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文侯之命第三十

《尚書正義》——[漢] 孔安國 傳 / [唐] 孔穎達 正義

平王錫晉文侯秬鬯圭瓚,以圭為杓柄謂之圭瓚。○平王,馬無平字。錫,星歷反,馬本作賜。秬音巨,鬯,敕亮反。瓚,才但反。杓,上灼反。柄,彼病反。作《文侯之命》。所以名篇。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立而東遷洛邑,晉文侯迎送安定之,故錫命焉。

文侯之命平王命為侯伯。

[疏]“平王”至“之命”○正義曰:幽王嬖褒姒,廢申后,逐太子宜臼。宜臼奔申。申侯與犬戎既殺幽王,晉文侯與鄭武公迎宜臼立之,是為平王,遷於東都。平王乃以文侯為方伯,賜其秬鬯之酒,以圭瓚副焉,作策書命之。史錄其策書,作《文侯之命》。○傳“以圭”至“圭瓚”○正義曰:祭之初,酌郁鬯之酒以灌尸。“圭瓚”者,酌郁鬯之杓,杓下有槃,“瓚”即槃之名也;是以圭為杓之柄,故謂之“圭瓚”。《周禮·典瑞》云:“祼圭有瓚,以肆先王,以祼賓客。”鄭司農云:“於圭頭為器,可以挹鬯祼祭謂之瓚。以肆先王,灌先王祭也。”鄭玄云:“肆,解牲體以祭,因以為名。”爵行曰“祼”。漢禮瓚槃大五升,口徑八寸,下有槃,口徑一尺。《詩》云:“瑟彼玉瓚,黃流在中。”《毛傳》云:“玉瓚,圭瓚也,黃金所以飾流鬯也。”鄭云:“黃流,秬鬯也。圭瓚之狀,以圭為柄,黃金為勺,青金為外,朱中央。”是說圭瓚之形狀也。《禮》無明文,而知其然者,《祭統》云:“君執圭瓚祼尸,大宗執璋瓚亞祼。”鄭云:“圭瓚、璋瓚,祼器也。以圭璋為柄,酌郁鬯曰祼。”然則圭瓚、璋瓚惟柄以圭、璋為異,其瓚形則同。《考工記·玉人》云:“祼圭尺有二寸,有瓚,以祀廟。大璋、中璋九寸,邊璋七寸,厚寸,黃金勺,青金外,朱中,鼻寸。”鄭云:“鼻,勺流也,凡流皆為龍口也。三璋之勺,形如圭瓚。”是鄭以璋形如此,知圭瓚亦然。《毛傳》又云“九命然后錫以秬鬯圭瓚”,則晉文侯於時九命為東西大伯,故得受此賜也。“秬鬯”從經為傳,故此惟解“圭瓚”。○傳“所以”至“命焉”○正義曰:《周本紀》云,幽王嬖褒姒,褒姒生子伯服。幽王廢申后,并去太子,用褒姒為后,伯服為太子。申侯怒,乃與西夷犬戎共攻殺幽王。於是諸侯乃與申侯共立太子宜臼,是為平王。東徙於洛邑,避戎寇。隱六年《左傳》:“周桓公言於王曰:‘我周之東遷,晉鄭焉依。’”鄭語云:“晉文侯於是乎定天子。”是迎送安定之,故平王錫命焉。○傳“平王命為侯伯”○正義曰:“伯”,長也,諸侯之長謂之伯也。僖元年《左傳》云:“凡侯伯,救患、分災、討罪,禮也。”是與諸侯之長為“侯伯”。王肅云:“幽王既滅,平王東遷,晉文侯、鄭武公夾輔王室,晉為大國,功重,故平王命為侯伯。”

王若曰:“父義和,順其功而命之。文侯同姓,故稱曰父。義和,字也。稱父者非一人,故以字別之。○義和,馬云:“能以義和諸侯。”義本作誼。別,彼列反。丕顯文武,克慎明德,大明乎!文王、武王之道,能詳慎顯用有德。昭升于上,敷聞在下,惟時上帝集厥命于文王。更述文王所以王也。言文王圣德明升于天,而布聞在下居。惟以是,故上天集成其王命,德流子孫。○聞音問。王,于況反。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言君既圣明,亦惟先正官賢臣能,左右明事其君,所以然。○辟,必亦反。越小大謀猷,罔不率從,肆先祖懷在位。文王君圣臣良,於小大所謀道德,天下無不循從其化,故我后世先祖歸在王位。

