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既錯天命,錯,亂也。○錯,七各反,馬云:“廢也。”微子作誥父師、少師。告二師而去紂。○少,詩照反。
[疏]“殷既”至“少師”○正義曰:殷紂既暴虐無道,錯亂天命,其兄微子知紂必亡,以作言誥告父師箕子、少師比干。史敘其事而作此篇也。名曰《微子》而不言“作《微子》”者,已言“微子作誥”,以可知而省文也。○傳“錯,亂也”○正義曰:交錯是渾亂之義,故為亂也。不指言紂惡而言“錯亂天命”者,天生烝民,立君以牧之,為君而無君道,是錯亂天命,為惡之大,故舉此以見惡之極耳。
微子微,圻內國名。子,爵。為紂卿士,去無道。
[疏]傳“微圻”至“無道”○正義曰:微國在圻內,先儒相傳為然。鄭玄以為微與箕俱在圻內,孔雖不言箕,亦當在圻內也。王肅云:“微,國名。子,爵。入為王卿士。”肅意蓋以微為圻外,故言“入”也。微子名啟,《世家》作開,避漢景帝諱也。啟與其弟仲衍,皆是紂之同母庶兄,《史記》稱“微仲衍”。衍亦稱“微”者,微子封微,以微為氏,故弟亦稱微,猶如春秋之世虞公之弟稱虞叔,祭公之弟稱祭叔。微子若非大臣,則無假憂紂,亦不必須去,以此知其為卿士也。傳云“去無道”者,以“去”見其為卿士也。
微子若曰:“父師、少師,父師,太師,三公,箕子也。少師,孤卿,比干。微子以紂距諫,知其必亡,順其事而言之。殷其弗或亂正四方。或,有也。言殷其不有治正四方之事,將必亡。○治,直吏反。我祖底遂陳于上,言湯致遂其功,陳列於上世。我用沈酗于酒,用亂敗厥德于下。我,紂也。沈湎酗蒏,敗亂湯德於后世。○沈,徐直金反。酗,況具反,以酒為兇曰酗,《說文》作<酉句>,云:“酒蒏。”湎,面善反。蒏音詠,《說文》于命反,<酉句>酒也。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奸宄。草野竊盜,又為奸宄於內外。○好,呼報反。宄音軌。
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獲。六卿典士相師效,為非法度,皆有辜罪,無秉常得中者。○度如字。小民方興,相為敵讎。卿士既亂,而小人各起一方,共為敵讎。言不和同。○讎,常周反。今殷其淪喪,若涉大水,其無津涯。淪,沒也。言殷將沒亡,如涉大水,無涯際,無所依就。○淪音倫,徐力允反。喪,息浪反。涯,五皆反,又宜佳反。殷遂喪,越至于今。”言遂喪亡於是,至於今,到不待久。
[疏]“微子”至“于今”○正義曰:微子將欲去殷,順其去事而言,曰“父師”、“少師”,呼二師與之言也。今殷國其將不復有治正四方之事,言其必滅亡也。昔我祖成湯,致行其道,遂其功業,陳列於上世矣。今我紂惟用沈湎酗E1於酒,用是亂敗其祖之德於下。由紂亂敗之故,今日殷人無不小大皆好草竊奸宄。雖在朝卿士,相師師為非法度之事。朝廷之臣皆有辜罪,乃無有一人能秉常得中者。在外小人,方方各起,相與共為敵讎。荒亂如此,今殷其沒,亡若涉大水,其無津濟涯岸。殷遂喪亡,言不復久也。“此喪亡於是,至於今,到必不得更久也”。○傳“父師”至“言之”○正義曰:以《畢命》之篇王呼畢公為“父師”,畢公時為太師也。