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討魏國武侯再上表 破曹兵姜維詐獻書

《三國演義》——羅貫中 原著;毛綸、毛宗崗 評改

前出師表開導嗣君,後出師表力辯眾議:辯眾議亦所以開嗣君也。前出師表憂在國中,後出師表慮在境外:慮境外亦所以憂國中也。何也?自失街亭斬馬謖以來,議者以爲但宜安蜀,不宜伐魏。武侯則以爲若不伐魏不能安蜀,我不滅賊,賊必滅我,此不兩立之勢,非不欲偏安,正恐欲偏安而不能耳。漢與賊不兩立,則不共天地,不同日月,既以義斷之,而在所當奮矣。賊亦與漢不兩立,則如曲有莠,如粟有秕,不又以勢度之,而在所當慮乎?「不兩立」一語,今人但見得漢一邊,不曾見得賊一邊,然則表中「慮」字將何所指?是雖讀過後出師表一篇,卻是未嘗讀一字也。

人稱武侯之智不可及,不知武侯之愚不可及。料其事之必成必利而後爲之,此智者之事也;不能料其事之必成必利而亦爲之,此愚者之心也。不能料其事之必敗必鈍而蹈之,此愚而愚者之事也;能料其事之必敗必鈍而終必蹈之,此智而愚者之心也。先生未出草廬,已知三分天下。然則伐魏之無成,出師之不利,先生料之熟矣。明明逆睹而乃云「非所逆睹」者,何哉?蓋以智而愚者,自盡老臣之責,而仍以愚而愚者,上杜幼主之疑。

武侯之死,尚在數回之後,而此處表中結語,早下一「死」字,已爲五丈原伏筆矣。先生不但知伐魏之無成、出師之不利,而又逆知其身之必死於是役也。以漢、賊不兩立之故,而至於敗亦不惜,鈍亦不惜,即死亦不惜。嗚呼!先生真大漢之忠臣哉!文天祥正氣歌曰:「或爲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殆於後一篇而愈見之。

武侯未出祁山,而天使姜維歸漢,特以備六出祁山以後之用耳。然將寫其歸武侯,不先寫其敵武侯,不見姜維之才之妙也。但寫其敵武侯於前,不寫於佐武侯於後,又不見姜維之才之妙也。此回之賺曹真,則其佐武侯則矣。武侯未死而有佐武侯之姜維,然後武侯既死而有繼武侯之姜維。人但知武侯既死,而後顯一能伐魏之姜維,不知武侯未死,而早見一能破魏之姜維。然則九伐中原之事,殆兆端於此乎!

周魴降魏,而曹休信之;姜維降魏,而曹真又信之:其事相類。而魴以書往,又以身往,維則不以身往,但以書往;曹休則賺之而來,曹真則賺之不來,而真之部將來:此則其不相類者也。孟達以蜀人歸蜀,而武侯信之;姜維以魏人歸魏,而曹真亦信之:其事相類。而一則信之而是,一則信之而非;一則真而孟達之謀不諧,一則詐而姜維之謀克遂:此又其不相類者也。至於天水城外,有一叫門之假姜維;曹真書中,又有一降魏之假姜維,或假而假,或真而假,前後無不映射成趣。

卻說蜀漢建興六年秋九月,魏都督曹休被東吳陸遜大破於石亭,車仗馬匹,軍資器械,并皆罄盡。休惶恐之甚,氣憂成病,到洛陽,疽發背而死。陸遜氣殺曹休,與孔明氣殺王郎正復相似。魏主曹叡敕令厚葬。司馬懿引兵還,眾將接入問曰:「曹都督兵敗,即元帥之干係,何故急回耶?」懿曰:「吾料諸葛亮知吾兵敗,必乘虛來取長安。倘隴西緊急,何人救之?吾故回耳。」疑其懼吳,卻是懼蜀。眾皆以爲懼怯,哂笑而退。

