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召南

《詩經集傳》——朱熹

朱熹雲:召,地名,召公奭之采邑也。舊說扶風雍縣南有召亭,即其地。今雍縣析為岐山、天興二縣,未知召亭的在何縣。餘已見《周南》說。

鵲巢

《詩序》:《鵲巢》,夫人之德也。國君積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德如鳲鳩,乃可以配焉。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壹]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貳]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叄]

[壹]興也。鵲、鳩,皆鳥名。鵲善為巢,其巢最為完固。鳩性拙,不能為巢,或有居鵲之成巢者。之子,指夫人也。兩,一車也。一車兩輪,故謂之兩。御,迎也。諸侯之子嫁於諸侯,送御皆百兩也。〇南國諸侯被文王之化,能正心修身以齊其家,其女子亦被后妃之化,而有專靜純一之德,故嫁於諸侯,而其家人美之曰:「維鵲有巢,則鳩來居之,是以之子于歸,而百兩迎之也。」此詩之意,猶《周南》之有《關雎》也。

[貳]興也。方,有之也。將,送也。

[叄]興也。盈,滿也,謂眾媵侄娣之多。成,成其禮也。

采蘩

《詩序》:《采蘩》,夫人不失職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則不失職矣。

於以采蘩?於沼於沚。於以用之?公侯之事。[壹]

於以采蘩?於澗之中。於以用之?公侯之宮。[貳]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還歸。[叄]

[壹]賦也。於,於也。蘩,白蒿也。沼,池也。沚,渚也。事,祭事也。〇南國被文王之化,諸侯夫人能盡誠敬以奉祭祀,而其家人敘其事以美之也。或曰蘩所以生蠶,蓋古者後夫人有親蠶之禮。此詩亦猶《周南》之有《葛覃》也。

[貳]賦也。山夾水曰澗。宮,廟也。或曰,即《記》所謂公桑蠶室也。

[叄]賦也。被,首飾也,編髮為之。僮僮,竦敬也。夙,早也。公,公所也。祁祁,舒遲貌,去事有儀也。《祭義》曰:「及祭之後,陶陶遂遂,如將復入然。」不欲遽去,愛敬之無已也。或曰:公,亦即所謂公桑也。

草蟲

《詩序》:《草蟲》,大夫妻能以禮自防也。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 我心則降。[壹]

陟彼南山,言採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 我心則說。[貳]

陟彼南山,言採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 我心則夷。[叄]

[壹]賦也。喓喓,聲也。草蟲,蝗屬,奇音,青色。趯趯,躍貌。阜螽,蠜也。忡忡,猶沖沖也。止,語辭。覯,遇。降,下也。〇南國被文王之化,諸侯大夫行役在外,其妻獨居,感時物之變而思其君子如此。亦若《周南》之《卷耳》也。

[貳]賦也。登山蓋託以望君子。蕨,鱉也,初生無葉時可食。亦感時物之變也。惙,憂貌。

[叄]賦也。薇,似蕨而差大,有芒而味苦,山間人食之,謂之迷蕨。胡氏曰,疑即《莊子》所謂迷陽者。夷,平也。

採蘋

《詩序》:《採蘋》,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則可以承先祖,共祭祀矣。

於以採蘋?南澗之濱。於以採藻?於彼行潦。[壹]

於以盛之?維筐及筥。於以湘之?維錡及釜。[貳]

於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屍之?有齊季女。[叄]

[壹]賦也。蘋,水上浮萍也。江東人謂之䕯。濱,崖也。藻,聚藻也,生水底,莖如釵股,葉如蓬蒿。行潦,流潦也。〇南國被文王之化,大夫妻能奉祭祀,而其家人敘其事以美之也。

[貳]賦也。方曰筐,圓曰筥。湘,烹也。蓋粗熟而淹以為菹也。錡,釜屬。有足曰錡,無足曰釜。〇此足以見其循序有常,嚴敬整飭之意。

[叄]賦也。奠,置也。宗室,大宗之廟也。大夫士祭於宗室。牖下,室西南隅,所謂奧也。屍,主也。齊,敬貌。季,少也。祭祀之禮,主婦主薦豆,實以葅醢。少而能敬,尤見其質之美,而化之所從來者遠矣。

甘棠

《詩序》:《甘棠》,美召伯也。召伯之教,明於南國。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 召伯所茇。[壹]

蔽芾甘棠,勿剪勿敗, 召伯所憩。[貳]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 召伯所說。[叄]

[壹]賦也。蔽芾,盛貌。甘棠,杜梨也,白者為棠,赤者為杜。剪,剪其枝葉也。伐,伐其條幹也。伯,方伯也。茇,草舍也。〇召伯循行南國,以布文王之政,或舍甘棠之下,其後人思其德,故愛其樹而不忍傷也。