《周官》云:“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家語》云:“比干官則少師。”少師是比干,知太師是箕子也。遍檢書傳,不見箕子之名,惟司馬彪注《莊子》云:“箕子名胥馀。”不知出何書也。《周官》以少師為孤,此傳言“孤卿”者,孤亦卿也,《考工記》曰“外有九室,九卿朝焉”,是三孤六卿共為九卿也。比干不言封爵,或本無爵,或有而不言也。《家語》云:“比干是紂之親,則諸父。”知比干是紂之諸父耳。箕子則無文。《宋世家》云:“箕子者,紂親戚也。”止言親戚,不知為父為兄也。鄭玄、王肅皆以箕子為紂之諸父,服虔、杜預以為紂之庶兄,既無正文,各以意言之耳。微子以紂距諫,知其必亡,心欲去之,故順其去事而言,呼二師以告之。○傳“或有”至“必亡”○正義曰:“或”者不定之辭,其事欲當然,則是有此事,故以“或”為有也。鄭玄《論語注》亦云:“或之言有也,不有言無也。”天子,天下之主,所以治正四方,“言殷其不有治正四方之事”,言將必亡。○傳“我紂”至“后世”○正義曰:嗜酒亂德,是紂之行,故知“我”,我紂也。人以酒亂,若沈於水,故以耽酒為“沈”也。湎然是齊同之意,《詩》云:“天不湎爾以酒。”鄭云:“天不同汝顏色以酒。”是“湎”謂酒變面色,湎然齊同,無復平時之容也。《說文》云:“酗,蒏也。”然則“酗”、“蒏”一物,謂飲酒醉而發怒。經言亂敗其德,必有所屬,上言“我祖”指謂成湯,知言“敗亂湯德於后世”也。上謂前世,故下為后世也。○傳“六卿”至“中者”○正義曰:“士”訓事也,故“卿士”為“六卿典事”。“師師”言相師效為非法度之事也。止言“卿士”,以貴者尚爾,見賤者皆然。故王肅云:“卿士以下,轉相師效為非法度之事也。”鄭云:“凡猶皆也。”傳意亦然,以“凡”為皆,言卿士以下在朝之臣,其所舉動皆有辜罪,無人能秉常行得中正者。
曰:“父師、少師,我其發出狂,吾家耄遜于荒。我念殷亡,發疾生狂,在家耄亂,故欲遯出於荒野。言愁悶。○出,尺遂反。耄,字又作旄,莫報反,注同。遯,徒困反,徐徒頓反,一音都困反。今爾無指,告予顛隮,若之何其?”汝無指意告我殷邦顛隕隮墜,如之何其救之?○隮,子細反,《玉篇》子兮反,《切韻》祖稽反。隕,于敏反。
[疏]“曰父師”至“何其”○正義曰:微子既言紂亂,乃問身之所宜,止而復言,故別加一“曰父師少師”,更呼而告之也。“我念殷亡之故,其心發疾生狂,吾在家心內耄亂,欲遜遯出於荒野。今汝父師少師無指滅亡之意告我云,殷邦其隕墜,則當如之何其救之乎?”恐其留己共救之也。○傳“我念”至“愁悶”○正義曰:狂生於心而出於外,故傳以“出狂”為“生狂”。應璩詩云“積念發狂癡”,此其事也。在家思念之深,精神益以耄亂。鄭玄云:“耄,昏亂也。”在家不堪耄亂,故欲遯出於荒野,言愁悶之至。《詩》云:“駕言出游,以寫我憂。”亦此意也。○傳“汝無”至“救之”○正義曰:“無指意告我者”,謂無指殷亡之事告我,言殷將隕墜,欲留我救之。“顛”謂從上而隕,“隮”謂墜於溝壑,皆滅亡之意也。昭十三年《左傳》曰:“小人老而無子,知隮於溝壑矣。”王肅云:“隮,隮溝壑。”言此“隮”之義如《左傳》也。
