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詩正義》——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疏。

夫《詩》者,論功頌德之歌,止僻防邪之訓,雖無為而自發,乃有益於生靈。六情靜於中,百物蕩於外,情緣物動,物感情遷。若政遇醇和,則歡娛被於朝野,時當慘黷,亦怨剌形於詠歌。作之者所以暢懷舒憤,聞之者足以塞違從正。發諸情性,諧於律呂,故曰“感天地,動鬼神,莫近於《詩》”。此乃《詩》之為用,其利大矣。

若夫哀樂之起,冥於自然,喜怒之端,非由人事。故燕雀表啁噍之感,鸞鳳有歌舞之容。然則《詩》理之先,同夫開辟,《詩》跡所用,隨運而移。上皇道質,故諷諭之情寡。中古政繁,亦謳歌之理切。唐、虞乃見其初,犧、軒莫測其始。於后時經五代,篇有三千,成、康沒而頌聲寢,陳靈興而變風息。先君宣父,釐正遺文,緝其精華,褫其煩重,上從周始,下暨魯僖,四百年閒,六詩備矣。卜商闡其業,雅頌與金石同和;秦正燎其書,簡牘與煙塵共盡。漢氏之初,《詩》分為四:申公騰芳於鄢郢,毛氏光價於河閒,貫長卿傳之於前,鄭康成箋之於后。晉、宋、二蕭之世,其道大行;齊、魏兩河之閒,茲風不墜。

其近代為義疏者,有全緩、何胤、舒瑗、劉軌思、劉丑、劉焯、劉炫等。然焯、炫并聰穎特達,文而又儒,擢秀幹於一時,騁絕轡於千里,固諸儒之所揖讓,日下之無雙,於其所作疏內特為殊絕。今奉敕刪定,故據以為本。然焯、炫等負恃才氣,輕鄙先達,同其所異,異其所同,或應略而反詳,或宜詳而更略,準其繩墨,差忒未免,勘其會同,時有顛躓。今則削其所煩,增其所簡,唯意存於曲直,非有心於愛憎。謹與朝散大夫行太學博士臣王德韶、徵事郎守四門博士臣齊威等對共討論,辨詳得失。至十六年,又奉敕與前脩疏人及給事郎守太學助教云騎尉臣趙乾葉、登仕郎守四門助教云騎尉臣賈普曜等,對敕使趙弘智覆更詳正,凡為四十卷,庶以對揚圣范,垂訓幼蒙,故序其所見,載之於卷首云爾。

◎詩譜序

詩之興也,諒不於上皇之世。

[疏]正義曰:上皇謂伏犧,三皇之最先者,故謂之上皇。鄭知于時信無詩者,上皇之時,舉代淳樸,田漁而食,與物未殊。居上者設言而莫違,在下者群居而不亂,未有禮義之教,刑罰之威,為善則莫知其善,為惡則莫知其惡,其心既無所感,其志有何可言,故知爾時未有詩詠。

