亦作栝。」東園溫明,服虔曰:「東園處此器,形如方漆桶,開一面,漆畫之,以鏡置其中,以懸屍上,大斂并蓋之。」師古曰:「東園,署名也,屬少府。其署主作此器也。」皆如乘輿制度。載光尸柩以轀輬車,文穎曰:「轀輬車,如今喪轜車也。」孟康曰:「如衣車有窗牖,閉之則溫,開之則涼,故名之轀輬車也。」臣瓚曰:「秦始皇道崩,祕其事,載以轀輬車,百官奏事如故,此不得是轜車類也。案杜延年奏,載霍光柩以輬車,駕大廄白虎駟,以轀車駕大廄白鹿駟爲倅。」師古曰:「轀輬本安車也,可以卧息。後因載喪,飾以柳翣,故遂爲喪車耳。轀者密閉,輬者旁開窗牖,各別一乘,隨事爲名。後人旣專以載喪,又去其一,緫爲藩飾,而合二名呼之耳。倅,副也,音千內反。」黃屋左纛,師古曰:「解在高紀也。」發材官輕車北軍五校士軍陳至茂陵,以送其葬。謚曰宣成侯。發三河卒穿復土,起冢祠堂,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奉守如舊法。

旣葬,封山爲樂平侯,以奉車都尉領尚書事。天子思光功德,下詔曰:「故大司馬大將軍愽陸侯宿衞孝武皇帝三十有餘年,輔孝昭皇帝十有餘年,遭大難,躬秉誼,率三公九卿大夫定萬世冊以安社稷,天下蒸庶咸以康寧。功德茂盛,朕甚嘉之。復其後世,疇其爵邑,應劭曰:「疇,等也。」師古曰:「復音方目反。」世世無有所與,功如蕭相國。」師古曰:「與讀曰豫。」明年夏,封太子外祖父許廣漢爲平恩侯。復下詔曰:「宣成侯光宿衞忠正,勤勞國家。善善及後世,師古曰:「善善者,謂襃寵善人也。」其封光兄孫中郎將雲爲冠陽侯。」

禹旣嗣爲博陸侯,大夫人顯改光時所自造塋制而侈大之。師古曰:「塋,墓域也,音營。」起三山闕,築神道,北臨昭靈,南出承恩,服虔曰:「昭靈、承恩,皆館名也。」李竒曰:「昭靈,高祖母冢園也。」文穎曰:「承恩,宣平侯冢園也。」師古曰:「服說是也,文、李並失之。」盛飾祠室,輦閣通屬永巷,而幽良人婢妾守之。晉灼曰:「閣道乃通屬至永巷中也。」師古曰:「此亦其冢上作輦閣之道及永巷也,非謂掖庭之永巷也。」廣治第室,作乘輿輦,加畫繡絪馮,黃金塗,如淳曰:「絪亦茵。馮謂所馮者也,以黃金塗飾之。」師古曰:「茵,蓐也,以繡爲茵馮而黃金塗輿輦也。」韋絮薦輪,晉灼曰:「御輦以韋緣輪,著之以絮。」師古曰:「取其行安,不搖動也。著音張呂反。」侍婢以五采絲輓顯,游戲第中。師古曰:「輓謂牽引車輦也,音晚。」初,光愛幸監奴馮子都,常與計事,及顯寡居,與子都亂。晉灼曰:「漢語東閭氏亡,顯以婢代立,素與馮殷姦也。」師古曰:「監奴,謂奴之監知家務者也,殷者,子都之名。」而禹、山亦並繕治第宅,走馬馳逐平樂館。雲當朝請,數稱病私出,師古曰:「請音才姓反。」多從賔客,張圍獵黃山苑中,使蒼頭奴上朝謁,文穎曰:「朝當用謁,不自行而令奴上謁者也。」師古曰:「上謁,若今參見尊貴而通名也。」莫敢譴者。而顯及諸女,晝夜出入長信宮殿中,亡期度。師古曰:「長信宮,上官太后所居。」

