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隴西成紀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時爲將,逐得燕太子丹者也。廣世世受射。師古曰:「受射法。」孝文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師古曰:「在上郡北。」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射,殺首虜多,爲郎,騎常侍。師古曰:「官爲郎,常騎以侍天子,故曰騎常侍。」數從射獵,格殺猛獸,文帝曰:「惜廣不逢時,令當高祖世,萬戶侯豈足道哉!」
景帝即位,爲騎郎將。師古曰:「爲騎郎之將,主騎郎。」吴楚反時,爲驍騎都尉,從太尉亞夫戰昌邑下,顯名。以梁王授廣將軍印,故還,賞不行。文穎曰:「廣爲漢將,私受梁印,故不得賞也。」爲上谷太守,數與匈奴戰。典屬國公孫昆邪爲上泣曰:服虔曰:「昆邪,中國人也。」師古曰:「對上而泣也。昆音下溫反。」「李廣材氣,天下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确,恐亡之。」師古曰:「負,恃也。确謂競勝敗也。确音角。」上乃徙廣爲上郡太守。
匈奴侵上郡,上使中貴人服虔曰:「內臣之貴幸者。」從廣勒習兵擊匈奴。中貴人者將數十騎從,張晏曰:「放從遊獵也。」師古曰:「張讀作縱,此說非也。直言將數十騎自隨,在大軍前行而忽遇敵也。從音才用反。」見匈奴三人,與戰。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中貴人走廣,師古曰:「走,趣也,音奏。」廣曰:「是必射鵰者也。」文穎曰:「鵰,鳥也,故使善射者射之。」師古曰:「鵰,大鷙鳥也,一名鷲,黑色,翮可以爲箭羽,音彫。」廣乃從百騎往馳三人。師古曰:「疾馳而逐之。」三人亡馬步行,行數十里。廣令其騎張左右翼,師古曰:「旁引其騎,若鳥翼之爲。」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鵰者也。已縛之上山,望匈奴數千騎,見廣,以爲誘騎,驚,上山陳。師古曰:「爲陳以待廣也。」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我去大軍數十里,今如此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爲大軍之誘,不我擊。」師古曰:「不我擊,不敢擊我也。」廣令曰:「前!」未到匈奴陳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騎曰:「虜多如是,解鞍,即急,柰何?」廣曰:「彼虜以我爲走,今解鞍以示不去,用堅其意。」師古曰:「示以堅牢,令敵意知之。」有白馬將出護兵。師古曰:「將之乘白馬者也。護謂監視之。」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白馬將,而復還至其百騎中,解鞍,縱馬卧。師古曰:「縱,放也。」時會暮,胡兵終怪之,弗敢擊。夜半,胡兵以爲漢有伏軍於傍欲夜取之,即引去。平旦,廣乃歸其大軍。後徙爲隴西、北地、鴈門、雲中太守。
武帝即位,左右言廣名將也,由是入爲未央衞尉,而程不識時亦爲長樂衞尉。程不識故與廣俱以邊太守將屯。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曲行陳,師古曰:「續漢書百官志云『將軍領軍,皆有部曲。大將軍營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軍候一人。』今廣尚於簡易,故行道之中而不立部曲也。」就善水草頓舍,人人自便,師古曰:「頓,止也。舍,息也。便,安利也,音頻面反。其下亦同。」不擊刁斗自衞,孟康曰:「刁斗,以銅作鐎,受一斗。晝炊飯食,夜擊持行夜,名曰刁斗。今在滎陽庫中也。」蘇林曰:「形如鋗,無緣。」師古曰:「鐎音譙郡之譙,溫器也。鋗音火玄反。鋗即銚也。今俗或呼銅銚,音姚。」莫府省文書,晉灼曰:「將軍職在征行,無常處,所在爲治,故言莫府也。莫,大也。或曰,衞青征匈奴,絕大莫,大克獲,帝就拜大將軍於幕中府,故曰莫府。莫府之名始於此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莫府者,以軍幕爲義,古字通單用耳。軍旅無常居止,故以帳幕言之。廉頗、李牧市租皆入幕府,此則非因衞青始有其號。又莫訓大,於義乖矣。省,少也,音所領反。」然亦遠斥候,未甞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斗,吏治軍簿至明,師古曰:「簿,文簿,音步戶反。」軍不得自便。不識曰:「李將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師古曰:「卒讀曰猝。」而其士亦佚樂,師古曰:「佚與逸同。逸樂,謂閑豫也。」爲之死。我軍雖煩擾,虜亦不得犯我。」是時漢邊郡李廣、程不識爲名將,然匈奴畏廣,士卒多樂從,而苦程不識。師古曰:「苦謂厭苦之也。」不識孝景時以數直諫爲太中大夫,爲人廉,謹於文法。
後漢誘單于以馬邑城,使大軍伏馬邑傍,而廣爲驍騎將軍,屬護軍將軍。師古曰:「韓安國。」單于覺之,去,漢軍皆無功。後四歲,廣以衞尉爲將軍,出鴈門擊匈奴。匈奴兵多,破廣軍,生得廣。單于素聞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胡騎得廣,廣時傷,置兩馬閒,絡而盛卧。行十餘里,廣陽死,睨其傍有一兒騎善馬,師古曰:「睨,邪視也,音五係反。」暫騰而上胡兒馬,師古曰:「騰,跳躍也。」因抱兒鞭馬南馳數十里,得其餘軍。匈奴騎數百追之,廣行取兒弓射殺追騎,師古曰:「且行且射也。」以故得脫。於是至漢,漢下廣吏。吏當廣亡失多,師古曰:「當謂處其罪也。」爲虜所生得,當斬,贖爲庶人。