卻說東吳遣使致書蜀中,請兵伐魏,并言大破曹休之事:一者顯自己威風,二者通和會之好。敘事中忽斷二語,直是史語筆法。後主大喜,令人持書至漢中,報知孔明。時孔明兵強馬壯,糧草豐足,所用之物,一切完備,正要出師。聽知此事,即設宴大會諸將,計議出師。忽一陣大風,自東北角上而起,把庭前松樹吹折。正應棟樑之才將折。眾皆大驚。孔明就占一課,曰:「此風主損一大將!」諸將未信。正飲酒間,忽報鎮南將軍趙雲長子趙統、次子趙廣,來見丞相。孔明大驚,擲杯於地曰:「子龍休矣!」二子入見,拜哭曰:「某父昨夜三更病重而死。」前出師以子龍始,以子龍終者,以子龍如此結局也。孔明跌足而哭曰:「子龍身故,國家損一棟樑,吾去一臂也!」眾將無不揮涕。孔明令二子入成都面君報喪。後主聞雲死,放聲大哭曰:「朕昔年幼,非子龍則死於亂軍之中矣!」追應四十一回中之事。即下詔追贈大將軍,諡封順平侯,敕葬於成都錦屏山之東;建立廟堂,四時享祭。後人有詩曰:

常山有虎將,智勇匹關張。漢水功勳在,當陽姓字鄣。
兩番扶幼主,一念答先皇。
青史書忠烈,應流百世芳。

卻說後主思念趙雲昔日之功,祭葬甚厚;封趙統爲虎賁中郎,趙廣爲牙門將,就令守墳。二人辭謝而去。忽近臣奏曰:「諸葛丞相將軍馬分撥已定,即日將出師伐魏。」後主問在朝諸臣,諸臣多言未可輕動。只因朝臣多有言不當伐魏者,故先生後出師表中歷歷辨之。後主疑慮未決。忽奏丞相令楊儀齎出師表至。後主宣入,儀呈上表章。後主就禦案上拆視,其表曰:

先帝慮漢、賊不兩立,漢、賊不兩立,從來人只解得一半。但曰漢不與賊兩立,止是誓不共戴之意耳;不知漢不滅賊,則賊必滅漢,賊亦不與漢兩立,此則先主之所深慮也。若第云誓不共戴,又何慮之有哉?今人卻是不曾解得「慮」字。王業不偏安,此句承上「慮」字說來。言我不討賊,則賊必伐我,是偏安不成矣。今人都認作不欲偏安,便覺上文「慮」字說不去。故託臣以討賊也。重以先帝之託。可見武侯不討賊,則是不忠;後主不使武侯討賊,則是不孝。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故」字作「固」字解。此四句反說,以跌下文。明明自己謙遜,卻借先帝來說。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正是「不兩立」註腳。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此四句正說,自起至此述先帝見託之意。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可見先生入南正是爲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亦反跌一句,以起下文。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不可」猶言「不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自「臣受命」一句至此,自敘其摯先帝之意。而議者謂爲非計。只因此一句,生出下文六「未解」來。今賊適疲於西,指街亭之相持。又務於東,指石亭之戰敗。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此四句,正今日伐魏主意。謹陳其事如左:以上作一冒。

高帝明并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此言賊不可待其自滅。特借高帝爲證,以破議者未可輕動之說。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并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此言狃於偏安之必失,又借劉繇、王朗爲證,以破議者姑守一隅之說。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僞定一時爾;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此借曹操之屢敗,自解其街亭之敗。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爲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此又借曹操用人之誤,自解其用馬謖之誤。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合、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叢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此言舊臣代謝,若不及時討賊,恐將來無討賊之人。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早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此言一隅難恃。若不及時討賊,恐蜀中非持久之地。○以上六段皆用反說,駁倒議者之論。

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此是漢敗而賊成,漢鈍而賊利。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此是賊敗而漢成,賊鈍而漢利。然後吳更違盟,關某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漢又敗而賊又成,漢又鈍而賊又利。凡事如是,難可逆料。此言往事之難料,以見後事之難期。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說到終篇下一「死」字,雖云非所逆睹,已預知有五丈原之事。