宣帝自在民間聞知霍氏尊盛日久,內不能善。光薨,上始躬親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給事中。顯謂禹、雲、山:「女曹不務奉大將軍餘業,師古曰:「女音汝。曹,輩也。」今大夫給事中,他人壹間,女能復自救邪?」師古曰:「間音居莧反。」後兩家奴爭道,師古曰:「謂霍氏及御史家。」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躢大夫門,御史爲叩頭謝,迺去。人以謂霍氏,師古曰:「告語也。」顯等始知憂。會魏大夫爲丞相,數燕見言事。平恩侯與侍中金安上等徑出入省中。時霍山自若領尚書,師古曰:「自若猶言如故也。」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關尚書,羣臣進見獨往來,師古曰:「謂各各得盡言於上也。」於是霍氏甚惡之。

宣帝始立,立微時許妃爲皇后。顯愛小女成君,欲貴之,私使乳醫淳于衍行毒藥殺許后,師古曰:「乳醫,視產乳之疾者。乳音而樹反。」因勸光內成君,代立爲后。語在外戚傳。始許后暴崩,吏捕諸醫,劾衍侍疾亡狀不道,下獄。吏簿問急,師古曰:「簿音步戶反。」顯恐事敗,即具以實語光。光大驚,欲自發舉,不忍,猶與。師古曰:「猶與,不決也。與讀曰豫。」會奏上,因署衍勿論。師古曰:「署者,題其奏後也。」光薨後,語稍泄。於是上始聞之而未察,師古曰:「未知其虛實。」迺徙光女壻度遼將軍未央衞尉平陵侯范明友爲光祿勳,次壻諸吏中郎將羽林監任勝出爲安定太守。數月,復出光姊壻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爲蜀郡太守,羣孫壻中郎將王漢爲武威太守。頃之,復徙光長女壻長樂衞尉鄧廣漢爲少府。更以禹爲大司馬,冠小冠,亡印綬,罷其右將軍屯兵官屬,特使禹官名與光俱大司馬者。蘇林曰:「特,但也。」又收范明友度遼將軍印綬,但爲光祿勳。及光中女壻趙平爲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又收平騎都尉印綬。諸領胡越騎、羽林及兩宮衞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子弟代之。

禹爲大司馬,稱病。禹故長史任宣候問,禹曰:「我何病?縣官非我家將軍不得至是,如淳曰:「縣官謂天子。」今將軍墳墓未乾,盡外我家,師古曰:「外謂疏斥之。」反任許、史,奪我印綬,令人不省死。」師古曰:「不自省有過也。」宣見禹恨望深,師古曰:「望,怨也。」迺謂曰:「大將軍時何可復行!師古曰:「言今何得復如此也。」持國權柄,殺生在手中。廷尉李种、王平、師古曰:「种音沖。」左馮翊賈勝胡及車丞相女壻少府徐仁皆坐逆將軍意下獄死。使樂成小家子得幸將軍,至九卿封侯。師古曰:「即上所云少府樂成者也。使者,其姓也,字或作史。」百官以下但事馮子都、王子方等,服虔曰:「皆光奴。」視丞相亡如也。師古曰:「亡如猶言無所象似也。」各自有時,今許、史自天子骨肉,貴正宜耳。大司馬欲用是怨恨,愚以爲不可。」禹默然。數日,起視事。

顯及禹、山、雲自見日侵削,數相對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縣官信之,盡變易大將軍時法令,以公田賦與貧民,發揚大將軍過失。又諸儒生多窶人子,師古曰:「窶,貧而無禮,音其羽反。」遠客飢寒,喜妄說狂言,師古曰:「喜音許吏反。」不避忌諱,大將軍常讎之,師古曰:「言嫉之如仇讎也。」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使書對事,多言我家者。甞有上書言大將軍時主弱臣強,專制擅權,今其子孫用事,昆弟益驕恣,恐危宗廟,灾異數見,盡爲是也。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其書。後上書者益黠,盡奏封事,輒下中書令出取之,不關尚書,益不信人。」顯曰:「丞相數言我家,獨無罪乎?」山曰:「丞相廉正,安得罪?我家昆弟諸壻多不謹。又聞民間讙言霍氏毒殺許皇后,師古曰:「讙,衆聲也,音許爰反。」寧有是邪?」顯恐急,即具以實告山、雲、禹。山、雲、禹驚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壻,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柰何?」於是始有邪謀矣。

