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斬白帝子而創業,光武起白水村而中興,先主入白帝城而託孤,二帝始於白,一帝終於白,正合李意白字之義。自桃園至此,可謂一大結局矣。然先主之事自此終,孔明之事又將自此始也。前之取西川、定漢中,從草廬三顧中來。後之七擒孟獲、六出祁山,從白帝託孤中來。故此一篇,在前幅則爲煞尾,在後幅則又爲引頭耳。
觀先主託孤之語,而知其不以伐吳爲重,終以伐魏爲重矣。其曰「君才十倍曹丕」,何以不曰十倍孫權乎?蓋以與漢爲仇者魏耳,與我爲對者曹氏耳。其曰「嗣子可輔則輔之,不可輔則自取之」,猶云能討賊則輔之,不能討賊則取之也。重在討賊,故不重在嗣位,此前後出師之表,所以不能已歟?
先主教太子之言,已知太子之無用也。何也?劉禪固不能爲大善,亦不能爲大惡者也。不能爲大善,則但勉之以小善而已;不能爲大惡,則但戒之以小惡而已。先主梟雄之才,其權謀通變,料非其子之所能學,故曰:汝父德薄不足效。知子莫若父,然哉!然哉!
或問先主令孔明自取之,爲真話乎,爲假語乎?曰:以爲真,則是真;以爲假,則亦假也。欲使孔明爲曹丕之所爲,則其義之所必不敢出,必不忍出者也。知其必不敢,必不忍,而故令之聞此言,則其輔太子之心愈不得不切矣。且使太子聞此言,則其聽孔明,敬孔明之意愈不得不肅矣。陶謙之讓徐州,全是真不是假;劉表之讓荊州,半是假半是真。與先主之遺命,皆不可同年而語。
圖事之法,與弈棋同。有同此一著,而用之於前則妙,用之於後則失者。如張耳勸陳涉立六國後,便是妙著;酈生勸高帝立六國後,便是失著。先後之勢異耳。劉曄先言蜀可伐,後言蜀不可伐,一在曹操初破張魯之時,一在魏兵留守漢中之後也。劉曄先言吳可伐,後言吳不可伐,一在先主初下江東之時,一在陸遜大破蜀兵之後也。劉曄可謂知弈矣。
伊尹三聘,孔明三顧,孔明一伊尹也。呂望釣魚,孔明觀魚,孔明一呂望也。或謂孔明輔蜀在乃翁手中拿班,又在乃郎手中拿班,似乎妝腔太甚。不知不如此,則師相之體不尊;師相之體不尊,則這不聽計不從矣。嗟乎,孔明豈得已哉!
曹丕以三路取吳,以五路取蜀,讀至此必謂有一場大廝殺在後。不意三路則一戰而即退,五路則不戰而自解,虎頭蛇尾,可發一笑。有此省力之事者,亦以省力之筆傳之。三路之中,兩路虛寫,惟濡須之兵用實寫;五路之中,四路虛寫,惟鄧芝之使用實寫。又魏之侵吳,吳之禦魏,但敘曹丕,不敘孫權;魏之侵蜀,蜀之禦魏,既敘曹丕、司馬懿,又敘後主、孔明。或詳或略,各各不同,尤見筆法之妙。
卻說章武二年夏六月,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趙雲引兵據守。忽馬良至,見大軍已敗,懊悔不及,將孔明之言奏知先主。補照前文。先主歎曰:「朕早聽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敗。又照應八十一回中語。今有何面目復回成都見群臣乎!」遂傳旨就白帝城住紮,將館驛改爲永安宮。人報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事,先主傷感不已。又總點前文。又近臣奏稱:「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黃權下落,但在先主一邊聽得。妙。陛下可將彼家屬送有司問罪。」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歸無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負權,非權負朕也,何必罪其家屬?」仍給祿米以養之。先主之待黃權,勝於曹丕之待于禁。
卻說黃權降魏,諸將引見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耶?」權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絕斷。臣歸蜀無路,降吳不可,此正體貼先主之意。故來投陛下。敗軍之將,免死爲幸,安敢追慕於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黃權爲鎮南將軍。權堅辭不受。不受爵,還有可取。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家屬盡皆誅戮。」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家小也。」權若能死,尤爲相信。丕然之。後人有詩責黃權曰:
降吳不可卻降曹,忠義安能事兩朝?
