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讀此回而歎曹操之義,又未嘗不歎曹操之奸也。其於關公之去,贈金、贈袍,親自送行,而獨吝一紙文憑,不即給與。使關公而死於卞喜之伏兵,或死於王植之縱火,則操必曰:「非我也,守關將吏也。」己則居愛賢之名,而但責將吏以誤殺之罪,斯其奸不已甚歟!以小人而行君子之事,則雖似君子,而終懷小人之心。今人但見「各爲其主」之語;便嘖嘖曹操不置,可謂不知鳥之雌雄矣。
文有伏線之妙。滎陽城中之事,先於東嶺關前伏線,此即伏於一回之內者也。玉泉山頂之事,早於鎮國寺中伏線,此伏於數十回之前者也。其間一傳家信,一敘鄉情,閑閑冷冷,極沒要緊處卻是極要緊處。如此敘事,雖龍門復生,無以過之。
關公斬蔡陽在後回,而此回先有蔡陽欲趕關公一段文字;廖化歸關尚隔十數回,而此回先有廖化救二夫人一段文字:皆所謂隔年下種者也。至於關公,行色匆匆,途中所歷,忽然遇一少年,忽然遇一老人,忽然遇一強盜,忽然遇一和尚,點綴生波,殊不寂寞。天然有此妙事,助成此等妙文。若但過一關殺一將,五處關隘,一味殺去,有何意趣?
自二十五回至此,皆爲雲長立傳,而玄德、翼德兩邊,未免冷淡。乃於白馬之役,忽有翼德探囊取物一語,文中雖無翼德,而翼德之威靈如見。至於玄德行藏,或在袁紹一邊玫書,或在關公一邊接柬,或在龔都陣上口傳,或在孫乾途中備述:處處提照出來,更不疏漏。真敘事妙品。
關公此行,其難有三。保二嫂車仗而行,必須緩轡相隨,非比獨行可以馳騁,雖有千里馬,無所用之,一難也。自許昌而出,關隘重重,非止一處兩處,可以僥倖而越,二難也。又所投之處乃曹操之仇,守關將士防禦甚嚴,非比別處可以通融,三難也。有此三難,卒能脫然而去,雖邀天幸,實仗神威。總之,志不決,雖易者亦難;志既決,雖難者亦易耳。
五關斬將,非關公之意也,觀其不殺劉延可見矣。延雖不肯借,而不敢拒公,則公竟捨之而不殺。推此而論,使胡班救公之後,王植不追,公亦何必索植而殺之乎?其餘或以力敵,或以計害,皆不得已而殺之耳,故曰非公意也。
卻說曹操部下諸將中,自張遼而外,只有徐晃與雲長交厚,其餘亦皆敬服。獨蔡陽不服關公,故今日聞其去,欲往追之。操曰:「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丈夫也。汝等皆當效之。」操視諸將中未嘗有此人。遂叱退蔡陽,不令去趕。程昱曰:「丞相待關某甚厚,今彼不辭而去,亂言片楮,冒瀆鈞威,其罪大矣。若縱之使歸袁紹,是與虎添翼也。不若追而殺之,以絕後患。」又是一個要趕的。操曰:「吾昔已許之,豈可失信!彼各爲其主,勿追也。」袁紹欲殺玄德,而曹操不追關公。有始有終,是曹操高袁紹一頭地。因謂張遼曰:「雲長封金掛印,財賄不以動其心,爵祿不以移其志,此等人吾深敬之。操所以餌人者,不過財賄、爵祿耳。今二者不足以動關公,操安得不敬。想他去此不遠,我一發結識他做個人情。汝可先去請住他,待我與他送行,更以路費征袍贈之,使爲後日紀念。」既不追之,則必餞之,索性加厚一倍。有心人算計,往往如此。張遼領命,單騎先往。曹操引數十騎隨後而來。卻說雲長所騎赤兔馬,日行千里,本是趕不上;因欲護送車仗,不敢縱馬,按轡徐行。忽聽背後有人大叫:「雲長且慢行!」公此時必謂追兵至矣。回頭視之,見張遼拍馬而至。尊恙已愈乎?關公教車仗從人,只管望大路緊行,爲後被劫伏筆。自己勒住赤兔馬,按定青龍刀,問曰:「文遠莫非欲追我回乎?」遼曰:「非也。丞相知兄遠行,欲來相送,特先使我請住臺駕,別無他意。」關公曰:「便是丞相鐵騎來,吾願決一死戰!」其言剛甚。遂立馬於橋上望之。見曹操引數十騎,飛奔前來,背後乃是許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輩。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此時何不掛迴避牌?恐關公此時,反急欲迴避矣。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排開。關公見眾人手中皆無軍器,方始放心。操曰:「雲長行何太速?」關公於馬上欠身答曰:「關某前曾稟過丞相,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累次造府,不得參見,故拜書告辭,封金掛印納還丞相。