父師若曰:“王子,比干不見,明心同,省文。微子帝乙元子,故曰王子。○見,賢遍反。省,所景反。天毒降災荒殷邦,方興沈酗于酒,天生紂為亂,是天毒下災,四方化紂沈湎,不可如何。乃罔畏畏,咈其耇長舊有位人。言起沈湎,上不畏天災,下不畏賢人。違戾耇老之長致仕之賢,不用其教,法紂故。○咈,扶勿反。耇,工口反。長,丁丈反,注同。今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牷牲用,以容將食,無災。自來而取曰攘。色純曰犧。體完曰牷。牛羊豕曰牲。器實曰用。盜天地宗廟牲用,相容行食之,無災罪之者。言政亂。○攘,如羊反,因來而取曰攘。竊,馬云:“往盜曰竊。”神祇,天曰神,地曰祇。犧,許宜反。牷音全。降監殷民,用乂讎斂,召敵讎不怠。下視殷民,所用治者,皆重賦傷民、斂聚怨讎之道,而又亟行暴虐,自召敵讎不解怠。○讎如字,下同。徐云:“鄭音疇。”馬本作稠,云:“數也。”艷,力檢反;馬、鄭力艷反,謂賦斂也;徐云:“鄭力劍反。”治,直吏反。亟,欺忌反,數也;又紀力反;本又作極,如字,至也。解,佳賣反。罪合于一,多瘠罔詔。言殷民上下有罪,皆合於一法紂,故使民多瘠病,而無詔救之者。○瘠,在益反。商今其有災,我興受其敗。災滅在近,我起受其敗,言宗室大臣義不忍去。商其淪喪,我罔為臣仆。詔王子出迪。商其沒亡,我二人無所為臣仆,欲以死諫紂。我教王子出,合於道。○臣仆,一本無臣字。我舊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顛隮。刻,病也。我久知子賢,言於帝乙。病立子,帝乙不肯。病子不得立,則宜為殷后者子。今若不出逃難,我殷家宗廟乃隕墜無主。○舊云,馬云:“言也。”刻音克,馬云:“侵刻也。”難,乃旦反。自靖人自獻于先王,各自謀行其志,人人自獻達于先王,以不失道。○靖,馬本作清,謂潔也。我不顧行遁。”言將與紂俱死,所執各異,皆歸於仁,明君子之道,出處語默非一途。○顧音故,徐音鼓。
[疏]“父師”至“行遁”○正義曰:父師亦順其事而報微子曰:“王子,今天酷毒下災,生此昏虐之君,以荒亂殷之邦國。紂既沈湎,四方化之,皆起而沈湎酗蒏於酒,不可如何。小人皆自放恣,乃無所。上不畏天災,下不畏賢人,違戾其耇老之長與舊有爵位致仕之賢人。今殷民乃攘竊祭祀神祗之犧牷牲用,以相通容,行取食之,無災罪之者。”盜天地大祀之物用而不得罪,言政亂甚也。“我又下視殷民,所用為治者,皆讎怨斂聚之道”也。言重賦傷民,民以在上為讎,重賦乃是斂讎也。“既為重賦,又急行暴虐,此所以益招民怨,是乃自召敵讎不懈怠也。上下各有罪,合於一紂之身”。言紂化之使然也。“故使民多瘠病,而無詔救之者。商今其有滅亡之災,我起而受其敗。商其沒亡喪滅,我無所為人臣仆”。言不可別事他人,必欲諫取死也。“我教王子出奔於外,是道也。我久云子賢,言於帝乙,欲立子,不肯。我乃病傷子不得立為王,則宜終為殷后。若王子不出,則我殷家宗廟乃隕墜無主”。既勸之出,即與之別云:“各自謀行其志,人人各自獻達於先王,我不顧念行遁之事。”明期與紂俱死。○傳“比干”至“王子”○正義曰:諮二人而一人答,“明心同,省文”也。鄭云:“少師不答,志在必死。”然則箕子本意豈必求生乎?身若求生,何以不去?既“不顧行遁”,明期於必死,但紂自不殺之耳。若比干意異,箕子則別有答,安得默而不言?孔解“心同”是也。“微子帝乙元子”,《微子之命》有其文也。