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當治,人才輩出;天下當亂,人才亦輩出。君子觀於生瑜生亮之歎,而竊以爲當人才之并生,不獨此二人爲然也。其并生而相濟者,如庶之先亮,統之贊亮,維之繼亮,肅、蒙、遜、抗之嗣瑜,嘉、昱、彧、攸之佐操皆是矣;其并生而相難者,如備之遇操,亮之遇懿,維之遇艾皆是矣。天生一非常之人,必更生非常之人以濟之;而天生一非常之才,亦必更生一非常之才以難之。夫既生備,何生操?既生亮,何生懿?既生維,又何生艾哉?
孔明吊公瑾之曰:「從此天下,更無知音。」蓋不獨愛我者爲知己,能忌我者亦知己也;不獨欲用我者爲知音,欲殺我者亦知音也。不寧唯是,苟能愛我而不能用,用我而用之不盡其才,反不如忌我殺我者之知我耳。
孔明吊公瑾之後,忽然遇著龐統,與龐統見曹操之後,忽然遇著徐庶,正復相似。前是將徐庶放去,此是將龐統引來。一樣文法,兩樣局面,真敘事妙品。
元直、德操,并稱伏龍、鳳雛名字,已在三十六回之前,至此已隔二十回矣,而鳳雛方與臥龍會於一處。其先則忽隱忽現,若滅若沒,蹤跡又自不同。始之爲周瑜獻連環,極似四皓爲子房定太子;繼之見孫權,極似王猛之見桓溫;從之謁玄德,極似鄧禹之謁光武:雖未及孔明,而寫來亦甚出色。龐統走謁荊州,與徐庶之走謁新野,皆不如孔明之高臥南陽,三顧而後出也;徐庶後歸曹操,龐統亦先投孫,又不如孔明之以草廬始,以五丈原終,前後無二也。然龐統有薦書二封,初時并不取出,直待耒陽縣中顯過本事,然後將書呈送,可見有本事人不藉薦書之力。今之求討薦牘專靠吹噓者,恐爲龐統所笑矣。
孫權既失一周瑜,又失一龐統,是再失;玄德既得一孔明,又得一龐統,是兩得也。周瑜不能薦統,而肅乃薦統;周瑜忌孔明之助劉,而魯肅則薦統以助劉。不但龐統所學,與周瑜大不相同;而魯肅所見,亦與周瑜大不相同。
董承等七人同立義狀,至此已隔三十餘回矣。獨馬騰一人去西涼,杳無動靜,令讀者意甚懸懸。今忽於此回中照應出來,并與赤壁以前龐統教徐庶之語,暗相關合。如此敘事,真有一篇如一句者。不似今人之作稗官,如理詞譜而見雜曲,如觀演戲而點雜劇,逐段皆斷,更不聯絡也。
事有前文所未識,而觀於後文可以識前文者,如曹操之殺苗澤是也。即其後之殺苗澤,而前之殺秦慶童可知。豈有不赦黃奎之親戚,而獨縱董承之家奴乎?小人不獨不容於君子,而并不見容於小人;不獨以小人謀小人而不容於小人,即以小人助小人而亦不容於小人:讀此可爲小人之戒。
卻說周瑜怒氣填胸,墜於馬下,左右急救歸船。軍士傳說:「玄德、孔明在前山頂上飲酒取樂。」但自飲酒,更不來把盞。瑜大怒,咬牙切齒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正恨間,人報吳侯遣弟孫瑜到。周瑜接入,具言其事。孫瑜曰:「吾奉兄命來助都督。」遂令催軍前行。行至巴丘,人報上流有劉封、關平二人領軍截住水路。周瑜愈怒。忽又報孔明遣人送書至。催死文書到了。周瑜拆封視之。書曰:
漢軍師中郎將諸葛亮,致書於東吳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別,至今戀戀不忘。聞足下欲取西川,亮竊以爲不可。益州民強地險,劉璋雖暗弱,足以自守。今勞師遠征,轉運萬里,欲收全功,雖吳起不能定其規,孫武不能善其後也。惡極,妙極。曹操失利於赤壁,志豈須臾忘報仇哉?今足下興兵遠征,倘操乘虛而至,江南齏粉矣!亮不忍坐視,特此告知。幸垂照鑒。
周瑜覽畢,長嘆一聲,忿極而歎,歎甚於忿。喚左右取紙筆作書上吳侯。乃聚眾將曰:「吾非不欲盡忠報國,奈天命已絕矣。汝等善事吳侯,共成大業。」言訖,昏絕。徐徐又醒,仰天長嘆曰:「既生瑜,何生亮!」連叫數聲而亡。周瑜少年,經怒不起,蓋其讀書養氣之學不及孔明耳。壽三十六歲。後人有詩歎曰:
赤壁遺雄烈,青年有俊聲。
弦歌知雅意,杯酒謝良朋。
曾謁三千斛,常驅十萬兵。
巴丘終命處,憑弔欲傷情。
周瑜停喪於巴丘。眾將將所遺書緘,遣人飛報孫權。權聞瑜死,放聲大哭。拆視其書,乃薦魯肅以自代也。書略曰:
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統禦兵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圖報效。奈死生不測,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軀已殞,遺恨何極!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曹操以備爲龍,周郎又以備爲虎。天下之事,尚未可知。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倘蒙垂鑒,瑜死不朽矣。
孫權覽畢,哭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孤何賴哉?既遺書特薦子敬,孤敢不從之!」即日便命魯肅爲都督,總統兵馬;一面教發周瑜靈柩回葬。
卻說孔明在荊州,夜觀天文,見將星墜地,乃笑曰:「周瑜死矣!」至曉,白於玄德。玄德使人探之,果然死了。玄德問孔明曰:「周瑜既死,還當如何?」孔明曰:「代瑜領兵者,必魯肅也。能料死,又能料生。亮觀天象,將星聚於東方。亮當以弔喪爲由,往江東走一遭,就尋賢士佐助主公。」預爲龐統伏線。玄德曰:「只恐吳中將士加害於先生。」孔明曰:「瑜在之日,亮猶不懼;今瑜已死,又何患乎?」孔明弔喪,與關公赴會一樣有膽。乃與趙雲引五百軍,具祭禮,下船赴巴丘弔喪。於路探聽得孫權已令魯肅爲都督,周瑜靈柩已回柴桑。孔明徑至柴桑,魯肅以禮迎接。周瑜部將皆欲殺孔明,因見趙雲帶劍相隨,不敢下手。孔明教設祭物於靈前,親自奠酒,跪於地下,讀祭文曰:
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豈不傷?我心實痛,酹酒一觴;君其有靈,享我烝嘗!吊君幼學,以交伯符;仗義疏財,讓舍以民。吊君弱冠,萬里鵬摶;定建霸業,割據江南。吊君壯力,遠鎮巴丘;景升懷慮,討逆無憂。吊君豐度,佳配小喬;漢臣之婿,不愧當朝。吊君氣概,諫阻納質;始不垂翅,終能奮翼。吊君鄱陽,蔣幹來說;揮灑自如,雅量高志。吊君弘才,文武籌略;火攻破敵,挽強爲弱。想君當年,雄姿英發。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忠義之心,英靈之氣。命終三紀,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腸千結。惟我肝膽,悲無斷絕。昊天昏暗,三軍愴然。主爲哀泣,友爲淚漣。亮也不才,丐計求謀;助吳拒曹,輔漢安劉。掎角之援,首尾相儔。若存若亡,何慮何憂?嗚呼公瑾,生死永別!樸守其貞,冥冥滅滅。魂如有靈,以鑒我心。從此天下,更無知音。也是實話。嗚呼痛哉!伏惟尚饗。
孔明祭畢,伏地大哭,淚如湧泉,哀慟不已。哭其不能助我以攻曹,乃真哭,非假哭也。眾將相謂曰:「人盡道公瑾與孔明不睦,今觀其祭奠之情,人皆虛言也。」魯肅見孔明如此悲切,亦爲感傷,自思曰:「孔明自是多情,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寫魯肅處處是實心人。後人有詩歎曰:
臥龍南陽睡未醒,又添列曜下舒城。
蒼天既已生公瑾,塵世何須出孔明?