數歲,與故潁陰侯屏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師古曰:「潁陰侯,灌嬰之孫,名彊。」甞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閒飲。還至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廣亭下。居無何,匈奴入隴西,殺太守,敗韓將軍。蘇林曰:「韓安國。」韓將軍後徙居右北平,死。於是上乃召拜廣爲右北平太守。廣請霸陵尉與俱,師古曰:「奏謂天子而將行。」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上報曰:「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司馬法曰:『登車不式,遭喪不服,服虔曰:「式,撫車之式以禮敬人也。式者,車前橫木也,字或作軾。」振旅撫師,以征不服;率三軍之心,同戰士之力,故怒形則千里竦,師古曰:「竦,驚也。」威振則萬物伏;是以名聲暴於夷貉,威稜憺乎鄰國。』李竒曰:「神靈之威曰稜。憺猶動也。」蘇林曰:「陳留人語恐言憺之。」師古曰:「稜音來登反。憺音徒濫反。」夫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迺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師古曰:「指,意也。」將軍其率師東轅,彌節白檀,孟康曰:「白檀,縣名也,屬右北平。」李竒曰:「彌節,少安之貌。」師古曰:「彌音亡俾反。」以臨右北平盛秋。」師古曰:「盛秋馬肥,恐虜爲寇,故令折衝禦難也。」廣在郡,匈奴號曰「漢飛將軍」,避之,數歲不入界。
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爲虎而射之,中石沒矢,視之,石也。他日射之,終不能入矣。廣所居郡聞有虎,常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射殺之。
石建卒,上召廣代爲郎中令。元朔六年,廣復爲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諸將多中首虜率爲侯者,如淳曰:「中猶充也,充本法得首若干封侯也。」師古曰:「率謂軍功封賞之科著在法令者也。中音竹仲反。其下率亦同。」而廣軍無功。後三歲,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異道。行數百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迺使其子敢往馳之。敢從數十騎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報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爲圜陳外鄉,師古曰:「鄉讀曰嚮。」胡急擊,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持滿毋發,師古曰:「注矢於弓弩而引滿之,不發矢也。」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服虔曰:「黃肩弩也。」孟康曰:「太公陷堅卻敵,以大黃參連弩也。」晉灼曰:「黃肩即黃間也,大黃其大者也。」師古曰:「服、晉二說是也。」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暮,吏士無人色,師古曰:「言懼甚。」而廣意氣自如,師古曰:「自如,猶云如舊。」益治軍。師古曰:「巡部曲,整行陳也。」軍中服其勇也。明日,復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至,匈奴迺解去。漢軍罷,師古曰:「罷讀曰疲。」弗能追。是時廣軍幾沒,師古曰:「幾音鉅衣反。」歸。漢法,博望侯後期,當死,贖爲庶人。廣軍自當,亡賞。師古曰:「自當,謂爲虜所勝,又能勝虜,功過相當也。」
初,廣與從弟李蔡俱爲郎,事文帝。景帝時,蔡積功至二千石。武帝元朔中,爲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擊右賢王,有功中率,封爲樂安侯。師古曰:「此傳及百官表爲樂安侯,而功臣表作安樂侯,是功臣表誤也。」元狩二年,代公孫弘爲丞相。蔡爲人在下中,師古曰:「在下輩之中。」名聲出廣下遠甚,然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廣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廣與望氣王朔語曰:「自漢征匈奴,廣未甞不在其中,而諸妄校尉已下,張晏曰:「妄猶凡也。」材能不及中,師古曰:「中謂中庸之人也。」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廣不爲後人,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朔曰:「將軍自念,豈甞有恨者乎?」師古曰:「恨,悔也。」廣曰:「吾爲隴西守,羌甞反,吾誘降者八百餘人,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獨此耳。」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迺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廣歷七郡太守,前後四十餘年,得賞賜,輒分其戲下,師古曰:「戲讀曰麾,又音許宜反。」飲食與士卒共之。家無餘財,終不言生產事。爲人長,爰臂,如淳曰:「臂如猿臂通肩也。或曰,似當爲緩臂也。」師古曰:「王國風菟爰之詩云『有菟爰爰』,爰爰,緩意也,其義兩通。」其善射亦天性,雖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吶口少言,師古曰:「吶亦訥字。」與人居,則畫地爲軍陳,射闊狹以飲。專以射爲戲。如淳曰:「爲戲求疏密,持酒以飲不勝者也。」將兵乏絕處見水,士卒不盡飲,不近水,不盡餐,不甞食。寬緩不苛,師古曰:「苛,細也。」士以此愛樂爲用。其射,見敵,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師古曰:「度音待各反。中音竹仲反。」發即應弦而倒。用此,其將數困辱,及射猛獸,亦數爲所傷云。
