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名。南,南方諸侯之國也。周國本在《禹貢》雍州境內岐山之陽。后稷十三世孫古公亶父始居其地,傳子王季歷,至孫文王昌,闢國浸廣。於是徙都於豐,而分岐周故地以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邑,且使周公為政於國中,而召公宣佈於諸侯。於是德化大成於內,而南方諸侯之國,江、沱、汝、漢之間,莫不從化,蓋三分天下而有其二焉。至子武王發,又遷於鎬,遂克商而有天下。武王崩,子成王誦立。周公相之,製作禮樂,乃採文王之世風化所及民俗之詩,被之管絃,以為房中之樂,而又推之以及於鄉黨邦國。所以著明先王風俗之盛,而使天下後世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者,皆得以取法焉。蓋其得之國中者,雜以南國之詩,而謂之《周南》。言自天子之國而被於諸侯,不但國中而已也。其得之南國者,則直謂之《召南》。言自方伯之國被於南方,而不敢以繫於天子也。岐周,在今鳳翔府岐山縣。豐在今京兆府鄠縣終南山北。南方之國,即今興元府、京西、湖北等路諸州。鎬在豐東二十五里。小序曰:「《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斯言得之矣。
關雎
《詩序》:《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然則《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壹]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貳]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叄]
朱熹雲:孔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愚謂此言為此詩者得其性情之正,聲氣之和也。蓋德如雎鳩,摯而有別,則后妃性情之正固可以見其一端矣。至於寤寐反側,琴瑟鐘鼓,極其哀樂,而皆不過其則焉。則詩人性情之正,又可以見其全體也。獨其聲氣之和,有不可得而聞者。雖若可恨,然學者姑即其詞而玩其理以養心焉,則亦可以得學詩之本矣。匡衡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後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自上世以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
[壹]興也。關關,雌雄相應之和聲也。雎鳩,水鳥,一名王雎,狀類鳧鷖,今江、淮間有之。生有定偶而不相亂,偶常並遊而不相狎,故《毛傳》以為「摯而有別」,《列女傳》以為人未嘗見其乘居而匹處者,蓋其性然也。河,北方流水之通名。洲,水中可居之地也。窈窕,幽閒之意。淑,善也。女者,未嫁之稱,蓋指文王之妃大姒為處子時而言也。君子則指文王也。好,亦善也。逑,匹也。《毛傳》雲「摯」字與「至」通,言其情意深至也。〇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周之文王生有聖德,又得聖女姒氏以為之配,宮中之人於其始至,見其有幽閒貞靜之德,故作是詩。言彼關關然之雎鳩,則相與和鳴於河洲之上矣。此窈窕之淑女,則豈非君子之善匹乎?言其相與和樂而恭敬,亦若雎鳩之情,摯而有別也。後凡言興者,其文意皆放此雲。漢康衡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言能致其貞淑,不貳其操,情慾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夫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為宗廟主。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可謂善說《詩》矣。
[貳]興也。參差,長短不齊之貌。荇,接餘也,根生水底,莖如釵股,上青下白,葉紫赤,圓徑寸餘,浮在水面。或左或右,言無方也。流,順水之流而取之也。或寤或寐,言無時也。服,猶懷也。悠,長也。輾者,轉之半。轉者,輾之周。反者,輾之過。側者,轉之留。皆臥不安席之意。〇此章本其未得而言。彼參差之荇菜,則當左右無方以流之矣。此窈窕之淑女,則當寤寐不忘以求之矣。蓋此人此德,世不常有,求之不得,則無以配君子而成其內治之美,故其憂思之深,不能自已,至於如此也。
[叄]興也。採,取而擇之也。芼,熟而薦之也。琴,五絃,或七絃。瑟,二十五絃。皆絲屬,樂之小者也。友者,親愛之意也。鍾,金屬。鼓,革屬。樂之大者也。樂則和平之極也。〇此章據今始得而言。彼參差之荇菜,既得之,則當採擇而亨芼之矣。此窈窕之淑女,既得之,則當親愛而娛樂之矣。蓋此人此德,世不常有,幸而得之,則有以配君子而成內治,故其喜樂尊奉之意,不能自已,又如此雲。
葛覃
《詩序》:《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於女功之事,躬儉節用,服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
葛之覃兮,施於中谷; 維葉萋萋。黃鳥于飛, 集於灌木,其鳴喈喈。[壹]
葛之覃兮,施於中谷, 維葉莫莫。是刈是濩, 為絺為綌,服之無斁。[貳]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汙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叄]
