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方第二十一

《莊子集釋》——郭慶藩

釋文以人名篇。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谿工。姓田,名無擇,字子方,魏之賢人也,文侯師也。文侯是畢萬七世孫,武侯之父也。姓谿,名工,亦魏之賢人。釋文田子方李云;魏文侯師也,名無擇。◎慶藩案:釋文引李云,田子方,名無擇。無擇當作無歝。斁擇皆從睪聲,古通用字。詩大雅思齊古之人無斁,鄭箋作無擇。說文:斁,厭也,一曰終也。無厭則有常,故字曰子方。(禮檀弓鄭注云:方,常也。)數稱雙角反,又所主反。下同。谿音溪,又音兮。司馬本作雞。李云:谿工,賢人也。

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

子方曰:「非也,无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无擇稱之。」谿工是子方鄉里人也,稱說言道,頻當於理,故無擇稱之,不是師。

文侯曰:「然則子无師邪?」

子方曰:「有。」

曰:「子之師誰邪?」

子方曰:「東郭順子。」

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居在郭東,因以爲氏,名順子,子方之師也。既是先生之師,何故不稱說之?

子方曰:「其爲人也真,無假也。所謂真道人也。人貌而天,雖貌與人同,而獨任自然。雖復貌同人理,而心契自然也。虛緣而葆真,虛而順物,故真不失。緣,順也。虛心順物,而恆守真宗,動而常寂。釋文葆真音保。本亦作保。清而容物。夫清者患於大絜,今清而容物,與天同也。郭注云,清者患於大絜,今清而容物,與天同也。釋文大絜音泰。◎俞樾曰:郭注以人貌而天四字爲句,殆失其讀也。此當以人貌而天虛爲句。人貌天虛,相對成義。緣而保真爲句,與清而容物相對成義。虛者,孔竅也。淮南子氾論篇若循虛而出入,高注曰:虛,孔竅也。訓孔竅,故亦訓心。俶真篇虛室生白,注曰:虛,心也。太玄斷初一曰斷心滅斧,失初一曰刺虛滅刃。滅刃與滅斧同,刺虛與斷心同,故毅初一曰懷威滿虛,猶言滿心也。說詳太玄經。此云人貌而天虛即人貌而天心,言其貌則人,其心則天也。學者不達虛字之義,誤屬下讀,則人貌而天句文義不完。下兩句本相儷者亦參差不齊矣。養生主篇緣督以爲經,釋文引李云:緣,順也。緣而葆真者,順而葆真也。上綴虛字亦爲無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曠然清虛,正己而已,而物邪自消。世間無道之物,斜僻之人,東郭自正容儀,令其曉悟,使惑亂之意自然消除也。釋文物邪似嗟反。无擇何足以稱之!」師之盛德,深玄若是,無擇庸鄙,何足稱揚也!

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儻然,自失之貌。聞談順子之德,儻然靡據,自然〔校:輯要本無「然」字,當從。〕失所謂,故終日不言。於是召前立侍之臣,與之語話,歎東郭子之道,深遠難知,諒全德之人,可以君子萬物也。釋文儻然敕蕩反。司馬云:失志貌。而語魚據反。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爲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自覺其近。釋文聖知音智。之行下孟反。形解户買反。口鉗其炎反,(餘)〔徐〕〔校:徐字依世德堂本改。〕其嚴反。吾所學者直土梗耳,非真物也。我初昔修學,用先王聖智之言,周孔仁義之行,爲窮理至極;今聞說子方之師,其道弘博,遂使吾形解散,不能動止,口舌鉗困,無可言語,自覺所學,土人而已,逢雨則壞,並非真物。土梗者,土人也。釋文如字。本亦作真,下句同。元嘉本此作真,下句作直。◎盧文弨曰:今本作真。土梗更猛反。司馬云:土梗,土人也,遭雨則壞。◎慶藩案:文選劉孝標廣絶交論注引司馬云:梗,土之榛梗也。一切經音義二十引司馬云:土梗,土之木梗,亦木人也;土木相偶,謂以物像人形,皆曰偶耳。與釋文異。夫魏真爲我累耳!」知至貴者,以人爵爲累也。既聞真道,隳體坐忘,故知爵位壇土,適爲憂累耳。