大庭、軒轅逮於高辛,其時有亡載籍,亦蔑云焉。

[疏]正義曰:鄭注《中候·敕省圖》,以伏犧、女媧、神農三代為三皇,以軒轅、少昊、高陽、高辛、陶唐、有虞六代為五帝。德合北辰者皆稱皇,感五帝座星者皆稱帝,故三皇三而五帝六也。大庭,神農之別號。大庭、軒轅疑其有詩者,大庭以還,漸有樂器,樂器之音,逐人為辭,則是為詩之漸,故疑有之也。《禮記·明堂位》曰:“土鼓、蕢桴、葦籥,伊耆氏之樂也。”注云:“伊耆氏,古天子號。”《禮運》云:“夫禮之初,始諸飲食。蕢桴而土鼓。”注云:“中古未有釜甑。”而中古謂神農時也。《郊特牲》云:“伊耆氏始為蠟。”蠟者,為田報祭。案《易·系辭》稱農始作耒耜以教天下,則田起神農矣。二者相推,則伊耆、神農并與大庭為一。大庭有鼓籥之器,黃帝有《云門》之樂,至周尚有《云門》,明其音聲和集。既能和集,必不空弦,弦之所歌,即是詩也。但事不經見,故總為疑辭。案《古史考》云“伏犧作瑟”,《明堂位》云“女媧之笙簧”,則伏犧、女媧已有樂矣。鄭既信伏犧無詩,又不疑女媧有詩,而以大庭為首者,原夫樂之所起,發於人之性情,性情之生,斯乃自然而有,故嬰兒孩子則懷嬉戲抃躍之心,玄鶴蒼鸞亦合歌舞節奏之應,豈由有詩而乃成樂,樂作而必由詩?然則上古之時,徒有謳歌吟呼,縱令土鼓、葦籥,必無文字雅頌之聲。故伏犧作瑟,女媧笙簧,及蕢桴、土鼓,必不因詩詠。如此則時雖有樂,容或無詩。鄭疑大庭有詩者,正據后世漸文,故疑有爾,未必以土鼓、葦籥遂為有詩。若然,《詩序》云“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乃永歌嗟嘆。聲成文謂之音”,是由詩乃為樂者。此據后代之詩因詩為樂,其上古之樂必不如此。鄭說既疑大庭有詩,則書契之前已有詩矣。而《六藝論·論詩》云:“詩者,弦歌諷諭之聲也。自書契之興,樸略尚質,面稱不為諂,目諫不為謗,君臣之接如朋友然,在於懇誠而已。斯道稍衰,奸偽以生,上下相犯。及其制禮,尊君卑臣,君道剛嚴,臣道柔順,於是箴諫者希,情志不通,故作詩者以誦其美而譏其過。”彼書契之興既未有詩,制禮之后始有詩者,《藝論》所云今詩所用誦美譏過,故以制禮為限。此言有詩之漸,述情歌詠,未有箴諫,故疑大庭以還。由主意有異,故所稱不同。禮之初與天地并矣,而《藝論·論禮》云“禮其初起,蓋與詩同時”,亦謂今時所用之禮,不言禮起之初也。

《虞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然則《詩》之道放於此乎!

[疏]正義曰:《虞書》者,《舜典》也。鄭不見《古文尚書》,伏生以《舜典》合於《堯典》,故鄭注在《堯典》之末。彼注云:“詩所以言人之志意也。永,長也,歌又所以長言詩之意。聲之曲折,又長言而為之。聲中律乃為和。”彼《舜典》命樂,已道歌詩,經典言詩,無先此者,故言《詩》之道也。“放於此乎”,猶言適於此也。“放於此乎”,隱二年《公羊傳》文。言放於此者,謂今誦美譏過之詩,其道始於此,非初作謳歌始於此也。《益稷》稱舜云:“工以納言,時而飏之,格則乘之庸之,否則威之。”彼說舜誡群臣,使之用詩。是用詩規諫,舜時已然。大舜之圣,任賢使能,目諫面稱,似無所忌。而云“情志不通,始作詩”者,《六藝論》云情志不通者,據今詩而論,故云“以誦其美而譏其過”。其唐虞之詩,非由情志不通,直對面歌詩以相誡勖,且為濫觴之漸,與今詩不一,故《皋陶謨》說皋陶與舜相答為歌,即是詩也。《虞書》所言,雖是舜之命夔,而舜承於堯,明堯已用詩矣,故《六藝論》云唐、虞始造其初,至周分為六詩,亦指《堯典》之文。謂之造初,謂造今詩之初,非謳歌之初。謳歌之初,則疑其起自大庭時矣。然謳歌自當久遠,其名曰詩,未知何代。雖於舜世始見詩名,其名必不初起舜時也。名為詩者,《內則》說負子之禮云“詩負之”,注云:“詩之言承也。”《春秋說題辭》云:“在事為詩,未發為謀,恬澹為心,思慮為志。詩之為言,志也。”《詩緯·含神務》云:“詩者,持也。”然則詩有三訓,承也、志也、持也。作者承君政之善惡,述己志而作詩,為詩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隊,故一名而三訓也。

有夏承之,篇章泯棄,靡有孑遺。

[疏]正義曰:夏承虞后,必有詩矣。但篇章絕滅,無有孑然而得遺馀。此夏之篇章不知何時滅也。有《商頌》而無夏頌,蓋周室之初世記錄不得。

邇及商王,不風不雅。

[疏]正義曰:湯以諸侯行化,卒為天子。《商頌》成湯“命於下國,封建厥福”,明其政教漸興,亦有風、雅。商、周相接,年月未多,今無商風、雅,唯有其頌,是周世棄而不錄,故云“近及商王,不風不雅”,言有而不取之。

何者?論功頌德所以將順其美,剌過譏失所以匡救其惡,各於其黨,則為法者彰顯,為戒者著明。

[疏]正義曰:此論周室不存商之風、雅之意。風、雅之詩,止有論功頌德、剌過譏失之二事耳。黨謂族親。此二事各於己之族親,周人自錄周之風、雅,則法足彰顯,戒足著明,不假復錄先代之風、雅也。頌則前代至美之詩,敬先代,故錄之。○