[貳]賦也。敗,折。憩,息也。勿敗,則非特勿伐而已,愛之愈久而愈深也。下章放此。

[叄]賦也。拜,屈。說,舍也。勿拜,則非特勿敗而已。

行露

《詩序》:《行露》,召伯聽訟也。衰亂之俗微,貞信之教興,強暴之男不能侵陵貞女也。

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壹]

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貳]

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叄]

[壹]賦也。厭浥,溼意。行,道。夙,早也。〇南國之人遵召伯之教,服文王之化,有以革其前日淫亂之俗,故女子有能以禮自守,而不為強暴所汙者,自述己志,作此詩以絕其人。言道間之露方溼,我豈不欲早夜而行乎?畏多露之沾濡而不敢爾。蓋以女子早夜獨行,或有強暴侵陵之患,故託以行多露而畏其沾濡也。

[貳]興也。家,謂以媒聘求為室家之禮也。速,召致也。〇貞女之自守如此,然猶或見訟而召致於獄。因自訴而言,人皆謂雀有角,故能穿我屋,以興人皆謂汝於我嘗有求為室家之禮,故能致我於獄。然不知汝雖能致我於獄,而求為室家之禮初未嘗備,如雀雖能穿屋,而實未嘗有角也。

[叄]興也。牙,牡齒也。墉,牆也。〇言汝雖能致我於訟,然其求為室家之禮有所不足,則我亦終不汝從矣。

羔羊

《詩序》:《羔羊》,鵲巢之功緻也。《召南》之國化文王之政,在位皆節儉正直,德如羔羊也。

羔羊之皮,素絲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壹]

羔羊之革,素絲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貳]

羔羊之縫,素絲五總。委蛇委蛇,退食自公。[叄]

[壹]賦也。小曰羔,大曰羊。皮,所以為裘,大夫燕居之服。素,白也。紽,未詳,蓋以絲飾裘之名也。退食,退朝而食於家也。自公,從公門而出也。委蛇,自得之貌。〇南國化文王之政,在位皆節儉正直,故詩人美其衣服有常,而從容自得如此也。

[貳]賦也。革,猶皮也。緎,裘之縫界也。

[叄]賦也。縫,縫皮合之以為裘也。總,亦未詳。

殷其靁

《詩序》:《殷其靁》,勸以義也。《召南》之大夫遠行從政,不遑寧處,其室家能閔其勤勞,勸以義也。

殷其靁,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壹]

殷其靁,在南山之側。何斯違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歸哉歸哉![貳]

殷其靁,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莫或遑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叄]

[壹]興也。殷,雷聲也。山南曰陽。何斯,斯此人也。違斯,斯此所也。遑,暇也。振振,信厚也。〇南國被文王之化,婦人以其君子從役在外而思念之,故作此詩。言殷殷然雷聲則在南山之陽矣,何此君子獨去此而不敢少暇乎?於是又美其德,且冀其早畢事而還歸也。

[貳]興也。息,止也。

[叄]興也。

摽有梅

《詩序》:《摽有梅》,男女及時也。《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男女得以及時也。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壹]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貳]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叄]

[壹]賦也。摽,落也。梅,木名,華白,實似杏而酢。庶,眾。迨,及也。吉,吉日也。〇南國被文王之化,女子知以貞信自守,懼其嫁不及時,而有強暴之辱也。故言梅落而在樹者少,以見時過而太晚矣,求我之眾士,其必有及此吉日而來者乎?

[貳]賦也。梅在樹者三,則落者又多矣。今,今日也,蓋不待吉矣。

[叄]賦也。塈,取也。頃筐取之,則落之盡矣。謂之,則但相告語,而約可定矣。

小星

《詩序》:《小星》,惠及下也。夫人無妒忌之行,惠及賤妾,進御於君,知其命有貴賤,能盡其心矣。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壹]

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貳]

朱熹雲:呂氏曰:夫人無妒忌之行,而賤妾安於其命,所謂上好仁,而下必好義者也。

[壹]興也。嘒,微貌。三五,言其稀,蓋初昏或將旦時也。肅肅,齊遫貌。宵,夜。徵,行也。寔與實同。命,謂天所賦之分也。〇南國夫人承后妃之化,能不妒忌以惠其下,故其眾妾美之如此。蓋眾妾進御於君,不敢當夕,見星而往,見星而還,故因所見以起興。其於義無所取,特取「在東」「在公」兩字之相應耳。遂言其所以如此者,由其所賦之分不同於貴者,是以深以得御於君為夫人之惠,而不敢致怨於來往之勤也。

[貳]興也。參昴,西方二宿之名。衾,被也。裯,襌被也。興亦取「與昴」「與裯」二字相應。猶,亦同也。

江有汜

《詩序》:《江有汜》,美媵也。勤而無怨,嫡能悔過也。文王之時,江、沱之間,有嫡不以其媵備數,媵遇勞而無怨,嫡亦自悔也。

江有汜,之子歸, 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壹]

江有渚,之子歸, 不我與。不我與,其後也處。[貳]