温伯雪子適齊,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姓温,名伯,字雪子,楚之懷道人也。中國,魯國也。陋,拙也。自楚往齊,途經於魯,止於主人之舍。魯人是孔子門人,聞温伯雪賢人,請欲相見。温伯不許,云:「我聞中國之人,明於禮義聖跡,而拙於知人心,是故不欲見也。」釋文温伯雪子李云:南國賢人也。

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温伯至齊,反還舍魯,是前之人,復欲請見。温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蘄,求也。振,動也。昔我往齊,求見於我,我今還魯,復來求見,必當别有所以,故欲感動我來。釋文音祈。

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耶?」前後見客,頻自嗟嘆,温伯僕隸,怪而問之。

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槃辟其步,逶蛇其跡。擎跪揖讓,前卻方圓,逶迤若龍,槃辟如虎。釋文從容七容反。槃辟婢亦反。如字。本又作逶,於危反。◎盧文弨曰:今本遺作逶。以支反。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校:闕誤引江南古藏本道作導。〕我也似父,禮義之弊,有斯飾也。釋文其道音導。是以歎也。」匡諫我也,如子之事父;訓導我也,似父之敎子。夫遠近尊卑,自有情義,既非天性,何事殷勤!是知聖跡之弊,遂有斯矯,是以歎之也。

仲尼見之而不言。已知其心矣。子路曰:「吾子欲見温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二人得意,所以忘言。仲由怪之,是故起問。

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目裁往,意已達,無所容其德音也。擊,動也。夫體悟之人,忘言得理,目裁運動而玄道存焉,無勞更事辭費,容其聲說也。釋文夫人音符。目擊而道存矣司馬云:見其目動而神實已著也。擊,動也。郭云:目裁往,意已達。

顔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絶塵,而回瞠若乎後矣!」

夫子曰:「回,何謂邪?」

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絶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奔逸絶塵,急走也。瞠,直目貌也。滅塵迅速,不可追趁,故直視而在後也。器,爵位也。夫子不言而爲人所信,未曾親比而與物周旋,實無人君之位而民足蹈乎前而眾聚也。不知所然而然,直置而已矣,所謂奔逸絶塵也。釋文奔逸司馬〔本〕又(本)〔校:本又及丑字依世德堂本改。〕作徹。敕庚反,又(尹)〔丑〕郎反。字林云:直視貌。一音杜哽反,又敕孟反。◎慶藩案:後漢書逸民傳注、文選范蔚宗逸民傳論注,並引司馬云:言不可及也。釋文闕。不比而周毗志反。滔乎前吐刀反。謂無人君之器,滔聚其前也。又杜高反。

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夫心以死爲死,乃更哀〔校:「哀」原作「速」,據輯要本改。〕其死;其死之速,由哀以自喪也。無哀則已,有哀則心死者,乃哀之大也。夫不比而周,不言而信,葢由虛心順物,豈徒然哉!何可不忘懷鑒照,夷心審察耶!夫情之累者,莫過心之變易,變易生滅,深可哀傷,而以生死,哀之次也。釋文惡可音烏。察與音餘。下哀與同。自喪息浪反。下章同。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皆可見也。夫夜暗晝明,東出西入,亦(由)〔猶〕人入幽出顯,死去生來。故知人之死生,譬天之晝夜,以斯寓比,亦何惜哉!◎家世父曰:日之出也,乘之以動焉,其入也,人斯息焉,惟其明也。物之待明而動者,莫能外也;待明而動,待氣而生,順之而已矣。不能御氣而爲生,則亦不能强致其明而爲動。昔日之明,(獨)〔猶〕今日之明也,而固不能執今日之明,一一以規合夫昔。執今之明以規合夫昔,是交臂而失之也。彼有彼之步趨,此有此之步趨。肖者,步趨也,所以肖者,非步趨也,兩相忘於步趨之中,而後與道大適。惟能忘也,而後所以不忘者於是乎存。於人之步趨無所待焉,是乘日之明而不知動者也,謂之人死;於人之步趨强致以求(活)〔合〕焉,是忘今日之明而求之昔也,是之謂心死。死者,襲焉而不化,執焉而不移者也。莊子語妙,惟當以神悟之。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目成見功,足成行功也。趾,足也。夫人百體,稟自陰陽,目見足行,資乎造化,若不待此,何以成功!故知死生非關人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直以不見爲亡耳,竟不亡。見日出謂之存,覩日入謂之亡,此葢凡情之浪執,非通聖人之達觀。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待隱謂之死,待顯謂之生,竟無死生也。夫物之隱顯,皆待造化,隱謂之死,顯謂之生。日出入既無存亡,物隱顯豈有生死耶!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夫有不得變而爲無,故一受成形,則化盡無期也。夫我之形性,稟之造化,明闇妍醜,崖分已成,一定已後,更無變化,唯常端然待盡,以此終年。妍醜既不自由,生死理亦當任也。效物而動,自無心也。夫至聖虛凝,感來斯應,物動而動,自無心者也。日夜无隙,恆化新也。變化日新,泯然而無閒隙。而不知其所終;不以死爲死也。隨之不見其後。薰然其成形,薰然自成,又奚爲哉!薰然,自動之貌。薰然稟氣成形,無物使之然也。釋文薰然許云反。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徂。不係於前,與變俱往,故日徂。徂,往也。達於時變,不能預作規模,體於日新,是故與化俱往也。釋文日徂如字。司馬本作疽,云:病也。