後主覽表甚喜,即敕令孔明出師。孔明受命,起三十萬精兵,令魏延總督前部先鋒,徑奔陳倉道口而來。

早有細作報入洛陽。以上按下蜀漢一邊,以下再敘魏國一邊。司馬懿奏知魏主,大會文武商議。大將軍曹真出班奏曰:「臣昨守隴西,功微罪大,不勝惶恐。今乞引大軍往擒諸葛亮。有曹休伐吳,看樣也要仔細。臣近得一員大將,使六十斤大刀,騎千里征宛馬,開兩石鐵胎弓,暗藏三個流星錘,百發百中,有萬夫不當之勇,乃隴西狄道人,姓王,名雙,字子全。臣保此人爲先鋒。」司馬懿進一郝昭,曹真亦薦一王雙,互相賭賽。睿大喜,便召王雙上殿。視之,身長九尺,面黑睛黃,熊腰虎背。王雙之勇在曹真口中敘出,王雙之形在曹睿眼中看見。叡笑曰:「朕得此大將,有何慮哉!」遂賜錦袍金甲,封爲虎威將軍、前部大先鋒。此曹睿之許褚也。曹真爲大都督。真謝恩出朝,遂引十五萬精兵,會合郭淮、張郃,分道守把隘口。

卻說蜀兵前隊哨至陳倉,回報孔明,說:「陳倉口已築起一城,內有大將郝昭守把,一回之前,預爲此處埋伏。深溝高壘,遍排鹿角,十分謹嚴;不如棄了此城,從太白嶺鳥道出祁山甚便。」孔明曰:「陳倉正北是街亭,必得此城,方可進兵。」六出祁山而陳倉未得,則有內顧之憂故也。命魏延引兵到城下,四面攻之。連日不能破。魏延復來告孔明,說城難打。孔明大怒,欲斬魏延。忽帳下一人告曰:「某雖無才,隨丞相多年,未嘗報效。願去陳倉城中,說郝昭來降,不用張弓隻箭。」眾視之,乃部曲靳祥也。如李恢之請說馬超。孔明曰:「汝用何言以說之?」祥曰:「郝昭與某,同是隴西人氏,自幼交契。某今到彼,以利害說之,必來降矣。」孔明即令前去。靳祥驟馬徑到城下,叫曰:「郝伯道故人靳祥來見。」城上人報知郝昭。昭令開門放入,登城相見。昭問曰:「故人因何到此?」祥曰:「吾在西蜀孔明帳下,參贊軍機,待以上賓之禮。特令某來見公,有言相告。」昭勃然變色曰:「諸葛亮乃我國仇敵也。吾事魏,汝事蜀,各事其主,昔時爲昆仲,今時爲仇敵。汝再不必多言,便請出城!」司馬懿薦人如此,亦見懿之知人。靳祥又欲開言,郝昭已出敵樓上了。魏軍急催上馬,趕出城外。祥回頭視之,見昭倚定護心木欄杆。祥勒馬以鞭指之曰:「伯道賢弟,何太情薄耶?」昭曰:「魏國法度,兄所知也。吾受國恩,但有死而已,兄不必下說詞。早回見諸葛亮,教快來攻城:吾不懼也!」言非不壯,惜乎事非其主耳。祥回告孔明曰:「郝昭未等某開言,便先阻卻。」孔明曰:「汝可再去見他,以利害說之。」祥又到城下,請郝昭相見。李恢見馬超只是一次,靳祥見郝昭卻是兩番。昭出到敵樓上。祥勒馬高叫曰:「伯道賢弟,聽吾忠言:汝據守一孤城,怎拒數十萬之眾?今不早降,後悔無及!且不順大漢而事奸魏,抑何不知天命、不辨清濁乎?願伯道思之!」郝昭大怒,拈弓搭箭,指靳祥喝曰:「吾前言已定,汝不必再言,可速退,吾不射汝!」馬超一說便來,郝昭再說不從者,一則有人驅之於內,一則無人驅之於內也。靳祥回見孔明,具言郝昭如此光景。孔明大怒曰:「匹夫無禮太甚!豈欺吾無攻城之具耶?」隨叫土人問曰:「陳倉城中,有多少人馬?」土人告曰:「雖不知的數,約有三千人。」孔明笑曰:「量此小城,安能禦我。休等他救兵到,火速攻之。」於是軍中起百乘雲梯,一乘上可立十數人,周圍用木板遮護。軍士各把短梯軟索,聽軍中擂鼓,一齊上城。郝昭在敵樓上望見蜀兵裝起雲梯,四面而來,即令三千軍各執火箭,分佈四面,待雲梯近城,一齊射之。馬謖以三萬人而不能守街亭,郝昭以三千人而能守陳倉者,一則無城以爲固,一則有城以爲固也。孔明只道城中無備,故大造雲梯,令三軍鼓噪吶喊而進;不期城上火箭齊發,雲梯盡焚,梯上軍士多被燒死。城上矢石如雨,蜀兵皆退。司馬懿能取街亭,武侯不能取陳倉者,所遇之人不同,所攻之地亦異耳。孔明大怒曰:「汝燒吾雲梯,吾卻用『沖車』之法。」於是連夜安排下沖車。次日,又四面鼓噪吶喊而進。郝昭急命運石鑿眼,用葛繩穿定飛打,沖車皆被打折。郝昭甚能。孔明又令人運土填城壕,教廖化引三千鍬钁軍,從夜間掘地道,暗入城去。郝昭又於城中掘重壕橫截之。能斷城外之水,不能斷城內之水。如此晝夜相攻,二十餘日,無計可破。孔明不減公輸,郝昭不減墨翟。孔明營中憂悶,忽報東邊救兵到了,旗上書「魏先鋒大將王雙」。孔明問曰:「誰可迎之?」魏延出曰:「某願往。」孔明曰:「汝乃先鋒大將,未可輕出。」又問:「誰敢迎之?」裨將謝雄應聲而出。孔明與三千軍去了。孔明又問曰:「誰敢再去?」裨將龔起應聲要去。孔明亦與三千兵去了。孔明恐城內郝昭引兵沖出,乃把人馬退二十里下寨。