父師言微子為“王子”,則父師非王子矣,鄭、王等以為紂之諸父當是實也。○傳“天生”至“如何”○正義曰:“荒殷邦”者,乃是紂也,而云“天毒降災”,故言“天生紂為亂”,本之於天,天毒下災也。以微子云“若之何”,此答彼意,故言“四方化紂沈湎,不可如何”。○傳“言起”至“紂故”○正義曰:文在“方興沈酗”之下,則此無所畏畏者,謂當時四方之民也。民所當畏,惟畏天與人耳,故知二畏者,上不畏天,下不畏賢人。違戾耇長與舊有位人,即是不畏賢人,故不用其教,紂無所畏,此民無所畏,謂法紂故也。○傳“自來”至“政亂”○正義曰:“攘”、“竊”同文,則“攘”是竊類。《釋詁》云:“攘,因也。”是因其自來而取之名“攘”也。《說文》云:“犧,宗廟牲也。”《曲禮》云:“天子以犧牛。”天子祭牲必用純色,故知“色純曰犧”也。《周禮》:“牧人掌牧六牲,以供祭祀之牲牷。”以“牷”為言,必是體全具也,故“體完曰牷”。經傳多言“三牲”,知“牲”是牛羊豕也。以“犧”、“牷”、“牲”三者既為俎實,則“用”者簠簋之實,謂黍稷稻粱,故云“器實曰用”,謂粢盛也。《禮》“天曰神,地曰祗”,舉天地則人鬼在其間矣,故總云“盜天地宗廟牲用”也。訓“將”為行,“相容行食之”謂所司相通容,使盜者得行盜而食之。大祭祀之物,物之重者,盜而無罪,言政亂甚也。漢魏以來著律皆云:“敢盜郊祀宗廟之物,無多少皆死。”為特重故也。○傳“下視”至“懈怠”○正義曰:箕子身為三公,下觀世俗,故云“下視殷民”。“所用治者”謂卿士已下是治民之官也。以紂暴虐,務稱上旨,“皆重賦傷民”。民既傷矣,則以上為讎,《泰誓》所謂“虐我則讎”是也。重斂民財,乃是“聚斂怨讎之道”。既為重斂,而又亟行暴虐。亟,急也。急行暴虐,欲以威民,乃是“自召敵讎”。勤行虐政,是“不懈怠”也。○傳“商其”至“於道”○正義曰:“有災”與“淪喪”一事,而重出文者,上言“商今其有災,我興受其敗”,逆言災雖未至,至則己必受禍;此言“商其淪喪,我罔為臣仆”,豫言殷滅之后,言己不事異姓,辭有二意,故重出其文。我無所為臣仆,言不能與人為臣仆,必欲以死諫紂。但箕子之諫,值紂怒不甚,故得不死耳。“我教王子出,合於道”,保全身命,終為殷后,使宗廟有主,享祀不絕,是合其道也。○傳“刻病”至“無主”○正義曰:“刻”者,傷害之義,故為病也。《呂氏春秋·仲冬紀》云:“紂之母生微子啟與仲衍,其時猶尚為妾,改而為妻后生紂。紂之父欲立微子啟為太子,太史據法而爭,曰:‘有妻之子,不可立妾之子。’故立紂為后。”於時箕子蓋謂請立啟而帝乙不聽,今追恨其事,我久知子賢,言於帝乙,欲立子為太子,而帝乙不肯,我病子不得立,則宜為殷后。○傳“言將”至“一途”○正義曰:不肯遁以求生,“言將與紂俱死”也。或去或留,所執各異,皆歸於仁。孔子稱“殷有三仁焉”,是“皆歸於仁”也。《易·系辭》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是“非一途”也。何晏云:“仁者愛人,三人行異而同稱仁者,以其俱在憂亂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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