[疏]“王若”至“在位”○正義曰:平王順文侯之功,親之,敬而呼其字曰:“父義和。”既呼其字,乃告以上世之事:“大明乎!文王、武王之道,能詳順顯用有德之人以為大臣。文王之為王也,圣德明升於天。”言其道至天也。“又布聞於在下”。言其德被民也。“惟以是,故上天成其大命於文王,使之身為天子,澤流后世。文武圣明如此,亦惟先世長官之臣,能左右明事其君,君圣臣賢之故。於小大所謀道德,天下無有不循從其化,故我之先祖文武之后諸王,皆得歸在王位”。言先世圣王得賢臣之力,將說己無賢臣,故言此也。○傳“順其”至“別之”○正義曰:《覲禮》說天子呼諸侯之義曰:“同姓大國則曰伯父,其異姓則曰伯舅,同姓小國則曰叔父,其異姓則曰叔舅。”鄭玄《禮》注云:“稱之以父與舅,親親之辭。”晉文侯唐叔之后,與王同姓,故稱曰“父”。《曲禮》天子謂二伯為伯父伯舅。計文侯為侯伯,天子當呼為“伯父”,此不云“伯”而直稱“父”者,尢親之也。《左傳》以文侯名仇,今呼曰“義和”,知是字也。天子於同姓諸侯皆呼為“父”,稱“父”者非一人,若不稱其字,無以知是文侯,故以字別之。鄭玄讀“義”為“儀”,儀、仇皆訓匹也,故名仇,字儀。古人名字不可皆令相配,不必然也。○傳“文王”至“王位”○正義曰:“后世先祖”謂文武之后,在今王之先祖,成康以至宣幽皆是也。“懷”,歸也。“歸在王位”者,王位是其所有也,若歸向家然,故稱“歸”也。

嗚呼!閔予小子嗣,造天丕愆。嘆而自痛傷也。言我小子而遭天大罪過,父死國敗,祖業隤隕。○予如字,又音與。愆,去虔反。隤,杜回反。隕,于敏反。殄資澤于下民,侵戎我國家純。言周邦喪亂,絕其資用惠澤於下民,侵兵傷我國及卿大夫之家,禍甚大。○殄,大見反。即我御事,罔或耆壽俊在厥服,予則罔克。所以遇禍,即我治事之臣,無有耆宿壽考俊德在其服位,我則材劣無能之致。

[疏]“嗚呼!”至“罔克”○正義曰:王又嘆而自傷:“嗚呼!疲病者,是我小子繼嗣先王之位,遭天大罪過於我周家,父死國敗,傾覆祖業,致使周邦喪亂,絕其資用惠澤於下民。”言下民資用盡,致使而王澤竭也。“西夷犬戎,侵兵傷我國及卿大夫之家,其禍亦甚大也。所以遇此禍者,即我治事之臣,無有耆宿壽考俊德之人在其服位,我則材弱無能之致”。自恨已弱不能致得賢臣,恐又不能自立也。○傳“言周”至“甚大”○正義曰:此經所言,追敘幽王滅事。民不自治,立君以養之。民之資用,是王者佑助以得之。言周邦喪亂,不能撫佑下民,絕其資用惠澤於下民也。幽王之滅,由夷狄交侵,兵傷我國及卿大夫之家,其禍甚大。諸言“國家”者,皆謂國為“國家”,傳意欲見君臣俱被其害,故以“家”為卿大夫之家。王肅云:“遭天之大愆,謂幽王為犬戎所殺,殄絕其先祖之澤於下民。侵犯兵寇,傷我國家甚大,謂犬戎也。”○傳“所以”至“之致”○正義曰:此經亦是追敘往事,言幽王所以遇禍者,即我周家治事之臣,無有耆宿壽考俊德之人在其服位,致使有犬戎之禍,亦是我材劣無能之致。幽王之時,平王被逐在外,國之興亡,非平王所知,言我無能之致者,引過歸己,自懼將來復然,故下句思得賢臣。

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嗚呼!有績,予一人永綏在位。王曰:“同姓諸侯在我惟祖惟父列者,其惟當憂念我身。嗚呼!能有成功,則我一人長安在王位。”言恃諸侯。父義和,汝克昭乃顯祖,重稱字,親之。不稱名,尊之。言汝能明汝顯祖唐叔之道,獎之。汝肇刑文武,用會紹乃辟,追孝于前文人。言汝今始法文武之道矣。當用是道合會繼汝君以善,使追孝於前文德之人。汝君,平王自謂也。繼先祖之志為孝。○辟,扶亦反。汝多修,捍我于艱,若汝,予嘉。”戰功曰多,言汝之功多,甚修矣。乃捍我於艱難,謂救周,誅犬戎,汝功我所善之。○捍,下旦反,注同。

