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衡字稚圭,東海承人也。師古曰:「承音證。」父世農夫,至衡好學,家貧,庸作以供資用,師古曰:「庸作,言賣功庸爲人作役而受顧也。」尤精力過絕人。諸儒爲之語曰:「無說詩,匡鼎來;服虔曰:「鼎猶言當也,若言匡且來也。」應劭曰:「鼎,方也。」張晏曰:「匡衡少時字鼎,長乃易字稚圭。世所傳衡與貢禹書,上言『衡敬報』,下言『匡鼎白』,知是字也。」師古曰:「服、應二說是也。賈誼曰『天子春秋鼎盛』,其義亦同,而張氏之說蓋穿鑿矣。假有其書,乃是後人見此傳云『匡鼎來』,不曉其意,妄作衡書云『鼎白』耳。字以表德,豈人之所自稱乎?今有西京雜記者,其書淺俗,出於里巷,多有妄說,乃云匡衡小名鼎,蓋絕知者之聽。」匡說詩,解人頤。」如淳曰:「使人笑不能止也。」
衡射策甲科,以不應令除爲太常掌故,師古曰:「投射得甲科之策,而所對文指不應令條也。儒林傳說歲課甲科爲郎中,乙科爲太子舍人,景科補文學掌故。今不應令,是不中甲科之令,所以止爲掌故。」調補平原文學。師古曰:「調,選也,音徒釣反。」學者多上書薦衡經明,當世少雙,令爲文學就官京師;後進皆欲從衡平原,衡不宜在遠方。事下大子大傅蕭望之、少府梁丘賀問,衡對詩諸大義,其對深美。望之奏衡經學精習,說有師道,可觀覽。宣帝不甚用儒,遣衡歸官。而皇太子見衡對,私善之。
會宣帝崩,元帝初即位,樂陵侯史高以外屬爲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爲副。望之名儒,有師傅舊恩,天子任之,多所貢薦。高充位而已,師古曰:「言凡事不在也。」與望之有隙。長安令楊興說高曰:「將軍以親戚輔政,貴重於天下無二,然衆庶論議令問休譽不專在將軍者何也?師古曰:「令,善;問,名;休,美也。」彼誠有所聞也。師古曰:「以其不能進賢也。」以將軍之莫府,海內莫不卬望,師古曰:「卬讀曰仰。」而所舉不過私門賔客,乳母子弟,人情忽不自知,師古曰:「言高輕忽此事,不自知其非。」然一夫竊議,語流天下。夫富貴在身而列士不譽,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師古曰:「狐白,謂狐掖下之皮,其色純白,集以爲裘,輕柔難得,故貴也。反衣之者,以其毛在內也,今人則以背毛爲裘而棄其白,蓋取厚而溫也。衣音於旣反。」古人病其若此,故卑體勞心,以求賢爲務。傳曰:『以賢難得之故因曰事不待賢,以食難得之故而曰飽不待食,或之甚者也。』平原文學匡衡材智有餘,經學絕倫,但以無階朝廷,故隨牒在遠方。師古曰:「階謂升次也。隨牒,謂隨選補之恒牒,不被超擢者。」將軍誠召置莫府,學士歙然歸仁,師古曰:「誠謂實行之也。歙音翕。」與參事議,觀其所有,師古曰:「所有,謂材藝所長。」貢之朝廷,必爲國器,以此顯示衆庶,名流於世。」高然其言,辟衡爲議曹史,薦衡於上,上以爲郎中,遷博士,給事中。
是時,有日蝕地震之變,上問以政治得失,衡上疏曰:
臣聞五帝不同禮,三王各異敎,民俗殊務,所遇之時異也。陛下躬聖德,開太平之路,閔愚吏民觸法抵禁,師古曰:「抵,觸也。」比年大赦,師古曰:「比,頻也。」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竊見大赦之後,姦邪不爲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隨入獄,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蓋保民者,「陳之以德義」,「示之以好惡」,師古曰:「保,養也。陳,施也。孝經曰『陳之以德義而民莫遺其親』,『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故衡引以爲言。」觀其失而制其宜,故動之而和,綏之而安。今天下俗貪財賤義,好聲色,上侈靡,廉恥之節薄,淫辟之意縱,師古曰:「辟讀曰僻。」綱紀失序,疏者踰內,師古曰:「疏者,妻妾之家。內者,同姓骨肉也。踰謂過越也。」親戚之恩薄;婚姻之黨隆,苟合徼幸,以身設利。不改其原,師古曰:「設,施也。原,本也。」雖歲赦之,刑猶難使錯而不用也。師古曰:「歲赦,謂每歲一赦也。錯,置也,音千故反。」
臣愚以爲宜壹曠然大變其俗。孔子曰:「能以禮讓爲國乎,何有?」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謂能以禮讓治國,則其事甚易。」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師古曰:「循,順也。」則民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高節,則民興行;寬柔和惠,則衆相愛。四者,明王之所以不嚴而成化也。何者?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鬬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此其本也。師古曰:「言下之所行,皆取化於上也。」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禮讓,而上克暴,或忮害好陷人於罪,師古曰:「忮,堅也。謂酷害之心堅也。忮音之豉反。」貪財而慕埶,故犯法者衆,姦邪不正,雖嚴刑峻法,猶不爲變。此非其天性,有由然也。師古曰:「非其天性自惡,由上失於敎化耳。」