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言簡而意盡。操曰:「吾欲取信於天下,安肯有負前言。恐將軍途中乏用,特具路資相送。」一將便從馬上托過黃金一盤。關公曰:「累蒙恩賜,尚有餘資。留此黃金,以賞將士。」其人光明,其言磊落。操曰:「特以少酬大功於萬一,何必推辭?」關公曰:「區區微勞,何足掛齒。」操笑曰:「雲長天下義士,恨吾福薄,不得相留。自歎緣慳分淺,乃愛極慕極之語。錦袍一領,略表寸心。」令一將下馬,雙手捧袍過來。雲長恐有他變,不敢下馬,精細。用青龍刀尖挑錦袍披於身上,勒馬回頭稱謝曰:「蒙丞相賜袍,異日更得相會。」須賈以綈袍而得以不死,則曹操袍可留異日華容道一命矣。遂下橋望北而去。許褚曰:「此人無禮太甚,何不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騎,吾數十餘人,安得不疑?代爲之解。吾言既出,不可追也。」又自爲解。曹操自引眾將回城,於路歎想雲長不已。見如此人,安得不惜別?
不說曹操自回。且說關公來趕車仗。約行三十里,卻只不見。不知讀者至此,必疑是曹操使人截去矣。雲長心慌,縱馬四下尋之。忽見山頭一人,高叫:「關將軍且住!」與張遼背後相呼正復相似,不知者讀自此,又疑是曹操使人來留公矣。雲長舉目視之,只見一少年,黃巾錦衣,持槍跨馬,馬項下懸著首級一顆,引百餘步卒,飛奔前來。奇。公問曰:「汝何人也?」少年棄槍下馬,拜伏於地。雲長恐是詐,精細。勒馬持刀問曰:「壯士願通姓名。」答曰:「吾本襄陽人,姓廖,名化,字元儉。因世亂流落江湖,聚眾五百餘人,劫掠爲生。恰纔同伴杜遠下山巡哨,誤將兩夫人劫掠上山。吾問從者,知是大漢劉皇叔夫人,且聞將軍護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來。杜遠出言不遜,被某殺之。今獻頭與將軍請罪。」此事只在廖化口中敘出,省筆。關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現在山中。」關公教急取下山。不移時,百餘人簇擁車仗前來。關公下馬停刀,叉手於車前問候曰:「二嫂受驚否?」二夫人曰:「若非廖將軍保全,已被杜遠所辱。」又在二夫人口中略述一遍。關公問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遠劫上山去,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爲妻。廖化問起根由,好生拜敬,杜遠不從,已被廖化殺了。」又在左右口中詳述一遍。關公聽言,乃拜謝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關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餘黨,未可作伴。」乃謝卻之。精細。廖化又拜送金帛,關公亦不受。丞相之金且不受,何況強盜之金乎?然不受丞相之金、亦不受強盜之金者,其視丞相之金與強盜之金,無以異也。廖化拜別,自引人伴投山谷中去了。廖化終從關公,而此處不即相從合而暫離,遙爲後文伏線,妙。雲長將曹操贈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車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莊安歇。莊主出迎,鬚髮皆白,問曰:「將軍姓甚名誰?」關公施禮曰:「吾乃劉玄德之弟關某也。」老人曰:「莫非斬顏良、文醜的關公否?」二人爲河北名將,而公能殺之,則殺名將者之爲名將,其名更著矣。○前卷事又從老人口中一提。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請入莊。關公曰:「車上還有二位夫人。」老人便喚妻女出迎。二夫人至草堂上,關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側。老人請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敢就坐!」極似范蠡在石室中光景。老人乃令妻女請二夫人入內室款待,自於草堂款待關公。關公問老人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華。桓帝時曾爲議郎,致仕歸鄉。今有小兒胡班,在榮陽太守王植部下爲從事。將軍若從此處經過,某有一書寄與小兒。」未至第一關,先爲第四關脫難伏線,妙。關公允諾。次日早膳畢,請二嫂上車,取了胡華書信,相別而行,取路投洛陽來。
