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文》:凡三十四篇,十七篇存。
商書
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桀都安邑,湯升道從陑,出其不意。陑在河曲之南。○相,息亮反。湯如字。馬云:“俗儒以湯為謚,或為號。號者似非其意,言謚近之。然不在《謚法》,故無聞焉。及禹,俗儒以為名,《帝系》禹名文命,《王侯世本》湯名天乙,推此言之,禹豈復非謚乎?亦不在《謚法》,故疑焉。”桀,其列反,夏之末天子。升音昇。陑音而。遂與桀戰于鳴條之野,地在安邑之西,桀逆拒湯。作《湯誓》。
[疏]“伊尹”至“湯誓”○正義曰:伊尹以夏政丑惡,去而歸湯。輔相成湯,與之伐桀,升道從陑,出其不意,遂與桀戰于鳴條之野。將戰而誓戒士眾,史敘其事,作《湯誓》。○傳“桀都”至“之南”○正義曰:此序湯自伐桀,必言“伊尹相湯”者,序其篇次,自為首尾,以上云伊尹丑夏,遂相成湯伐之,故文次言“伊尹”也。計太公之相武王,猶如伊尹之相成湯,《泰誓》不言“太公相”者,彼文無其次也。且武王之時,有周、召之倫,圣賢多矣。湯稱伊尹云:“聿求元圣,與之戮力。”伊尹稱:“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則伊尹相湯,其功多於太公,故特言“伊尹相湯”也。“桀都安邑”,相傳為然,即漢之河東郡安邑縣是也。《史記》吳起對魏武侯云:“夏桀之居,左河濟,右太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也。”《地理志》云:上黨郡壺關縣有羊腸坂,在安邑之北。是桀都安邑必當然矣。將明陑之所在,故先言“桀都安邑”。桀都在亳西,當從東而往,今乃升道從陑。“升”者,從下向上之名。言陑當是山阜之地,歷險迂路,為出不意故也。陑在河曲之南,蓋今潼關左右。河曲在安邑西南,從陑向北,渡河乃東向安邑。鳴條在安邑之西,桀西出拒湯,故“戰于鳴條之野”。陑在河曲之南,鳴條在安邑之西,皆彼有其跡,相傳云然。湯以至圣伐暴,當顯行用師,而出其不意,掩其不備者,湯承禪代之后,嘗為桀臣,慚而且懼,故出其不意。武王則三分天下有其二,久不事紂,紂有浮桀之罪,地無險要之勢,故顯然致罰,以明天誅。又殷勤誓眾,與湯有異,所以湯惟一誓,武王有三。○傳“地在”至“拒湯”○正義曰:鄭玄云:“鳴條,南夷地名。《孟子》云舜卒於鳴條,東夷之地,或云陳留平邱縣今有鳴條亭是也。”皇甫謐云:“《伊訓》曰:‘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又曰:‘夏師敗績,乃伐三朡。’《湯誥》曰:‘王歸自克夏,至于亳。’三朡在定陶,於義不得在陳留與東夷也。今安邑見有鳴條陌、昆吾亭,《左氏》以為昆吾與桀同以乙卯日亡,韋顧亦爾。故《詩》曰:‘韋顧既伐,昆吾夏桀。’於《左氏》昆吾在衛,乃在濮陽,不得與桀異處同日而亡,明昆吾亦來安邑,欲以衛桀,故同日亡,而安邑有其亭也。且吳起言險以指安邑,安邑於此而言,何得在南夷乎?”謐言是也。
湯誓戒誓湯士眾。
[疏]“湯誓”○正義曰:此經皆誓之辭也。《甘誓》、《泰誓》、《牧誓》發首皆有序引,別言其誓意,記其誓處。此與《費誓》惟記誓辭、不言誓處者,史非一人,辭有詳略,序以經文不具,故備言之也。
王曰:“格爾眾庶,悉聽朕言。契始封商,湯遂以為天下號。湯稱王,則比桀於一夫。○格,庚白反。非臺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稱,舉也。舉亂,以諸侯伐天子。非我小子敢行此事,桀有昏德,天命誅之,今順天。○臺,以之反,下同。殛,居力反。今爾有眾,汝曰:‘我后不恤我眾,舍我穡事,而割正夏。’汝,汝有眾。我后,桀也。正,政也。言奪民農功而為割剝之政。○恤,荀律反。舍音捨,廢也。予惟聞汝眾言,不憂我眾之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不敢不正桀罪誅之。今汝其曰:‘夏罪其如臺。’今汝其復言桀惡,其亦如我所聞之言。○復,扶又反。夏王率遏眾力,率割夏邑。言桀君臣相率為勞役之事以絕眾力,謂廢農功。相率割剝夏之邑居,謂征賦重。○遏,於葛反,徐音謁,馬云:“止也。”有眾率怠弗協,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眾下相率為怠惰,不與上和合。比桀於日,曰:“是日何時喪?我與汝俱亡!”欲殺身以喪桀。○喪,息浪反。惰,徒臥反。夏德若茲,今朕必往。兇德如此,我必往誅之。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賚,與也。汝庶幾輔成我,我大與汝爵賞。○罰音伐。賚,力代反,徐音來。爾無不信,朕不食言。食盡其言,偽不實。爾不從誓言,不用命。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古之用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今云孥戮汝,無有所赦,權以脅之,使勿犯。