臣竊考國風之詩,周南、召南被賢聖之化深,故篤於行而廉於色。師古曰:「篤,厚也。謂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之類也。」鄭伯好勇,而國人暴虎;師古曰:「詩鄭風太叔于田之篇曰:『襢裼暴虎,獻于公所。將叔無狃,戒其傷汝。』襢裼,肉袒也。暴虎,空手以搏之也。公,鄭莊公也。將,請也。叔,莊公之弟太叔也。狃,忕也。汝亦太叔也。言以莊公好勇之故,太叔肉袒空手搏虎,取而獻之。國人愛叔,故請之曰勿忕爲之,恐傷汝也。襢音袒,裼音錫,字並從衣。將音千羊反。狃音女九反。」秦穆貴信,而士多從死;應劭曰:「秦穆公與群臣飲酒,酒酣,公曰:『生共此樂,死共此哀。』於是奄息、仲行、鍼虎許諾。及公薨,皆從死。黃鳥詩所爲作也。」陳夫人好巫,而民淫祀;張晏曰:「胡公夫人,武王之女大姬,無子,好祭鬼神,鼓舞而祀,故其詩云:『坎其擊鼓,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晉侯好儉,而民畜聚;師古曰:「唐風山有樞之詩序云:『刺晉昭公也,不能修道以正其國,有財不能用,有鐘鼓不能以自樂。』其詩曰:『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它人是愉。』故其俗皆吝嗇而積財也。畜讀曰蓄。」大王躬仁,邠國貴恕。師古曰:「太王,周文王之祖,即古公亶父也。國於邠,修德行義。戎狄攻之,欲得地,與之。人人皆怒欲戰。古公曰:『以我故戰,殺人父子而居之,予不忍也。』乃與其私屬度漆沮,踰梁山,止於岐下。邠人舉國扶老攜弱,盡復歸古公於岐下。及它旁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邠即今豳州,是其地也。言化太王之仁,故其俗皆貴誠恕。」由此觀之,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師古曰:「上謂崇尚也。」今之偽薄忮害,不讓極矣。臣聞敎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說之也。師古曰:「言非家家皆到,人人勸說也。」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德之行,由內及外,自近者始,然後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是以百姓安,陰陽和,神靈應,而嘉祥見。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壽考且寧,以保我後生。」師古曰:「商頌殷武之詩也。商邑,京師也。極,中也。言商邑之禮俗翼翼然可則傚,乃四方之中正也。王則壽考且安,以此全守我子孫也。」此成湯所以建至治,保子孫,化異俗而懷鬼方也。應劭曰:「鬼方,遠方也。」今長安天子之都,親承聖化,然其習俗無以異於遠方,郡國來者無所法則,或見侈靡而放效之。師古曰:「放,依也,音甫往反。」此敎化之原本,風俗之樞機,宜先正者也。
臣聞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盪,李竒曰:「祲,氣也。言天人精氣相動也。」師古曰:「祲謂陰陽氣相浸漸以成災祥者也,音子鴆反。」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陰陽之理各應其感,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晻,鄧展曰:「靜者動,謂地震也。明者晻,謂日蝕也。」師古曰:「晻與暗同。」水旱之災隨類而至。今關東連年飢饉,百姓乏困,或至相食,此皆生於賦斂多,民所共者大,師古曰:「共讀曰供。」而吏安集之不稱之效也。陛下祗畏天戒,哀閔元元,大自減損,省甘泉、建章宮衞,罷珠崖,偃武行文,將欲度唐虞之隆,絕殷周之衰也。師古曰:「度,過也。絕謂除其惡政也。」諸見罷珠崖詔書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將見太平也。宜遂減宮室之度,省靡麗之飾,考制度,脩外內,近忠正,遠巧佞,放鄭衞,進雅頌,舉異材,開直言,任溫良之人,退刻薄之吏,顯絜白之士,昭無欲之路,師古曰:「昭亦明也。」覽六蓺之意,察上世之務,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視,師古曰:「匡,正也。易,變也。」令海內昭然咸見本朝之所貴,道德弘於京師,淑問揚乎疆外,師古曰:「淑,善也。問,名也。」然後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
上說其言,師古曰:「說讀曰悅。」遷衡爲光祿大夫、太子少傅。
時,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爲得上意。又傅昭儀及子定陶王愛幸,寵於皇后、太子。師古曰:「寵,踰也。」衡復上疏曰:
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於承宣先王之德而襃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其心,休烈盛美皆歸之二后而不敢專其名,師古曰:「休亦美也。烈,業也。后,君也。二君,文王、武王也。」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其詩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師古曰:「周頌閔予小子之詩。言成王常念文王、武王之德,奉而行之,故鬼神上下臨其朝廷。」言成王常思祖考之業,而鬼神祐助其治也。