元狩四年,大將軍票騎將軍大擊匈奴,廣數自請行。上以爲老,不許;良乆乃許之,以爲前將軍。
大將軍青出塞,捕虜知單于所居,迺自以精兵走之,師古曰:「走,趣也,音奏。」而令廣并於右將軍軍,出東道。師古曰:「并,合也,合軍而同道。」東道少回遠,師古曰:「回,遶也,曲也,音胡悔反。」大軍行,水草少,甚勢不屯行。張晏曰:「以水草少,不可群輩也。」廣辭曰:「臣部爲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臣出東道,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師古曰:「言始勝冠即在戰陳。」迺今一得當單于,臣願居前,先死單于。」師古曰:「致死而取單于。」大將軍陰受上指,以爲李廣數竒,孟康曰:「竒,隻不耦也。」如淳曰:「數爲匈奴所敗,爲竒不耦。」師古曰:「言廣命隻不耦合也。孟說是矣。數音所角反。竒音居宜反。」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師古曰:「謂不勝敵也。」是時公孫敖新失侯,爲中將軍,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于,故徙廣。廣知之,固辭。大將軍弗聽,令長史封書與廣之莫府,師古曰:「之,往也。莫府,衞青行軍府。」曰:「急詣部,如書。」廣不謝大將軍而起行,意象慍怒師古曰:「言慍怒之色形於外也。」而就部,引兵與右將軍食其合軍出東道。師古曰:「趙食其也。食音異。其音基。」惑失道,後大將軍。師古曰:「惑,迷也。在後不及期也。」大將軍與單于接戰,單于遁走,弗能得而還。南絕幕,迺遇兩將軍。師古曰:「絕,渡也。」廣已見大將軍,還入軍。大將軍使長史持糒醪遺廣,師古曰:「糒,乾飯也。醪,汁滓酒也。糒音備。醪音牢。」因問廣、食其失道狀,曰:「青欲上書報天子失軍曲折。」師古曰:「曲折猶言委曲也。」廣未對。大將軍長史急責廣之莫府上簿。師古曰:「之,往也。簿謂文狀也,音步戶反。」廣曰:「諸校尉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謂其麾下曰:「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大將軍徙廣部行回遠,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矣!」遂引刀自剄。百姓聞之,知與不知,老壯皆爲垂泣。師古曰:「知謂素相識知也。」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爲庶人。
廣三子,曰當戶、椒、敢,皆爲郎。上與韓嫣戲,嫣少不遜,師古曰:「嫣音偃。」當戶擊嫣,嫣走,於是上以爲能。當戶蚤死,師古曰:「蚤,古早字。」乃拜椒爲代郡太守,皆先廣死。廣死軍中時,敢從票騎將軍。廣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詔賜冢地陽陵當得二十畒,蔡盜取三頃,頗賣得四十餘萬,又盜取神道外壖地一畒葬其中,師古曰:「壖音人椽反。」當下獄,自殺。敢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胡左賢王,力戰,奪左賢王旗鼓,斬首多,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代廣爲郎中令。頃之,怨大將軍青之恨其父,師古曰:「令其父恨而死也。」迺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 師古曰:「無何,謂未多時也。雍之所在,地形積高,故云上也。上音時掌反。他皆類此。」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去病怨敢傷青,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爲諱,云鹿觸殺之。居歲餘,去病死。
敢有女爲太子中人,愛幸。敢男禹有寵於太子,然好利,亦有勇。甞與侍中貴人飲,侵陵之,莫敢應。師古曰:「言畏其勇氣。」後愬之上,上召禹,使刺虎,縣下圈中,未至地,有詔引出之。禹從落中以劔斫絕纍,師古曰:「落與絡同,謂當時繈絡之而下也。纍,索也,音力追反。」欲刺虎。上壯之,遂救止焉。而當戶有遺腹子陵,將兵擊胡,兵敗,降匈奴。後人告禹謀欲亡從陵,下吏死。
陵字少卿,少爲侍中建章監。善騎射,愛人,謙讓下士,師古曰:「下音胡亞反。」甚得名譽。武帝以爲有廣之風,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餘里,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拜爲騎都尉,將勇敢五千人,敎射酒泉、張掖以備胡。數年,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使陵將五校兵隨後。行至塞,會貳師還。上賜陵書,陵留吏士,與輕騎五百出燉煌,至鹽水,迎貳師還,復留屯張掖。
天漢二年,貳師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召陵,欲使爲貳師將輜重。師古曰:「重音直用反。」陵召見武臺,師古曰:「未央宮有武臺殿。」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竒材劔客也,力扼虎,射命中,師古曰:「扼謂捉持之也。命中者,所指名處即中之也。扼音厄。」願得自當一隊,師古曰:「隊,部也,音徒內反。」到蘭干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師古曰:「鄉讀曰同。」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毋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師古曰:「猶言不事須騎也。」