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夫變化不可執而留也。故雖執臂〔校:王叔岷云:執臂當作交臂。〕相守而不能令停,若哀死者,則此亦可哀也。今人未嘗以此爲哀,奚獨哀死耶!孔丘顔子,賢聖二人,共修一身,各如交臂;而變化日新,遷流迅速,牢執固守,不能暫停,把臂之間,欻然已謝,新既行矣,故以失焉。若以失故而悲,此深可哀也。釋文能令力呈反。下章注同。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爲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唐肆,非停馬處也,言求向者之有,不可復得也。人之生,若馬之過肆耳,恆無駐須臾,新故之相續,不舍晝夜也。著,見也,言汝殆見吾所以見者耳。吾所以見者,日新也,故已盡矣,汝安得有之!殆,近也。著,見也。唐,道;肆,市也。吾所見者,變故日新者也。顔回孔子,對面清談,向者之言,其則非遠,故言殆著也。彼之故事,於今已滅,汝仍求向時之有,謂在於今者耳,〔所〕謂求馬於唐肆也。唐肆非停馬之處也,向者見馬,市道而行,今時覆尋,馬已過去。亦猶向者之跡已滅於前,求之於今,物已變矣。故知新新不住,運運遷移耳。釋文音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郭著音張慮反。注同。又一音張略反。司馬云:吾所以著者外化也,汝殆庶於此耳。吾一不化者,則非汝所及也。是求馬於唐肆也郭云:唐肆非停馬處也。李同。又云:唐,亭也。司馬本作廣肆,云:廣庭也,求馬於市肆廣庭,非其所也。馬處昌慮反。可復扶又反。不舍音捨。吾服女也甚忘,服者,思存之謂也。甚忘,謂過去之速也。言汝去忽然,思之恆欲不及。〔校:劉文典云:復當依正文作服。〕者,尋思之謂也。向者之汝,於今已謝,吾復思之,亦竟忘失。女服吾也亦甚忘。俱爾耳,不問賢之與聖,未有得停者。變化日新,不簡賢聖。豈唯於汝,抑亦在吾。汝之思吾,故事亦滅。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校:唐寫本無故字。〕吾,吾有不忘者存。」不忘者存,謂繼之以日新也。雖忘故吾而新吾已至,未始非吾,吾何患焉!故能離俗絶塵而與物無不冥也。夫變化之道,無時暫停,雖失故吾而新吾尚在,斯有不忘者存也,故未始非吾,汝何患也!釋文離俗力智反。下章文同。

孔子見老耼,老耼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慹然似非人。寂泊之至。釋文被髮皮寄反。而干本或作乾。◎盧文弨曰:今本作乾。乃牒反,又丁立反。司馬云:不動貌。說文云:怖也。步各反。孔子便而待之,既新沐髮,曝之令乾,凝神寂泊,慹然不動,(摇)〔掘〕〔校:掘字依正文改。〕若槁木,故似非人。孔子見之,不敢往觸,遂便徙所,消息待之。釋文便而待待或作侍。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無其心身,而後外物去也。俄頃之間,入見老子,云:「丘見先生,眼爲眩燿,忘遣形智,信是聖人;既而離異於人,遺棄萬物,亡於不測而冥於獨化也。」釋文見曰賢遍反。玄遍反。音餘。下同。掘若徐音屈。槁木苦老反。