周自后稷播種百穀,黎民阻饑,茲時乃粒,自傳於此名也。

[疏]正義曰:自此下至“詩之正經”,說周有正詩之由。言后稷種百穀之時,眾人皆厄於饑,此時乃得粒食。后稷有此大功,稱聞不朽,是后稷自彼堯時流傳於此后世之名也。《堯典》說舜命后稷云:“帝曰:‘棄,黎民阻饑,汝后稷,播時百穀。’”《皋陶謨》稱禹曰:予“暨稷播,奏庶艱食、鮮食,烝民乃粒”。是其文也。

陶唐之末,中葉公劉亦世脩其業,以明民共財。

[疏]正義曰:公劉者,后稷之曾孫,當夏時為諸侯。以后稷當唐之時,故繼唐言之也。中葉,謂中世。后稷至於大王,公劉居其中。《商頌》云“昔在中葉”,亦謂自契至湯之中也。《祭法》云“黃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財”。明民,謂使衣服有章。共財,謂使之同有財用。公劉在豳教民,使上下有章,財用不乏,故引黃帝之事以言之。

至於大王、王季,克堪顧天。

[疏]正義曰:此《尚書·多方》,說天以紂惡,更求人主之意,云:“天惟求爾多方,大動以威,開厥顧天。惟爾多方,罔堪顧之。惟我周王,克堪用德,惟典神天。”注云:顧由視念也。其意言天下災異之威,動天下之心,開其能為天以視念者。眾國無堪為之,惟我周能堪之。彼言文王、武王能顧天耳。大王、王季為天所祐,已有王跡,是能顧天也。

文、武之德,光熙前緒,以集大命於厥身,遂為天下父母,使民有政有居。

[疏]正義曰:《泰誓》說武王伐紂,眾咸曰孜孜無怠,天將有立父母,民之有政有居。言民得圣人為父母,必將有明政,有安居。文、武道同,故并言之。

其時《詩》,風有《周南》、《召南》,雅有《鹿鳴》、《文王》之屬。

[疏]正義曰:此總言文、武之詩皆述文、武之政,未必皆文、武時作也,故《文王》、《大明》之等,檢其文,皆成王時作。

及成王,周公致大平,制禮作樂,而有頌聲興焉,盛之至也。

[疏]正義曰:時當成王,功由周公,故《譜》說成王之詩皆并舉周公為文。制禮作樂,大平無為,故與大平連言。頌聲之興,不皆在制禮之后也。故《春官·樂師職》云:“及徹,帥學士而歌徹。”玄謂徹者,歌《雍》也。是頌詩之作,有在制禮前者也。

本之由此風、雅而來,故皆錄之,謂之《詩》之正經。

[疏]正義曰:此解周詩并錄風、雅之意。以《周南》、《召南》之風,是王化之基本,《鹿鳴》、《文王》之雅,初興之政教。今有頌之成功,由彼風、雅而就,據成功之頌,本而原之,其頌乃由此風、雅而來,故皆錄之,謂之《詩》之正經。以道衰乃作者,名之為“變”,此詩謂之為“正”。此等正詩,昔武王采得之后,乃成王即政之初,於時國史自定其篇,屬之大師,以為常樂,非孔子有去取也。《儀禮·鄉飲酒》“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笙入奏《南陔》、《白華》、《華黍》”,“閒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合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燕禮》用樂與《鄉飲酒》文同,唯《采蘋》越《草蟲》之篇,其馀在於今《詩》,悉皆次比。又《左傳》及《國語》稱魯叔孫穆子聘於晉,晉人為之歌《文王》、《大明》、《綿》,又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亦各取三篇,風、雅異奏,明其先自次比,非孔子定之,故《譜》於此不言孔子。其變風、變雅皆孔子所定,故下文特言孔子錄之。《春官·大師職》鄭司農注云:“古而自有風、雅、頌之名,故延陵季子觀樂於魯,時孔子尚幼,未定《詩》、《書》,而曰‘為之歌《邶》、《鄘》、《衛》’,曰:‘是其《衛風》乎’。又為之歌小雅、大雅,又為之歌頌。《論語》曰:‘吾自衛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時禮樂自諸侯出,頗有謬亂不正者,孔子正之耳。”是司農之意亦與鄭同,以為風、雅先定,非孔子為之。襄二十九年《左傳》,服虔注云:“哀公十一年,孔子自衛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距此六十一歲。當時雅、頌未定,而云為之歌小雅、大雅、頌者,傳家據已定錄之。”此說非也。六詩之目,見於《周禮》,豈由孔子始定其名乎?《儀禮》歌《召南》三篇,越《草蟲》而取《采蘋》,蓋《采蘋》舊在《草蟲》之前。孔子以后,簡札始倒,或者《草蟲》有憂心之言,故不用為常樂耳。