堪歎黃權惜一死,紫陽書法不輕饒。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詡曰:「劉備雄才,更兼諸葛亮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現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以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備敵手。不說主上,而說臣下,亦是不好說得曹丕耳。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見萬全之勢也。只可持守,以待二國之變。」賈詡可謂知己知彼。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曹丕能料蜀兵之必敗,而不能料魏兵之不勝,亦只見得別人,不曾見得自己。尚書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陸遜多謀,必有準備。」劉曄之見,不在賈詡之下。丕曰:「卿前勸朕伐吳,今又諫阻,何也?」照應前文。曄曰:「時有不同也。昔東吳累敗於蜀,其勢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也。」劉曄前後兩樣說法,實有兩樣解說,不似今人之首鼠兩端,反覆不定也。丕曰:「朕意已決,卿勿復言。」遂引御林軍親往接應三路兵馬。早有哨馬報說東吳已有準備:令呂範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當住濡須以拒曹仁。東吳三路兵卻借探馬口中敘來,省筆之法。劉曄曰:「既有準備,去恐無益。」丕不從,引兵而去。
卻說吳將朱桓,年方二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大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了,爲後文戰敗曹仁張本。止留五千騎守城。忽報曹仁令大將常雕同諸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眾軍皆有懼色。桓按劍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勝於客兵。此論主客之異。今曹仁千里跋涉,人馬疲困;此論勞逸之異。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險,此論形勢之異。以逸待勞,以主制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三句分頂上文。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耶?」預爲曹丕自來伏筆。於是傳令,教眾軍偃旗息鼓,只作無人守把之狀。桓亦能軍。
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濡須城,遙望城上并無軍馬。雕催軍急進,離城不遠,一聲炮響,旌旗齊豎。朱桓橫刀飛馬而出,直取常雕。忽然有人,寫得突兀。戰不三合,被桓一刀斬常雕於馬下。吳兵乘勢衝殺一陣,魏兵大敗,死者無數。朱桓大勝,得了無數旌旗軍器戰馬。是東吳一勝。曹仁領兵隨後到來,卻被吳兵從羨溪殺出,曹仁大敗而退,是東吳再勝。○此一路交鋒,卻用實寫。回見魏主,細奏大敗之事。丕大驚。正議之間,忽探馬報:「曹真、夏侯尚圍了南郡,被陸遜伏兵於內,諸葛瑾伏兵於外,內外夾攻,因此大敗。」此一路交鋒月虛寫,妙。言未畢,忽探馬又報:「曹休亦被呂範殺敗。」此一路交鋒亦用虛寫,妙。丕聽知三路兵敗,乃喟然歎曰:「朕不聽賈詡、劉曄之言,果有此敗。」與先主不聽孔明大同小異。時值夏天,大疫流行,馬步軍十死六七,遂引軍回洛陽。吳、魏自此不和。吳、魏不和,此大關目處。○以上按下吳、魏,以下再敘西蜀。
卻說先主在永安宮染病不起,漸漸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月,一病經年。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關、張二弟,其病癒深。兩目昏花,厭見侍從之人,乃叱退左右,獨臥於龍榻之上。將寫夢,先寫臥;將寫見鬼,先寫厭見人。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搖,滅而復明。只見燈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緒不寧,教汝等且退,何故又來?」