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內,然陰陽未和,姦邪未禁者,殆論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師古曰:「丕,大也。丕字或作本,言修其本業而顯揚也。」爭言制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師古曰:「更,改也。」所更或不可行,而復復之,師古曰:「下復音扶目反。」是以羣下更相是非,師古曰:「更音工衡反。」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師古曰:「釋,廢也。樂成,謂已成之業,人情所樂也。」而虛爲此紛紛也。願陛上詳覽統業之事,留神於遵制揚功,以定群下之心。大雅曰:「無念爾祖,聿脩厥德。」師古曰:「大雅文王之詩也。無念,念也。聿,述也。」孔子著之孝經首章,蓋至德之本也。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能盡其性,然後能盡人物之性;能盡人物之性,可以贊天地之化。師古曰:「贊,明也。」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師古曰:「強,勉也,音其兩反。」蓋聦明疏通者戒於大察,寡聞少見者戒於雍蔽,師古曰:「雍讀曰壅。」勇猛剛彊者戒於大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師古曰:「湛讀曰沈。」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必審己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後中和之化應,而巧偽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師古曰:「比音頻寐反。」唯陛下戒所以崇聖德。
臣又聞室家之道脩,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師古曰:「關雎美后妃之德,而爲國風之首。」禮本冠婚。師古曰:「禮記冠義曰:『冠者,禮之始也。』婚義曰:『婚者,禮之本也。』」始乎國風,原情性而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福之興莫不本乎室家之道,衰莫不始乎梱內。師古曰:「梱與閫同,謂門橛也,音苦本反。」故聖王必慎妃后之際,別適長之位。師古曰:「適讀曰嫡。其下並同。」禮之於內也,卑不隃尊,師古曰:「隃與踰同。」新不先故,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禮之用醴,師古曰:「阼,主階也。醴,甘酒也,貴於衆酒。」衆子不得與列,所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非虛加其禮文而已,乃中心與之殊異,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聖人動靜游燕,所親物得其序;師古曰:「言凡物大小高卑,皆有次序。」得其序,則海內自脩,百姓從化。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師古曰:「如,若也。」則佞巧之姦因時而動,以亂國家。故聖人慎防其端,禁於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陛下聖德純備,莫不脩正,則天下無爲而治。詩云:「于以四方,克定厥家。」師古曰:「周頌桓之詩也。言欲治四方者,先當能定其家,從內以及外。」傳曰:「正家而天下定矣。」師古曰:「易家人卦之彖辭。」
衡爲少傅數年,數上疏陳便宜,及朝廷有政議,傅經以對,師古曰:「傅讀曰附。附,依也。」言多法義。上以爲任公卿,師古曰:「任,堪也。」由是爲光祿勳、御史大夫。建昭三年,代韋玄成爲丞相,封樂安侯,食邑六百戶。
元帝崩,成帝即位,衡上疏戒妃匹,勸經學威儀之則,曰:
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師古曰:「虞與娛同。」誠隆於慎終追遠,師古曰:「慎終,慎孝道之終也。追遠,不忘本也。論語稱孔子:『慎終追遠,則民德歸厚矣。』故衡引之。」無窮已也。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復加聖心焉。師古曰:「言天性已自然矣,又當加意也。」詩云「焭焭在疚」,師古曰:「周頌閔予小子之詩。煢煢,憂貌也。疚,病也。」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師古曰:「就,成也。」
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師古曰:「遂,成也。」孔子論詩以關雎爲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師古曰:「太上,居尊上之位也。」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師古曰:「侔,等也。」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故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師古曰:「周南關雎之詩也。窈窕,幽閒也。仇,匹也。」言能致其貞淑,不貳其操,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服虔曰:「不見色於容儀也。」師古曰:「介,繫也。言不以情欲繫心,而著於容儀者。」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師古曰:「形,見也。」夫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爲宗廟主。此綱紀之首,王敎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師古曰:「無德之人,雖有技能則斥遠之。」