朱熹雲:此詩后妃所自作,故無讚美之辭。然於此可以見其已貴而能勤,已富而能儉,已長而敬不弛於師傅,已嫁而孝不衰於父母,是皆德之厚,而人所難也。《小序》以為后妃之本,庶幾近之。
[壹]賦也。葛,草名,蔓生,可為絺綌者。覃,延。施,移也。中谷,谷中也。萋萋,盛貌。黃鳥,鸝也。灌木,叢木也。喈喈,和聲之遠聞也。〇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蓋后妃既成絺綌,而賦其事,追敘初夏之時,葛葉方盛,而有黃鳥鳴於其上也。後凡言賦者放此。
[貳]賦也。莫莫,茂密貌。刈,斬。濩,煮也。精曰絺,粗曰綌。斁,厭也。〇此言盛夏之時,葛既成矣,於是治以為布,而服之無厭。蓋親執其勞,而知其成之不易,所以心誠愛之,雖極垢弊,而不忍厭棄也。
[叄]賦也。言,辭也。師,女師也。薄,猶少也。汙,煩撋之以去其汙,猶治亂而曰亂也。浣則濯之而已。私,燕服也。衣,禮服也。害,何也。寧,安也,謂問安也。〇上章既成絺綌之服矣,此章遂告其師氏,使告於君子以將歸寧之意。且曰:盍治其私服之汙,而浣其禮服之衣乎?何者當浣,而何者可以未浣乎?我將服之以歸寧於父母矣。
卷耳
《詩序》:《卷耳》,后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內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詖私謁之心,朝夕思念,至於憂勤也。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壹]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貳]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叄]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 我僕痡矣,云何籲矣![肆]
朱熹雲:此亦后妃所自作,可以見其貞靜專一之至矣。豈當文王朝會征伐之時,羑里拘幽之日而作歟?然不可考矣。
[壹]賦也。采采,非一採也。卷耳,枲耳,葉如鼠耳,叢生如盤。頃,欹也。筐,竹器。懷,思也。人,蓋謂文王也。置,舍也。周行,大道也。〇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念之,故賦此詩。託言方採卷耳,未滿頃筐,而心適念其君子,故不能復採,而置之大道之旁也。
[貳]賦也。陟,升也。崔嵬,土山之戴石者。虺隤,馬罷不能升高之病。姑,且也。罍,酒器,刻為雲雷之象,以黃金飾之。永,長也。〇此又託言欲登此崔嵬之山,以望所懷之人而往從之,則馬罷病而不能進。於是且酌金罍之酒,而欲其不至於長以為念也。
[叄]賦也。山脊曰岡。玄黃,玄馬而黃,病極而變色也。兕,野牛,一角,青色,重千斤。觥,爵也,以兕角為爵也。
[肆]賦也。石山戴土曰砠。瘏,馬病不能進也。痡,人病不能行也。籲,憂嘆也。《爾雅注》引此作「盱,張目望遠也」,詳見《何人斯》篇。
樛木
《詩序》:《樛木》,后妃逮下也。言能逮下,而無嫉妒之心焉。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壹]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貳]
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叄]
[壹]興也。南,南山也。木下曲曰樛。藟,葛類。累,猶系也。只,語助辭。君子,自眾妾而指后妃,猶言小君內子也。履,祿。綏,安也。〇后妃能逮下而無嫉妒之心,故眾妾樂其德而稱願之,曰:「南有樛木,則葛藟累之矣。樂只君子,則福履綏之矣。」
[貳]興也。荒,奄也。將,猶扶助也。
[叄]興也。縈,旋。成,就也。
螽斯
《詩序》:《螽斯》,后妃子孫眾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則子孫眾多也。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壹]
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貳]
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叄]
[壹]比也。螽斯,蝗屬,長而青,角長股,能以股相切作聲,一生九十九子。詵詵,和集貌。爾,指螽斯也。振振,盛貌。〇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后妃不妒忌而子孫眾多,故眾妾以螽斯之群處和集而子孫眾多比之。言其有是德而宜有是福也。後凡言比者放此。
[貳]比也。薨薨,群飛聲。繩繩,不絕貌。
[叄]比也。揖揖,會聚也。蟄蟄,亦多意。
桃夭
《詩序》:《桃夭》,后妃之所致也。不妒忌,則男女以正,婚姻以時,國無鰥民也。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壹]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貳]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叄]
[壹]興也。桃,木名,華紅,實可食。夭夭,少好之貌。灼灼,華之盛也。木少則華盛。之子,是子也。此指嫁者而言也。婦人謂嫁曰歸。《周禮》「仲春令會男女」,然則桃之有華,正婚姻之時也。宜者,和順之意。室,謂夫婦所居。家,謂一門之內。〇文王之化自家而國,男女以正,婚姻以時。故詩人因所見以起興,而嘆其女子之賢,知其必有以宜其室家也。
[貳]興也。蕡,實之盛也。家室,猶室家也。
[叄]興也。蓁蓁,葉之盛也。家人,一家之人也。
兔罝
《詩序》:《兔罝》,后妃之化也。《關雎》之化行,則莫不好德,賢人眾多也。