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視之:上首乃雲長,下首乃翼德也。先主大驚曰:「二弟原來尚在?」宛然夢中之語。雲長曰:「臣等非人,乃鬼也。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義,皆敕命爲神。哥哥與兄弟聚會不遠矣。」忽曰鬼,忽曰神,忽稱君臣,忽稱哥弟,宛然夢中所聽之語。先主扯定大哭,忽然驚覺,二弟不見。直待夢覺,方知是夢,寫來如畫。即喚從人問之,時正三更。直待知夢,方始知時,寫來如畫。先主歎曰:「朕不久於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請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星夜來永安宮聽受遺命。孔明等與先主次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永安宮見帝,留太子劉禪守成都。先主在白帝而劉禪在成都,與曹操在洛陽而曹丕在鄴郡,臨終之時父子皆不相見,仿佛相似。
且說孔明到永安宮,見先主病危,慌忙拜伏於龍榻之下。先主傳旨,請孔明坐於龍榻之側。自起兵伐吳以來,至此已有兩年之別。撫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業。何期智識淺陋,不納丞相之言,自取其敗,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託。」以三顧始,以託孤終,三顧之禮爲自己下定錢,託孤之請又爲兒子下定錢。言訖淚流滿面。孔明亦涕泣曰:「願陛下善保龍體,以副下天之望。」先主以目遍視,只見馬良之弟馬謖在傍,先主令且退。謖退出。先主謂孔明曰:「丞相觀馬謖之才何如?」百忙中忽論馬謖人才,極似閒話,不知後來卻是要緊話。孔明曰:「此人亦當世之英才也。」先主曰:「不然。朕觀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早爲九十六回伏線。分付畢,傳旨召諸臣入殿,取紙筆寫了遺詔,遞與孔明而歎曰:「朕不讀書,粗知大略。與孫權學問相似。聖人云:『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本待與卿等同滅曹賊,共扶漢室,臨終之時,更不提起東吳,只說曹賊,則伐吳之舉,亦悔之矣。不幸中道而別。煩丞相將詔付與太子禪,令勿以爲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既自教之,又欲孔明教之。孔明等泣拜於地曰:「願陛下將息龍體,臣等盡施犬馬之勞,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先主命內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淚,一手執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鄭重其語,不即說出,又作一頓。孔明曰:「有何聖諭?」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獨以曹丕比較,是以伐魏爲重也。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爲成都之主。」宛似劉表讓荊州之語。○人疑此語乃先主所以結孔明之心,吾謂此語乃深知劉禪之無用也。孔明聽畢,汗流遍體,手足失措,泣拜於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言訖,叩頭流血。先主又請孔明坐於榻上,喚魯王劉永、梁王劉理近前,分付曰:「爾等皆記朕言:朕亡之後,爾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只吩咐二子,連三子俱吩咐在內。言罷,遂命二王同拜孔明。二王拜畢。孔明曰:「臣雖肝腦塗地,安能報知遇之恩也!」先主謂眾官曰:「朕已託孤於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負朕望。」此處方及眾官。又囑趙雲曰:「朕與卿於患難之中相從到今,不想於此地分別。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覷吾子,勿負朕言。」一番保阿斗,一番奪阿斗,與別將不同,故又特囑之。雲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先主又謂眾官曰:「卿等眾官,朕不能一一分囑,願皆自愛。」此句又極周至。○看他以上歷歷吩咐眾官之言,無一語及私,與曹操不同。言畢,駕崩,壽六十三歲。時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後杜工部有詩歎曰:
蜀主窺吳向三峽,崩年亦在永安宮。
翠華想像空山外,玉殿虛無野寺中。前解。首句如疾雷破山,何等聲勢;次句如落日掩照,何等蒼涼;三處寫當年;四實歎今日也。山外安覓翠華,意中卻有;寺中舊爲玉殿,目下卻無。是無是有,是有是無,二語閃爍不定。翠華玉殿,又極聲勢;空山野寺,又極蒼涼。只一句中,上下忽變,真是異樣筆墨。
古廟杉松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
武侯祠屋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後解。翠華玉殿,既不可見,所見惟古廟存焉。而昭烈故天子也,以天子而有廟,必也玄堂太室,所謂振鸞來賓,和鸞至止者也,而今乃巢水鶴耳。以天子之廟而有祭,必也八佾九獻,所謂群公執爵,髦士奉璋者也,而今乃走村翁耳。祠屋近是一樣水鶴杉松,祭祀同是一樣村翁伏臘,非幸其君臣一體,正蕩其君臣無別也。○少陵爲依嚴武而入蜀,蜀主爲伐孫權而窺吳。後人所經,前人亦經焉;後人所止,前人亦止焉。後人吊前人,後人復吊後人。不獨玉殿翠華,徒勞想像;抑且空山野寺,亦屬虛無。蜀主與武侯同盡,千載莫辨君臣;村翁與水鶴俱湮,一時何分人物。昔年白帝託孤,已作英雄往事;今日蜀中懷古,豈非文士空花。吾於此詩,得禪理矣。
先主駕崩,文武官僚,無不哀痛。孔明率眾官奉梓宮還成都。太子劉禪出城迎接靈柩,安於正殿之內。舉哀行禮畢,開讀遺詔。詔曰:
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後轉生雜病,殆不自濟。朕聞人年五十,不稱夭壽。今朕年六十有餘,死復何恨?但以卿兄弟爲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惟賢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聞達。至囑!至囑!
群臣讀詔已畢。孔明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立嗣君,以承漢統。」乃立太子禪即皇帝位,改元建興。加諸葛亮爲武鄉侯,領益州牧。葬先主於惠陵,諡曰昭烈皇帝。昭者,光也;烈者,武也。隱然以光武比之。尊皇后吳氏爲皇太后;諡甘夫人爲昭烈皇后,糜夫人亦追諡爲皇后。升賞群臣,大赦天下。以上按下西蜀,以下再敘魏國。
早有魏軍探知此事,報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劉備已亡,朕無憂矣。何不乘其國中無主,起兵伐之?」伐吳不克;卻想伐蜀,是諺所雲「東邊不著西邊著」也。賈詡諫曰:「劉備雖亡,必託孤於諸葛亮。亮感備知遇之恩,必傾心竭力,扶持嗣主。陛下不可倉卒伐之。」與劉曄諫伐吳一般見識。正言間,忽一人從班部中奮然而出曰:「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眾視之,乃司馬懿也。司馬懿慣與蜀兵對頭,卻於此處早伏一筆。丕大喜,遂問計於懿。懿曰:「若只起中國之兵,急難取勝。須用五路大兵,四面夾攻,令諸葛亮首尾不能救應,然後可圖。」伐吳用三路,伐蜀用五路。三路出曹丕之意,五路出司馬之謀,前後相對。丕問何五路,懿曰:「可修書一封,差使往遼東鮮卑國,見國王軻比能,賂以金帛,令起遼西羌兵十萬,先從旱路取西平關,此一路也。先主用沙摩柯,今司馬亦欲用軻比能,正與前文照應。再修書遣使齎官誥賞賜,直入南蠻,見蠻王孟獲,令起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嶲四郡,以擊西川之南,此二路也。早爲後文七擒七縱張本。再遣使入吳修好,許以割地,令孫權起兵十萬,攻兩川峽口,徑取涪城,此三路也。以上三路俱是客兵。先言西路南路,而後及東路,先其近者,而後其遠者也。又可差使至降將孟達處,起上庸兵十萬,西攻漢中,此四路也。此一路用蜀中降將,雖是主兵,亦屬客兵,猶之以蜀攻蜀耳。然後命大將軍曹真爲大都督,提兵十萬,由京兆徑出陽平關取西川,此五路也。末一路方用自家之將,自家之兵。共大兵五十萬,五路并進,諸葛亮便有呂望之才,安能當此乎?」丕大喜,隨即密遣能言官四員爲使前去;又命曹真爲大都督,領兵十萬,徑取陽平關。此時張遼等一班舊將,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等處,據守關津隘口,故不復調用。百忙裏又補敘別將,筆法周密。○以上按下魏國,以下再接西蜀。
