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謂武侯妝神作怪,不過爲割麥之計,毋乃爲人所笑?予曰:不然。今天下之妝神作怪者,大抵類此矣。書符遣將,禱雨祈晴,使人群相尊奉,稱其道法,無他故也,重口食也;燒丹煉藥,卻老延年,使人轉相傳述,指曰仙翁,無他故也,重口食也;杖錫升座,講佛談禪,使人疑爲慧遠再來,生公復出,無他故也,重口食也;歌姬舞妓,盡態極妍,使人疑爲天上飛瓊,山中神女,無他故也,重口食也;翰墨丹青,琴棋諸藝,窮工鬥巧,竭智悉能,使人疑其筆下有神,腕中有鬼,無他故也,重口食也;星卜堪輿,醫方雜術,推吉論凶,知生決死,使人疑其胸羅陰陽,心通造化,無他故也,重口食也。推而准之,比比皆是,何獨笑一武侯哉?
勞師遠征,動以年歲,楊儀請立換班之法,可謂善矣。然使及期而不代,此連稱、管至父之所以作亂於齊也。一旦大敵猝臨,新軍未至,不從權則無以應敵,欲從權則又恐失信於我軍。當此之時,將何法以處之乎?而武侯則更有妙術焉。以爲我欲從權,而人必以我爲失信,惟我不失信,而人乃樂於從權。於是不以驅之載者督其戰,正以遣之去者鼓其戰。易曰:「悅以先民,民忘其勞;悅以犯難,民忘其死。」武侯其得此道也夫!
君子讀書至此,而歎糧之爲累大也。民以食爲天,兵亦以食爲天。侯割隴上之麥,迫於無糧耳。司馬懿之不戰,亦曰糧盡而彼自退耳。郭淮之請斷劍閣,又曰截其糧道,則彼自亂耳。前者苟安之被責而興謗,不過以解糧之過期;今者李嚴之遺書以相欺,亦不過爲運糧之有缺。嗟呼!兵之需餉如此,而餉之艱難又如此,然則將如之何哉?故國家兵未足必先足食,食不足無寧去兵。
嚇司馬懿,則孔明之外又有孔明。東西南北一人化作四人,何其多而幻也!誘張郃,則魏延之外止有關興,關興之外止有魏延。輪流轉換,兩人只是兩人,何其少而窮也!非多而幻,須嚇司馬懿不得;非少而窮,亦誘張郃不得。
假張飛兩度撮空,假姜維一悉竊冒,假孔明四面分身,前後可稱三絕。罾口川中捕一活魚,魚腹浦邊放一生鹿,木門道上獲一死獐,前後又可稱三絕。
卻說孔明用減兵添灶之法,退兵到漢中;司馬懿恐有埋伏,不敢追趕,亦收兵回長安去了;因此罷兵不曾折了一人。孔明大賞三軍已畢,回到成都,入見後主,奏曰:「老臣出了祁山,欲取長安,承陛下降詔召回,不知有何大事?」後主無言可對,活畫一昏庸之主。良久,乃曰:「朕久不見丞相之面,心甚思慕,故特詔同,一無他事。」又來說謊。孔明曰:「此非陛下本心,必有奸臣讒譖,言臣有異志也。」一語道著。後主聞言,默然無語。活畫一昏庸之主。孔明曰:「老臣受先帝厚恩,誓以死報。今若內有奸邪,臣何能討賊乎?」後主曰:「朕因過聽宦官之言,一時召回丞相。今日茅塞方開,悔之不及矣。」活畫一昏庸之主。孔明遂喚眾宦官究問,方知是茍安流言,急令人補之,已投魏國去了。孔明將妄奏的宦官誅戮,余皆廢出宮外;又深責蔣琬、費禕等不能覺察奸邪,規諫天子。責攸之、褘、允等之咎,前出師表已言之矣。二人唯唯服罪。孔明拜辭後主,復到漢中,一面發檄令李嚴應付糧草,仍運赴軍前;一面再議出師。楊儀曰:「前數興兵,軍力疲敝,糧又不繼;今不如分兵兩班,以三個月爲期;且如二十萬之眾,只領十萬出祁山,住了三個月,卻教這十萬替回,迴圈相輔。若此則兵力不乏,然後徐徐而進,中原可圖矣。」輪流更換之法,使兵不苦於進征,「三年破斧」之詩,可以勿作矣。孔明曰:「此言正合我意。吾伐中原,非一朝一夕之事,正當爲此長久之計。」死而後已,曷計其年。遂下令分兵兩班,限一百日爲期,迴圈相轉,所謂「及瓜期而代」。違限者按軍法處治。