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壹]
肅肅兔罝,施於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貳]
肅肅兔罝,施於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叄]
[壹]興也。肅肅,整飭貌。罝,罟也。丁丁,椓杙聲也。赳赳,武貌。幹,盾也。干城,皆所以捍外而衛內者。〇化行俗美,賢才眾多,雖罝兔之野人,而其才之可用猶如此,故詩人因其所事以起興而美之,而文王德化之盛因可見矣。
[貳]興也。逵,九達之道。仇與逑同。康衡引《關雎》亦作「仇」字。公侯善匹,猶曰聖人之耦,則非特干城而已,嘆美之無已也。下章放此。
[叄]興也。中林,林中。腹心,同心同德之謂,則又非特好仇而已也。
芣苢
《詩序》:《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則婦人樂有子矣。
采采芣苢,薄言採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壹]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貳]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叄]
[壹]賦也。芣苢,車前也,大葉長穗,好生道旁。採,始求之也。有,既得之也。〇化行俗美,家室和平,婦人無事,相與採此芣苢而賦其事以相樂也。採之未詳何用,或曰其子治難產。
[貳]賦也。掇,拾也。捋,取其子也。
[叄]賦也。袺,以衣貯之而執其衽也。襭,以衣貯之而扱其衽於帶間也。
漢廣
《詩序》:《漢廣》,德廣所及也。文王之道被於南國,美化行乎江、漢之域,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也。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壹]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貳]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叄]
[壹]興而比也。上竦無枝曰喬。思,語辭也,篇內同。漢水出興元府嶓冢山,至漢陽軍大別山入江。江、漢之俗,其女好遊,漢、魏以後猶然,如《大堤》之曲可見也。泳,潛行也。江水出永康軍岷山,東流與漢水合,東北入海。永,長也。方,桴也。〇文王之化,自近而遠,先及於江、漢之間,而有以變其淫亂之俗,故其出遊之女,人望見之,而知其端莊靜一,非復前日之可求矣。因以喬木起興,江、漢為比,而反覆詠歎之也。
[貳]興而比也。翹翹,秀起之貌。錯,雜也。楚,木名,荊屬。之子,指遊女也。秣,飼也。〇以錯薪起興而欲秣其馬,則悅之至;以江、漢為比而嘆其終不可求,則敬之深。
[叄]興而比也。蔞,蔞蒿也,葉似艾,青白色,長數寸,生水澤中。駒,馬之小者。
汝墳
《詩序》:《汝墳》,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也。
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饑。[壹]
遵彼汝墳,伐其條肄。既見君子,不我遐棄。[貳]
魴魚赬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叄]
[壹]賦也。遵,循也。汝水出汝州天息山,徑蔡潁州入淮。墳,大防也。枝曰條,幹曰枚。惄,飢意也。調,一作「輖」,重也。〇汝旁之國亦先被文王之化者,故婦人喜其君子行役而歸,因記其未歸之時思望之情如此,而追賦之也。
[貳]賦也。斬而復生曰肄。遐,遠也。〇伐其枚而又伐其肄,則逾年矣。至是乃見其君子之歸,而喜其不遠棄我也。
[叄]比也。魴,魚名,身廣而薄,少力細鱗。赬,赤也。魚勞則尾赤。魴尾本白,而今赤,則勞甚矣。王室,指紂所都也。毀,焚也。父母,指文王也。孔,甚。邇,近也。〇是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率商之叛國以事紂,故汝墳之人猶以文王之命供紂之役。其家人見其勤苦,而勞之曰:「汝之勞既如此,而王室之政方酷烈而未已。雖其酷烈而未已,然文王之德如父母然,望之甚近,亦可以忘其勞矣。」此《序》所謂「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者,蓋曰雖其別離之久、思念之深,而其所以相告語者,獨有尊君親上之意,而無情愛狎暱之私,則其德澤之深、風化之美,皆可見矣。一說父母甚近,不可以懈於王事而貽其憂,亦通。
麟之趾
《詩序》:《麟之趾》,《關雎》之應也。《關雎》之化行,則天下無犯非禮,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壹]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貳]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叄]
朱熹雲:《序》以為《關雎》之應,得之。
[壹]興也。麟,麕身,牛尾,馬蹄,毛蟲之長也。趾,足也。麟之足不踐生草、不履生蟲。振振,仁厚貌。于嗟,嘆辭。〇文王后妃德修於身,而子孫宗族皆化於善,故詩人以麟之趾興公之子。言麟性仁厚,故其趾亦仁厚。文王后妃仁厚,故其子亦仁厚。然言之不足,故又嗟嘆之。言是乃麟也,何必麕身、牛尾而馬蹄,然後為王者之瑞哉?
[貳]興也。定,額也。麟之額未聞,或曰有額而不以抵也。公姓,公孫也。姓之為言生也。
[叄]興也。麟一角,角端有肉。公族,公同高祖,祖廟未毀,有服之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