[疏]“王曰”至“攸赦”○正義曰:商王成湯將與桀戰,呼其將士曰:“來,汝在軍之眾庶,悉聽我之誓言。我伐夏者,非我小子輒敢行此以臣伐君,舉為亂事,乃由有夏君桀多有大罪,上天命我誅之。桀既失君道,我非復桀臣,是以順天誅之,由其多罪故也。桀之罪狀,汝盡知之。今汝桀之所有之眾,即汝輩是也。汝等言曰:‘我君夏桀,不憂念我等眾人,舍廢我稼穡之事,奪我農功之業,而為割剝之政於夏邑,斂我貨財。’我惟聞汝眾言,夏氏既有此罪,上天命我誅,桀我畏上天之命,不敢不正桀罪而誅之。又質而審之,今汝眾人其必言曰:‘夏王之罪其實如我所言。’夏王非徒如此,又與臣下相率遏絕眾力,使不得事農。又相率為割剝之政於此夏邑,使不得安居。上下同惡,民困益甚,由是汝等相率怠,惰不與在上和協。比桀於日,曰:‘是日何時能喪?君其可喪,我與汝皆亡身殺之。’寧殺身以亡桀,是其惡之甚。夏王惡德如此,今我必往誅之。汝庶幾輔成我一人,致行天之威罰,我其大賞賜汝。汝無得不信我語,我終不食盡其言,為虛偽不實。汝若不從我之誓言,我則并殺汝子,以戮汝身,必無有所赦。”勸使勉力,勿犯法也。“庶”亦“眾”也,古人有此重言,猶云“艱難”也。○傳“契始”至“一夫”○正義曰:以湯於此稱“王”,故本其號商之意,“契始封商,湯遂以商為天下之號”。鄭玄之說亦然。惟王肅云:“相士居商丘,湯取商為號。”若取商丘為號,何以不名“商丘”,而單名“商”也?若八遷,國名商不改,則此商猶是契商。非相士之商也。若八遷。遷即改名。則相士至湯改名多矣。相士既非始祖,又非受命,何故用其所居之地以為天下號名?成湯之意,復何取乎?知其必不然也。湯取契封商,以商為天下之號,周不取后稷封邰為天下之號者,契后八遷,商名不改,成湯以商受命,故宜以商為號;后稷之后,隨遷易名,公劉為豳,大王為周,文王以周受命,故當以周為號。二代不同,理則然矣。《泰誓》云:“獨夫受。”此湯稱為王,則比桀於一夫;桀既同於一夫,故湯可稱王矣。是言湯於伐桀之時始稱王也。《周書·泰誓》稱王,則亦伐紂之時始稱王也。鄭玄以文王生稱王,亦謬也。○傳“稱舉”至“順天”○正義曰:“稱,舉”,《釋言》文。常法以臣伐君,則為亂逆,故舉亂謂“以諸侯伐天子”。“桀有昏德”,宣三年《左傳》文。以有昏德,天命誅之,今乃順天行誅,非復臣伐君也。以此解眾人守常之意也。○傳“今汝”至“之言”○正義曰:如我者,謂湯之自稱我也。湯謂其眾云:“汝言桀之罪,如我誓言所述也。”○傳“言桀”至“賦重”○正義曰:此經與上“舍我穡事,而割正夏”其意一也。上言夏王之身,此言“君臣相率”,再言所以積桀之非也。力施於農,財供上賦,故以止絕眾力謂廢農功,割剝夏邑謂征賦重。言以農時勞役,又重斂其財,致使民困而怨深,賦斂重則民不安矣。○傳“眾下”至“喪桀”○正義曰:上既馭之非道,下亦不供其命,故“眾下相率為怠惰,不與上和合”,不肯每事順從也。比桀於日,曰:“是日何時喪亡?”欲令早喪桀命也。“我與汝俱亡”者,民相謂之辭,言并欲殺身以喪桀也。所以比桀於日者,以日無喪之理,猶云桀不可喪,言喪之難也。不避其難,與汝俱亡,欲殺身以喪桀,疾之甚也。鄭云:“桀見民欲叛,乃自比於日,曰:‘是日何嘗喪乎?日若喪亡,我與汝亦皆喪亡。’引不亡之徵以脅恐下民也。”○傳“食盡”至“不實”○正義曰:《釋詁》云:“食,偽也。”孫炎曰:“食言之偽也。”哀二十五年《左傳》云,孟武伯惡郭重,曰:“何肥也?”公曰:“是食言多矣,能無肥乎?”然則言而不行如食之消盡,后終不行前言為偽,故通謂偽言為“食言”,故《爾雅》訓“食”為偽也。○傳“古之”至“勿犯”○正義曰:昭二十年《左傳》引《康誥》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是古之用刑如是也。既刑不相及,必不殺其子,權時以迫脅之,使勿犯刑法耳。不於《甘誓》解之者,以夏啟承舜、禹之后,刑罰尚寬,殷、周以后,其罪或相緣坐,恐其實有孥戮,故於此解之。鄭玄云:“大罪不止其身,又孥戮其子孫。《周禮》云:‘其奴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稿。’”鄭意以為實戮其子,故《周禮》注云:“奴謂從坐而沒入縣官者也。”孔以孥戮為權脅之辭,則《周禮》所云非從坐也。鄭玄云:“謂坐為盜賊而為奴者,輸於罪隸。”舂人、稿人之官引此“孥戮汝”。又引《論語》云:“箕子為之奴。”或如眾言,別有沒入,非緣坐者也。