前至一關,名東嶺關。第一關。把關將姓孔,名秀,引五百軍兵在嶺上把守。當日關公押車仗上嶺,軍士報知孔秀,秀出關來迎。關公下馬,與孔秀施禮。秀曰:「將軍何往?」公曰:「某辭丞相,特往河北尋兄。」秀曰:「河北袁紹,正是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有丞相文憑。」前曹操送行,贈金、贈袍,而不與以文憑,是不留而留,送而不送也。公曰:「因行期慌迫,不曾討得。」不說曹操不給,只說自己不討。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其語漸硬。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爲質。」此言無禮。關公大怒,不得不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掛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汝敢過去麼?」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槍來迎。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孔秀前恭後倨,關公亦先禮後兵。○斬卻一將。眾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孔秀,不得已也,可見五關斬將,原非關本意。與汝等無干。借汝眾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愷切周至之及。眾軍俱拜於馬前。
關公即請二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第二關。早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韓福。韓福急聚眾將商議。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係私行。若不阻擋,必有罪責。」畏曹操,故不畏關公。韓福曰:「關公勇猛,顏良、文醜俱爲所殺。又將殺顏良、文醜一提。今不可力敵,只須設計擒之。」孟坦曰:「吾有一計: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小將引兵和他交鋒,佯敗誘他來追。公可用暗箭射之。若關某墜馬,即擒解許都,必得重賞。」既欲免罪,又伏貪賞。商議停當,人報關公車仗已到。韓福彎弓插箭,引一千人馬擺列關口,問:「來者何人?」關公馬上欠身言曰:「吾漢壽亭侯關某,敢借過路。」韓福曰:「有曹丞相文憑否?」已知其無,卻又假問。關公曰:「事冗不曾討得。」韓福曰:「吾奉承相鈞命,鎮守此地,專一盤詰往來奸細。若無文憑,即係逃竄。」關公怒曰:「東嶺孔秀,已被吾殺。汝亦欲尋死耶?」韓福曰:「誰人與我擒之?」孟坦出馬,輪雙刀來取關公。關公約退車仗,拍馬來迎。孟坦戰不三合,撥回馬便走。關公趕來。孟坦只指望引誘關公,不想關公馬快,早已趕上,只一刀砍爲兩段。斬卻二將。關公勒馬回來,韓福閃在門首,盡力放了一箭,正射中關公左臂。公用口拔出箭,血流不住,飛馬徑奔韓福,沖散眾軍,韓福急走不迭,關公手起刀落,帶頭連肩斬於馬下。此頭與肩,足以報吾臂之恨矣。○斬卻三將。殺散眾軍,保護車仗。
