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三國演義》——羅貫中 原著;毛綸、毛宗崗 評改

天子血詔從許田起見,諸臣定盟亦從許田起見。馬騰之知玄德,以雲長而知之;馬騰之知雲長,以許田而知之。想見許田當日,曹操之橫,氣焰逼人;雲長之怒,鬚眉皆動。文有敘事在後幅,而適爲前篇加倍襯染者,此類是也。

兩雄不并立。不并立,則必相圖。操以備爲英雄,是操將圖備矣,又逆知備之必將圖我矣。備方與董承等同謀,而忽聞此言,安得不失驚落箸耶?是因落箸而假託聞雷,非因聞雷而故作落箸也。若因聞雷而故作落箸,以之欺小兒則可,豈所以欺曹操者?俗本多訛,故依原本校正之。

「一震之威,乃至於此。」只淡淡一語,輕輕混過,妙在有意無意之間,豈真學小兒掩耳縮頸之態耶?古史所載,後人多有誤解之者。即如項羽困於垓下,聞漢兵四面皆楚歌,大驚曰:「漢已盡得楚乎?何楚人之多也!」是張良、韓信欲使羽疑彭城已失,亂其軍心耳。今人看千金記,誤以楚歌爲思家之曲,勸楚人還鄉。夫楚人有家,漢人亦有家;將解散客兵,而先解散我兵,爲之奈何?不知作傳奇者,不過分外妝點以圖悅目,而乃錯認其事,訛以傳訛,寧不爲識者所笑!

此時孫策在江東,曹操更不以英雄許之。直待後來孫權承襲,乃始歎曰:「生子當如孫仲謀。」然則此老眼力,大是不謬。當青梅煮酒之日,英雄只有兩人,鼎足尚缺其一也。

自車冑爲雲長所殺,而曹操之兵端起矣。玄德之不欲殺冑者,以此時衣帶詔未泄,董承謀未露,尚欲與操羈縻勿絕,陽和而陰圖之耳。英雄作事,須要審勢量力,性急不得。玄德深心人,故有此等算計。雲長直心人,別無此等肚腸。兩人同是豪傑,卻各自一樣性格,雲長之不及玄德者在此,玄德之不及雲長者亦在此。

此回敘劉、曹相攻之始,而中間夾寫公孫瓚并袁術二段文字。瓚之事只在滿寵口中虛寫,術之事卻用一半虛寫、一半實寫。不獨瓚、術兩人於此回中收場,而玉璽下落,亦於此回中結局。前者漢帝失玉璽,今者玉璽歸漢帝,相去十數回,遙遙相對;而又預伏七十回後曹丕受璽篡漢之由。有應有伏,一筆不漏,一筆不繁。每見近人紀事,敘卻一頭,拋卻一頭,失枝脫節,病在遺忘;未說這邊,又說那邊,手忙腳亂,病在冗雜。今試讀三國演義,其亦可以閣筆矣。

董承義狀上大書左將軍劉備,備之繼正統而無愧者此也。只「左將軍劉備」五字,消得「漢昭烈皇帝」五字。昔漢高祖討項羽召曰:「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於是名正言順,海內歸心。今玄德既奉衣帶詔以討賊,則仗義執言;武侯之六出祁山、姜維之九伐中原,皆自此詔始矣。然備於斬車冑之後,何不便將此詔佈告天下乎?曰:詔詞本以賜董承者也。董承在內,若遽暴之,恐害董承故也。待承死,而後此詔乃昭然共被於海內耳。

瓚之亡也,積粟三十萬;術之亡也,剩麥三十斛。糧多亦亡,糧少亦亡,何也?曰:二人之無謀等也。無謀等,則糧之多少無異也。然瓚生平,尚有薦玄德之一節可取;若袁術生平,直是一無足取。初以不發糧而誤人,既乃以絕糧而自斃。天之報施,誠不爽哉!