建興九年春二月,此處忽點時序,正與後文四月麥熟相應。孔明復出師伐魏。時魏太和五年也。以上按過蜀漢,再敘魏國。魏主曹睿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馬懿商議。懿曰:「今子丹已亡,臣願竭一人之力,剿除寇賊,以報陛下。」賊反以漢爲賊。賊者,漢之賊;漢者,亦賊之賊也。睿大喜,設宴待之。次日,人報蜀兵寇急。賊反以伐爲寇,有巡檢爲強盜所擒,而巡檢呼盜爲爺爺,盜罵巡檢爲強盜者,其猶此乎?睿即命司馬懿出師禦敵,親排鑾駕送出城外。司馬懿漸漸與曹操相似。懿辭了魏主,徑到長安,大會諸路人馬,計議破蜀兵之策。張郃曰:「吾願引一軍去守雍、郿,以拒蜀兵。」懿曰:「郃前軍不能獨當孔明之眾,而又分兵爲前後,非勝算也。不如留兵守上邽,餘眾悉往祁山。公肯爲先鋒否?」懿之資張郃,猶真之資王雙。郃大喜曰:「吾素懷忠義,欲盡心報國,惜未遇知己;今都督肯委重任,雖萬死不辭!」說出一「死」,爲之兆也。於是司馬懿令張郃爲先鋒,總督大軍。又令郭淮守隴西諸郡,其餘眾將各分道而進。前軍哨馬報說:「孔明率大軍望祁山進發,前部先鋒王平、張嶷徑出陳倉,過劍閣,由散關望斜谷而來。」蜀兵之來,卻在魏兵一邊敘出。司馬懿謂張郃曰:「今孔明長驅大進,必將割隴西小麥,以資軍糧。汝可結營祁山,吾與郭淮巡略天水諸郡,以防賊兵割麥。」謹防偷麥,賊一發以漢爲賊。郃領諾,遂領四萬兵守祁山。懿引大軍望隴西而去。以上按過司馬,以下再敘武侯。
卻說孔明兵至祁山,此是五出祁山。安營已畢,見渭濱已有魏兵提備,乃謂諸將曰:「此必是司馬懿也。即今營中乏糧,履遣人催并李嚴運米應付,卻只是不到。預爲李嚴賺武侯伏筆。吾料隴上麥熟,可密引兵割之。」於是留王平、張嶷、吳班、吳懿四將守祁山營,孔明自引姜維、魏延等諸將前到鹵城。鹵城太守素知孔明,慌忙開城出降。先聲奪人。孔明撫慰畢,問曰:「此時何處麥熟?」太守告曰:「隴上麥已熟。」孔明乃留張翼、馬忠守鹵城,自引諸將并三軍望隴上而來。前軍回報說:「司馬懿引兵在此。」孔明驚曰:「此人預知吾來割麥也。」亦算是絕糧道。即沐浴更衣,讀者至此,必謂又如拜井出泉故事,禱之於天,以求食也。推過一般三輛四輪車來,車上俱要一樣妝飾。此車乃孔明在蜀中預先造下的。與黑油車又自不同。當下令姜維引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伏在上邽之後;第一路。馬岱在左,魏延在右,亦各引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第二、第三路。每一輛車,用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髮仗劍,手執七星皂旛,在左右推車。又來作怪。三人各受計,引兵推車而去。孔明又令三萬軍各執鐮刀馱繩,伺候割麥。原來妝妖作怪,只是爲此。卻選二十四個精壯之士,各穿皂衣,披髮跣足,仗劍簇擁四輪車,爲推車使者。令關興結束做天蓬模樣,是西遊記豬八戒名色。○今之打劫東西者,往往搽畫頭臉,想亦用此法也。手執七星皂旛,步行於車前。孔明端坐於上,望魏營而來。