初,趙平客石夏善爲天官,師古曰:「曉星文者。」語平曰:「熒惑守御星,御星,太僕奉車都尉也,不黜則死。」平內憂山等。雲舅李竟所善張赦見雲家卒卒,師古曰:「卒讀曰猝,怱遽之貌也。」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廷尉。執金吾捕張赦、石夏等,後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后,故不竟也。師古曰:「重,難也。竟,窮竟其事也。」然惡端已見,又有弒許后事,陛下雖寬仁,恐左右不聽,乆之猶發,發即族矣,不如先也。」師古曰:「言先反。」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皆曰:「安所相避?」師古曰:「言無處相避,當受禍也。」

會李竟坐與諸侯王交通,辭語及霍氏,有詔雲、山不宜宿衞,免就第。光諸女遇太后無禮,服虔曰:「光諸女自以於上官太后爲姨母,遇之無禮。」馮子都數犯法,上并以爲讓,師古曰:「揔以此事責之也。」山、禹等甚恐。顯夢第中井水溢流庭下,竈居樹上,又夢大將軍謂顯曰:「知捕兒不?師古曰:「知兒見捕否?」亟下捕之。」蘇林曰:「且疾下捕之。」師古曰:「亟音居力反。」第中鼠暴多,與人相觸,以尾畫地。鴞數鳴殿前樹上。師古曰:「鴞,惡聲之鳥也。古者室屋高大,則通呼爲殿耳,非止天子宮中。其語亦見黃霸傳。鴞音羽驕反。」第門自壞。雲尚冠里宅中門亦壞。巷端人共見有人居雲屋上,徹瓦投地,就視,亡有,大怪之。禹夢車騎聲正讙來捕禹,舉家憂愁。山曰:「丞相擅減宗廟羔、菟、鼃,如淳曰:「高后時定令,敢有擅議宗廟者,棄市。」師古曰:「羔、菟、鼃所以供祭也。」可以此罪也。」謀令太后爲博平君置酒,文穎曰:「宣帝外祖母也。」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鄧廣漢承太后制引斬之,因廢天子而立禹。約定未發,雲拜爲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爲代郡太守。山又坐寫祕書,顯爲上書獻城西第,入馬千匹以贖山罪。書報聞。師古曰:「不許之。」會事發覺,雲、山、明友自殺,顯、禹、廣漢等捕得。禹要斬,顯及諸女昆弟皆弃市。唯獨霍后廢處昭臺宮。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千家。

上迺下詔曰:「迺者東織室令史張赦使魏郡豪李竟報冠陽侯雲謀爲大逆,師古曰:「解在宣紀也。」朕以大將軍故,抑而不揚,兾其自新。今大司馬博陸侯禹與母宣成侯夫人顯及從昆弟子冠陽侯雲、樂平侯山諸姊妺壻謀爲大逆,欲詿誤百姓。賴宗廟神靈,先發得,咸伏其辜,師古曰:「事發而捕得。」朕甚悼之。諸爲霍氏所詿誤,事在丙申前,未發覺在吏者,皆赦除之。男子張章先發覺,以語期門董忠,忠告左曹楊惲,惲告侍中金安上。惲召見對狀,後章上書以聞。侍中史高與金安上建發其事,師古曰:「言共立意發之也。」言無入霍氏禁闥,卒不得遂其謀,師古曰:「遂,成也。」皆讎有功。晉灼曰:「讎,等也。」師古曰:「言其功相等類也。」封章爲博成侯,忠高昌侯,惲平通侯,安上都成侯,高樂陵侯。」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則不遜,不遜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衆必害之。師古曰:「右,上也。」霍氏秉權日乆,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迺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愛厚之,宜以時抑制,無使至亡。」書三上,輒報聞。其後霍氏誅滅,而告霍氏者皆封。人爲徐生上書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者,見其竈直突,傍有積薪,客謂主人,更爲曲突,遠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默然不應。俄而家果失火,鄰里共救之,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灼爛者在於上行,師古曰:「灼謂被燒炙者也。行音胡郎反。」餘各以功次坐,而不錄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鄉使聽客之言,不費牛酒,終亡火患。師古曰:「鄉讀曰嚮。次下亦同也。」今論功而請賔,曲突徙薪亡恩澤,燋頭爛額爲上客耶?』主人迺寤而請之。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鄉使福說得行,則國亡裂土出爵之費,臣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旣已,而福獨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貴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髮灼爛之右。」師古曰:「右,上也。」上迺賜福帛十疋,後以爲郎。