卻說董承等問馬騰曰:「公欲用何人?」馬騰曰:「見有豫州牧劉玄德在此,何不求之?」因董承轉出馬騰,因馬騰轉出玄德。玄德爲主,董、馬二人不過做一引子耳。承曰:「此人雖係皇叔,今正依附曹操,安肯行此事耶?」玄德依附曹操,與曹操依附董卓,同一識見。騰曰:「吾觀前日圍場之中,曹操迎受眾賀之時,雲長在玄德背後,挺刀欲殺操,玄德以目視之而止。前回事又在馬騰眼中、口中襯寫一筆。玄德非不欲圖操,恨操牙爪多,恐力不及耳。玄德心事,馬騰一語道破。公試求之,當必應允。」吳碩曰:「此事不宜太速,當從容商議。」眾皆散去。次日黑夜裏,董承懷詔,徑往玄德公館中來。門吏入報,玄德迎出,請入小閣坐定。關、張侍立於側。玄德曰:「國舅夤夜至此,必有事故。」承曰:「白日乘馬相訪,恐操見疑,故黑夜相見。」玄德命取酒相待。承曰:「前日圍場之中,雲長欲殺曹操,將軍動目搖頭而退之,何也?」問得突兀。玄德失驚曰:「公何以知之?」承曰:「人皆不見,某獨見之。」不說馬騰看見,竟說自己看見,好。玄德不能隱諱,遂曰:「舍弟見操僭越,故不覺發怒耳。」承掩面而哭曰:「朝廷臣子若盡如雲長,何憂不太平哉!」語殊慷慨淋漓。玄德恐是曹操使他來試探,乃佯言曰:「曹丞相治國,爲何憂不太平?」前馬騰正說,董承反說以試之;今董承正說,玄德反說以試之:妙甚。承變色而起曰:「公乃漢朝皇叔,故剖肝瀝膽以相告,公何詐也?」玄德曰:「恐國舅有詐,故相試耳。」於是董承取衣帶詔令觀之,玄德不勝悲憤。又將義狀出示,上止有六位:一,車騎將軍董承;二,工部侍郎王子服;三,長水校尉種輯;四,議郎吳碩;五,昭信將軍吳子蘭;六,西涼太守馬騰。忽將前六人於此處歷歷敘明,卻在玄德眼中看出,妙。玄德曰:「公既奉詔討賊,備敢不效犬馬之勞?」承拜謝,便請書名。玄德亦書「左將軍劉備」,大書特書,五字堪傳千古。押了字,付承收訖。承曰:「尚容再請三人,共聚十義,以圖國賊。」劉備一人可當百矣,何必湊足十人耶?玄德曰:「切宜緩緩施行,不可輕泄。」共議到五更,相別去了。

玄德也防曹操謀害,就下處後園種菜,親自澆灌,以爲韜晦之計。邵平種瓜是無聊,玄德種菜是有意。關、張二人曰:「兄不留心天下大事,而學小人之事,何也?」玄德曰:「此非二弟所知也。」此處且不說明,留在後文補出。二人乃不復言。一日,關、張不在,玄德正在後園澆菜,許褚、張遼引數十人入園中,曰:「丞相有命,請使君便行。」玄德驚問曰:「有甚緊事?」不特玄德驚疑,即讀者亦爲驚疑。許褚曰:「不知。只教我來相請。」玄德只得隨二人入府見操。操笑曰:「在家做得好大事!」嚇殺。讀者自此,必謂衣帶詔泄矣。唬得玄德面如土色。讀者亦吃一大嚇。操執玄德手,直至後園,曰:「玄德學圃不易!」玄德方纔放心,如水上驚濤,忽起忽落。答曰:「無事消遣耳。」操曰:「適見枝頭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征張繡時,道上缺水,將士皆渴。吾心生一計,以鞭虛指曰:『前面有梅林。』軍士聞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征張繡事已隔數回,忽於此處補出一段閑文,妙絕妙絕。今見此梅,不可不賞,今見此梅,亦還想張濟妻否?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會。」恐是睹物懷人,未能忘情,故欲以酒解之耳。玄德心神方定。隨至小亭,已設樽俎,盤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對坐,開懷暢飲。敘得閒閒雅雅,與董承黑夜飲酒又自不同。