魯肅設宴款待孔明。宴罷,孔明辭回。方欲下船,只見江邊一人道袍竹冠,皂絛素履,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汝氣死周郎,卻又來弔孝,明欺東吳無人耶?」孔明急視其人,乃鳳雛先生龐統也。孔明此來,正爲尋訪賢士,乃不用孔明去尋,偏用龐統自來;又不用順寫,偏用逆寫。妙甚。孔明亦大笑。兩人攜手登舟,各訴心事。孔明乃留書一封與統,囑曰:「吾料孫仲謀必不能重用足下。稍有不如意,可來荊州共扶玄德。此人寬仁厚德,必不負公平生之所學。」統允諾而別。不便偕歸,妙有曲折。孔明自回荊州。
卻說魯肅送周瑜靈柩至蕪湖,孫權接著,哭祭於前,命厚葬於本鄉。了卻周瑜。瑜有兩男一女,長男循,次男胤,權皆厚恤之。魯肅曰:「肅碌碌庸才,誤蒙公瑾重薦,其實不稱所職。願舉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謀略不減於管、樂,樞機可并於孫、吳。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現在江南,何不重用?」借魯肅口極力寫龐統。權聞言大喜,便問此人姓名。肅曰:「此人乃襄陽人,姓龐,名統,字士元,道號鳳雛先生。」權曰:「孤亦聞其名久矣。今既在此,可即請來相見。」於是魯肅邀請龐統入見孫權,施禮畢。權見其人濃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心中不喜,「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獨不思碧眼紫髯,亦自形容古怪耶?乃問曰:「公平生所學,以何爲主?」統曰:「不必拘執,隨機應變。」權曰:「公之才學,比公瑾如何?」統笑曰:「某之所學,與公瑾大不相同。」權平生最喜周瑜,見統輕之,心中愈不樂,既厭其貌,又怪其言。乃謂統曰:「公且退。待有用公之時,卻來相請。」統長嘆一聲而出。魯肅曰:「主公何不用龐士元?」權曰:「狂士也,用之何益?」肅曰:「赤壁鏖兵之時,此人曾獻連環策,成第一功。照應四十七回中事。主公想必知之。」權曰:「此時乃曹操自欲釘船,未必此從之功也,吾誓不用之。」魯肅出謂龐統曰:「非肅不薦足下,奈吳侯不肯用公。公且耐心。」統低頭長嘆不語。肅曰:「公莫非無意於吳中乎?」統不答。肅曰:「公抱匡濟之才,何往不利?可實對肅言,將欲何往?」統曰:「吾欲投曹操去也。」反言以激之。肅曰:「此明珠暗投矣,可往荊州投劉皇叔,必然重用。」統曰:「統意實欲如此,前言戲耳。」肅曰:「某當作書奉薦,公輔玄德,必令孫、劉兩家,無相攻擊,同力破曹。」統曰:「此某平生之素志也。」乃求肅書,徑往荊州來見玄德。
此時孔明按察四郡未回。妙有曲折。門吏傳報江南名士龐統,特來相投。玄德久聞統名,便教請入相見。統見玄德,長揖不拜。玄德見統貌陋,心中亦不悅,曹操初見龐統,恭敬之極,仲謀、玄德反不如之。乃問統曰:「足下遠來不易。」統不即取出魯肅并孔明薦書,但答曰:「聞皇叔招賢納士,特來相投。」妙有身分。若今之挾薦書投人者,未入門而先傳進矣。玄德曰:「荊楚稍定,苦無閒職。此去東北一百三十里,有一縣名耒陽縣,缺一縣宰,屈公任之,如後有缺,卻當重用。」統思玄德待我何薄,欲以才學動之,見孔明不在,只得勉強相辭而去。妙有曲折。統到耒陽縣,不理政事,終日飲酒爲樂,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應錢糧詞訟,并不理會。有人報知玄德,言龐統將耒陽縣事盡廢。玄德怒曰:「豎儒焉敢亂吾法度!」遂喚張飛吩咐:「引從人去荊南諸縣巡視。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問。恐於事有不明處,可與孫乾同去。」張飛領了言語,與孫乾前至耒陽縣。軍民官吏,皆出郭迎接,獨不見縣令。以飲酒廢事,猶勝於以迎接廢事。若善於迎接者,便非好縣令。飛問曰:「縣令何在?」同僚覆曰:「龐縣令自到任及今,將百餘日,縣中之事,并不理問,每日飲酒,自旦及夜,只在醉鄉。今日宿酒未醒,猶臥不起。」既有臥龍,安得無臥鳳?臥治有餘,臥亦是醒。彼暗於治者,雖日日醒,猶日日臥耳。張飛大怒,欲擒之。孫乾曰:「龐士元乃高明之人,未可輕忽。且到縣問之。如果於理不當,治罪未晚。」飛乃入縣正廳上坐定,教縣令來見。統衣冠不整,扶醉而出。故作偃蹇之態。飛怒曰:「吾兄以汝爲人,令作縣宰,汝焉敢盡廢縣事?」統笑曰:「將軍以吾廢了縣中何事?」奇絕,妙絕。飛曰:「汝到任百餘日,終日在醉鄉,安得不廢政事?」