[疏]“曰惟”至“予嘉”○正義曰:“王又言我以無能之致,私為言曰,同姓諸侯,惟我祖之列者,惟我父之列者,其惟當憂念我身。”又自傷嘆:“嗚呼!此諸侯等若有能助我有功,則我一人長安在王位。”言己無能,惟將賴諸侯也。又呼文侯字曰:“父義和,汝能明汝顯祖唐叔之道,汝始法文武之道,用是道合會繼汝君以善,追孝於前世文德之人。救周之國,汝功為多,甚修矣。乃能捍蔽我於艱難。”謂救周,誅犬戎也。“如汝之功,是我所善”。陳其前功,以勸勉之。○傳“王曰”至“諸侯”○正義曰:文侯是同姓諸侯,王言已未得文侯之時,常望同姓助己。王私為言曰:“同姓諸侯在我惟祖惟父列者,惟當憂念我身。”“伊”訓惟也。望得同姓之間有憂己者。以思惟未得,更嘆而為言:“嗚呼!同姓諸侯若有能助我有功,則我一人長得安在王位。”言己恃賴諸侯,思得其人,在后果得文侯。告文侯以此言,言己思文侯之功。○傳“重稱”至“獎之”○正義曰:天子之於諸侯,當稱“父舅”而已。既呼其“父”,又稱其字,所以別他人也。初則別於他人,重則可以已矣。重稱其字者,親之也。《禮》君父之前曰名,朋友之交曰字。是名重於字也。輕前人則斥其名,尊前人則避其重。故不稱其名,尊之也。不於上文作傳,於此言“尊之”者,就此“親之”,并解之也。“昭乃顯祖”,不知所斥,以晉之上世有功名者惟有唐叔耳,故知“明汝顯祖唐叔之道”。所以勸獎之,令其繼唐叔之業也。○傳“言汝”至“為孝”○正義曰:以其初有大功,終當不殞其業,故言“始法文武之道”。“當用是文武之道合會繼汝君以善”,令以功德佐汝君,使汝君繼前世,追行孝道於前世文德之人。“汝君”者,平王自謂也。先祖之志,在於平定天下,故子孫繼父祖之志為孝也。○傳“戰功”至“所善”○正義曰:“戰功曰多”者,《周禮·司勛》文。又云:“王功曰勛,國功曰功,民功曰庸,事功曰勞,治功曰力,戰功曰多。”彼有此六功也。言功多殊於他人,故云“汝之功多,甚修矣”。言其功修整,美其功之善也。文侯之功,在於誅犬戎,立平王,言“乃捍蔽我於艱難”,知“謂救周,誅犬戎”也。“若”訓如也,如汝之功,我所嘉也。王肅亦云:“如汝之功,我所善也。”

王曰:“父義和,其歸視爾師,寧爾邦。遣令還晉國,其歸視汝眾,安汝國內上下。○令,力呈反。用賚爾秬鬯一卣,黑黍曰秬,釀以鬯草。不言圭瓚,可知。卣,中樽也。當以錫命告其始祖,故賜鬯。○賚,力代反。卣音酉,又音由。釀,女亮反。彤弓一,彤矢百,盧弓一,盧矢百,彤,赤。盧,黑也。諸侯有大功,賜弓矢,然后專征伐。彤弓以講德習射,藏示子孫。○彤,徒冬反。馬四匹。馬供武用。四匹曰乘。侯伯之賜無常,以功大小為度。○供音恭。父往哉!柔遠能邇,惠康小民,無荒寧。父往歸國哉!懷柔遠人,必以文德。能柔遠者必能柔近,然后國安。安小人之道必以順,無荒廢人事而自安。簡恤爾都,用成爾顯德。”當簡閡汝所任,憂治汝都鄙之人,人和政治,則汝顯用有德之功成矣。不言鄙,由近以及遠。○核,戶革反。治,直吏反。