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後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天子從容肆體,甚安近焉。師古曰:「肆,放也,展也。近音鉅靳反。」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禍萌於驂乘。」師古曰:「萌謂始生也。」

至成帝時,爲光置守冢百家,吏卒奉祠焉。元始二年,封光從父昆弟曾孫陽爲博陸侯,千戶。

金日磾字翁叔,師古曰:「磾音丁奚反。」本匈奴休屠王太子也。師古曰:「休音許蚪反。屠音儲。」武帝元狩中,票騎將軍霍去病將兵擊匈奴右地,多斬首,虜獲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騎復西過居延,攻祁連山,大克獲。於是單于怨昆邪、休屠居西方多爲漢所破,師古曰:「昆音下門反。」召其王欲誅之。昆邪、休屠恐,謀降漢。休屠王後悔,昆邪王殺之,并將其衆降漢。封昆邪王爲列侯。日磾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時年十四矣。

乆之,武帝游宴見馬,師古曰:「方於宴游之時,而召閱諸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師古曰:「視宮人。」至日磾獨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肥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竒焉,即日賜湯沐衣冠,拜爲馬監,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日磾旣親近,未甞有過失,上甚信愛之,賞賜累千金,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貴戚多竊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上聞,愈厚焉。

日磾母敎誨兩子,甚有法度,上聞而嘉之。病死,詔圖畫於甘泉宮,署曰「休屠王閼氏。」師古曰:「題其畫。」日磾每見畫常拜,鄉之涕泣,然後迺去。師古曰:「鄉讀曰嚮。」日磾子二人皆愛,爲帝弄兒,常在旁側。弄兒或自後擁上項,師古曰:「擁,抱也。」日磾在前,見而目之。師古曰:「目,視怒也。」弄兒走且啼曰:「翁怒。」上謂日磾「何怒吾兒爲?」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弄兒。弄兒即日磾長子也。上聞之大怒,日磾頓首謝,具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爲之泣,已而心敬日磾。

初,莽何羅與江充相善,及充敗衞太子,何羅弟通用誅太子時力戰得封。後上知太子冤,迺夷滅充宗族黨與。何羅兄弟懼及,師古曰:「及謂及於禍也。」遂謀爲逆。日磾視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陰獨察其動靜,與俱上下。師古曰:「上下於殿也。」何羅亦覺日磾意,以故乆不得發。是時上行幸林光宮,服虔曰:「甘泉一名林光。」師古曰:「秦之林光宮,胡亥所造,漢又於其旁起甘泉宮。」日磾小疾卧廬。師古曰:「殿中所止曰廬。」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制夜出,共殺使者,發兵。明旦,上未起,何羅亡何從外入。師古曰:「亡何猶言無故也。」日磾奏厠心動,師古曰:「奏,向也。日磾方向厠而心動。」立入坐內戶下。須臾,何羅褏白刃從東箱上,師古曰:「置刃於衣褏中也。褏,古袖字。」見日磾,色變,走趨卧內欲入,師古曰:「趨讀曰趣,嚮也。卧內,天子卧處。」行觸寶瑟,僵。日磾得抱何羅,因傳曰:「莽何羅反!」師古曰:「傳謂傳聲而唱之。」上驚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并中日磾,師古曰:「中音竹仲反。」止勿格。日磾捽胡投何羅殿下,孟康曰:「胡音互。捽胡,若今相僻卧輪之類也。」晉灼曰:「胡,頸也,捽其頸而投殿下也。」師古曰:「晉說是也。捽音才乞反。」得禽縛之,窮治皆伏辜。繇是著忠孝節。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日磾自在左右,目不忤視者數十年。師古曰:「忤,逆也。」賜出宮女,不敢近。上欲內其女後宮,不肯。其篤慎如此,師古曰:「篤,厚也。」上尤竒異之。及上病,屬霍光以輔少主,師古曰:「屬音之欲反。」光讓日磾。日磾曰:「臣外國人,且使匈奴輕漢。」於是遂爲光副。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賞。初,武帝遺詔以討莽何羅功封日磾爲秺侯,師古曰:「秺音丁故反。」日磾以帝少不受封。輔政歲餘,病困,大將軍光白封日磾,卧授印綬。一日,薨,賜葬具冢地,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至茂陵,謚曰敬侯。