老耼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初未有而欻有,故遊於物初,〔校:《南華眞經注疏》此句爲「初者,未有而欻有。故遊於物之初」。〕然後明有物之不爲而自有也。初,本也。夫道通生萬物,故名道爲物之初也。遊心物初,則是凝神妙本,所以形同槁木,心若死灰也。釋文而欻訓弗反。

孔子曰:「何謂邪?」雖聞聖言,未識意謂。

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欲令仲尼必求於言意之表也。辟者,口開不合也。夫聖心非不能知,爲其無法可知;口非不能辯,爲其無法可辯。辯之則乖其體,知之則喪其真,是知至道深玄,超言意之表,故困焉辟焉。釋文口辟必亦反。司馬云:辟,卷不開也。又婢亦反,徐敷赤反。嘗爲汝議乎其將。試議陰陽以擬向之無形耳,未之敢必。夫至理玄妙,非言意能詳。試爲汝議論陰陽,將擬議大道,雖即仿象,未即是真矣。釋文嘗爲于僞反。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言其交也。肅肅,陰氣寒也;赫赫,陽氣熱也;近陰中之陽,陽中之陰,言其交泰也。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爲之紀而莫見其形。莫見爲紀之形,明其自爾。陽氣下降,陰氣上昇,二氣交通,遂成和合,因此和氣而物生焉。雖復四序炎涼,紀綱庶物,而各自化,故莫見綱紀之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爲,未嘗守故。陰消陽息,夏滿冬虛,夜晦晝明,日遷月徙,新新不住,故日有所爲也。而莫見其功。自爾故無功。玄功冥濟,故莫見爲之者也。生有所乎萌,萌於未〔校:輯要本無「未」字。〕聚也。萌於無物。死有所乎歸,歸於散也。歸於未生。始終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窮。所謂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死生終始,反覆往來,既無端緒,誰知窮極!故至人體達,任其變也。非是也,且孰爲之宗!」若非是虛通生化之道,誰爲萬物之宗本乎!夫物云云,必資於道也。釋文且孰如字。舊子餘反。

孔子曰:「請問遊是。」請問:「遊心是道,其術如何?必得遊是,復有何功力也?」

老耼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至美無美,至樂無樂故也。夫證於玄道,美而歡暢,既得無美之美而遊心無樂之樂者,可謂至極之人也。釋文至樂音洛。下及注同。

孔子曰:「願聞其方。」方,猶道也。請說至美至樂之道。

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死生亦小變也。疾,患也。易,移也。夫食草之獸,不患移易藪澤;水生之蟲,不患改易池沼;但有草有水,則不失大常,從東從西,葢小變耳。亦猶人處於大道之中,隨變任化,未始非我,此則不失大常,生死之變,葢亦小耳。釋文行小下孟反,又如字。喜怒哀樂不入於胷次。知其小變而不失大常(故)〔也〕。〔校:也字依趙諫議本改。〕喜順,怒逆,樂生,哀死,夫四者生崖之事也。而死生無變於己,喜怒豈入於懷中也!釋文胷次李云:次,中也。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爲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爲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愈不足患。夫天地萬物,其體不二,達斯趣者,故能混同。是以物我皆空,百體將爲塵垢;死生虛幻,終始均乎晝夜。死生不能滑亂,而況得喪禍福生崖之事乎!愈不足以介懷也。釋文能滑古没反。所介音界。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知身之貴於隸,故棄之若遺土耳。苟知死生之變所在皆我,則貴者常在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所貴者我也,而我與變俱,故無失也。夫舍棄僕隸,事等泥塗,故知貴在於我,不在外物,我將變俱,故無所喪也。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爲道者解乎此。」所謂縣解。夫世物遷流,未嘗有極,而隨變任化,誰復累心!唯當修道達人,方能解此。釋文解乎户買反。注同。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配,合也。脱,免也。老子德合二儀,明齊三景,故應忘言歸理,聖智自然。今乃盛談至言以修心術,然則古之君子,誰能遺於言說而免於修爲者乎?