臣願以少擊衆,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上壯而許之,因詔彊弩都尉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德故伏波將軍,亦羞爲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浚稽,師古曰:「浚稽,山名。時虜分居此兩山也。浚音峻。稽音雞。」可必禽也。」書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敎博德上書,迺詔博德:「吾欲予李陵騎,云『欲以少擊衆』。今虜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營之道。」張晏曰:「胡來要害道,令博德遮之。」師古曰:「走音奏。」詔陵:「以九月發,出遮虜鄣,師古曰:「鄣者,塞上險要之處,往往修築,別置候望之人,所以自鄣蔽而伺敵也。遮虜,鄣名也。」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俳佪觀虜,即亡所見,從浞野侯趙破奴故道抵受降城休士,師古曰:「抵,歸也。受降城本公孫敖所築。休,息也。浞音仕角反。」因騎置以聞。師古曰:「騎置,謂驛騎也。」所與博德言者云何?張晏曰:「天子疑陵敎博德上書求至春乃俱西也。」具以書對。」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說,師古曰:「說讀曰悅。」拜步樂爲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于相值,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閒,以大車爲營。陵引士出營外爲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師古曰:「行並音胡剛反。」令曰:「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師古曰:「金謂鉦也,一名鐲,鐲音濁。」虜見漢軍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之,如淳曰:「手對戰也。」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單于大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谷中。師古曰:「抵,當也,至也。其下亦同。」連戰,士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陵曰:「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師古曰:「擊鼓進士而士氣不起也。一曰,士卒以有妻婦,故聞鼓音而不時起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始軍出時,關東羣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爲卒妻婦,大匿車中。陵搜得,皆劔斬之。明日復戰,斬首三千餘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師古曰:「葭即蘆也,音家。」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師古曰:「預自燒其旁草木,令虜火不得延及也。」南行至山下,單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陵軍步鬬樹木間,復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于,服虔曰:「三十弩共一弦也。」張晏曰:「三十絭共一臂也。」師古曰:「張說是也。絭音去權反,又音眷。」單于下走。是日捕得虜,言「單于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師古曰:「當戶,匈奴官名也。」『單于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復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復力戰山谷間,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迺還。』」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復傷殺虜二千餘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爲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爲前行,以黃與白爲幟,師古曰:「幟,旗也,音式志反。」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成安侯者,穎川人,父韓千秋,故濟南相,奮擊南越戰死,武帝封子延年爲侯,以校尉隨陵。單于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師古曰:「且攻且呼也。呼音火故反。趣讀曰促。」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虜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漢軍南行,未至鞮汗山,師古曰:「鞮音丁奚反。」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師古曰:「徒,但也。」軍吏持尺刀,抵山入陿谷。單于遮其後,乘隅下壘石,服虔曰:「山名也。」師古曰:「此說非也。言放石以投人,因山隅曲而下也。壘音盧對反。」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蘇林曰:「搴衣卷褏而行也。」