卻說蜀漢後主劉禪,自即位以來,舊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細說。閑閑總點一句。凡一應朝廷選法,錢糧、詞訟等事,皆聽諸葛丞相裁處。時後主未立皇后,孔明與群臣上言曰:「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女甚賢,年十七歲,可納爲正宮皇后。」後主即納之。若論桃園結義,則兩人當是兄妹。然異姓爲婚,原不礙也。非若吳孟子、管狐姬之類。建興元年秋八月,忽有邊報說:「魏調五路大兵,來取西川;第一路,曹真爲大都督,起兵十萬,取陽平關;魏兵此爲第五路,蜀卻以此爲第一路。第二路,乃反將孟達,起上庸兵十萬,犯漢中;魏以此爲第四路,蜀卻以此爲第二路。第三路乃東吳孫權,起精兵十萬,取峽口入川;只有第三路彼此相同。第四路乃蠻王孟獲,起蠻兵十萬,犯益州四郡;魏以此爲第二路,蜀卻以此爲第四路。第五路乃番王軻比能,起羌兵十萬,犯西平關。魏以此爲第一路,蜀卻以此爲第五路。○魏意以客兵爲助,重在客兵。蜀報以魏兵爲主,重在魏兵。故前後次序各各不同。別處敘事,或一邊實寫,一邊虛寫,此處獨兩邊皆詳敘一番,又換一樣筆法。此五路軍馬,甚是利害。已先報知丞相,報後主用實寫,報孔明用虛寫。就詳敘中又一虛一實。丞相不知爲何,數日不出視事。」奇絕,令人猜測不出。後主聽罷大驚,不但後主驚,讀者至此亦驚。即差近侍齎旨,宣召孔明入朝。第一日差近待宣召。使命去了半日,回報:「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奇絕,令人猜測不出。後主轉慌;不但後主慌,讀者至此亦慌。次日,又命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大夫杜瓊去丞相臥榻前告此大事。第二日差大臣往告。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奇絕,令人猜測不出。杜瓊曰:「先帝託孤於丞相,今主上初登寶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軍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不說真病,竟說他推病,只在不肯放入上猜出。良久,門吏傳丞相令,言:「病體稍可,明早出都堂議事。」董、杜二人嘆息而回。次日,多官又來丞相府前伺候。第三日多官往候。從早至晚,又不見出。奇絕,令人猜測不出。多官惶惶,只得散去。杜瓊入奏後主曰:「請陛下聖駕親往丞相府問計。」後主即引多官入宮,啟奏皇太后。太后大驚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負先帝委託之意也!我當自往。」故作驚人之筆,以顯下文孔明之奇。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輕往。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見。董允頗有見識。且待主上先往。如果怠慢,請娘娘於太廟中召丞相問之未遲。」請入太廟問之,是重之以先帝之靈也。皆故作驚人之筆,以顯下文孔明之奇。太后依奏。次日,後主車駕親至相府。第四日御駕親臨。門吏見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後主問曰:「丞相在何處?」門吏曰:「不知在何處。只有丞相鈞旨,教擋住百官,勿得輒入。」後主乃下車步行,與先主親造草廬相似。獨進第三重門,過了第三日,又過三重門,與先主三顧草廬相似。見孔明獨倚竹杖,在小池邊觀魚。與草廬中高臥相似。後主在後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樂否?」與先主階前立候相似。孔明回顧,見是後主,慌忙棄杖,拜伏於地曰:「臣該萬死!」後主扶起問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府視事?」孔明大笑,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觀魚,有所思也。」觀魚者,觀吳也。後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王軻比能,蠻王孟獲,反將孟達,魏將曹真此四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奇絕妙絕,真是出人意表。止有孫權這一路兵,臣已有退之之計,但須一能言之人爲使。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憂乎?」孔明之意,只致意在第三路。後主聽罷,又驚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測之機也!願聞退兵之策。」孔明曰:「先帝以陛下付託與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眾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測,豈可洩漏於人?