酒至半酣,忽陰雲漠漠,驟雨將至。從人遙指天外龍掛,有景。操與玄德憑欄觀之。儼如一幅畫圖。操曰:「使君知龍之變化否?」閑閑說來。玄德曰:「未知其詳。」假呆的妙。操曰:「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爲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歷四方,必知當世英雄。請試指言之。」從龍說起,漸漸說到英雄,又漸漸說到當世人物。亦如雨之將至,而先有雷;雷之將至,而先有龍掛也。玄德曰:「備肉眼安識英雄?」一發假呆的妙。操曰:「休得過謙。」玄德曰:「備叨恩庇,得仕於朝。天下英雄,實有未知。」一味妝呆詐癡,即種菜之意。操曰:「既不識其面,亦聞其名。」玄德曰:「淮南袁術,兵糧足備,可爲英雄?」因術稱帝,故首舉術爲問。不知術之龍非真龍,備之問亦是假問。操笑曰:「塚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袁術即於此回中結局,與後文正相應。玄德曰:「河北袁紹,四世三公,門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可爲英雄?」爲後文求救袁紹伏筆。操笑曰:「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爲後文破袁紹伏線。玄德曰:「有一人名稱八俊,威鎮九州:劉景升可爲英雄?」爲後文依託劉表伏筆。○此下二段,又變一樣文法。操曰:「劉表虛名無實,非英雄也。」看低世上多少名士。玄德曰:「有一人血氣方剛,江東領袖:孫伯符乃英雄也。」爲後文借寓江東伏筆。操曰:「孫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看低當世多少公子。玄德曰:「益州劉季玉,可爲英雄乎?」爲後文入川伏筆。○又變一樣文法。操曰:「劉璋雖係宗室,乃守戶之犬耳,何足爲英雄?」看低天下多少宗室。玄德曰:「如張繡、張魯、韓遂等輩皆何如?」連問三人,又變一樣文法。○言韓遂而不及馬騰者,正與備共立義狀,故隱之耳。袁術、袁紹、劉表、孫策、張繡、韓遂事之已見前文者也,劉璋、張魯之事尚在後文者也。前文於此再一總,後文於此先一提。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掛齒!」後三人皆降曹。玄德曰:「捨此之外,備實不知。」只是一味妝呆。操曰:「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滿懷自負。玄德曰:「誰能當之?」倒問一句妙甚,不但不自以爲英雄,且似乎并不知曹操爲英雄者。操以手指玄德,後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曹操自以爲英雄,又心畏玄德爲英雄,一向只是以心相待,不曾當面說出。今番酒後,不覺一語道破。玄德聞言,吃了一驚,手中所執匙箸,不覺落於地下。半晌妝呆,卻被一語道破,安得不驚?時正值天雨將至,雷聲大作。玄德乃從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於此。」爲甚說破英雄,便爾舉止失措?曹操心多,安得不疑。虧此一語隨機應變,平白地掩飾過去。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玄德曰:「聖人迅雷風烈必變,安得不畏?」將聞言失箸緣故,輕輕掩飾過了。真是靈警。操遂不疑玄德。竟被瞞過。後人有詩贊曰:

勉從虎穴暫趨身,說破英雄驚殺人。
巧借聞雷來掩飾,隨機應變信如神。

天雨方住,見兩個人撞入後園,手提寶劍,突至亭前,左右攔擋不住。操視之,乃關、張二人也。與鴻門會樊噲排盾而入,一樣聲勢。原來二人從城外射箭方回,聽得玄德被許褚、張遼請將去了,慌忙來相府打聽,此處不說二公吃驚,留在後文雲長口中補出,好。聞說在後園,只恐有失,故衝突而入。真好兄弟。卻見玄德與操對坐飲酒。二人按劍而立,方說天上之龍,席間忽然來了二虎。操問二人何來。雲長曰:「聽知丞相和兄飲酒,特來舞劍,以助一笑。」操笑曰:「此非鴻門會,安用項莊、項伯乎?」語甚趣。玄德亦笑。到底只是假呆面孔,妙。操命:「取酒與二樊噲壓驚。」語更趣甚。樊噲不容有二,今乃與樊噲有三矣。關、張拜謝。須臾席散,玄德辭操而歸。雲長曰:「險些驚殺我兩個!」補前一筆。○不獨二公吃驚,即讀者亦曾吃驚。玄德以落箸事說與關、張。關、張問是何意。玄德曰:「吾之學圃,正欲使操知我無大志;前日不說明,今乃補解之。不意操竟指我爲英雄,我故失驚落箸。又恐操生疑,故借懼雷以掩飾之耳。」於玄德口中,將前文下一註腳。關、張曰:「兄真高見!」

操次日又請玄德,正飲間,人報滿寵去探聽袁紹而回,操召入問之。寵曰:「公孫瓚已被袁紹破了。」一段大文,只在滿龐口中一句點出,省筆之甚。玄德急問曰:「願聞其詳。」前盤河之戰,玄德曾救公孫,此處不得不急問。寵曰:「瓚與紹戰不利,築城圍圈,圈上建樓,高十丈,名曰『易京樓』,積粟三十萬以自守。戰士出入不息,或有被紹圍者,眾請救之。瓚曰:『若救一人,後之戰者,只望人救,不肯死戰矣。』遂不肯救。瓚之失事在此。因此袁紹兵來,多有降者。瓚勢孤,使人持書赴許都求救,不意中途爲紹軍所獲。後陳琳檄中以此罪操。瓚又遺書張燕,暗約舉火爲號,裏應外合。下書人又被袁紹擒住,卻來城外放火誘敵。瓚自出戰,伏兵四起,軍馬折其大半。退守城中,被袁紹穿地,直入瓚所居之樓下,放起火來。瓚無走路,先殺妻子,然後自縊,全家都被火焚了。前文曹操破呂布卻用實寫,此處袁紹破公孫都用虛述。一詳一略,皆敘事妙品。今袁紹得了瓚軍,聲勢甚盛。紹弟袁術,在淮南驕奢過度,不恤軍民,眾皆背反。術使人歸帝號於袁紹。紹欲取玉璽,術約親自送至,見今棄淮南,欲歸河北。若二人協力,急難收復。乞丞相作急圖之。」本是探聽袁紹,卻并接入袁術,妙。玄德聞公孫瓚已死,追念昔日薦己之恩,不勝傷感,回顧前文,如千丈游絲,忽又一落。又不知趙子龍如何下落,放心不下。不獨玄德欲知其下落,即讀者亦急欲知其下落,乃此處偏不敘明,直至後古城聚義時方纔出現。敘事真有草蛇灰線之奇。因暗想曰:「我不就此時尋個脫身之計,更待何時?」遂起身對操曰:「術若投紹,必從徐州過。備請一軍,就半路截擊,術可擒矣。」可見青梅煮酒時第一句便說他英雄,真是假話。操笑曰:「來日奏帝,即便起兵。」次日,玄德面奏君,操令玄德總督五萬人馬,又差朱靈、路昭二人同行。奸狡之極。玄德辭帝,帝泣送之。此時董承想已遞消息於帝,帝與備已心照矣。玄德到寓,星夜收拾軍器鞍馬,掛了將軍印,催促便行。慌速之極。董承趕出十里長亭來送。玄德曰:「國舅寧耐。某此行必有以報命。」承曰:「公宜留意,勿負帝心。」二人分別。完卻上文立義狀一段事情。關、張在馬上問曰:「兄今番出征,何故如此慌速?」玄德曰:「吾乃籠中鳥、網中魚,此一行如魚入大海、鳥上青霄,不受籠網之羈絆。」曹操比備爲龍,然龍在網羅之中,與魚鳥無異,故急欲脫此羈絆。因命關、張催朱靈、路昭軍馬速行。此句亦少不得。