后王稍更陵遲,懿王始受譖亨齊哀公。夷身失禮之后,邶不尊賢。

[疏]正義曰:自此以下,至“刺怨相尋”,解變風、變雅之作時節。變風之作,齊、衛為先。齊哀公當懿王,衛頃公當夷王,故先言此也。莊四年《公羊傳》曰:“齊哀公亨乎周,紀侯譖之。”徐廣以為周夷王亨之。鄭知懿王者,以《齊世家》云“周亨哀公,而立其弟靖,為胡公。”當夷王之時,哀公母弟山殺胡公而自立”。言夷王之時,山殺胡公,則胡公之立在夷王前矣。受譖亨人,是衰闇之主。夷王上有孝王,《書傳》不言孝王有大罪惡。《周本紀》云:“懿王立,王室遂衰,詩人作刺。”是周衰自懿王始,明懿王受譖矣。《本紀》言詩人作刺,得不以懿王之時《雞鳴》之詩作乎?是以知亨之者懿王也。《衛世家》云:“貞伯卒,子頃侯立。頃侯厚賂周夷王,夷王命為衛侯。”是衛頃公當夷王時。《郊特牲》云:“覲禮,天子不下堂而見諸侯。”下堂而見諸侯,天子之失禮也,由夷王以下,是夷王身失禮也。《柏舟》言“仁而不遇”,是邶不尊賢也。

自是而下,厲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壞,《十月之交》、《民勞》、《板》、《蕩》勃爾俱作。眾國紛然,刺怨相尋。正義曰:大率變風之作,多在夷、厲之后,故云“眾國紛然,刺怨相尋”。《擊鼓序》云“怨州吁”,怨亦剌之類,故連言之。五霸之末,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善者誰賞?惡者誰罰?紀綱絕矣。

[疏]正義曰:此言周室極衰之后不復有詩之意。“五霸”之字,或作“五伯”。成二年《左傳》云:“五伯之霸也。”《中候》“霸免”,注云:“霸猶把也,把天子之事也。”然則言伯者,長也,謂與諸侯為長也。五伯者,三代之末,王政衰微,諸侯之強者以把天子之事,與諸侯為長,三代共有五人。服虔云:“五伯,謂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韋,周伯齊桓、晉文也。”知者,《鄭語》云:“祝融之后,昆吾為夏伯矣,大彭、豕韋為商伯矣。”《論語》云:“管仲相桓公,霸諸侯。”昭九年傳云:“文之伯也。”是五者為霸之文也。此言五霸之末,正謂周代之霸齊桓、晉文之后,明其不在夏、殷之霸也。齊、晉最居其末,故言五霸之末耳。僖元年《公羊傳》云:“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是齊桓、晉文能賞善罰惡也。其后無復霸君,不能賞罰,是天下之綱紀絕矣。縱使作詩,終是無益,故賢者不復作詩,由其王澤竭故也。《王制》云:“千里之外,設方伯二百一十國以為州,州有伯。”是方伯謂州牧也。周之州長自名為牧,以其長於一方,故《公羊》稱為方伯。言無天子,無方伯,謂無賢明耳。