師古曰:「此說非也。便衣,謂著短衣小褏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于耳!」師古曰:「言一身獨取也。」良乆,陵還,大息曰:「兵敗,死矣!」軍吏或曰:「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後求道徑還歸,如浞野侯爲虜所得,後亡還,天子客遇之,況於將軍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壯也。」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歎曰:「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復戰,師古曰:「兵即謂矢及矛戟之屬也。」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師古曰:「脫,免也,音吐活反。次下亦同。」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半冰,如淳曰:「半讀曰片,或曰五升曰半。」師古曰:「半讀曰判。判,大片也。時冬寒有冰,持之以備渴也。」期至遮虜鄣者相待。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陵敗處去塞百餘里,邊塞以聞。上欲陵死戰,召陵母及婦,使相者視之,無死喪色。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殺。羣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師古曰:「殉,營也,一曰從也。」其素所畜積也,師古曰:「畜讀曰蓄。」有國士之風。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蘖其短,服虔曰:「媒音欺,謂詆欺也。」孟康曰:「媒,酒敎;蘖,麴也。謂釀成其罪也。」師古曰:「孟說是也。齊人名麴餅曰媒。」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輮戎馬之地,師古曰:「輮,踐也,音人九反。」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鬬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拳,文穎曰:「拳,弓弩拳也。」師古曰:「拳字與絭同,音去權反,又音眷。」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師古曰:「冒,犯也。北首,北嚮也。冒音莫北反。首音式救反。」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師古曰:「所摧敗,敗匈奴之兵也。暴猶章也。」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師古曰:「言欲立功以當其罪也。」初,上遣貳師大軍出,財令陵爲助兵,師古曰:「財與纔同,謂淺也,僅也。史傳通用字。他皆類此。」及陵與單于相值,而貳師功少。上以遷誣罔,欲沮貳師,爲陵游說,師古曰:「沮謂毀壞之,音才呂反。」下遷腐刑。
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迺詔彊弩都尉令迎軍。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姦詐。」孟康曰:「坐預詔彊弩都尉路博德迎陵,博德老將,出塞不至,令陵見沒也。」迺遣使勞賜陵餘軍得脫者。
陵在匈奴歲餘,上遣因杅將軍公孫敖孟康曰:「因杅,胡地名也。」師古曰:「杅音于。」將兵深入匈奴迎陵。敖軍無功還,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敎單于爲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上聞,於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誅。隴西士大夫以李氏爲愧。師古曰:「恥其不能死節,累及家室。」其後,漢遣使使匈奴,陵謂使者曰:「吾爲漢將步卒五千人橫行匈奴,以亡救而敗,何負於漢,而誅吾家?」使者曰:「漢聞李少卿敎匈奴爲兵。」陵曰:「迺李緒,非我也。」李緒本漢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緒降,而單于客遇緒,常坐陵上。陵痛其家以李緒而誅,使人刺殺緒。大閼氏欲殺陵,師古曰:「大閼氏,單于之母。」單于匿之北方,大閼氏死迺還。
單于壯陵,以女妻之,立爲右校王,衞律爲丁靈王,師古曰:「丁靈,胡之別種也。立爲王而主其人也。」皆貴用事。衞律者,父本長水胡人。律生長漢,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匈奴。使還,會延年家收,律懼并誅,亡還降匈奴。匈奴愛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迺入議。