老耼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无爲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不脩不爲而自得也。汋,水(也)澄湛也。言水之澄湛,其性自然,汲取利潤,非由修學。至人玄德,其義亦然,端拱巖廊而物不能離,澤被羣品,日用不知。若天高地厚,日月照明,夫何修爲?自然而已矣。釋文音灼,又上若反。李以略反。李云:取也。◎家世父曰:說(水)〔文〕汋,激水聲也;井一有水,一無水,謂之瀱汋。所引爾雅釋水文。郭璞注爾雅,引山海經天井夏有水冬無水,即此類。汋者,水自然涌出,非若泉之有源,而溪澗之交匯以流行也。說文:激,水礙邪疾波也。謂有所礙而邪出疾行,故有聲。水之涌出,亦若激而有聲。無爲而才自然,言無有疏導之者。釋文引李云,汋,取也。誤。

孔子出,以告顔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醯雞者,甕中之蠛蠓。釋文醯雞許西反,郭云:醯雞,甕中之蠛蠓也。司馬云:若酒上蠛蠓也。◎慶藩案:太平御覽三百九十五引司馬云:醯雞,酒上飛蚋。與釋文小異。甕中烏弄反。亡結反。無孔反。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比吾〔校:據輯要本「吾」下删「全」字。〕於老耼,猶甕中之與天地矣。醯雞,醋甕中之蠛蠓,每遭物葢甕頭,故不見二儀也。亦猶仲尼遭聖跡蔽覆,不見事理,若無老子爲發覆葢,則終身不知天地之大全,虛通之妙道也。

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爲先生方者。」方,術也。莊子是六國時人,與魏惠王、齊威王同時,去魯哀公一百二十年,如此言見魯哀公者,葢寓言耳。然魯則是周公之後,應是衣冠之國。又孔子生於魯,盛行五德之敎,是以門徒三千,服膺儒服,長裾廣袖,魯地必多,無爲之學,其人鮮矣。釋文莊子見賢遍反,亦如字。魯哀公司馬云:莊子與魏惠王、齊威王同時,在哀公後百二十年。

莊子曰:「魯少儒。」夫服以象德,不易其人,莊子體知,故譏儒少。

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哀公庸暗,不察其道,直據衣冠,謬稱多儒。

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履句屨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爲其服也;爲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句,方也。緩者,五色絛繩,穿玉玦以飾佩也。玦,決也。本亦有作綬字者。夫天員地方,服以象德。故戴圓冠以象天者,則知三象之吉凶;履方屨以法地者,則知九州之水陸;曳綬佩玦者,事到而決斷。是以懷道之人,不必爲服,爲服之者,不必懷道。彼己之子,今古有之,是故莊生寓言辯說也。釋文古亂反。圜冠音圓。履句音矩,徐其俱反。李云:方也。徐居具反。户管反。司馬本作綬。佩玦古穴反。◎慶藩案:說文𦅻繛二字互訓,緩者,寬綽之意。晉書緩帶輕裘,緩帶,猶博帶也。緩佩玦,言所佩者玦,而繫之帶間,寬綽有餘也。釋文引司馬本作綬,誤。而斷丁亂反。公固以爲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无此道而爲此服者,其罪死!』

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无敢儒服者,有服無道,罪合極刑,法令既嚴,不敢犯者,號經五日,無復一儒也。釋文號於國號,號令也。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

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德充於內者,不脩飾於外。一人,謂孔子。孔子聖人,觀機吐智,若鏡之照,轉變無窮,舉國一人,未足多也。

百里奚爵禄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姓孟,字百里奚,秦之賢人也。本是虞人,虞被(秦)〔晉〕亡,遂入秦國。初未遭用,貧賤飯牛。安於飯牛,身甚肥悦,忘於富貴,故爵禄不入於心。後穆公知其賢,委以國事,都不猜疑,故云忘其賤矣。釋文故飯煩晚反。忘其賤與之政也謂忘其飯牛之賤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內自得者,外事全也。有虞,舜也,姓僞氏,字重華。遭後母之難,頻被躓頓,而不以死生經心,至孝有聞,感動天地,於是堯妻以二女,委以萬乘,故足以動人也。