卻說謝雄引軍前行,正遇王雙,戰不三合,被雙一刀劈死。有郝昭之能守,又有王雙之能戰,不想於此處遇著兩個勁敵。蜀兵敗走,雙隨後趕來。龔起接著,交馬只三合,亦被雙所斬。此處寫王雙之勇,爲後回斬王雙伏線。敗兵回報孔明。孔明大驚,忙令廖化、王平、張嶷三人出迎。攻郝昭連換三樣攻法,攻王雙亦連調三次人馬,取一人如取一城之難。兩陣對圓,張嶷出馬,王平、廖化壓住陣角。王雙縱馬來與張嶷交馬,數合不分勝負。雙詐敗便走,嶷隨後趕去。王平見張嶷中計,忙叫曰:「休趕!」畢竟王平精細。嶷急回馬時,王雙流星錘早到,正中其背。嶷伏鞍而走。雙回馬趕來,王平、廖化截住,救得張嶷回陣。王雙驅兵大殺一陣,蜀兵折傷甚多。嶷吐血數口,回見孔明,說:「王雙英雄無敵;如今將二萬兵就陳倉城外下寨,四圍立起排柵,築起重城,深挖壕塹,守禦甚嚴。」孔明見折二將,張嶷又被打傷,即喚姜維曰:「陳倉道口這條路不可行。別求何策?」維曰:「陳倉城池堅固,郝昭守禦甚密,又得王雙相助,實不可取。不若令一大將依山傍水,下寨固守;再令良將守把要道,以防街亭之攻;卻統大軍去襲祁山,某卻如此如此用計,可捉曹真也。」妙在不敘明何計,得下文自見。孔明從其言,即令王平、李恢,引二枝兵守街亭小路;牽制街亭之兵。魏延引一軍守陳倉口。牽制陳倉之兵。馬岱爲先鋒,關興、張苞爲前後救應使,從小徑出斜谷望祁山進發。此是二出祁山。

卻說曹真因思前番被司馬懿奪了功勞,因此到洛口分調郭淮、孫禮東西把守;又聽的陳倉告急,已令王雙去救。聞知王雙斬將立功,大喜,乃令中護軍大將費耀,權攝前部總督,諸將各自守把隘口。忽報山谷中捉得細作來見。曹真令押入,跪於帳前。其人告曰:「小人不是奸細,有機密來見都督,誤被伏路軍捉來,乞退左右。」真乃教去其縛,左右暫退。其人曰:「小人乃姜伯約心腹人也。蒙本官遣送密書。」此姜維用計也。妙在不向姜維一邊寫來,卻在曹真一邊見得。真曰:「書安在?」其人於貼肉衣內取出呈上。真拆視曰:

罪將姜維百拜書呈大都督曹麾下:維念世食魏祿,忝守邊城;叨竊厚恩,無門補報。昨日誤遭諸葛亮之計,陷身於巔崖之中。思念舊國,何日忘之!今幸蜀兵西出,諸葛亮甚不相疑,賴都督親提大兵而來,如遇敵人,可以詐敗;維當在後,以舉火爲號,先燒蜀人糧草,卻以大兵翻身掩之,則諸葛亮可擒也。非敢立功報國,實欲自贖前罪。倘蒙照察,速賜來命。周魴賺曹休書,是虛敘;姜維賺曹真書,是實寫。

曹真看畢,大喜曰:「天使吾成功也!」遂重賞來人,便令回報,依期會合。真喚費耀商議曰:「今姜維暗獻密書,令吾如此如此。」耀曰:「諸葛亮多謀,姜維智廣,或者是諸葛亮所使,恐其中有詐。」此人見識殊勝曹真。真曰:「他原是魏人,不得已而降蜀,又何疑乎?」曹真只自要奪司馬懿之功,故易於中計。耀曰:「都督不可輕去,只守定本寨。某願引一軍接應姜維。如成功,盡歸都督;倘有奸計,某自支當。」太便宜了曹真,可惜了費耀。真大喜,遂令費耀引五萬兵,望斜谷而進。行了兩三程,屯下軍馬,令人哨探。當日申時分,回報:「斜谷道中,有蜀兵來也。」耀忙催兵進。蜀兵未及交戰先退。耀引兵追之,蜀兵又來。方欲對陣,蜀兵又退。如此者三次,省筆。俄延至次日申時。魏軍一日一夜不曾敢歇,只恐蜀兵攻擊;方欲屯軍造飯,忽然四面喊聲大震,鼓角齊鳴,蜀兵漫山遍野而來。先疲之,而後誘之。門旗開處,閃出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其中,令人請魏軍主將答話。只道曹真自來,故親自誘敵耳。不然,割雞焉用牛刀!耀縱馬而出,遙見孔明,心中暗喜,回顧左右曰:「如蜀兵掩至,便退後走;若見山后火起,卻回身殺去,自有兵來相應。」分付畢,躍馬出呼曰:「前者敗將,今何敢又來!」孔明曰:「喚汝曹真來答話!」耀罵曰:「曹都督乃金枝玉葉,安肯與反賊相見耶!」孔明大怒,把羽扇一招,左有馬岱,右有張嶷,兩路兵沖出。魏兵便退。行不到三十里,望見蜀兵背後火起,喊聲不絕。正合姜維之書。費耀只道號火,便回身殺來。蜀兵齊退。耀提刀在前,只望喊處追趕。將次近火,山路中鼓角喧天,喊聲震地,兩軍殺出:左有關興,右有張苞。山上矢石如雨,往下射來。魏兵大敗。費耀知是中計,急退軍望山谷中而走,人馬困乏。爲一夜不曾睡之故。背後關興引生力軍趕來,魏兵自相踐踏及落澗身死者,不知其數。耀逃命而走,正遇山坡口一彪軍,乃是姜維。耀大罵曰:「反賊無信!吾不幸誤中汝奸計也!」維笑曰:「吾欲擒曹真,誤賺汝矣!可惜一篇大文字,卻換了一個小題目。速下馬受降。」耀驟馬奪路,望山谷中而走。忽見谷口火光沖天,背後追兵又至。耀自刎身死,是曹真替死鬼。餘眾皆降。孔明連夜驅兵直出祁山前下寨,收住軍馬,重賞姜維。維曰:「某恨不得殺曹真也!」孔明亦曰:「可惜大計小用矣。」

卻說曹真聽知折了費耀,悔之不及,遂與郭淮商議退兵之策。於是孫禮、辛毗星夜具表申奏魏主,只得又去求司馬懿來救,硬要爭氣,爭氣不來。言蜀兵又出祁山,曹真損兵折將,勢甚危急。睿大驚,即召司馬懿入內曰:「曹真損兵折將,蜀兵又出祁山。卿有何策可以退之?」懿曰:「臣已有退諸葛亮之計。不用魏軍揚武耀威,蜀兵自然走矣。」正是:

已見子丹無勝術,全憑仲達有良謀。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