先言自己託病不出、不與眾官議事之故。老臣先知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積祖西川人氏,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爲神威天將軍,」神威天將軍「名色甚奇。覺」宇宙大將軍「之稱,不足爲怪矣。○忙中帶補馬超一邊事,妙甚。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關,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換,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憂矣。一向單寫子龍、漢升等戰功,馬超頗覺冷落,於此處用之,功卻不小。又南蠻孟獲,兵犯四郡,臣亦飛檄遣魏延領一軍左出右入,右出左入,爲疑兵之計:蠻兵惟憑勇力,其心多疑,若見疑兵,必不敢進:此一路又不足憂矣。此處用著魏延,魏延亦不冷落。又知孟達引兵出漢中;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臣回成都時,留李嚴守永安宮,託孤時事,卻與此處補出。臣已作一書,只做李嚴親筆,令人送與孟達,達必然推病不出,以慢軍心,此一路又不足憂矣。此處用著李嚴,方知託孤時同受遺命不爲無謂。又知曹真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可以保守。臣已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并不出戰。曹真若見我軍不出,不久自退矣。此處又用子龍,卻不用戰而用守,又是一樣用法。此四路兵俱不足憂,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調關興、張苞二將,各引兵三萬,屯於緊要之處,爲各路救應。又總用興、苞二將,佈置周密。此數處調遣之事,皆不曾經由成都,故無人知覺。又說明眾人不知之故。只有東吳這一路兵,未必便動。如見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安肯動乎?臣料孫權想曹丕三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孔明意中卻以孫權一路爲第五路,似以此一路爲輕。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徑往東吳,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何足憂乎!孔明意中,又以孫權一路爲第一路,卻又以此一路爲重。但未得說吳之人,臣故躊躇。何勞陛下聖駕來臨?」後主曰:「太后亦欲來見相父。今朕聞相父之言,如夢初覺。復何憂哉!」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連日受恐,此數杯酒只算壓驚。送後主出府。眾官皆環立於門外,見後主面有喜色。後主別了孔明,上禦車回朝。眾皆疑惑不定。不知葫蘆裏賣甚藥。孔明見眾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不曾吃酒亦有春色,如此人者不可不與飲酒,然惟如此人者可不與飲酒。孔明視之,乃義陽新野人,姓鄧,名芝,字伯苗,現爲戶部尚書,漢司馬鄧禹之後。孔明暗令人留住鄧芝。多官皆散,孔明請芝到書院中,問芝曰:「今蜀、魏、吳鼎分三國,欲討二國,一統中興,當先伐何國?」不用鄧芝問孔明,先用孔明問鄧芝以試之,妙甚。芝曰:「以愚意論之:魏雖漢賊,其勢甚大,急難搖動,當徐徐緩圖。今主上初登寶位,民心未安,當與東吳連合結爲唇齒,一洗先帝舊怨,此乃長久之計也。正合著」東和孫權「一語。未審丞相鈞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曰:「丞相欲其人何爲?」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結東吳。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使吳之任,非公不可!」妙在待他自說出來,然後教他去。芝曰:「愚才疏智淺,恐不堪當此任。」孔明曰:「吾來日奏知天子,便請伯苗一行,切勿推辭。」芝應允而退。至次日,孔明奏准後主,差鄧芝往說東吳。芝拜辭望東吳而來。正是:
吳人方見干戈息,蜀使還將玉帛通。
未知鄧芝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