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宋國之君,欲畫國中山川地土圖樣,而畫師並至,受君令命,拜揖而立,調朱和墨,爭競功能。除其受揖,在外者半,言其趨競者多。釋文受揖而立司馬云:受命揖而立也。本或作𦧑,〔校:釋文原本作{舌宅}。字當作𦧇。說文作舓,云:以舌取食也。從舌,易聲。神旨切。或從也。〕食紙反。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校:趙諫議本般作槃。〕礡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內足者,神閒而意定。儃儃,寬閒之貌也。內既自得,故外不矜持,徐行不趨,受命不立,直入就舍,解衣箕坐,倮露赤身,曾無懼憚。元君見其神彩,可謂真畫者也。釋文儃儃吐袒反,徐音但。李云:舒閒之貌。字又作褩。傍各反,徐敷各反。司馬云:般礡,謂箕坐也。本又作羸,同。力果反。司馬云:將畫,故解衣見形。神閒音閑。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聊以卒歲。臧者,近渭水地名也。丈夫者,寓言於太公也。吕望未遭文王之前,綸釣於臧地,無心施餌,聊自寄此逍遥。釋文文王觀於臧李云:臧,地名也。司馬本作文王微服而觀於臧。丈夫本或作丈人。非持其釣有釣者也,竟無所求。常釣也。不以得失經意,其假於〔校:「假於」原作「於假」,據輯要本乙。〕釣而已。非執持其釣,有意羨魚,常遊渭濱,卒歲而已。

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文王既見賢人,欲委之國政,復恐皇親宰輔,猜而忌之;既欲捨而釋之,不忍蒼生失於覆蔭,故言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𩑞,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瘳乎!既欲任賢,故託諸夢想,乃屬語臣佐云:「我昨夜夢見賢良之人,黑色而有鬚髯,乘駁馬而蹄偏赤,號令我云:『寄汝國政於臧丈人,慕賢進隱,則民之荒亂病必瘳差矣。』」駁,亦有作騂字者,隨字讀之也。釋文旦而屬音燭。之夫夫〔校:夫夫,今書作大夫。〕皆方于反。司馬云:夫夫,大夫也。一云:夫夫,古讀爲大夫。◎慶藩案:昔者,夜者也。古謂夜爲昔。或爲昔者(晏子春秋雜下篇有梟昔者鳴,說苑辨物篇亦作昔者。王念孫云:古謂夜爲昔。),或爲夜者(晏子春秋外篇寡人夜者聞西方有男子哭。夜曰夜者,故晝亦曰晝者。晏子春秋雜上篇晝者進膳是也。),或曰夕者(晏子春秋下篇夕者瞢與二日鬭。),皆其證。𩑞而占反,郭李而兼反,又而銜反。駁馬邦角反。偏朱蹄李云:一蹄偏赤也。瘳乎敕留反。』」

諸大夫蹵然曰:「先君王也。」文王之父季歷生存之日,黑色多髯,好乘駁馬,駁馬蹄偏赤。王之所夢,乃是先君敎令於王,是以蹵然驚懼也。釋文蹵然子六反。本或作愀,在久七小二反。先君王也司馬云:言先君王靈神之所致。◎俞樾曰:先君下疑奪命字。此本作先君命王也,故下文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

文王曰:「然則卜之。」

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又何卜焉!」此是先君令命,決定無疑,卜以決疑,不疑何卜也!釋文之令本或作命。◎盧文弨曰:今本作命。王其無它司馬云:無違令。

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君臣契協,遂迎丈人,拜爲卿輔,授其國政。於是典憲刑法,一施無改,偏曲敕令,無復出行也。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羣,長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入於四竟。植,行列也,亦言境界列舍以受諫書也,亦言是諫士之館也。庾,六斗四升也。爲政三年,移風易俗,君臣履道,無可箴規,散卻列士之爵,打破諫書之館,上下咸亨,長官不顯其德,遐邇同軌,度量不入四境。釋文列士壞音怪。下同。音直。散羣司馬云:植,行列也。散羣,言不養徒眾也。一云:植者,疆界頭造羣屋以待諫者也。◎俞樾曰:司馬兩說,並未得植字之義。宣二年左傳華元爲植,杜注曰:植,將主也。列士必先有主而後得有徒眾,故欲散其羣,必先壞其植也。丁丈反。下同。官者不成德司馬云:不利功名也。斔斛音庾。李云:六斛四斗曰斔。司馬本作斔斞,云:斔讀曰鍾,斞讀曰臾。四竟音境。下同。列士壞植散羣,則尚同也;所謂和其光,同其塵。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絜然自成,則與眾務異也。斔斛不敢入於四竟,則諸侯无二心也。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量衡也。天下大同,不競忠諫,事無隔異,則德不彰,五等守分,則四方寧謐也。