統曰:「量百里小縣,些小公事,何難決斷?此不足爲先生事。將軍少坐,待我發落。」隨即喚公吏,將百餘日所積公務,都取來剖斷。吏皆紛然齎抱案卷上廳,訴詞被告人等環跪階下。統手中批判,口中發落,耳內聽詞,劉穆之不足爲奇。曲直分明,并無分毫差錯。民皆叩首拜伏。不到半日,將百餘日之事,盡斷畢了,誰云大受者不可小知。投筆於地,而對張飛曰:「所廢之事何在?妙極。曹操、孫權,吾視之若掌上觀文,一語便露出圭角。量此小縣,何足介意?」飛大驚,下席謝曰:「先生大才,小子失敬。吾當於兄長處極力舉薦。」統乃將出魯肅薦書。兩封薦書,又只先取一封,藏卻一封。妙有曲折。飛曰:「先生初見吾兄,何不將出?」統曰:「若便將出,似乎專藉薦書來干謁矣。」今之求討薦書,一味鑽刺者,能不愧死。飛顧謂孫乾曰:「非公則失一大賢也。」遂辭統回荊州見玄德,具說龐統之才。玄德大驚曰:「屈待大賢,吾之過也!」飛將魯肅薦書呈上,不消魯肅薦,先生先自薦矣。玄德拆視之,書略曰:
龐士元非百里之才,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如以貌取之,恐負所學,有鑒於孫權,而先爲是言也。終爲他人所用,實可惜也。
玄德看畢,正在嗟歎,忽報孔明回。玄德接入,禮畢。孔明先問曰:「龐軍師近日無恙否?」問妙。玄德曰:「近治耒陽縣,好酒廢事。」孔明笑曰:「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之學,勝亮十倍。此句是過譽。足見孔明之謙,不似今人之妄自矜誇也。亮曾有薦書在士元處,曾達主公否?」玄德曰:「今日方得子敬書,卻未見先生之書。」孔明曰:「大賢若處小任,往往以酒糊塗,倦於視事。」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險失大賢。」隨即令張飛往耒陽縣敬請龐統到州內。玄德下階請罪,統方將出孔明所薦之書。兩封書作兩次取出,寫龐統極有身分。玄德看書中之意,言鳳雛到日,宜即重用。玄德喜曰:「昔司馬德操言:『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照應三十五回中語。今吾二人皆得,漢室可興矣。」遂拜龐統爲副軍師中郎將,與孔明共贊方略,教練軍士,聽候征伐。以下按下玄德一邊,以下接敘曹操一邊。
早有人報到許昌,言劉備有諸葛亮、龐統爲謀士,招軍買馬,積草屯糧,連結東吳,早晚必興兵北伐。曹操聞之,遂聚眾謀士商議南征。荀攸進曰:「周瑜新死,可先取孫權,次攻劉備。」操曰:「我若遠征,恐馬騰來襲許都。前在赤壁之時,軍中有訛言,亦傳西涼入寇之事,照應四十八回中事。今不可不防也。」荀攸曰:「以愚所見,不若降詔加馬騰爲征南將軍,使討孫權,誘入京師,先除此人,則南征無患矣。」本因劉備轉出孫權,又因孫權轉入馬騰,將二十回中事,至此忽然歸結。操大喜,即日遣人齎詔至西涼召馬騰。
卻說騰字壽成,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父名肅,字子碩,桓帝時爲天水蘭干縣尉;後失官流落隴西,與羌人雜處,遂娶羌女生騰。騰身長八尺。體貌雄異,稟性溫良,人多敬之。靈帝末年,羌人多叛,騰招募民兵破之。初平中年,因討賊有功,拜征西將軍,與鎮西將軍韓遂爲弟兄。又補敘馬騰來歷,是續前文之所未及。當日奉詔,乃與長子馬超商議曰:「吾自與董承受衣帶詔以來,與劉玄德約共討賊,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屢敗;我又僻處西涼,未能協助玄德。馬騰一向冷落,不見出頭,得此兩句敘明。今聞玄德已得荊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來召我,當是如何?」馬超曰:「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親。今若不往,彼必以逆命責我矣。當乘其來召,竟往京師,於中取事,則昔日之志可展也。」有馬超之言,方見馬騰此去,不是疏虞。馬騰兄子馬岱諫曰:「曹操心懷叵測,叔父若往,恐遭其害。」爲下文伏筆。超曰:「兒願盡起西涼之兵,隨父親殺入許昌,爲天下除害,有何不可?」是馬超聲口。騰曰:「汝自統羌兵保守西涼,只教次子馬休、馬鐵并姪馬岱隨我同往。曹操見有汝在西涼,又有韓遂相助,諒不敢加害於我也。」爲後文韓遂助馬超伏線。超曰:「父親欲往,切不可輕入京師。當隨機應變,觀其動靜。」騰曰:「吾自有處,不必多慮。」於是馬騰乃引西涼兵五千,先教馬休、馬鐵爲前部,留馬岱在後接應,爲馬岱逃回伏筆。迤邐望許昌而來。離許昌二十里,屯住軍馬。