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湯承堯、舜禪代之后,順天應人,逆取順守而有慚德,故革命創制,改正易服,變置社稷,而后世無及句龍者,故不可而止。○社,后土之神。禪,時戰反。應,應對之應。創,初亮反。正音征,又音政。句音鉤。句龍,共工之子,為后土。作《夏社》、《疑至》、《臣扈》。言夏社不可遷之義,《疑至》及《臣扈》,三篇皆亡。○扈音戶。
[疏]“湯既”至“臣扈”○正義曰:湯既伐而勝夏,革命創制,變置社稷,欲遷其社,無人可代句龍,故不可而止。於時有言議論其事,故史敘之,為《夏社》、《疑至》、《臣扈》三篇,皆亡。○傳“湯承”至“而止”○正義曰:傳解湯遷社之意,湯承堯、舜禪代之后,已獨伐而取之,雖復應天順人,乃是逆取順守,而有慚愧之德,自恨不及古人,故革命創制改正易服,因變置社稷也。《易·革卦·彖》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下篇言湯有慚德。《大傳》云:“改正朔,易服色,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所以變革此事,欲易人之視聽,與之更新,故於是之時變置社稷。昭二十九年《左傳》云:“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為后土,后土為社。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已上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已來祀之。”《祭法》云:“厲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農,能殖百穀。夏之衰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為社。”是言變置之事也。《魯語》文與《祭法》正同,而云“夏之興也,周棄繼之”,“興”當為“衰”字之誤耳。湯于初時,社稷俱欲改之。周棄功多於柱,即令廢柱祀棄。而上世治水土之臣,其功無及句龍者,故不可遷而止。此序之次在《湯誓》之下,云“湯既勝夏”,下云“夏師敗績,湯遂從之”,是未及逐桀,已為此謀。鄭玄等注此序,乃在《湯誓》之上,若在作誓之前,不得云“既勝夏”也。《孟子》曰:“犧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益,則變置社稷。”鄭玄因此乃云:“湯伐桀之時,大旱,既置其禮祀,明德以薦而猶旱,至七年,故更致社稷。”乃謂湯即位之后,七年大旱,方始變之。若實七年乃變,何當系之“勝夏”?“勝夏”猶尚不可,況在《湯誓》前乎?且《禮記》云:“夏之衰也,周棄繼之。”商興七年乃變,安得以“夏衰”為言也?若商革夏命,猶七年祀柱,《左傳》亦不得斷為自夏已上祀柱,自商以來祀棄也。由此而言,孔稱改正朔而變置社稷,所言得其旨也。漢世儒者說社稷有二,《左傳》說社祭句龍,稷祭柱、棄,惟祭人神而已。《孝經》說社為土神,稷為穀神,句龍、柱、棄是配食者也。孔無明說,而此經云“遷社”,孔傳云“無及句龍”,即同賈逵、馬融等說,以社為句龍也。○傳“言夏”至“皆亡”○正義曰:“疑至”與“臣扈”相類,當是二臣名也。蓋亦言其不可遷之意。馬融云:“圣人不可自專,復用二臣自明也。”
夏師敗績,湯遂從之,大崩曰敗績。從謂遂討之。○績,子寂反。從,才容反。遂伐三朡,俘厥寶玉。三朡,國名,桀走保之,今定陶也。桀自安邑東入山,出太行,東南涉河。湯緩追之,不迫,遂奔南巢。俘,取也。玉以禮神,使無水旱之災,故取而寶之。○朡,子公反。俘音孚。行,戶剛反,一音如字。
[疏]傳“三朡”至“寶之”○正義曰:湯伐三朡,知是國名。逐桀而伐其國,知“桀走保之”也。“今定陶”者,相傳為然。安邑在洛陽西北,定陶在洛陽東南,孔跡其所往之路,桀自安邑東入山,出太行,乃東南涉河,往奔三朡;湯緩追之,不迫,遂奔南巢。“俘、取”,《釋詁》文。桀必載寶而行,棄於三朡。取其寶玉,取其所棄者也。楚語云:“玉足以庇蔭嘉,穀使無水旱之災,則寶之。”韋昭云:“玉,禮神之玉也。”言用玉禮神,神享其德,使風雨調和,可以庇蔭嘉穀,故取而寶之。
誼伯、仲伯作《典寶》。二臣作《典寶》一篇,言國之常寶也,亡。○誼,本或作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