昭帝立,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素與陵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師古曰:「故人,謂舊與相知者。」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單于置酒賜漢使者,李陵、衞律皆侍坐。立政等見陵,未得私語,即目視陵,師古曰:「以目相視而感動之,今俗所謂眼語者也。」而數數自循其刀環,師古曰:「循謂摩順也。」握其足,陰諭之,言可還歸漢也。後陵、律持牛酒勞漢使,博飲,蘇林曰:「博且飲也。」師古曰:「勞音來到反。」兩人皆胡服椎結。師古曰:「結讀曰髻,一撮之髻,其形如椎。」立政大言曰:「漢已大赦,中國安樂,主上富於春秋,師古曰:「言天子年少。」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師古曰:「子孟,光之字;少叔,桀之字也。」以此言微動之。陵墨不應,孰視而自循其髮,荅曰:「吾已胡服矣!」有頃,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師古曰:「言甚勞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謝女。」師古曰:「謝,以辭相問也。」陵曰:「霍與上官無恙乎?」師古曰:「恙,憂病也。」立政曰:「請少卿來歸故鄉,毋憂富貴。」陵字立政曰:「少公,師古曰:「呼其字。」歸易耳,恐再辱,柰何!」語未卒,衞律還,頗聞餘語,曰:「李少卿賢者,不獨居一國。范蠡徧遊天下,由余去戎入秦,今何語之親也!」因罷去。立政隨謂陵曰:「亦有意乎?」師古曰:「隨其後而語之。」陵曰:「丈夫不能再辱。」
陵在匈奴二十餘年,元平元年病死。
蘇建,杜陵人也。以校尉從大將軍青擊匈奴,封平陵侯。以將軍築朔方。後以衞尉爲游擊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後一歲,以右將軍再從大將軍出定襄,亡翕侯,服虔曰:「趙信也。」失軍當斬,贖爲庶人。其後爲代郡太守,卒官。有三子:嘉爲奉車都尉,賢爲騎都尉,中子武最知名。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爲郎,稍遷至栘中廄監。師古曰:「栘中,廄名,爲之監也。栘音移。」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師古曰:「且音子閭反。鞮音丁奚反。」恐漢襲之,迺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師古曰:「丈人,尊老之稱。行音胡浪反。」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迺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荅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師古曰:「假吏猶言兼吏也。時權爲使之吏,若今之差人充使典矣。」募士斥候百餘人俱。師古曰:「募人以充士卒,及在道爲斥候者。」旣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師古曰:「緱音工候反。」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師古曰:「昆音胡門反。」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師古曰:「從趙破奴擊匈奴,兵敗而降。」及衞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衞律,常能爲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師古曰:「被執獲也。」
單于使衞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迺死,重負國。」欲自殺,師古曰:「言被匈奴侵犯,然後乃死,是爲更負漢國,故欲先自殺也。重音直用反。」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臣瓚曰:「胡官之號也。」「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師古曰:「言謀殺衞律而殺之,其罰太重也。」宜皆降之。」單于使衞律召武受辭,師古曰:「致單于之命,而取其對也。」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衞律驚,自抱持武,馳召毉。鑿地爲坎,置熅火,師古曰:「熅謂聚火無焱者也,音於云反。焱音弋贍反。」覆武其上,師古曰:「覆身於坎上也。覆音芳目反。」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師古曰:「息謂出氣也。」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繫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師古曰:「諭說令降也。」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劔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師古曰:「衞律自謂也。」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劔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劔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衆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師古曰:「彌,滿也。」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爲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女爲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爲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爲見?師古曰:「言何用見女爲也。」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鬬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爲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師古曰:「若,汝也。