哨探軍見之大驚,不知是人是鬼,在眾人眼中,寫一作怪蹺蹊之孔明。火速報知司馬懿。懿自出營視之,只見孔明簪冠鶴氅,手搖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左右二十四人,披髮仗劍;前面一人,手執皂旛,隱隱似天神一般。又像七星壇前祭風時形狀。○又在司馬懿眼中寫一作怪蹺蹊之孔明。懿曰:「這個又是孔明作怪也!」遂撥二千人馬吩咐曰:「汝等疾去,連車帶人,盡情都捉來!」諸葛妝神,司馬又要捉鬼。魏兵領命,一齊趕來。孔明見魏兵追趕來,便教回車,遙望蜀營,緩緩而行。魏兵皆驟馬追趕,西廂曲云:「馬兒慢慢行,車見緊緊隨。」今卻是車兒慢慢行,馬兒緊緊隨矣。但見陰風習習,冷霧漫漫。盡力趕了一程,追之不上。是西遊記孫行者神通。各人大驚,都勒住馬言曰:「奇怪!我等急急趕了三十里,只見在前,追之不上,如之奈何?」孔明見魏兵不追,又令推車過來,朝著魏兵歇下。一發作怪,倒好耍子。魏兵猶豫良久,又放馬過來。孔明復回車慢慢而行。魏兵又趕了二十里,只見在前,不曾趕上,竟似海上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盡皆癡呆。孔明教回過車,朝著魏兵,推車倒行。一發作怪,倒好耍子。魏兵又欲追趕。後面司馬懿自引一軍到。傳令曰:「孔明善會八門遁甲,能驅六丁六甲之神。此乃六甲天書內『縮地』之法也,借司馬懿口中下一註腳。眾軍不可追之。」眾軍方勒馬回時,左勢下戰鼓大震,一彪軍殺來,懿急令兵拒之。只見暑兵隊裏二十四人,披髮仗劍,皂衣跣足,擁出一輛四輪車,車上端坐孔明,簪冠鶴氅,手搖羽扇。又是一個孔明,與前卻是兩個孔明,作怪之極。懿大驚曰:「方纔那個車上坐著孔明,趕了五十里,追之不上,如何這裏又有孔明?怪哉!怪哉!」不知遁甲天書中,可有此等變化?言未畢,右勢下戰鼓又鳴,一彪軍殺來,四輪車上亦坐著一個孔明,左右亦有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法仗劍,擁車而來。敘法比前變。又是一個孔明,與前卻是三個孔明,作怪之極。懿心中大疑,回顧諸將曰:「此必神兵也!」疑是六丁六甲變的。眾軍心下大亂,不敢交戰,各自奔走。正行之際,忽然鼓聲大震,又一彪軍殺到:當先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於上,左右推車使者同前一般。又是一個孔明,與前卻是四個孔明,作怪之極。○敘法又變。魏兵無不駭然。司馬懿不知是人是鬼,又不知蜀兵多少,十分驚懼,急急引兵奔入上邽,閉門不出。一個孔明當不起,又生出無數孔明。司馬懿真要嚇殺也。此時孔明早令三萬精兵將隴上小麥割盡,運赴鹵城打曬去了。今人雖有吃食意智,卻算不出這等神通。
司馬懿在上邽城中,三日不敢出城。此時麥已曬乾矣。後見蜀兵退去,方敢令軍出哨。於路捉得一蜀兵,來見司馬懿。懿問之,其人告曰:「某乃割麥之人,因走失馬匹,被捉前來。」懿曰:「前者是何神兵?」竟道是神兵。答曰:「三路伏兵,皆不是孔明,乃姜維、馬岱、魏延也。借蜀兵口中注明。每一路只有一兵軍護車,五百兵擂鼓,只是先來誘陣的車上乃孔明也。」又注明一句。懿仰天長嘆曰:「孔明有神出鬼沒之機!」忽報副都督郭淮入見。懿接入,禮畢。淮曰:「吾聞蜀兵不多,現在鹵城打麥,可以擊之。」懿細言前事。淮笑曰:「只瞞過一時;今已識破,何足道哉!只怕到底識不破。吾引一軍攻其後,公引一軍攻其前,鹵城可破,孔明可擒矣。」懿從之,遂分兵兩路而來。如今不怕鬼了。