竊見聖德純茂,專精詩書,好樂無厭。師古曰:「樂音五敎反。」臣衡材駑,無以輔相善義,師古曰:「相,助也。」宣揚德音。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師古曰:「分音扶問反。」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師古曰:「悖,乖也,音布內反。」故審六蓺之指,則人天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蟲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師古曰:「易,變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師古曰:「究,盡也。」
臣又聞聖王之自爲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師古曰:「物,事也,事事皆有節文。」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師古曰:「嚴讀曰儼。」臨衆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師古曰:「說讀曰悅。饗,燕饗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爲仁義,動爲法則。孔子曰:「德義可尊,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師古曰:「孝經載孔子之言也。則,法也。象,似也。」大雅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師古曰:「抑之詩。」諸侯正月朝覲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視之,師古曰:「昭,明也。穆穆,天子之容也。視讀曰示。」又觀以禮樂,饗醴迺歸。師古曰:「觀亦視也。饗醴,以醴酒饗也。」故萬國莫不獲賜祉福,蒙化而成俗。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羣下得望盛德休光,師古曰:「休,美也。」以立基楨,天下幸甚!
上敬納其言。頃之,衡復奏正南北郊,罷諸淫祀,語在郊祀志。
初,元帝時,中書令石顯用事,自前相韋玄成及衡皆畏顯,不敢失其意。至成帝初即位,衡迺與御史大夫甄譚共奏顯,追條其舊惡,并及黨與。於是司隷校尉王尊劾奏:「衡、譚居大臣位,知顯等專權埶,作威福,爲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無大臣輔政之義。旣奏顯等,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師古曰:「著,明也。」罪至不道。」有詔勿劾。衡慙懼,上疏謝罪,因稱病乞骸骨,上丞相樂安侯印綬。上報曰:「君以道德脩明,位在三公,先帝委政,遂及朕躬。君遵脩法度,勤勞公家,朕嘉與君同心合意,庶幾有成。今司隷校尉尊妄詆欺,師古曰:「詆,毀也,音丁禮反。」加非於君,朕甚閔焉。方下有司問狀,師古曰:「問司隷。」君何疑而上書歸侯乞骸骨,是章朕之未燭也。師古曰:「燭,照也。」傳不云乎?『禮義不愆,何恤人之言!』師古曰:「愆,過也。恤,憂也。」君其察焉。專精神,近醫藥,強食自愛。」因賜上尊酒、養牛。師古曰:「上尊,解在薛廣德傳。」衡起視事。上以新即位,襃優大臣,然群下多是王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風雨不時,連乞骸骨讓位。上輒以詔書尉撫,不許。
乆之,衡子昌爲越騎校尉,醉殺人,繫詔獄。越騎官屬與昌弟且謀篡昌。師古曰:「逆取曰篡。」事發覺,衡免冠徒跣待罪,天子使謁者詔衡冠履。而有司奏衡專地盜土,衡竟坐免。
初,衡封僮之樂安鄉,文穎曰:「屬臨淮郡。」鄉本田隄封三千一百頃,師古曰:「提封,舉其封界內之揔數。」南以閩佰爲界。師古曰:「佰者,田之東西界也。閩者,佰之名也。佰音莫客反。」初元元年,郡圖誤以閩佰爲平陵佰。積十餘歲,衡封臨淮郡,蘇林曰:「平陵佰在閩佰南,誤十餘歲,衡乃始封此鄉。」遂封真平陵佰以爲界,多四百頃。至建始元年,郡迺定國界,上計簿,更定圖,言丞相府。衡謂所親吏趙殷曰:師古曰:「所親,素所親任者。」「主簿陸賜故居奏曹,習事曉知國界,署集曹掾。」明年治計時,衡問殷國界事:「曹欲奈何?」殷曰:「賜以爲舉計,令郡實之。師古曰:「舉發上計之簿,令郡改從平陵佰以爲定實。」恐郡不肯從實,可令家丞上書。」衡曰:「顧當得不耳,何至上書?」師古曰:「顧,念也。」亦不告曹使舉也,聽曹爲之。後賜與屬明舉計曰:「案故圖,樂安鄉南以平陵佰爲界,不足故而以閩佰爲界,解何?」師古曰:「不足故者,不依故圖而滿足也。解何者,以分解此時意,猶今言分疏也。」郡即復以四百頃付樂安國。衡遣從史之僮,收取所還田租穀千餘石入衡家。司隷校尉駿、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監臨盜所主守直十金以上。師古曰:「十金以上,當時律定罪之次,若今律條言一尺以上,一匹以上。」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地,所以壹統尊法制也。衡位三公,輔國政,領計簿,知郡實,正國界,計簿已定而背法制,專地盜土以自益,及賜、明阿承衡意,猥舉郡計,亂減縣界,師古曰:「猥,曲也。」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於是上可其奏,勿治,丞相免爲庶人,終於家。
子咸亦明經,歷位九卿。家世多爲博士者。