關公割帛束住箭傷,於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連夜投沂水關來。第三關。把關將乃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錘,原是黃巾餘黨,廖化是強盜餘黨,卞喜亦是強盜餘黨。乃既做官之強盜,反不若未做官之強盜能識好人也。後投曹操,撥來守關。當下聞知關公將到,尋思一計,就關前鎮國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餘人,誘關公至寺,約擊盞爲號,欲圖相害。在佛地上謀殺好人,是強盜所爲,然未必非和尚所爲也。安排已定,出關迎接關公。公見卞喜來迎,便下馬相見。喜曰:「將軍名震天下,誰不敬仰!今歸皇叔,足見忠義!」小人欺君子,偏能爲君子之言。關公訴說斬孔秀、韓福之事。卞喜曰:「將軍殺之是也。某見丞相,代稟衷曲。」言之太甘,其中必苦。關公甚喜,同上馬過了沂水關,到鎮國寺前下馬。眾僧鳴鐘出迎。原來那鎮國寺乃漢明帝御前香火院,本寺有僧三十餘人。內有一僧,卻是關公同鄉人,法名普淨。當下普淨已知其意,向前與關公問訊,胡班救關公,卻於胡華家先期伏線;普淨救關公,即在鎮國寺當日相逢。曰:「將軍離蒲東幾年矣?」關公曰:「將及二十年矣。」普淨曰:「還認得貧僧否?」雖然當日相逢,卻敘昔年舊識。然則伏線又在二十年之前。公曰:「離鄉多年,不能相識。」普淨曰:「貧僧家與將軍家只隔一條河。」離鄉人好與同鄉人言鄉,出家人亦與俗家人言家。卞喜見普淨敘出鄉里之情,恐有走泄,乃叱之曰:「吾欲請將軍赴宴,汝僧人何得多言!」關公曰:「不然。鄉人相遇,安得不敘舊情耶?」不是「逢僧話」,卻是敘鄉情;不是「浮生半日閑」,卻是旅況幾年闊。如借西湘曲者,不是「隨喜到」,卻是「望蒲東」耳。普淨請關公方丈待茶。關公曰:「二位夫人在車上,可先獻茶。」普淨教取茶先奉夫人,然後請關公入方丈。普淨以手舉所佩戒刀,以目視關公,此僧大通,是慧明不是法聰。公會意,命左右持刀緊隨。卞喜請關公於法堂筵席。關公曰:「卞君請關某,是好意,還是歹意?」卞喜未及回言,關公早望見壁衣中有刀斧手,乃大喝卞喜曰:「吾以汝爲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泄,大叫:「左右下手!」左右方欲動手,皆被關公拔劍砍之。卞喜下堂,繞廊而走,關公棄劍,執大刀來趕。卞喜暗取飛錘,擲打關公。關公用刀隔開錘,趕將入去,一刀劈卞喜爲兩段。要在佛地上殺好人是真強盜,能在佛地上殺歹人是真菩薩。○斬卻四將。隨即回身來看二嫂,早有軍人圍住,見關公來,四下奔走。關公趕散,謝普淨曰:「若非吾師,已被此賊害矣。」救關公者普淨,殺卞喜者亦普淨。殺之而當,殺即生也。普淨曰:「貧僧此處難容,收拾衣缽,亦往他處雲遊也。後會有期,將軍保重。」早爲玉泉山伏線。
關公稱謝,護送車仗,往滎陽進發。第四關。滎陽太守王植,卻與韓福是兩親家。聞得關公殺了韓福,商議欲暗害關公,關公念兄恩,王植重姻誼,閑閑相對。乃使人守住關口。待關公到時,王植出關,喜笑相迎。關公訴說尋兄之事。植曰:「將軍於路驅馳,夫人車上勞困,且請入城,館驛中暫歇一宵,來日登途未遲。」與卞喜一樣弱法。關公見王植意甚殷勤,遂請二嫂入城。館驛中皆鋪陳了當。王植請公赴宴,公辭不往;前赴卞喜席,今遂不赴王植席,足見精細。植使人送筵席至館驛。關公因於路辛苦,請二嫂晚膳畢,就正房歇定。遂吩咐從者各自安歇,飽喂馬匹。關公亦解甲憩息。卻說王植密喚從事胡班聽令曰:「關某背丞相而逃,又於路殺太守并守關將校,死罪不輕!此人武勇難敵。汝今晚點一千軍圍住館驛,一人一個火把,待三更時分,一齊放火,不問是誰,盡皆燒死。不用壁中刀斧,卻用門外火把。一在日裏,一在夜間。吾亦自引軍接應。」胡班領命,便點起軍士,密將乾柴引火之物搬於館驛門首,約時舉事。胡班尋思:「我久聞關雲長之名,不識如何模樣,試往窺之。」乃至驛中,問驛吏曰:「關將軍在何處?」答曰:「正廳上觀書者是也。」胡班潛至廳前,見關公左手綽髯,於燈下憑幾看書。寫得如畫。班見了,失聲歎曰:「真天人也!」不特其人可敬,其貌亦可敬。公問何人,胡班入拜曰:「滎陽太守部下從事胡班。」關公曰:「莫非許都城外胡華之子否?」班曰:「然也。」公喚從者於行李中取書付班。普淨敘鄉情,胡班見家信,又閑閑相對。班看畢,歎曰:「險些誤殺忠良!」遂密告曰:「王植心懷不仁,欲害將軍,暗令人四面圍住館驛,約於三更放火。今某當先去開了城門,將軍急收拾出城。」方信胡華寄書不是閑文。