言汝知我不肯降明矣。」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迺幽武置大窖中,師古曰:「舊米粟之窖而空者也,音工孝反。」絕不飲食。師古曰:「飲音於禁反。食讀曰飤。」天雨雪,武卧齧雪與旃毛并咽之,師古曰:「咽,吞也,音宴。」數日不死,匈奴以爲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師古曰:「羝,牡羊也。羝不當產乳,故設此言,示絕其事。若燕太子丹烏白頭、馬生角之比也。羝音丁奚反。乳音人喻反。」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旣至海上,稟食不至,師古曰:「無人給飤之。」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蘇林曰:「取鼠所去草實而食之。」張晏曰:「取鼠及草實并而食之。」師古曰:「蘇說是也。屮,古草字。去謂藏之也,音丘呂反。」杖漢節牧羊,卧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師古曰:「靬音居言反。」武能網紡繳,檠弓弩,師古曰:「繳,生絲縷也,可以弋射。檠謂輔正弓弩也。繳音斫。檠音警,又音巨京反。」於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餘,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劉德曰:「服匿如小旃帳。」孟康曰:「服匿如甖,小口大腹方底,用受酒酪。穹廬,旃帳也。」晉灼曰:「河東北界人呼小石甖受二斗所曰服匿。」師古曰:「孟、晉二說是也。」王死後,人衆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師古曰:「令音零。丁令,即上所謂丁靈耳。」武復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爲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乆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爲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爲奉車,服虔曰:「武兄嘉。」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張晏曰:「主扶輦下除道也。」師古曰:「除謂門屏之間。」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劔自刎,師古曰:「刎,斷也,斷其頸也,音武粉反。」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后土,張晏曰:「武弟賢。」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舩,師古曰:「宦騎,宦者而爲騎也。黃門駙馬,天子駙馬之在黃門者。駙,副也。金日磾傳曰『養馬於黃門』也。」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大夫人已不幸,師古曰:「不幸亦謂死。」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師古曰:「朝露見日則晞,人命短促亦如之。」何乆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繫保宮,師古曰:「百官公卿表云少府屬官有居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爲乎?願聽陵計,勿復有云。」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爲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効,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爲父死亡所恨。願勿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師古曰:「分音扶問反。」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驩,效死於前!」師古曰:「效効,致也。」陵見其至誠,喟然歎曰:「嗟乎,義士!陵與衞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霑衿,與武決去。師古曰:「決,別也。」
陵惡自賜武,師古曰:「謂若示己於匈奴中富饒以夸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後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服虔曰:「區脫,土室,胡兒所作以候漢者也。」李竒曰:「匈奴邊境羅落守衞官也。」晉灼曰:「匈奴傳東胡與匈奴間有棄地千餘里,各居其邊爲區脫。又云漢得區脫王,發人民屯區脫以備漢,此爲因邊境以爲官。李說是也。」師古曰:「匈奴邊境爲候望之室,服說是也。本非官號,區脫王者,以其所部居區脫之處,因呼之耳。李、晉二說皆失之。區讀與甌同,音一侯反。脫音土活反。」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師古曰:「鄉讀曰嚮。臨,哭也,音力禁反。」