文王於是焉以爲大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无聞。爲功者非己,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事遂而名不得不去,名去身退,乃可以及天下也。〔校:趙諫議本無也字。〕俄頃之間,拜爲師傅,北面事之,問其政術。無心榮寵,故泛然而辭;(其)〔冥〕意消聲,故昧然不應。由名成身退,推功於物,不欲及於天下,故逃遁無聞。然吕佐周室,受封於齊,檢於史傳,竟無逃跡,而云夜遁者,葢莊生之寓言也。釋文大師音泰。昧然音妹。泛然徐敷劍反。夜遁(徐)〔徒〕困反。

顔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爲乎?」顔子疑於文王未極至人之德,真人不夢,何以夢乎?

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盡之也,任諸大夫而不自任,斯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斯須者,百姓之情,當悟未悟之頃,故文王循而發之,以合其大情也。斯須(由)〔猶〕須臾也。循,順也。夫文王聖人,盡於妙理,汝宜寢默,不勞譏刺。彼直隨任物性,順蒼生之望,欲悟未悟之頃,進退須臾之間,故託夢以發其性耳,未足怪也。釋文刺焉七賜反。

列禦寇爲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貫,盈貫,謂溢鏑也。釋文爲伯昏于僞反。盈貫古亂反。司馬云:鏑也。丁歷反。措杯水其肘上,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右手放發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禦寇無人,內篇具釋。盈貫,滿鏃也。措,置也。禦寇風仙,(魯)〔鄭〕之善射,右手引弦,如附枝而滿鏑,左手如拒石,置杯水於肘上,言其停審敏捷之至也。釋文七故反。其肘竹九反。如拒音矩。本亦作矩字。發之,適矢復沓,矢去也。箭適去,復歃沓也。釋文適矢丁歷反。復沓扶又反。注及下同。色洽反,又初洽反。方矢復寓。箭方去未至的也,復寄杯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也。適,往也。沓,重也。寓,寄也。弦發矢往,復重沓前箭,所謂擘括而入者。箭方適垜,未至於的,復寄杯水,言其敏捷。寓字亦作隅者,言圓鏑重沓,破括方全,插孔復於隅角也。當是時,猶象人也。不動之至。象人,木偶土梗人也。言禦寇當射之時,掘然不動,猶土木之人也。◎家世父曰:適矢復沓,狀矢之發;方矢復寓,狀矢之彀。說文:多言沓沓,如水之流。言一矢適發,一矢復涌出也。寓,寄也,言一矢方釋,一矢復在彀也。象人,猶鄭康成之云相人偶。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言汝雖巧,仍是有心之射,非忘懷無心,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七尺曰仞,深七百尺也。若,汝也。此是不射之射也。

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禦寇而進之。禦寇伏地,汗流至踵。前略陳射意,此直欲彎弓。逡巡,猶卻行也。進,讓也。登峻聳高山,履危懸之石,臨極險之淵,仍背淵卻行,足垂二分在外空裏。控弦自若,揖禦寇而讓之。禦寇怖懼,不能舉頭,於是冥目伏地,汗流至腳也。釋文逡巡七旬反。汗流户旦反。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揮斥,猶縱放也。夫德充於內,則神滿於外,無遠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審安危之機而泊然自得也。〔校:趙諫議本無也字。〕◎慶藩案:潛與闚對文。潛,測也,與闚之意相近。古訓潛爲測,見爾雅釋文音輝。音尺,李音託。郭云:揮斥,猶放縱。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不能明至分,故有懼,有懼而所喪多矣,豈唯射乎!揮斥,猶縱放也。恂,懼也。夫至德之人,與大空等量,故能上闚青天,下隱黃泉,譬彼神龍,升沈無定,縱放八方,精神不改,臨彼萬仞,何足介懷!今我觀汝有怵惕之心,眼目眩惑,懷恂懼之志,汝於射(之)〔中〕〔校:中字依正文改。〕危殆矣夫!釋文怵然敕律反。有恂李又作眴,音荀。爾雅云:恂,慄也。目之志恂,謂眩也,欲以眩悦人之目,故怵也。於中丁仲反,又如字。中,精神也。所喪息浪反。後章同。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爲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无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子之用心獨柰何?」肩吾,隱者也。叔敖,楚之賢人也。栩栩,歡暢之貌也。夫達者毁譽不動,寵辱莫驚,故孫叔〔校:據道藏成疏本、輯要本及正文補「叔」字。〕敖三仕而不榮華,三黜而無憂色。肩吾始聞其言,猶懷疑惑,復察其貌,栩栩自懽,若爲用心,獨得如此也?釋文栩栩況甫反。