張禹字子文,河內軹人也,至禹父徙家蓮勺。師古曰:「左馮翊縣名也,音輦酌。」禹爲兒,數隨家至市,喜觀於卜相者前。師古曰:「至其人之前而觀之。喜音許吏反。」乆之,頗曉其別蓍布卦意,師古曰:「別,分也,音彼列反。」時從旁言。卜者愛之,又竒其面貌,謂禹父:「是兒多知,可令學經。」及禹壯,至長安學,從沛郡施讎受易,琅邪王陽、膠東庸生問論語,旣皆明習,有徒衆,舉爲郡文學。甘露中,諸儒薦禹,有詔太子太傅蕭望之問。禹對易及論語大義,望之善焉,奏禹經學精習,有師法,可試事。師古曰:「試以職事也。」奏寑,師古曰:「寑謂不下也。」罷歸故官。乆之,試爲博士。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鄭寬中以尚書授太子,薦言禹善論語。詔令禹授太子論語,由是遷光祿大夫。數歲,出爲東平內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徵禹、寬中,皆以師賜爵關內侯,寬中食邑八百戶,禹六百戶。拜爲諸吏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是時,帝舅陽平侯王鳳爲大將軍輔政專權,而上富於春秋,謙讓,方鄉經學,師古曰:「鄉讀曰嚮。」敬重師傅。而禹與鳳竝領尚書,內不自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上報曰:「朕以幼年執政,萬機懼失其中,君以道德爲師,故委國政。君何疑而數乞骸骨,忽忘雅素,師古曰:「雅素,故也。謂師傅故舊之恩。」欲避流言?朕無聞焉。師古曰:「不聞有毀短之言。」君其固心致思,緫秉諸事,推以孳孳,無違朕意。」加賜黃金百斤、養牛、上尊酒,太官致餐,侍醫視疾,師古曰:「侍醫,侍天子之醫。」使者臨問。禹惶恐,復起視事,河平四年代王商爲丞相,封安昌侯。
爲相六歲,鴻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優再三,迺聽許。賜安車駟馬,黃金百斤,罷就弟,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置從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戶。天子數加賞賜,前後數千萬。
禹爲人謹厚,內殖貨財,師古曰:「殖,生也。」家以田爲業。及富貴,多買田至四百頃,皆涇、渭溉灌,極膏腴上賈。師古曰:「賈讀曰價。」它財物稱是。禹性習知音聲,內奢淫,身居大第,後堂理絲竹筦弦。如淳曰:「今樂家五日一習樂爲理樂。」師古曰:「筦亦管字。」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陽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宣爲人恭儉有法度,而崇愷弟多智,師古曰:「愷,樂也。弟,易也。言性和樂而簡易。」二人異行。禹心親愛崇,敬宣而疏之。崇每候禹,常責師宜置酒設樂與弟子相娛。禹將崇入後堂飲食,婦女相對,優人筦弦鏗鏘極樂,師古曰:「極樂,盡其歡樂之情。」昏夜乃罷。而宣之來也,禹見之於便坐,師古曰:「便坐,謂非正寢,在於旁側可以延賔者也。坐音才卧反。」講論經義,日晏賜食,不過一肉巵酒相對。師古曰:「一豆之肉,一巵行酒。」宣未甞得至後堂。及兩人皆聞知,各自得也。服虔曰:「各自爲得宜。」
禹年老,自治冢塋,起祠室,好平陵肥牛亭部處地,師古曰:「肥牛,亭名。欲得置亭處之地爲冢塋。」又近延陵,奏請求之,上以賜禹,詔令平陵徙亭它所。曲陽侯根聞而爭之:「此地當平陵寑廟衣冠所出游道,禹爲師傅,不遵謙讓,至求衣冠所游之道,又徙壞舊亭,重非所宜。師古曰:「重音直用反。」孔子稱『賜愛其羊,我愛其禮』,師古曰:「論語云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孔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故引之。」宜更賜禹它地。」根雖爲舅,上敬重之不如禹,根言雖切,猶不見從,卒以肥牛亭地賜禹。根由是害禹寵,數毀惡之。師古曰:「惡謂言其過惡。」天子愈益敬厚禹。禹每病,輒以起居聞,師古曰:「謂其食飲寢卧之增損。」車駕自臨問之。上親拜禹牀下,禹頓首謝恩,歸誠言「老臣有四男一女,愛女甚於男,遠嫁爲張掖太守蕭咸妻,不勝父子私情,思與相近。」上即時徙咸爲弘農太守。又禹小子未有官,上臨候禹,禹數視其小子,上即禹牀下拜爲黃門郎,給事中。
禹雖家居,以特進爲天子師,國家每有大政,必與定議。師古曰:「與讀曰豫。」永始、元延之間,日蝕地震尤數,吏民多上書言災異之應,譏切王氏專政所致。上懼變異數見,意頗然之,未有以明見,迺車駕至禹弟,辟左右,師古曰:「辟讀曰闢。」親問禹以天變,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見年老,子孫弱,又與曲陽侯不平,恐爲所怨。禹則謂上曰:「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間,日蝕三十餘,地震五,或爲諸侯相殺,或夷狄侵中國。災變之異深遠難見,故聖人罕言命,不語怪神。師古曰:「罕,稀也。論語云『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又曰『子不語怪力亂神』。」性與天道,自子贛之屬不得聞,師古曰:「論語云『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謂孔子未甞言性命之事及天道。」何況淺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應之,與下同其福喜,此經義意也。新學小生,亂道誤人,宜無信用,以經術斷之。」上雅信愛禹,由此不疑王氏。後曲陽侯根及諸王子弟聞知禹言,皆喜說,師古曰:「說讀曰悅。」遂親就禹。禹見時有變異,若上體不安,擇日絜齋露蓍,服虔曰:「露筮易蓍於星宿下,明日乃用。言得天氣也。」師古曰:「蓍,草名,筮者所用也,音式夷反。」正衣冠立筮,得吉卦則獻其占,如有不吉,禹爲感動憂色。
成帝崩,禹及事哀帝,建平二年薨,謚曰節侯。禹四子,長子宏嗣侯,官至太常,列於九卿。三弟皆爲校尉散騎諸曹。