故孔子錄懿王、夷王時詩,訖於陳靈公淫亂之事,謂之變風、變雅。

[疏]正義曰:懿王時詩,《齊風》是也。夷王時詩,《邶風》是也。陳靈公,魯宣公十年為其臣夏徵舒所弒。變風齊、邶為先,陳最在后,變雅則處其閒,故鄭舉其終始也。《史記·孔子世家》云:“古者詩本三千馀篇,去其重,取其可施於禮義者三百五篇。”是《詩》三百者,孔子定之。如《史記》之言,則孔子之前,詩篇多矣。案《書傳》所引之詩,見在者多,亡逸者少,則孔子所錄,不容十分去九。司馬遷言古詩三千馀篇,未可信也。據今者及亡詩六篇,凡有三百一十一篇,皆子夏為之作序,明是孔子舊定,而《史記》、《漢書》云“三百五篇”者,闕其亡者,以見在為數也。《樂緯·動聲儀》《詩緯·含神務》《尚書·璿璣鈐》皆云“三百五篇”者,漢世毛學不行,三家不見《詩序》,不知六篇亡失,謂其唯有三百五篇。讖緯皆漢世所作,故言三百五耳。此言“訖於陳靈”,則在魯僖之后。《藝論》云:“孔子錄周衰之歌,及眾國賢圣之遺風,自文王創基,至於魯僖四百年間,凡取三百五篇,合為國風、雅、頌。”唯言“至於魯僖”者,據《詩》之首君為文也。陳靈公非陳詩之首,曹昭公以僖七年卒,即位在僖之前,故舉魯僖以為言也。《藝論》云“文王創基,至於魯僖”,則《商頌》不在數矣。而以周詩是孔子所錄,《商頌》則篇數先定,論錄則獨舉周代,數篇則兼取商詩,而云“合為國風、雅、頌”者,以商詩亦周歌所用,故得稱之。孔子刊定,則應先后依次,而《鄭風·清人》是文公詩,處昭公之上;《衛風·伯兮》是宣公之詩,在惠公之下者,鄭答張逸云:“詩本無文字,后人不能盡得其次第,錄者直錄,存義而已。”然則孔子之后,始顛倒雜亂耳。

以為勤民恤功,昭事上帝,則受頌聲,弘福如彼;若違而弗用,則被劫殺,大禍如此。吉兇之所由,憂娛之萌漸,昭昭在斯,足作后王之鑒,於是止矣。

[疏]正義曰:此言孔子錄《詩》,唯取三百之意。“弘福如彼”,謂如文、武、成王,世脩其德,致太平也。“大禍如此”,謂如厲、幽、陳靈,惡加於民,被放弒也。“違而不用”,謂不用《詩》義,則“勤民恤功,昭事上帝”是用《詩》義也。互言之也。用《詩》則吉,不用則兇。“吉兇之所由”,謂由《詩》也。《詩》之規諫,皆防萌杜漸,用《詩》則樂,不用則憂,是為“憂娛之萌漸”也。此二事皆明明在此,故唯錄三百一十一篇,庶今之明君良臣,欲崇德致治,克稽古於先代,視成敗於行事。又疾時博士之說《詩》,既不精其研核,又不睹其終始,講於鄉黨無昭晳,陳於朝廷不煥炳,故將述其國土之分,列其人之先后。

夷、厲已上,歲數不明。太史《年表》自共和始,歷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譜》。

[疏]正義曰:“自此已下,論作《譜》之意。《本紀》夷王已上多不記在位之年,是“歲數不明”。《周本紀》云:“厲王三十四年,王益嚴。又三年,王出奔于彘。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十二諸侯年表》起自共和元年,是歲魯真公之十四年,齊武公之十年,晉靖侯之十八年,秦仲之四年,宋釐公之十八年,衛僖侯之十四年,陳幽公之十四年,蔡武公之二十四年,曹夷伯之二十四年,鄭則于時未封,是“太史《年表》自共和始”也。又案《本紀》“共和十四年,厲王死於彘。宣王即位,四十六年崩。子幽王立,十一年為犬戎所殺。子平王立,四十九年,當魯隱公元年。”計共和元年距春秋之初一百一十九年,春秋之時,年歲分明,故云“歷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譜》”。鄭於三《禮》、《論語》為之作序,此《譜》亦是序類,避子夏序名,以其列諸侯世及《詩》之次,故名“譜”也。《易》有《序卦》,《書》有孔子作《序》,故鄭避之,謂之為“贊”。贊,明也,明己為注之意。此《詩》不謂之“贊”,而謂之“譜”,譜者,普也,注序世數,事得周普,故《史記》謂之“譜牒”是也。

欲知源流清濁之所處,則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風化芳臭氣澤之所及,則傍行而觀之,此《詩》之大綱也。舉一綱而萬目張,解一卷而眾篇明,於力則鮮,於思則寡,其諸君子亦有樂於是與。

[疏]正義曰:此又總言為《譜》之理也。著魏有儉嗇之俗,唐有殺禮之風,齊有太公之化,衛有康叔之烈。述其土地之宜,顯其始封之主,省其上下,知其眾源所出,識其清濁也。屬其美剌之詩,各當其君君之化,傍觀其詩,知其風化得失,識其芳臭,皆以喻善惡耳。哀十四年《公羊傳》說孔子“制《春秋》之義,以俟后圣,以君子之為,亦有樂乎此”,鄭取彼意也。