曹操聽知馬騰已到,喚門下侍郎黃奎吩咐曰:「目今馬騰南征,吾命汝爲行軍參謀,先至馬騰寨中勞軍,可對馬騰說:西涼路遠,運糧甚難,不能多帶人馬。我當更遣大兵,協同前進。來日教他入城面君,賺他入城,便是誘殺之計。吾就應付糧草與之。」奎領命,來見馬騰,騰置酒相待。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黃琬,死於李傕、郭汜之難,嘗懷痛恨。又將數十回前之事於此一提。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賊。」騰曰:「誰爲欺君之賊?」奎曰:「欺君者操賊也。公豈不知之,而問我耶?」騰恐是操使來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較近,休得亂言。」奎叱曰:「公竟忘卻衣帶詔乎?」前馬騰見董承時,馬騰正言,董承隱諱;今黃奎見馬騰,又是黃奎正言,馬騰隱諱,前後遙遙相對。騰見他說出心事,乃密以實情告之。奎曰:「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公不可輕入。來日當勒兵城下。待曹操出城點軍,就點軍處殺之,大事濟矣。」二人商議已定。黃奎回家,恨氣未息。其妻再三問之,奎不肯言。不告其妻而獨告其妾,何也?不料其妾李春香與奎妻弟苗澤私通。澤欲得春香,正無計可施。與董承家秦慶童事又相仿佛。妾見黃奎憤恨,遂對澤曰:「黃侍郎今日商議軍情回,意甚憤恨,不知爲誰。」澤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說劉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也?』看他說甚言語。」是夜黃奎果到春香房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汝乃婦人,尚知邪正,何況我乎?吾所恨者,欲殺曹操也。」妾曰:「若欲殺之,如何下手?」奎曰:「吾已約定馬將軍,明日在城外點兵時殺之。」謀及婦人,宜其死耳。妾告於苗澤,澤報知曹操。操便密喚曹洪、許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夏侯淵、徐晃分付如此如此。各人領命去了,一面先將黃奎一家老小拿下。
次日,馬騰領著西涼兵馬,將次近城,只見前面一簇紅旗,打著丞相旗號。馬騰只道曹操自來點軍,拍馬向前。忽聽得一聲炮響,紅旗開處,弓弩齊發。一將當先,乃曹洪也。馬騰急撥馬回時,兩下喊聲又起:左邊許褚殺來,右邊夏侯淵殺來,後面又是徐晃領兵殺至,截斷西涼軍馬,兩起調撥,卻勻作四處出現。將馬騰父子三人困在垓心。馬騰見不是頭,奮力衝殺。馬鐵早被亂箭射死。三人中先死了一個。馬休隨著馬騰,左沖右突,不能得出。二人身帶重傷,坐下馬又被箭射倒。父子二人俱被執。曹操教將黃奎與馬騰父子一齊綁至,董承七人之外,添出一吉平;馬騰父子之外,添出一黃奎:前後遙遙相對。黃奎大叫:「無罪!」操教苗澤對證。馬騰大罵曰:「豎儒誤我大事!我不能爲國殺賊,是乃天也!」操命牽出。馬騰罵不絕口,與其子馬休及黃奎一同遇害。後人有詩歎馬騰曰:
父子齊芳烈,忠貞著一門。
捐生圖國難,誓死答君恩。
嚼血盟言在,誅奸義狀存。
西涼推世胄,不愧伏波孫。
苗澤告操曰:「不願加賞,只求李春香爲妻。」操笑曰:「你爲了一婦人,害了你姐夫一家,留此不義之人何用!」奸雄快語,可兒可兒。便教將苗澤、李春香與黃奎一家老小并斬於市。觀者無不嘆息。後人有詩歎曰:
苗澤因私害藎臣,春香未得反傷身。
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圖謀作小人。
曹操教招安西涼兵馬,諭之曰:「馬騰父子謀反,不干眾人之事。」一面使人分付把住關隘,休教走了馬岱。且說馬岱自引一千兵在後。早有許昌城外逃回軍士,報知馬岱。岱大驚,只得棄了兵馬,扮作客商,連夜逃遁去了。以上按下西涼一邊。以下再敘許昌一邊。
曹操殺了馬騰等,便決意南征。忽人報曰:「劉備調練軍馬,收拾器械,將欲取川。」操驚曰:「若劉備收川,則羽翼成矣。將何以圖之?」言未畢,階下一人進言曰:「某有一計,使劉備、孫權不能相顧,江南、西川皆歸丞相。」正是:
西州豪傑方遭戮,南國英雄又受殃。
未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