初,禹爲師,以上難數對己問經,爲論語章句獻之。始魯扶卿及夏侯勝、王陽、蕭望之、韋玄成皆說論語,篇弟或異。禹先事王陽,後從庸生,采獲所安,最後出而尊貴。諸儒爲之語曰:「欲爲論,念張文。」由是學者多從張氏,餘家寖微。師古曰:「寖,漸也。」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孫也。孔子生伯魚鯉,師古曰:「名鯉,字伯魚。先言其字者,孔氏自爲譜諜,示尊其先也。下皆類此。」鯉生子思伋,師古曰:「伋音級。」伋生子上帛,帛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高穿。穿生順,順爲魏相。順生鮒,鮒爲陳涉博士,死陳下。鮒弟子襄爲孝惠博士,長沙太傅。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國,武生延年。延年生霸,字次孺。霸生光焉。安國、延年皆以治尚書爲武帝愽士。安國至臨淮太守。霸亦治尚書,事太傅夏侯勝,昭帝末年爲愽士,宣帝時爲太中大夫,以選授皇太子經,遷詹事,高密相。是時,諸侯王相在郡守上。
元帝即位,徵霸,以師賜爵關內侯,食邑八百戶,號襃成君,如淳曰:「爲帝師,敎令成就,故曰襃成君。」給事中,加賜黃金二百斤,第一區,徙名數于長安。師古曰:「名數,戶籍也。」霸爲人謙退,不好權埶,常稱爵位泰過,何德以堪之!上欲致霸相位,自御史大夫貢禹卒,及薛廣德免,輒欲拜霸。霸讓位,自陳至三,上深知其至誠,迺弗用。以是敬之,賞賜甚厚。及霸薨,上素服臨弔者再,至賜東園祕器錢帛,策贈以列侯禮,謚曰烈君。
霸四子,長子福嗣關內侯。次子捷、捷弟喜皆列校尉諸曹。光,最少子也,經學尤明,年未二十,舉爲議郎。光祿勳匡衡舉光方正,爲諫大夫。坐議有不合,左遷虹長,師古曰:「不合,謂不合天子意也。虹,沛之縣也,音貢。」自免歸敎授。成帝初即位,舉爲博士,數使錄冤獄,行風俗,師古曰:「行音下更反。」振贍流民,奉使稱意,由是知名。是時,博士選三科,高爲尚書,次爲刺史,其不通政事,以乆次補諸侯太傅。光以高弟爲尚書,觀故事品式,數歲明習漢制及法令。上甚信任之,轉爲僕射,尚書令。師古曰:「先爲僕射,後爲尚書令。」有詔光周密謹慎,未甞有過,加諸吏官,以子男放爲侍郎,給事黃門。數年,遷諸吏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賜黃金百斤,領尚書事。後爲光祿勳,復領尚書,諸吏給事中如故。凡典樞機十餘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問,據經法以心所安而對,不希指苟合;師古曰:「希指,希望天子之旨意也。」如或不從,不敢強諫爭,以是乆而安。時有所言,輒削草槀,服虔曰:「言已繕書,輒削壞其草。」以爲章主之過,以奸忠直,師古曰:「奸,求也。奸忠直之名也。奸音干。」人臣大罪也。有所薦舉,唯恐其人之聞知。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不及朝省政事。或問光:「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晉灼曰:「長樂宮中有溫室殿。」光嘿不應,更荅以它語,其不泄如是。光帝師傅子,少以經行自著,進官蚤成。師古曰:「蚤,古早字。」不結黨友,養游說,有求於人。旣性自守,亦其埶然也。師古曰:「言以名父之子,學宦早成,不須黨援也。」徙光祿勳爲御史大夫。
綏和中,上即位二十五年,無繼嗣,至親有同產弟中山孝王及同產弟子定陶王在。定陶王好學多材,於帝子行。師古曰:「行音胡浪反。」而王祖母傅太后陰爲王求漢嗣,私事趙皇后、昭儀及帝舅大司馬驃騎將軍王根,故皆勸上。上於是召丞相翟方進、御史大夫光、右將軍廉襃、後將軍朱博,皆引入禁中,議中山、定陶王誰宜爲嗣者。方進、根以爲定陶王帝弟之子,禮曰「昆弟之子猶子也」,「爲其後者爲之子也」,定陶王宜爲嗣。襃、博皆如方進、根議。光獨以爲禮立嗣以親,中山王先帝之子,帝親弟也,以尚書盤庚殷之及王爲比,師古曰:「兄終弟及也。比音必寐反。」中山王宜爲嗣。上以禮兄弟不相入廟,又皇后、昭儀欲立定陶王,故遂立爲太子。光以議不中意,師古曰:「中,當也。」左遷廷尉。
光乆典尚書,練法令,號稱詳平。時定陵侯淳于長坐大逆誅,長小妻迺始等六人皆以長事未發覺時棄去,或更嫁。及長事發,丞相方進、大司空武議,師古曰:「翟方進及何武。」以爲「令,犯法者各以法時律令論之,師古曰:「此具引令條之文也。法時謂始犯法之時也。」明有所訖也。師古曰:「訖,止也。」長犯大逆時,迺始等見爲長妻,已有當坐之罪,與身犯法無異。後迺弃去,於法無以解。師古曰:「解,免也。」請論。」光議以爲「大逆無道,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弃市,欲懲犯法者也。師古曰:「懲,創止也。」夫婦之道,有義則合,無義則離。長未自知當坐大逆之法,而弃去迺始等,或更嫁,義已絕,而欲以爲長妻論殺之,名不正,不當坐。」有詔光議是。
是歲,右將軍襃、後將軍博坐定陵、紅陽侯,師古曰:「廉襃、朱博坐與淳于長、王立交厚也。」皆免爲庶人。以光爲左將軍,居右將軍官職,執金吾王咸爲右將軍,居後將軍官職。罷後將軍官。數月,丞相方進薨,召左將軍光,當拜,已刻侯印書贊,師古曰:「贊,進也,延進而拜之。書贊者,書贊辭於策也。」上暴崩,即其夜於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哀帝初即位,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襃賞大臣,益封光千戶。時成帝母太皇太后自居長樂宮,而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在國邸,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當何居?」光素聞傅太后爲人剛暴,長於權謀,自帝在襁緥而養長敎道至於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后與政事,師古曰:「與讀曰豫。」不欲令與帝旦夕相近,即議以爲定陶太后宜改築宮。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宮。」上從武言。北宮有紫房復道通未央宮,師古曰:「復讀曰複。」