卻說孔明引軍在鹵城打曬小麥,忽喚諸將聽令曰:「今夜敵人必來攻城。吾料鹵城東西麥田之內,足可伏兵,割了麥去止剩光地,正好屯兵。誰敢爲我一往?」姜維、魏延、馬忠、馬岱四將出曰:「某等願往。」孔明大喜,乃命:「姜維、魏延各引二千兵,伏於東南西北兩處;馬岱、馬忠各引二千兵,伏在西南東北兩處,前是四個孔明,今亦是四面埋伏。只聽炮響,四角一齊殺來。」四將引兵,受計去了。孔明自引百餘人,各帶火炮出城,伏在麥田之內等候。
卻說司馬懿引兵徑到鹵城下,日已昏黑,乃謂諸將曰:「若白日進兵,城中必有準備;今可乘夜晚攻之。只怕夜裏有鬼。此處城低壕淺,可便打破。」遂屯兵城外。一更時分,郭淮亦引兵來。兩下合兵,一聲鼓響,把鹵城四面圍得鐵桶相似。城上萬弩齊發,矢石如雨,魏兵不敢前進。忽然魏軍中信炮連聲,三軍大驚,又不知何處兵來。先聞炮聲,又恐是驅使雷神。淮令人去麥田搜時,四角上火光沖天,喊聲大震,四路蜀兵一齊殺至。鹵城四門大開,城內兵殺出,裏應外合,大殺了一陣,魏兵死者無數。是被天蓬元帥擊死了。司馬懿引敗兵奮死突出重圍,占住了山頭。郭淮亦引敗兵奔到山后紮住。孔明入城,令四將於四角上安營。犄角之勢。郭淮告司馬懿曰:「今與蜀兵相持許久,無策可退。目下又被殺了一陣,折傷三千餘人,折兵之數,在郭淮口中補出。若不早圖,日後難退矣。」懿曰:「當復如何?」淮曰:「可發檄文調雍、涼人馬,并力剿殺。吾願引軍襲劍閣,截其歸路,使彼糧草不通,武侯割隴上之麥,所重在糧;郭淮欲截劍閣之路:亦所重在糧。三軍慌亂,那時乘勢擊之,敵可滅矣。」懿從之,及發檄文星夜往雍、涼調撥人馬。不一日,大將孫禮引雍、涼諸郡人馬到。懿即令孫禮約會郭淮去襲劍閣。與前之襲街亭一樣算計。
卻說孔明在鹵城相拒日久,不見魏兵出戰,乃喚馬岱、姜維入城聽令曰:「今魏兵守住山險,不與吾戰,一者料吾麥盡無糧,二者令兵去襲劍閣,斷吾糧道也。汝二人各引一萬軍,先去守住險要,魏兵見有準備,自然退去。」與前之使馬謖、王平守街亭一樣算計。二人引兵去了。長史楊儀入帳告曰:「向者丞相令大兵一百日一換,今已限足,漢中兵已出川口,前路公文已到,只待會兵交換,見存八萬軍,內四萬該與換班。」孔明曰:「既有令,便教速行。」眾軍聞知,各各收拾起程。軍士思家,歸心如箭。忽報孫禮引雍、涼人馬二十萬來助戰,去襲取劍閣,司馬懿自引兵來攻鹵城了。蜀兵無不驚駭。欲歸不得,驚駭可知。楊儀入告孔明曰:「魏兵來得甚急,丞相可將換班軍且留下退敵,待新來兵到,然後換之。」楊儀是老實算計。孔明曰:「不可。吾用兵命將,以信爲本。既有令在先,豈可失信?且蜀兵應去者,皆準備歸計,其父母妻子依扉而望。吾今便有大難,決不留他。」即傳令教應去之兵,當日便行。武侯是巧妙機權,著實要他去,正是著實不要他去也。眾軍聞之,皆大呼曰:「丞相如此施恩,我等願且不回,各舍一命,大殺魏兵,以報丞相!」方知武侯幾句撫慰言語,賽過一紙催督公文。孔明曰:「爾等應該還家,豈可復留於此?」妙在只是打發他去,卻是不留之留。眾軍皆欲出戰,不願回家。越打發他,越不肯去。孔明曰:「汝等既要與我出戰,可出城安營,待魏兵到,莫待他息喘,便急攻之:此以逸待勞之法也。」要去時便再三遣歸,不去時便立刻要戰,足見機權之妙。眾兵領命,各執兵器,歡喜出城,列陣而待。
卻說西涼人馬倍道而來,走的人馬困乏;方欲下營歇息,被蜀兵一擁而進,人人奮勇,將銳兵驍,雍、涼兵抵敵不住,望後便退。蜀兵奮力追殺,殺得那雍、涼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渠。以少勝眾,全虧以逸待勞。孔明出城,收聚得勝之兵,入城賞勞,忽報永安李嚴有書告急。孔明大驚,拆封視之。書云:
近聞東吳令人入洛陽,與魏連和;令吳取蜀,幸吳尚未起兵。今嚴探知消息,伏望丞相,早作良圖。
孔明覽畢,甚是驚疑,乃聚眾將曰:「若東吳興兵寇蜀,吾須索速回也。」試令讀三國者掩卷猜之,謂書中之言真乎?假乎?若曰真也,則洛陽有此消息,何不知會司馬懿?而今司馬懿一邊曾不聞也?即傳令,教:「祁山大寨人馬且退回西川。司馬懿知吾屯軍在此,必不敢追趕。」於是王平、張嶷、吳班、吳懿,分兵兩路,徐徐退入西川去了。張郃見蜀兵退去,恐有計策,不敢來追,乃引兵來見司馬懿曰:「今蜀兵退去,不知何意?」懿曰:「孔明詭計極多,不可輕動。驚弓之鳥。不如堅守,待他糧盡,自然退去。」大將魏平出曰:「蜀兵拔祁山之營而退,正可乘勝追之。都督按兵不動,畏蜀如虎,臥龍亦是臥虎。奈天下笑何?」懿堅執不從。
卻說孔明知祁山兵已回,遂喚馬忠、楊儀入帳,授以密計,先引一萬弓弩手,去劍閣、木門道,兩下埋伏;若魏兵追到,聽吾炮響,急滾下木石,先截其去路,兩頭一齊射之。二人引兵去了。此處授計,明白敘出,與前回文法不同。又喚魏延、關興引兵斷後,城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內亂堆柴草,虛放煙火。大兵盡望木門道而去。去得井井有條。魏營巡哨兵來報司馬懿曰:「蜀兵大隊已退,但不知城中還有多少兵。」懿自往視之,見城上插旗,城中煙起,笑曰:「此乃空城也。」令人探之,果是空城。懿大喜曰:「孔明已退,誰敢追之?」方知旌旗煙火非拒其追,正誘其追也。先鋒張郃曰:「吾願往。」懿阻曰:「公性急躁,不可去。」郃曰:「都督出關之時,命吾爲先鋒;今日正是立功之際,正是效死之日。卻不用吾,何也?」懿曰:「蜀兵退去,險阻處必有埋伏,須十分仔細,方可追之。」郃曰:「吾已知得,不必掛慮。」懿曰:「公自欲去,莫要追悔。」郃曰:「大丈夫捨身報國,雖萬死無恨。」說一「死」字在他口內,明明道破下文。懿曰:「公既堅執要去,可引五千兵先行;卻教魏平引二萬馬步兵後行,以防埋伏。吾自引三千兵隨後策應。」寫仲達仔細之極。張郃領命,引兵火速追趕。行到三十餘里,忽然背後喊聲大震,樹林內閃出一彪軍,爲首大將橫刀勒馬大叫曰:「賊將引兵那裏去!」郃回頭視之,乃魏延也。不以無伏兵誘之,正以有伏兵誘之。郃大怒,回馬交鋒。不十合,延詐敗而走。使知伏兵之無用,則伏兵不足畏矣。郃又追趕三十餘里,勒馬回顧,全無伏兵,忽間一段無伏兵處,使知伏兵之迢遞,則伏兵不足畏矣。又策馬前追。方轉過山坡,忽又喊聲大起,一彪軍擁出,爲首大將乃關興也。不止以一路伏兵誘之,又再以一路伏兵誘之。橫刀勒馬大叫曰:「張郃休走!有吾在此!」郃就拍馬交鋒。不十合,興撥馬便走。使知伏兵之皆無用,則伏兵又不足畏矣。郃隨後追之。趕到一密林內,郃心疑,令人四下哨探,并無伏兵,再間一段無伏兵處,使知伏兵又如此之迢遞,則伏兵愈不足畏矣。於是放心又趕。不想魏延又抄在前面;郃又與戰十餘合。延又敗走。郃憤怒趕來,又被關興抄在前面,截住去路。後所見之伏兵,即前所見之伏兵,便知伏兵之更無添換,則伏兵愈不足畏矣。郃大怒,拍馬交鋒,戰有十合,蜀兵盡棄衣甲什物等件,塞滿道路。魏兵皆下馬爭取。以利誘之。延、興二人,輪流交戰。省筆法。張郃奮勇追趕。