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敎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鴈,足有係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師古曰:「讓,責也。」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師古曰:「貰,寬也。」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李竒曰:「欲劫單于,如曹劌劫齊桓公柯盟之時。」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爲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爲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衆滅兮名已隤。師古曰:「隤,墜也,音大回反。」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師古曰:「會謂集聚也。」前以降及物故,師古曰:「物故謂死也,言其同於鬼物而故也。一說,不欲斥言,但云其所服用之物皆已故耳。而說者妄欲改物爲勿,非也。」凡隨武還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大牢謁武帝園廟,拜爲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爲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復終身。師古曰:「復音芳目反。」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彊壯出,及還,須髮盡白。
武來歸明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王謀反。武子男元與安有謀,坐死。
初桀、安與大將軍霍光爭權,數疏光過失予燕王,師古曰:「疏謂條錄之。」令上書告之。又言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還迺爲典屬國,師古曰:「實十九年,而言二十者,欲乆其事以見冤屈,故多言也。」大將軍長史無功勞,爲搜粟都尉,光顓權自恣。師古曰:「顓與專同。」及燕王等反誅,窮治黨與,武素與桀、弘羊有舊,數爲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霍光寑其奏,免武官。
數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師古曰:「與讀曰預。」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乆之,衛將軍張安世薦武明習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爲遺言。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師古曰:「百官公卿表少府屬官有宦者令丞。以其署親近,故令於此待詔也。」數進見,復爲右曹典屬國。以武著節老臣,令朝朔望,號稱祭酒,師古曰:「加祭酒之號,所以示優尊也。祭酒,已解在伍被傳。」甚優寵之。
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餘財。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樂昌侯、師古曰:「平恩侯許伯、平昌侯王無故、樂昌侯王武也。」車騎將軍韓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之,問左右:「武在匈奴乆,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適產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致金帛贖之。」上許焉。後通國隨使者至,上以爲郎。又以武弟子爲右曹。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迺圖畫其人於麒麟閣,張晏曰:「武帝獲麒麟時作此閣,圖畫其象於閣,遂以爲名。」師古曰:「漢宮閣疏名云蕭何造。」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師古曰:「署,表也,題也。」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次曰衞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將軍龍頟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陽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師古曰:「三人皆周宣王之臣,有文武之功,佐宣王中興者也。言宣帝亦重興漢室,而霍光等並爲名臣,皆比於方叔之屬。召讀曰邵。」凡十一人,皆有傳。自丞相黃霸、廷尉于定國、大司農朱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於名臣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贊曰:李將軍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師古曰:「恂恂,誠謹貌也,音荀。」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爲流涕,彼其中心誠信於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師古曰:「蹊謂徑道也。言桃李以其華實之故,非有所召呼,而人爭歸趣,來往不絕,其下自然成徑,以喻人懷誠信之心,故能潛有所感也。蹊音奚。」此言雖小,可以喻大。然三代之將,道家所忌,自廣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師古曰:「皆論語載孔子之言。」蘇武有之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