周南召南譜周、召者,《禹貢》雍州岐山之陽地名。○正義曰:《禹貢·雍州》云“荊岐既旅”,是岐屬雍州也。《綿》之篇說大王遷於周原,《閟宮》言大王居岐之陽,是周地在岐山之陽也。《孟子》云文王以百里而王,則周、召之地,共方百里,而皆名曰周,其召是周內之別名也。大王始居其地,至文王乃徙於豐。《周書》稱王季宅程,《皇矣》說文王既伐密須,“度其鮮原,居岐之陽”,不出百里。則王季居程亦在岐南,程是周地之小別也。○今屬右扶風美陽縣,地形險阻而原田肥美。○正義曰:《漢書·地理志》右扶風郡有美陽縣,《禹貢》岐山在西北,周文王所居也。皇甫謐云:“今美陽西北有岐城舊趾是也。本或作杜陽。”案《志》扶風自別有杜陽縣,而岐山在美陽,不在杜陽。鄭於《禹貢》注云“岐山在扶風美陽西北”,則作“杜”者誤也。《皇矣》稱“居岐之陽,在渭之將”,是其處險阻也。《綿》云“周原膴膴,堇荼如飴”,是地肥美也。

周之先公曰大王者,避狄難,自豳始遷焉,而脩德建王業。商王帝乙之初,命其子王季為西伯。至紂,又命文王典治南國江、漢、汝旁之諸侯。○正義曰:以帝乙,紂之父,準其年世,與王季同時。《旱麓》說大王、王季之事,云“瑟彼玉瓚,黃流在中”,言王季受玉瓚之賜也。《尚書》謂文王為西伯,當是繼父之業,故知王季亦為西伯。殷之州長曰伯,謂為雍州伯也。《周禮》“八命作牧”,殷之州伯蓋亦八命也。如《旱麓》傳云:“九命然后錫以秬鬯圭瓚。”《孔叢》云:“羊容問於子思曰:‘古之帝王,中分天下,而二公治之,謂之二伯。周自后稷封為王者之后,大王、王季皆為諸侯,奚得為西伯乎?’子思曰:‘吾聞諸子夏云,殷王帝乙之時,王季以九命作伯於西,受圭瓚秬鬯之賜,故文王因之得專征伐。此諸侯為伯,猶周、召分陜。’”皇甫謐亦云:“王季於帝乙殷王之時賜九命為西長,始受圭瓚秬鬯。”皆以為王季受九命作東西大伯。鄭不見《孔叢》之書,《旱麓》之箋不言九命,則以王季為州伯也。文王亦為州伯,故《西伯戡黎》注云:文王為雍州之伯,南兼梁、荊,“在西,故曰西伯”。文王之德優於王季,文王尚為州伯,明王季亦為州伯也。《楚辭·天問》曰:“伯昌號衰,秉鞭作牧。”王逸注云:“伯謂文王也。鞭以喻政。言紂號令既衰,文王執鞭持政為雍州牧。”《天問》,屈原所作,去圣未遠,謂文王為牧,明非大伯也。所以不從毛說。言“至紂,又命文王”者,既已繼父為州伯,又命之使兼治南國江、漢、汝旁之諸侯也。知者,以《漢廣序》云“美化行乎江、漢之域”《汝墳序》云“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文王三分天下而有其二,此詩猶美江、漢、汝墳,明是江、漢之濱先被文王之教。若非受紂之命,其化無由及之,明紂命之矣。江、漢之域即梁、荊二州,故《尚書》注云“南兼梁、荊”。其后化廣民附,三分有二,不必皆紂命也。於時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雍、梁、荊、豫、徐、揚之人咸被其德而從之。○正義曰:既引《論語》三分有二,故據《禹貢》州名指而言之。雍、梁、荊、豫、徐、揚歸文王,其馀冀、青、兗屬紂,九州而有其六,是為三分有其二也。《禹貢》九州,夏時之制,於周則《夏官·職方氏》辨九州之域,有揚、荊、豫、青、兗、雍、幽、冀、并,校之於《禹貢》,無徐、梁,有幽、并,故《地理志》云“周監二代而損益之,改《禹貢》徐、梁二州合之於雍、青,分冀州之地以為幽、并”,是其事也。《爾雅·釋地》九州之名有冀、豫、雍、荊、揚、兗、徐、幽、營。孫炎曰:“此蓋殷制。《禹貢》有梁、青無幽、營,《周禮》有幽、并無徐、營。”然則此說不同,不言殷、周九州,而遠指禹世者,孫炎以《爾雅》之文與《禹貢》不同,於《周禮》又異,故疑為殷制耳,亦無明文言殷改夏也。《地理志》云“殷因於夏,無所變改”,班固不以《爾雅》為世法。又《周禮》冀、幽、并,於《禹貢》唯一州耳,相率三分無一,故從岐而橫分之。據《禹貢》正經之文,取六州以為三分之二,準《禹貢》之境,論施化之處,不言當時有此州名也。《序》言化自北而南,則於岐東西之南得有三分二者,岐於土中近北故也。