看看天晚,趕到木門道口,魏延撥回馬,高聲大罵曰:「張郃逆賊:吾不與汝相拒,汝只顧趕來,吾今與汝決一死戰!」郃十分忿怒,挺槍驟馬,直取魏延。延揮刀來迎,戰不十合,延大敗,棄盡衣甲、頭盔、匹馬,引敗兵望木門道中而走。如此,方纔引得到木門道去。張郃殺的性起,又見魏延大敗而逃,乃驟馬趕來。此時天色昏黑,一聲炮響,山上火光沖天,大石亂柴滾將下來,阻截去路。今番著了道兒。郃大驚曰:「我中計矣!」急回馬時,背後已被木石塞滿了歸路,中間只有一段空地,兩傍皆是峭壁,郃進退無路。忽一梆子響,兩下萬弩齊發,將張郃并百餘個部將皆射死於木門道中。此日之死,早在三出祁山時伏之。後人有詩曰:
伏弩齊飛萬點星,木門道上射雄兵。
至今劍閣行人過,猶說軍師舊日名。
卻說張郃已死,隨後魏兵追到,見塞了道路,已知張郃中計。眾軍勒回馬急退,讀至此必謂一篇妙文已完,不謂又有一篇妙文在後。忽聽的山頭上大叫曰:「諸葛丞相在此!」眾軍仰視,只見孔明立於火光之中,指眾軍而言曰:「吾今日圍獵,欲射一『馬』,司馬之馬。誤中一『獐』。張郃之張。汝各人安心而去,上覆仲達,早晚必爲吾所擒矣。」木門道射張郃是一篇敘傳,續以武侯幾句言語,竟是一篇論贊。此段妙文更出意外。魏兵回見司馬懿,細告前事。懿悲傷不已,仰天歎曰:「張雋乂身死,吾之過也!」又是幾句論贊。乃收兵回洛陽。魏主聞張郃死,揮淚嘆息,令人收其屍,厚葬之。
卻說孔明入漢中,欲歸成都見後主。都護李嚴妄奏後主曰:「臣已備辦軍糧,行將運赴丞相軍前,不知丞相何故忽然班師。」兩舌之人今日多有,毋獨怪李嚴也。後主聞奏,即命尚書費禕入漢中見孔明,問班師之故。禕至漢中,宣後主之意。孔明大驚曰:「李嚴發書告急,說東吳將興兵寇川,因此班師。」費禕曰:「李嚴奏稱軍糧已辦,丞相無故回師,天子因此命某來問耳。」孔明大怒,令人訪察,乃是李嚴因軍糧不濟,怕丞相見罪,故發書取回,卻又妄奏天子,遮飾已過。此處方纔敘明。孔明大怒曰:「匹夫爲一己之故,廢國家大事!」令人召至,欲斬之。費禕勸曰:「丞相念先帝託孤之意,姑且寬恕。」照應八十五回中事。孔明從之。費禕即具表啟奏天子。後主覽表,勃然大怒,叱武士推出李嚴斬之。參軍蔣琬出班奏曰:「李嚴乃先帝託孤之臣,先帝能知馬謖,而不能知李嚴,可見知人之難。望乞恩寬恕。」後主從之,即謫爲庶人,徙於梓潼郡閑往。
孔明回到成都,用李嚴子李豐爲長史,黜其父而用其子,是孔明無成心處。積草屯糧,講陣論武,整治軍器,存恤將士,三年然後出征。兩川人民軍士,皆仰其恩德。光陰荏苒,不覺三年。時建興十二年春二月。孔明入朝奏曰:「臣今存恤軍士,已經三年。日月逝矣,歲不我與。不便討賊,更待何時?糧草豐足,軍器完備,人馬雄壯:可以伐魏。今番若不掃清奸黨、恢復中原,誓不見陛下也!已爲五丈原之讖,○武侯此行果然不復見後主矣。讀書至此,爲之一哭。「後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勢,吳、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孔明曰:「臣受天帝知遇之恩,夢寐之間,未嘗不設伐魏之策。竭力盡中,爲陛下克復中原,重興漢室,臣之願也。」言未畢,班部中一人出曰:「丞相不可興兵。」眾視之:乃譙周也。正是:
午侯盡瘁惟憂國,太史知機又論天。
未知譙周有何議論,且看下文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