傅太后果從復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稱尊號,貴寵其親屬,使上不得直道行。師古曰:「不得依正直之道。」頃之,太后從弟子傅遷在左右尤傾邪,上免官遣歸故郡。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復留遷。光與大司空師丹奏言:「詔書『侍中駙馬都尉遷巧佞無義,漏泄不忠,國之賊也,免歸故郡。』復有詔止。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虧損聖德,誠不小愆。陛下以變異連見,避正殿,見羣臣,思求其故,至今未有所改。師古曰:「舊有不善之事,皆未改除。」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姦黨,應天戒。」卒不得遣,復爲侍中。脅於傅太后,皆此類也。
又傅太后欲與成帝母俱稱尊號,群下多順指,言母以子貴,宜立尊號以厚孝道。唯師丹與光持不可。蘇林曰:「執持不可。」上重違大臣正議,師古曰:「重,難也。」又內迫傅太后,猗違者連歲。如淳曰:「不決事之言也。」師古曰:「猗違猶依違耳。猗音於竒反。」丹以罪免,而朱博代爲大司空。光自先帝時議繼嗣有持異之隙矣,又重忤傅太后指,師古曰:「重音直用反。」由是傅氏在位者與朱博爲表裏,共毀譖光。後數月遂策免光曰:「丞相者,朕之股肱,所與共承宗廟,師古曰:「共讀曰恭。」統理海內,輔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朕旣不明,災異重仍,師古曰:「仍,頻也。重音直用反。」日月無光,山崩河決,五星失行,是章朕之不德而股肱之不良也。師古曰:「章,明也。」君前爲御史大夫,輔翼先帝,出入八年,卒無忠言嘉謀,今相朕,出入三年,憂國之風復無聞焉。陰陽錯謬,歲比不登,師古曰:「比,頻也。」天下空虛,百姓飢饉,父子分散,流離道路,以十萬數。而百官群職曠廢,師古曰:「曠,空也。」姦軌放縱,盜賊並起,或攻官寺,殺長吏。數以問君,君無怵惕憂懼之意,對毋能爲。師古曰:「言盜賊不能爲害。」是羣卿大夫咸惰哉莫以爲意,咎由君焉。君秉社稷之重,緫百僚之任,上無以匡朕之闕,下不能綏安百姓。書不云乎?『毋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師古曰:「虞書咎繇謨之辭也。位非其人,是爲空官。言人代天理官,不可以天官私非其材。」於虖!師古曰:「於讀曰烏。虖讀曰呼。」君其上丞相博山侯印綬,罷歸。」師古曰:「漢舊儀云丞相有它過,使者奉策書,即時步出府,乘棧車歸田里。」
光退閭里,杜門自守。師古曰:「杜,塞也。」而朱博代爲丞相,數月,坐承傅太后指妄奏事自殺。平當代爲丞相,數月薨。王嘉復爲丞相,數諫爭忤指。旬歲間閱三相,師古曰:「閱猶歷也。」議者皆以爲不及光。上由是思之。
會元壽元年正月朔日有蝕之,後十餘日傅太后崩。是月徵光詣公車,問日蝕事。光對曰:「臣聞日者,衆陽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君德衰微,陰道盛彊,侵蔽陽明,則日蝕應之。書曰『羞用五事』,『建用皇極』。師古曰:「周書洪範之言。羞,進也。皇,大也。極,中也。」如貌、言、視、聽、思失,師古曰:「如,若也。」大中之道不立,則咎徵薦臻,六極屢降。皇之不極,是爲大中不立,其傳曰『時則有日月亂行』,謂朓、側匿,孟康曰:「朓,行疾也。側匿,行遟也。」師古曰:「朓音吐了反。」甚則薄蝕是也。又曰『六沴之作』,師古曰:「沴,惡氣也,音戾。」歲之朝曰三朝,師古曰:「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故曰三朝。」其應至重。迺正月辛丑朔日有蝕之,變見三朝之會。上天聦明,苟無其事,變不虛生。書曰『惟先假王正厥事』,師古曰:「商書高宗肜日之辭也。假,至也。言先代至道之王必正其事。」言異變之來,起事有不正也。臣聞師曰,天左與王者,師古曰:「左讀曰佐。佐,助也。」故災異數見,以譴告之,欲其改更。若不畏懼,有以塞除,而輕忽簡誣,則凶罰加焉,其至可必。師古曰:「言輕忽天戒,簡傲欺誣者,其罰必至。」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師古曰:「周頌敬之篇。顯,明也。思,辭也。言天甚明察,宜敬之,以承受天命甚難。」又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師古曰:「周頌我將之詩。言必敬天之威,於是乃得安。」皆謂不懼者凶,懼之則吉也。陛下聖德聦明,兢兢業業,師古曰:「兢兢,戒也。業業,危也。」承順天戒,敬畏變異,勤心虛己,延見群臣,思求其故,然後敕躬自約,緫正萬事,放遠讒說之黨,援納斷斷之介,師古曰:「援,引也。斷斷,專壹之貌。介謂一介之人。援音爰。」退去貪殘之徒,進用賢良之吏,平刑罰,薄賦斂,恩澤加於百姓,誠爲政之大本,應變之至務也。天下幸甚。書曰『天旣付命正厥德』,師古曰:「商書高宗肜日之辭。言旣受天命,宜正其德。」言正德以順天也。又曰『天棐諶辭』,師古曰:「周書大誥之辭。棐,輔也。諶,誠也。諶辭,至誠之辭也。棐音匪。諶音上林反。」言有誠道,天輔之也。明承順天道在於崇德博施,加精致誠,孳孳而已。師古曰:「孳孳,不怠也。孳音茲。」俗之祈禳小數,終無益於應天塞異,銷禍興福,師古曰:「祈,求福也。禳,除禍也。」較然甚明,無可疑惑。」師古曰:「較,明貌也,音角。」
書奏,上說,師古曰:「說讀曰悅。」賜光束帛,拜爲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位次丞相。詔光舉可尚書令者封上,光謝曰:「臣以朽材,前所歷位典天職,卒無尺寸之效,師古曰:「卒,終也。」幸免罪誅,全保首領,今復拔擢,備內朝臣,與聞政事。師古曰:「與讀曰豫。」臣光智謀淺短,犬馬齒臷,師古曰:「臷,老也,讀與耋同。今書本有作截字者,俗寫誤也。」誠恐一旦顛仆,無以報稱。師古曰:「稱,副也。」竊見國家故事,尚書以乆次轉遷,非有踔絕之能,師古曰:「踔,高遠也,音竹角反。」不相踰越。尚書僕射敞,公正勤職,通敏於事,可尚書令。謹封上。」敞以舉故,爲東平太守。敞姓成公,東海人也。