日磾兩子,賞、建,俱侍中,與昭帝略同年,共卧起。賞爲奉車、建駙馬都尉。及賞嗣侯,佩兩綬,上謂霍將軍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綬邪?」霍光對曰:「賞自嗣父爲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與將軍乎?」光曰:「先帝之約,有功迺得封侯。」時年俱八九歲。宣帝即位,賞爲太僕,霍氏有事萌牙,上書去妻。師古曰:「萌牙者,言始有端緒,若草之始生。」上亦自哀之,獨得不坐。元帝時爲光祿勳,薨,亡子,國除。元始中繼絕世,封建孫當爲秺侯,奉日磾後。

初,日磾所將俱降弟倫,字少卿,爲黃門郎,早卒。日磾兩子貴,及孫則衰矣,而倫後嗣遂盛,子安上始貴顯封侯。

安上字子侯,少爲侍中,惇篤有智,宣帝愛之。頗與發舉楚王延壽反謀,師古曰:「與讀曰豫。」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後霍氏反,安上傳禁門闥,無內霍氏親屬,師古曰:「禁,止也。門闥,宮中大小之門也。傳聲而止諸門闥也。」封爲都成侯,至建章衞尉。薨,賜冢塋杜陵,謚曰敬侯。四子,常、敞、岑、明。

岑、明皆爲諸曹中郎將,常光祿大夫。元帝爲太子時,敞爲中庶子,幸有寵,帝即位,爲騎都尉光祿大夫,中郎將侍中。元帝崩,故事,近臣皆隨陵爲園郎,敞以世名忠孝,太后詔留侍成帝,爲奉車水衡都尉,至衞尉。敞爲人正直,敢犯顏色,左右憚之,唯上亦難焉。師古曰:「臣下皆敬憚,唯有天子一人,亦難之。」病甚,上使使者問所欲,以弟岑爲託。上召岑,拜爲使主客。服虔曰:「官名,屬鴻臚,主胡客也。」敞子涉本爲左曹,上拜涉爲侍中,使待幸綠車載送衞尉舍。李竒曰:「輦綠車,常設以待幸也。臨敞病困,拜子爲侍中,以此車送,欲敞見其榮寵也。」如淳曰:「幸綠車常置左右以待召載皇孫,今遣涉歸,以皇孫車載之,寵之也。」晉灼曰:「漢注綠車名皇孫車,太子有子乘以從。」師古曰:「如、晉二說是也。」須臾卒。敞三子,涉、參、饒。

涉明經儉節,諸儒稱之。成帝時爲侍中騎都尉,領三輔胡越騎。師古曰:「胡越騎之在三輔者,若長水、長楊、宣曲之屬是也。」哀帝即位,爲奉車都尉,至長信少府。而參使匈奴,匈奴中郎將,師古曰:「以其出使匈奴,故拜爲匈奴中郎將也。」越騎校尉,關內都尉,安定、東海太守。饒爲越騎校尉。

涉兩子,湯、融,皆侍中諸曹將大夫。師古曰:「將亦謂中郎將也。」而涉之從父弟欽舉明經,爲太子門大夫,哀帝即位,爲太中大夫給事中,欽從父弟遷爲尚書令,兄弟用事。帝祖母傅太后崩,欽使護作,師古曰:「監主葬送之事也。」職辦,擢爲泰山、弘農太守,著威名。平帝即位,徵爲大司馬司直、京兆尹。帝年幼,選置師友,大司徒孔光以明經高行爲孔氏師,京兆尹金欽以家世忠孝爲金氏友。徙光祿大夫侍中,秩中二千石,封都成侯。