江有沱,之子歸, 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叄]

朱熹雲:陳氏曰:《小星》之夫人惠及媵妾,而媵妾盡其心。江、沱之嫡惠不及媵妾,而媵妾不怨。蓋父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各盡其道而已矣。

[壹]興也。水決復入為汜。今江陵、漢陽、安復之間蓋多有之。之子,媵妾指嫡妻而言也。婦人謂嫁曰歸。我,媵自我也。能左右之曰以,謂挾己而偕行也。〇是時汜水之旁,媵有待年於國而嫡不與之偕行者,其後嫡被后妃夫人之化,乃能自悔而迎之。故媵見江水之有汜,而因以起興,言江猶有汜,而之子之歸乃不我以,雖不我以,然其後也亦悔矣。

[貳]興也。渚,小洲也。水岐成渚。與,猶「以」也。處,安也。得其所安也。

[叄]興也。沱,江之別者。過,謂過我而與俱也。嘯,蹙口出聲以舒憤懣之氣,言其悔時也。歌,則得其所處而樂矣。

野有死麕

《詩序》:《野有死麕》,惡無禮也。天下大亂,強暴相陵,遂成淫風。被文王之化,雖當亂世,猶惡無禮也。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壹]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貳]

「舒而脫脫兮! 無感我帨兮! 無使尨也吠!」[叄]

[壹]興也。麕,獐也,鹿屬,無角。懷春,當春而有懷也。吉士,猶美士也。〇南國被文王之化,女子有貞潔自守,不為強暴所汙者,故詩人因所見以興其事而美之。或曰賦也。言美士以白茅包死麕而誘懷春之女也。

[貳]興也。樸樕,小木也。鹿,獸名,有角。純束,猶包之也。如玉者,美其色也。上三句興下一句也。或曰賦也。言以樸樕借死鹿,束以白茅,而誘此如玉之女也。

[叄]賦也。舒,遲緩也。脫脫,舒緩貌。感,動。帨,巾。尨,犬也。〇此章乃述女子拒之之辭。言姑徐徐而來,毋動我之帨,毋驚我之犬,以甚言其不能相及也。其凜然不可犯之意,蓋可見矣。

何彼穠矣

《詩序》:《何彼穠矣》,美王姬也。雖則王姬,亦下嫁於諸侯,車服不繫其夫,下王后一等,猶執婦道,以成肅雍之德也。

何彼穠矣?唐棣之華。曷不肅雍?王姬之車。[壹]

何彼穠矣?華如桃李。平王之孫,齊侯之子。[貳]

其釣維何?維絲伊緡。齊侯之子,平王之孫。[叄]

[壹]興也。穠,盛也,猶曰戎戎也。唐棣,栘也,似白楊。肅,敬。雍,和也。周王之女姬姓,故曰王姬。〇王姬下嫁於諸侯,車服之盛如此,而不敢挾貴以驕其夫家。故見其車者,知其能敬且和以執婦道,於是作詩美之曰:何彼戎戎而盛乎,乃唐棣之華也。此何不肅肅而敬,雍雍而和乎,乃王姬之車也。此乃武王以後之詩,不可的知其何王之世,然文王、太姒之教久而不衰,亦可見矣。

[貳]興也。李,木名,華白,實可食。舊說,平,正也。武王女文王孫,適齊侯之子。或曰,平王即平王宜臼,齊侯即襄公諸兒。事見《春秋》,未知孰是。〇以桃李二物興男女二人也。

[叄]興也。伊,亦維也。緡,綸也。絲之合而為綸,猶男女之合而為昏也。

騶虞

《詩序》:《騶虞》,《鵲巢》之應也。《鵲巢》之化行,人倫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純被文王之化,則庶類蕃殖,搜田以時,仁如騶虞,則王道成也。

彼茁者葭,壹發五豝。于嗟乎騶虞![壹]

彼茁者蓬,壹發五豵。于嗟乎騶虞![貳]

朱熹雲:文王之化,始於《關雎》而至於《麟趾》,則其化之入人者深矣。形於《鵲巢》而及於《騶虞》,則其澤之及物者廣矣。蓋意誠心正之功不息而久,則其熏烝透徹,融液周遍,自有不能已者,非智力之私所能及也。故《序》以《騶虞》為《鵲巢》之應,而見王道之成,其必有所傳矣。

[壹]賦也。茁,生出壯盛之貌。葭,蘆也,亦名葦。發,發矢。豝,牡豕也。一發五豝,猶言中必疊雙也。騶虞,獸名,白虎黑文,不食生物者也。〇南國諸侯承文王之化,修身齊家以治其國,而其仁民之餘恩又有以及於庶類,故其春田之際,草木之茂,禽獸之多,至於如此。而詩人述其事以美之,且嘆之曰:此其仁心自然,不由勉強,是即真所謂騶虞矣。

[貳]賦也。蓬,草名。一歲曰豵,亦小豕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