文王受命,作邑於豐,乃分岐邦。周、召之地,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地,施先公之教於已所職之國。○正義曰:“文王受命,作邑於豐”,《文王有聲》之文也。《地理志》云:“京兆鄠縣,豐水出其東南。”皇甫謐云:“豐在京兆鄠縣東,豐水之西,文王自程徙此。”案《皇矣》篇云文王既伐密須,徙於鮮原,從鮮原徙豐。而謐云自程,非也。豐在岐山東南三百馀里,文王既遷於豐,而岐邦地空,故分賜二公以為采邑也。言分采地,當是中半,不知孰為東西。或以為東謂之周,西謂之召,事無所出,未可明也。知在居豐之后賜二公地者,以《泰誓》之篇,伐紂時事,已言周公曰。《樂記》說《大武》之樂,象伐紂之事,云“五成而分陜,周公左而召公右”,明知周、召二公并在文王時已受采矣。文王若未居豐,則岐邦自為都邑,不得分以賜人,明知分賜二公在作豐之后。且二《南》,文王之詩,而分系二公,若文王不賜采邑,不使行化,安得以詩系之?故知此時賜之采邑也。既以此詩系二公,明感二公之化,故知使“施先公之教於己所職之國”也。言“先公”者,大王、王季賢人,文王承其業,文王自有圣化,不必要用先公,但子當述父之事,取其宜者行之,以先公為辭耳。猶自兼行圣化,故有圣人之風。此獨言“施先公之教”,明化己之可知,以《召南》有先公之教,故特言之耳。文王使二公施化早矣,非受采之后。於此言之者,明詩系二公之意也。言“己所職”者,指謂六州之人服從於己者。○武王伐紂,定天下,巡守述職,陳誦諸國之詩,以觀民風俗。六州者得二公之德教尤純,故獨錄之,屬之大師,分而國之。○正義曰:宣十二年《左傳》引《時邁》之詩云:“昔武王克商,而作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時邁序》云“巡守”,則武王巡守矣。《王制》說巡守之禮,曰“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俗”,故知武王巡守得二《南》之詩也。《譜》云“天子納變雅,諸侯納變風,其禮同”,則文王亦采詩。而必知武王始得之者,諸侯之納變風,直欲觀民之情,以知已政得失耳,非能別賢圣之異風,立一代之大典也。文王猶為諸侯,王業未定,必不得分定二《南》,故據武王言之耳。武王遍陳諸國之詩,非特六州而已。而此二《南》之風,獨有二公之化,故知六州者得二公之德教風化尤最純絜,故獨取其詩,付屬之於大師之官,使分而國之,為二國之風。以大師掌六詩之歌,達聲樂之本,故知屬之使分系也。○其得圣人之化者謂之《周南》,得賢人之化者謂之《召南》,言二公之德教自岐而行於南國也。○正義曰:文王將建王業,以諸侯而行王道,大王、王季是其祖、父,皆有仁賢之行,己之圣化未可盡行,乃取先公之教宜於今者與己圣化,使二公雜而施之。又六州之民,志性不等,或得圣人之化,或得賢人之化,由受教有精粗,故歌詠有等級。大師曉達聲樂,妙識本源,分別所感,以為二國其得圣人之化者謂之《周南》,得賢人之化者謂之《召南》,解大師分作二《南》之意也。知有此理者,序云“《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系之周公。《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故系之召公”。以圣人宜為天子,賢人宜作諸侯,言王者之風是得圣人之化也,言諸侯之風是得賢人之化也。以周公圣人,故以圣人之風系之,以召公賢人,故以賢人之風系之。以六州本得二公之教,因有天子之風義,一圣一賢,事尤相類,故系之二公。既分系二公,以優劣為次,先圣后賢,故先周后召也。不直稱“周”、“召”,而連言“南”者,欲見行化之地。且作詩之處,若不言“南”,無以見斯義也。且直言“周”、“召”,嫌主美二公,此實文王之詩而系之二公,故周、召二國并皆云“南”,見所化之處,明其與諸國有異故也。此詩既繼二公,即二公為其詩主,若有美二公,則各從其國,《甘棠》之在《召南》,是其事也。《周南》無美周公,或時不作,或錄不得也。乃棄其馀,謂此為風之正經。○正義曰:武王遍陳諸國之詩,今唯二《南》在矣,明是棄其馀也。