[疏]“王曰”至“顯德”○正義曰:王既陳其功,乃賚賜之。王曰:“父義和,其當歸汝晉國,視汝眾民,安汝國內上下。用賜汝秬鬯之酒一卣樽,歸以告祭汝之始祖。又賜汝彤弓一,彤矢百,玈弓一,玈矢百,馬四匹。父往歸國哉!必以文德安彼遠人。欲安遠,必能安近,是遠近乃得安耳。當以順道安汝之小民,無得荒廢人事以自安逸。簡閡汝所任之臣,憂治汝都鄙之人民,用成汝顯明之德。”戒使歸國善治民也。○傳“黑黍”至“賜鬯”○正義曰:《釋草》云:“秬,黑黍。”李巡曰:“黑黍一名秬。”《周禮》:“郁人掌和郁鬯,以實彝而陳之。”鄭云:“郁,郁金香草也。筑郁金煮之以和鬯酒。”鄭眾云:“郁為草若蘭。”又有“鬯人掌供秬鬯”。鄭玄云:“鬯釀秬為酒,芬香調暢於上下也。”如彼鄭說,釀黑黍之米為酒,筑郁金之草煮以和之。此傳言“釀以鬯草”,似用鬯草合釀。不同者終是以鬯和黍米之酒,或先或后言之耳。《詩》美宣王賜召穆公云:“釐爾圭瓚,秬鬯一卣,告于文人。”知賜秬鬯者必以圭瓚副焉。此不言“圭瓚”,明并賜之,可知也。“卣,中尊也”,《釋器》文。孫炎云:“樽,彝為上,罍為下,卣居中。”郭璞曰:“在罍彝之間。”即犧象壺著大山,等六尊是也。《周禮·司尊彝》云:“春祠夏禴,祼用雞彝鳥彝。秋嘗冬烝,祼用斝彝黃彝。”則祭時實鬯酒於彝。此用卣者,未祭則盛於卣,及祭則實於彝,此初賜未祭,故盛以卣也。《詩》稱“告于文人”,《毛傳》云:“文人,文德之人也。”鄭玄云:“王賜召虎以鬯酒一尊,使以祭其宗廟,告其先祖諸有德美見記也。”然則得秬鬯之賜,當遍告宗廟,此傳惟言告始祖者,舉祖之尊者言之耳。○傳“彤赤”至“子孫”○正義曰:“彤”字從丹,“玈”字從玄,故“彤,赤。玈,黑”也。是“諸侯有大弓,賜弓矢,然后專征伐”,《禮記·王制》文也。《周禮》“司弓矢掌六弓”,其名王、弧、夾、庾、唐、大。鄭玄云:“六者弓異體之名也。往體寡,來體多,曰王、弧。往體多,來體寡,曰夾、庾。往體來體若一,曰唐、大。”經又云:“唐弓大弓,以授學射者、使者、勞者。”鄭云:“學射者弓用中,后習強,弱則易也。使者、勞者,弓亦用中,遠近可也。勞者勤勞王事,若晉文侯受弓矢之賜者。”鄭玄以此“彤弓”、“玈弓”為《周禮》“唐弓”、“大弓”。“唐”、“大”是弓強弱之名,“彤”、“玈”是弓赤黑之色,孔意亦當然也。此傳及《毛傳》皆云“彤弓以講德習射”,用《周禮》為說也。唐弓大弓以授學射者,是習射也;授使者、勞者,是講德也。講論知其有德,乃賜之耳。襄八年《左傳》云,晉范宣子來聘,季武子賦《彤弓》。宣子曰:“城濮之役,我先君文公受彤弓于襄王,以為子孫藏。”杜預云:“藏之以示子孫。”○傳“馬供”至“為度”○正義曰:六畜特以馬賜之者,為“馬供武用”故也。《周禮·校人》云:“乘馬一師四圉。”圉養一馬,是四匹曰乘,乘車必駕四馬故也。《司勛》云:“凡賞無常,輕重視功。”是“侯伯之賜無常,以功大小為度”。○傳“父往”至“自安”○正義曰:《論語》云:“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是“懷柔遠人,必以文德”也。能柔遠者必能柔近,遠近俱安,然后國安。“惠”,順也。“康”,安也。言順安小民者,安小民之道,必以順道安之,故言順安也。“順”者,順小民之心為其政也。《論語》云“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是順安也。○傳“當簡”至“及遠”○正義曰:“簡恤”者,共有“爾都”之文,當簡閡殃都內善人而任之,令以德憂治汝都鄙之人。人和政治,則汝顯用有德之功成矣。言用賢之名既成,國君之治亦成也。鄭云:“都,國都也。”“鄙”,邊邑也。言“都”不言“鄙”,由近以及遠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