時王莽新誅平帝外家衞氏,召明禮少府宗伯鳳如淳曰:「宗伯,姓。」入說爲人後之誼,白令公卿、將軍、侍中、朝臣並聽,師古曰:「白令皆聽之。」欲以內厲平帝而外塞百姓之議。師古曰;「塞,止也。」欽與族昆弟秺侯當俱封。初,當曾祖父日磾傳子節侯賞,而欽祖父安上傳子夷侯常,皆亡子,國絕,故莽封欽、當奉其後。當母南即莽母功顯君同產弟也。當上南大行爲太夫人。文穎曰:「南,名也。大行,官名也。當上名狀於大行也。」鄧展曰:「當上南爲太夫人,恃莽姨母故耳。爲父立廟,非也。」欽因緣謂當:「詔書陳日磾功,亡有賞語。當名爲以孫繼祖也,自當爲父、祖父立廟。晉灼曰:「當是賞弟建之孫,此言自當爲其父及祖父建立廟也。」賞故國君,使大夫主其祭。」如淳曰;「以賞故國君,使大夫掌其祭事。」臣瓚曰:「當是支庶上繼大宗,不得顧其外親也。而欽見當母南爲太夫人,遂尊其父祖以續日磾,不復爲後賞,而令大夫主賞祭事。」師古曰:「瓚說是也。」時甄邯在旁,庭叱欽,師古曰:「於朝庭中叱之也。」因劾奏曰:「欽幸得以通經術,超擢侍帷幄,重蒙厚恩,師古曰:「重音直用反。」封襲爵號,知聖朝以世有爲人後之誼。前遭故定陶太后背本逆天,孝哀不獲厥福,迺者呂寬、衞寶復造姦謀,至於反逆,咸伏厥辜。太皇太后懲艾悼懼,師古曰:「艾讀曰乂。乂,創也。」逆天之咎,非聖誣法,大亂之殃,誠欲奉承天心,遵明聖制,專壹爲後之誼,以安天下之命,數臨正殿,延見羣臣,講習禮經。孫繼祖者,謂亡正統持重者也。賞見嗣日磾,後成爲君,持大宗重,則禮所謂『尊祖故敬宗』,大宗不可以絕者也。欽自知與當俱拜同誼,即數揚言殿省中,敎當云云。師古曰:「云云者,多言也。謂上所陳以孫繼祖也。」當即如其言,則欽亦欲爲父明立廟而不入夷侯常廟矣。進退異言,頗惑衆心,亂國大綱,開禍亂原,誣祖不孝,罪莫大焉。尤非大臣所宜,大不敬。秺侯當上母南爲太夫人,失禮不敬。」莽白太后,下四輔、公卿、大夫、博士、議郎,皆曰:「欽宜以時即罪。」師古曰:「即,就也。」謁者召欽詣詔獄,欽自殺。邯以綱紀國體,亡所阿私,忠孝尤著,益封千戶。更封長信少府涉子右曹湯爲都成侯。湯受封日,不敢還歸家,以明爲人後之誼。益封之後,莽復用欽弟遵,封侯,歷九卿位。

贊曰:霍光以結髮內侍,起於階闥之閒,確然秉志,誼形於主。師古曰:「形,見也。」受襁褓之託,任漢室之寄,當廟堂,擁幼君,摧燕王,仆上官,師古曰:「仆,頓也,音赴。」因權制敵,以成其忠。處廢置之際,臨大節而不可奪,遂匡國家,安社稷。擁昭立宣,光爲師保,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師古曰:「阿衡,伊尹官號也。阿,倚也。衡,平也。言天子所倚,群下取平也。」然光不學亡術,闇於大理,陰妻邪謀,晉灼曰:「不揚其過也。」立女爲后,湛溺盈溢之欲,師古曰:「湛讀曰沈。」以增顛覆之禍,死財三年,師古曰:「財與纔同。」宗族誅夷,哀哉!昔霍叔封於晉,師古曰:「霍叔,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也。」晉即河東,光豈其苗裔乎?金日磾夷狄亡國,羈虜漢庭,而以篤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將,傳國後嗣,世名忠孝,七世內侍,何其盛也!本以休屠作金人爲祭天主,故因賜姓金氏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