時郭嘉、程昱考較錢糧方回,虧得二人出外,玄德故能脫然而去。知曹操已遣玄德進兵徐州,慌入諫曰:「丞相何故令劉備督軍?」操曰:「欲截袁術耳。」程昱曰:「昔劉備爲豫州牧時,某等請殺之,丞相不聽;又將前文一提。今日又與之兵,此放龍入海,縱虎歸山也。後欲治之,其可得乎?」程昱直欲殺備。郭嘉曰:「丞相縱不殺備,亦不當使之去。古人云:『一日縱敵,萬世之患。』望丞相察之。」郭嘉只欲留備。操然其言,遂令許褚將兵五百前往,務要追玄德轉來。許褚應諾而去。讀者至此又爲玄德著急。卻說玄德正行之間,只見後面塵頭驟起,謂關、張曰:「此必曹兵追至也。」遂下了營寨,令關、張各執軍器,立於兩邊。如欲廝殺狀,掩卷猜之,必謂下文與許褚交戰矣。許褚至,見嚴兵整甲,乃下馬入營見玄德。玄德曰:「公來此何干?」褚曰:「奉丞相命,特請將軍回去,別有商議。」玄德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面過君,又蒙丞相鈞語。今別無他議,公可速回,爲我稟覆丞相。」數語亦不激不隨。許褚尋思:「丞相與他一向交好,今番又不曾教我來廝殺,只得將他言語回覆,另候裁奪便了。」遂辭了玄德,領兵而回。許褚一來,如江潮忽起;許褚一去,又如江潮忽落。回見曹操,備述玄德之言。操猶豫未決。程昱、郭嘉曰:「備不肯回兵,可知其心變矣。」操曰:「我有朱靈、路昭二人在彼,料玄德未必敢心變。遣二人同去之意,此處方說出。況我既遣之,何可復悔?」遂不復追玄德。了卻曹操一邊。後人有詩歎玄德曰:

束兵秣馬去匆匆,心念天言衣帶中。
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

卻說馬騰見玄德已去,邊報又急,亦回西涼州去了。又安放馬騰一句。玄德兵至徐州,刺史車冑出迎,公宴畢,孫乾、糜竺等都來參見。玄德回家探視老小,一向空身在京,家小自在徐州。至此補照出來,極周密。一面差人探聽袁術。探子回報:「袁術奢侈太過,雷薄、陳蘭皆投嵩山去了。爲後劫糧伏線。術勢甚衰,乃作書讓帝號於袁紹。紹命人召術,術乃收拾人馬、宮禁御用之物,先到徐州來。」玄德知袁朮將至,乃引關、張、朱靈、路昭五萬軍出,正迎著先鋒紀靈至。張飛更不打話,直取紀靈。鬥無十合,張飛大喝一聲,刺紀靈於馬下,有紀靈如此無用,知轅門射戟時,玄德非真了不得而必望呂布救之也。敗軍奔走。袁術自引軍來鬥。玄德分兵三路,朱靈、路昭在左,關、張在右,玄德自引兵居中,與術相見,在門旗下責罵曰:「汝反逆不道,吾今奉明詔前來討汝!汝當束手受降,免你罪犯。」袁術罵曰:「織席編屨小輩,安敢輕我!」還是虎牢關前面孔,今日恐用不著。麾兵趕來,玄德暫退,讓左右兩路軍殺出。殺得術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兵卒逃亡不可勝計。又被嵩山雷薄、陳蘭劫去錢糧草料。欲回壽春,又被群盜所襲,「代漢當塗」,竟成虛讖。公路公路,竟是走頭無路矣。只得住於江亭,止有一千餘眾,皆老弱之輩。時當盛暑,糧食盡絕,只剩麥三十斛,分派軍士。家人無食,多有餓死者。術嫌飯粗,不能下嚥,昨日「推位讓國」,復無「垂拱平章」。不得「飽膳餐飯」,只得「饑厭糟糠」。乃命庖人取蜜水止渴。庖人曰:「止有血水,安有蜜水!」術坐於床上,大叫一聲,倒於地下,吐血斗餘而死。未曾吃血水,奈何就還席。時建安四年六月也。後人有詩曰:

漢末刀兵起四方,無端袁術太猖狂。
不思累世爲公相,便欲孤身作帝王。
強暴枉誇傳國璽,驕奢妄說應天祥。
渴思蜜水無由得,獨臥空床嘔血亡。

袁術已死,姪袁胤將靈柩及妻子奔廬江來,被徐璆盡殺之。璆奪得玉璽,赴許都獻於曹操。操大喜,封徐璆爲高陵太守。此時玉璽歸操。爲後文曹丕受璽篡漢張本。卻說玄德知袁術已喪,寫表申奏朝廷,書呈曹操。令朱靈、路昭回許都,留下軍馬保守徐州。一面親自出城,招諭流散人民復業。愛民是玄德第一作用。

且說朱靈、路昭回許都見曹操,說玄德留下軍馬。操怒,欲斬二人。荀彧曰:「權歸劉備,二人亦無奈何。」操乃赦之。彧又曰:「可寫書與車冑,就內圖之。」朱靈、路昭既無可奈何,車冑又復何用?操從其計,暗使人來見車冑,傳曹操鈞旨。冑隨即請陳登商議此事。登曰:「此事極易。今劉備出城招民,不日將還,將軍可命軍士伏於甕城邊,只作接他,待馬到來一刀斬之。某在城上射住後軍,大事濟矣。」冑從之。陳登回,見父陳珪,備言其事。珪命登先往報知玄德。登領父命,飛馬去報,曹操寫書與車冑而不寫與陳登父子者,以其素與玄德相善故耳。車冑無謀,乃反與登商議,宜其死也。正迎著關、張,報說如此如此。本要去報玄德,卻先報了關、張,變幻。原來關、張先回,玄德在後。注一句。張飛聽得,便要去廝殺。雲長曰:「他伏甕城邊待我,去必有失。我有一計,可殺車冑:乘夜扮做曹軍到徐州,引車冑出迎,襲而殺之。」飛然其言。那部下軍原有曹操旗號,衣甲都同。本是朱靈、路昭之兵,不消扮得。當夜三更,到城邊叫門。城上問:「是誰?」眾應是曹丞相差來張文遠的人馬。報知車冑,冑急請陳登議曰:「若不迎接,誠有疑;若出迎之,又恐有詐。」冑乃上城回言:「黑夜難以分辨,平明瞭相見。」車冑此時頗有主意,曹操所以託爲心腹。城下答應:「只恐劉備知道,疾快開門!」妙。車冑猶豫未定,城外一片聲叫「開門」。車冑只得披掛上馬,引一千軍出城。跑過吊橋,大叫:「文遠何在?」火光中只見雲長提刀縱馬,直迎車冑,大叫曰:「匹夫安敢懷詐,欲殺吾兄!」車冑大驚,戰未數合,遮攔不住,撥馬便回。到吊橋邊,城上陳登亂箭射下,前曾說過「我在城上射住後軍」。車冑繞城而走。雲長趕來,手起一刀,砍於馬下,陳登本欲先報玄德,關、張卻先斬車冑,變幻之極。割下首級提回,望城上呼曰:「反賊車冑,吾已殺之。眾等無罪,投降免死!」諸軍倒戈投降,軍民皆安。雲長將冑頭去迎玄德,具言車冑欲害之事,今已斬首。玄德大驚曰:「曹操若來。如之奈何?」是深心人。雲長曰:「弟與張飛迎之。」是直心人。玄德懊悔不已,遂入徐州。百姓父老,伏道而接。玄德到府尋張飛,飛已將車冑全家殺盡。玄德曰:「殺了曹操心腹之人,如何肯休?」陳登曰:「某有一計,可退曹操。」正是:

既把孤身離虎穴,還將妙計息狼煙。

不知陳登說出甚計來,且聽下文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