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爲得失之非我也,而无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夫軒冕榮華,物來儻寄耳,故其來不可遣卻,其去不可禁止。窮通得喪,豈由我哉!達此去來,故無憂色,何有藝術能過人耶!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曠然無係,玄同彼我,則在彼非獨亡,在我非獨存也。亡,失也。且不知榮華定在彼人,定在我己?若在彼邪?則於我爲失;若在我邪?則於彼爲失。而彼我既其玄同,得喪於乎自泯也。◎慶藩案:彼我皆亡,言不在我,不在彼也。淮南詮言篇亡乎萬物之中,高注曰:不在萬物之中也。即此義。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躊躇四顧,謂無可無不可。躊躇是逸豫自得,四顧是高視八方。方將磅礡萬物,揮斥宇宙,有何容暇至於人世,留心貴賤之間乎!故去之而無憂色也。釋文直留反。直於反。

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伏戲黃帝者,功號耳,非所以功者也。故況功號於所以功,相去遠矣,故其名不足以友其〔校:其字,元纂圖互注本、明世德堂本及道藏焦竑本並作於,宋本作其。王叔岷云:當作於。〕人也。仲尼聞孫叔敖之言而美其德,故引遠古以證斯人。古之真人,窮微極妙,縱有智言之人,不得辯說,美色之姿,不得淫濫,盜賊之徒,何能劫剥,三皇五帝,未足交友也。釋文得劫居業反。元嘉本作卻。伏戲音羲。死生亦大矣,而无變乎己,況爵禄乎!人雖日新,死生大矣,而不變於己;況於爵禄,豈復栖心!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割肌膚以爲天下者,彼我俱失也;使人人自得而已者,與人而不損於己也。其神明充滿天地,故所在皆可,所在皆可,故不損己爲物而放於自得之地也。介,礙也。既,盡也。夫真人入火不熱,入水不濡,經乎大山而神無障礙,屈處卑賤,其道不虧,德合二儀,故充滿天地,不損己爲物,故愈有也。釋文大山音泰。無介音界。不憊皮拜反。以爲于僞反。下同。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言有三亡徵也。楚文王共凡僖侯同坐,論合從會盟之事。凡是國名,周公之後,國在汲郡界,今有凡城是也。三者,(爲)〔謂〕不敬鬼、尊賢、養民也。而楚大凡小,楚有吞夷之意,故使從者以言感也。◎俞樾曰:楚王左右言凡亡者三人也。郭注曰言有三亡徵也,非是。釋文凡君如字。司馬云:凡,國名,在汲郡共縣。案左傳,凡,周公之後也。隱七年,天王使凡伯來聘。俗本此後有孔子窮於陳蔡及孔子謂顔回二章,與讓王篇同,眾家并於讓王篇音之。檢此二章無郭注,似如重出。古本皆無,謂無者是也。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遺凡故也。自得造化,怡然不懼,可謂周公之後,世不乏賢也。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夫遺之者不以亡爲亡,則存亦不足以爲存矣。曠然無矜,乃常存也。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存亡更在於心之所(惜)〔措〕〔校:措字依明世德堂本改。〕耳,天下竟無存亡。夫存亡者,在〔校:「在」原作「有」,據道藏成疏本、輯要本改。〕心之得喪也;既冥於得喪,故亡者未必亡而亡者更存,存者不獨存而存者更亡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