關公大驚,忙披掛提刀上馬,請二嫂上車,盡出館驛。果見軍士各執火把聽候。關公急來到城邊,只見城門已開。關公催車仗急急出城。胡班還去放火。前是王植賺關公,此則胡班賺王植矣。關公行不到數里,背後火把照耀,人馬趕來。來送命了。當先王植大叫:「關某休走!」關公勒馬,大罵:「匹夫!我與你無仇,如何令人放火燒我?」王植拍馬挺槍,徑奔關公,被關公攔腰一刀,砍爲兩段,斬卻五將。人馬都趕散。關公催車仗速行,於路感胡班不已。爲後文胡班歸蜀伏筆。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報與劉延,延引數十騎出郭而迎。關公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別來無恙!」照應白馬之役。延曰:「公今欲何往?」公曰:「辭了丞相,去尋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紹處,紹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來。」延曰:「今黃河渡口關隘,夏侯惇部將秦琪據守,恐不容將軍過渡。」先報一信。公曰:「太守應付船隻若何?」延曰:「船隻雖有,不敢應付。」無用之人。公曰:「我前者誅顏良、文醜,亦曾與足下解厄,又在關公口中將前事一提。今日求一渡船而不與,何也?」延曰:「只恐夏侯惇知之,必然罪我。」無用之人。關公知劉延無用之人,遂自催車仗前進。有殺有不殺,妙甚。若逢人便殺,便不成關公矣。
到黃河渡口,第五關。秦琪引軍出問:「來者何人?」關公曰:「漢壽亭侯關某也。」琪曰:「今欲何往?」關公曰:「欲投河北去尋兄長劉玄德,敬來借渡。」琪曰:「丞相公文何在?」公曰:「吾不受丞相節制,有甚公文!」前託言事冗行忙,此則竟說不受節制,更是直捷痛快。琪曰:「吾奉夏侯將軍將令,守把關隘,你便插翅,也飛不過去!」關公大怒曰:「你知我於路斬戮攔截者乎?」琪曰:「你只殺得無名下將,敢殺我麼?」關公怒曰:「汝比顏良、文醜若何?」又將前事一提。秦琪大怒,縱馬提刀,直取關公。二馬相交,只一合,關公刀起,秦琪頭落。斬卻六將。關公曰:「當吾者已死,餘人不必驚走。速備船隻,送我渡河。」軍士急撐舟傍岸。關公請二嫂上船渡河。渡過黃河,便是袁紹地方。關公所歷關隘五處,斬將六員。將行程圖總結一筆,斬將賬總算一盤。後人有詩歎曰:
掛印封金辭漢相,尋兄遙望遠途還。
馬騎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龍出五關。
忠義慨然沖宇宙,英雄從此震江山。
獨行斬將應無敵,今古留題翰墨間。
關公於馬上自歎曰:「吾非欲沿途殺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以我爲負恩之人矣。」觀公此語,知後日華容道相遇,定然不殺。正行間,忽見一騎自北而來,大叫:「雲長少住!」關公勒馬視之,乃孫乾也。關公曰:「自汝南相別,一向消息若何?」乾曰:「劉辟、龔都自將軍回兵之後,復奪了汝南,此事只在孫乾口中補出,好。遣某往河北結好袁紹,請玄德同謀破曹之計。不想河北將士,各相妒忌。田豐尚囚獄中,沮授黜退不用,審配、郭圖各自爭權,袁紹多疑,主持不定。某與劉皇叔商議,先求脫身之計。今皇叔已往汝南會合劉辟去了。此回敘關公一邊,十分熱鬧;放下玄德一邊,未免冷落。今就孫乾口中,將河北事細述一遍,筆法又密又省。恐將軍不知,反到袁紹處,或爲所害,特遣某於路迎接將來。幸於此得見!將軍可速往汝南,與皇叔相會。」陳震致書,在孫乾未知之前;孫乾報信,又在關公已行之後。敘得參差歷落。關公教孫乾拜見夫人。寫得周至。夫人問其動靜,孫乾備說:「袁紹二次欲斬皇叔,前孫乾在汝南時未說此事,故至此方言。今幸脫身往汝南去了。夫人可與雲長到此相會。」二夫人皆掩面垂淚。寫得入情。關公依言,不投河北去,徑取汝南來。本赴河北,忽轉汝南。只因古人蹤跡無常,遂使後人文字變幻。正行之間,背後塵埃起處,一彪人馬趕來,當先夏侯惇大叫:「關某休走!」正是:
六將阻關徒受死,一軍攔路復爭鋒。
畢竟關公怎生脫身,且聽下文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