光爲大夫月餘,丞相嘉下獄死,師古曰:「王嘉也。」御史大夫賈延免。光復爲御史大夫,二月爲丞相,復故國博山侯。上迺知光前免非其罪,以過近臣毀短光者,免傅嘉,曰:「前爲侍中,毀譖仁賢,誣愬大臣,令俊艾者乆失其位。師古曰:「艾讀曰乂。」嘉傾覆巧偽,挾姦以罔上,崇黨以蔽朝,傷善以肆意。師古曰:「肆,極也。」詩不云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師古曰:「小雅青蠅之詩,解在車千秋傳。」其免嘉爲庶人,歸故郡。」
明年,定三公官,光更爲大司徒。會哀帝崩,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爲大司馬,徵立中山王,是爲平帝。帝年幼,太后稱制,委政於莽。初,哀帝罷黜王氏,故太后與莽怨丁、傅、董賢之黨。莽以光爲舊相名儒,天下所信,太后敬之,備禮事光。所欲搏擊,輒爲草,以太后指風光令上之,師古曰:「謂文書之槀草也。風讀曰諷。次下亦同。」厓眥莫不誅傷。師古曰:「厓音崖。眥音漬。厓又音五懈反。眥又音仕懈反。解具在杜欽傳。」莽權日盛,光憂懼不知所出,上書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師傅。」徙光爲帝太傅,位四輔,給事中,領宿衞供養行內,師古曰:「行內,行在所之內中,猶言禁中也。」署門戶,省服御食物。師古曰:「省,視也。」明年,徙爲太師,而莽爲太傅。光常稱疾,不敢與莽並。有詔朝朔望,領城門兵。莽又風群臣奏莽功德,稱宰衡,位在諸侯王上,百官統焉。光愈恐,固稱疾辭位。太后詔曰:「太師光,聖人之後,先師之子,德行純淑,道術通明,居四輔職,輔道于帝。師古曰:「道讀曰導。」今年耆有疾,俊艾大臣,師古曰:「艾讀曰乂。」惟國之重,其猶不可以闕焉。書曰『無遺耇老』,師古曰:「周書召誥之辭也。言不遺老成之人也。」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其令太師毋朝,十日一賜餐。賜太師靈壽杖,孟康曰:「扶老杖也。」服虔曰:「靈壽,木名。」師古曰:「木似竹,有枝節,長不過八九尺,圍三四寸,自然有合杖制,不須削治也。」黃門令爲太師省中坐置几,太師入省中用杖,賜餐十七物,師古曰:「食具有十七種物。」然後歸老于弟,官屬按職如故。」師古曰:「言十日一入朝,受此寵禮。它日則常在家自養,而其屬官依常各行職務。」
光凡爲御史大夫、丞相各再,壹爲大司徒、太傅、太師,歷三世,居公輔位前後十七年。自爲尚書,止不敎授,後爲卿,時會門下大生講問疑難,舉大義云。其弟子多成就爲博士大夫者,見師居大位,幾得其助力,師古曰:「幾讀曰兾。」光終無所薦舉,至或怨之。其公如此。
光年七十,元始五年薨。莽白太后,使九卿策贈以太師博山侯印綬,賜乘輿祕器,金錢雜帛。少府供張,諫大夫持節與謁者二人使護喪事,博士護行禮。太后亦遣中謁者持節視喪。公卿百官會弔送葬。載以乘輿轀輬及副各一乘,師古曰:「轀輬車及副各一乘也。轀輬,解具在霍光傳。」羽林孤兒諸生合四百人輓送,車萬餘兩,道路皆舉音以過喪。師古曰:「喪到之處,行道之人皆舉音哭,須過乃止。」將作穿復土,可甲卒五百人,起墳如大將軍王鳳制度。謚曰簡烈侯。
初,光以丞相封,後益封,凡食邑萬一千戶。疾甚,上書讓還七千戶,及還所賜一弟。
子放嗣。莽篡位後,以光兄子永爲大司馬,封侯。昆弟子至卿大夫四五人。始光父霸以初元元年爲關內侯食邑。霸上書求奉孔子祭祀,元帝下詔曰:「其令師襃成君關內侯霸以所食邑八百戶祀孔子焉。」故霸還長子福名數於魯,奉夫子祀。霸薨,子福嗣。福薨,子房嗣。房薨,子莽嗣。元始元年,封周公、孔子後爲列侯,食邑各二千戶。莽更封爲襃成侯,後避王莽,更名均。
馬宮字游卿,東海戚人也。治春秋嚴氏,以射策甲科爲郎,遷楚長史,免官。後爲丞相史司直。師丹薦宮行能高絜,遷廷尉平,青州刺史,汝南、九江太守,所在見稱。徵爲詹事,光祿勳,右將軍,代孔光爲大司徒,封扶德侯。光爲太師薨,宮復代光爲太師,兼司徒官。
初,宮哀帝時與丞相御史雜議帝祖母傅太后謚,及元始中,王莽發傅太后陵徙歸定陶,以民葬之,追誅前議者。宮爲莽所厚,獨不及,內慙懼,上書謝罪乞骸骨。莽以太皇太后詔賜宮策曰:「太師大司徒扶德侯上書言『前以光祿勳議故定陶共王母謚,曰「婦人以夫爵尊爲號,謚宜曰孝元傅皇后,稱渭陵東園。」臣知妾不得體君,卑不得敵尊,而希指雷同,詭經辟說,師古曰:「詭,違。辟讀曰僻。」以惑誤上。爲臣不忠,當伏斧鉞之誅,幸蒙洒心自新,師古曰:「洒音先禮反。」又令得保首領。伏自惟念,入稱四輔,出備三公,爵爲列侯,誠無顏復望闕廷,無心復居官府,無宜復食國邑。願上太師大司徒扶德侯印綬,避賢者路。』下君章有司,皆以爲四輔之職爲國維綱,三公之任鼎足承君,不有鮮明固守,無以居位。如君言至誠可聽,惟君之惡在洒心前,不敢文過,朕甚多之,師古曰:「多猶重也。」不奪君之爵邑,以著『自古皆有死』之義。孟康曰:「以宮上書不文過爲信,不奪其爵邑。」師古曰:「論語載孔子言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故引之。」其上太師大司徒印綬使者,以侯就弟。」王莽篡位,以宮爲太子師,卒官。
本姓馬矢,宮仕學,稱馬氏云。
贊曰:自孝武興學,公孫弘以儒相,其後蔡義、韋賢、玄成、匡衡、張禹、翟方進、孔光、平當、馬宮及當子晏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孟康曰:「方領逢掖之衣。」傳先王語,其醞藉可也,師古曰:「醞藉,謂如醞釀及薦藉,道其寬博重厚也。醞音於問反。藉音才夜反。」然皆持祿保位,被阿諛之譏。彼以古人之迹見繩,烏能勝其任乎!如淳曰:「迹謂旣明且哲也。繩謂抨彈之也。」師古曰:「古人之迹,謂直道以事人也。烏,何也。抨音普耕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