初,古公亶父聿來胥宇,爰及姜女。其后,大任思媚周姜,大似嗣徽音,歷世有賢妃之助,以致其治。○正義曰:此事皆在大雅也。鄭言此者,以二國之詩以后妃夫人之德為首,《召南》夫人雖斥文王夫人,而先王夫人亦有是德,故引詩文以歷言。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正義曰:此《思齊》文也。言文王先化於妻,卒治家國。此明二國之詩先以后妃夫人為首之意。是故二國之詩以后妃夫人之德為首,終以《麟趾》、《騶虞》,言后妃夫人有斯德,興助其君子,皆可以成功,至于獲嘉瑞。○正義曰:此論二國之詩次比之意。“是故”者,緣上事生下勢之稱。此后妃夫人皆大姒也,一人而二名,各隨其事立稱。禮,天子之妃曰后,諸侯之妃曰夫人。以《周南》王者之化,故稱后妃;《召南》諸侯之化,故云夫人。直以化感為名,非為先后之別。有陳圣化,雖受命前事,猶稱后妃。有說賢化,雖受命后事,尚稱夫人。二國別稱,而文王不異文者,《召南》夫人為首,后妃變稱夫人,足知賢圣異化,於文王不假復異其辭,故《鵲巢》之序言國君以著義於后,皆以常稱言之。圣王之馭世,符瑞必臻,故次《麟趾》、《騶虞》於末,欲見致嘉瑞也。時實不致,設以為法,故言耳。以詩人之作,各言其志,《麟趾》、《關雎》、《騶虞》之與《鵲巢》,未必一人作也。《麟趾》言公子之信厚,《騶虞》嘆國君之仁心,自取獸名,別為興喻,非嘆瑞應,與前篇共相終始。但君子之道,作事可法,垂憲后昆,大師比之於末,序者申明其意,因言《關雎》之應,《鵲巢》之應耳。其實作者本意不在於應,而使詩有龍鳳之文,亦將以之為應,非獨麒麟、白虎也。鄭答張逸云:“文王承先公之業,積脩其德,以致風化。述其美以為之法。能行其本,則致末應,既致其應,設以為法,是其不實致也。”此《譜》於此篇之大略耳。而二風大意,皆自近及遠,《周南·關雎》至《螽斯》皆后妃身事,《桃夭》、《兔罝》、《芣苡》后妃化之所及,《漢廣》、《汝墳》變言文王之化,見其化之又遠也。《召南·鵲巢》、《采蘩》夫人身事,《草蟲》、《采蘋》朝廷之妻,《甘棠》、《行露》朝廷之臣,大夫之妻與夫人同為陰類,故先於召伯,皆是夫人化之所及也。《羔羊》以下,言召南之國,江、沱之閒,亦言文王之政,是又化之差遠也。篇之大率,自以遠近為差。《周南》上八篇言后妃,《漢廣》、《汝墳》言文王。《召南》上二篇言夫人,《羔羊》、《摽有梅》、《江有氾》、《騶虞》四篇言文王。所以論后妃夫人詳於《周南》而略於《召南》者,以《召南》夫人則《周南》后妃,既於后妃事詳,所以《召南》於夫人遂略。其文王之德化多少不同者,自由作者有別,又采得多少不同。《周南·桃夭》言“后妃之所致”,《召南·羔羊》云“《鵲巢》之功所致”者,《周南·桃夭》以上皆后妃身事,文與后妃接連,故言后妃所致;《召南·羔羊》以前,非獨夫人身事,文與夫人不相連接,故變言《鵲巢》之功所致也。又《桃夭》致后三篇有后妃之化,《羔羊》致后無夫人之化者,亦是《周南》后妃既詳,於《召南》夫人遂略。致者,行化於己,自已致人。《草蟲》以下,非復夫人身事,亦是夫人之致也。《羔羊》,《召南》之國化文王之政,為《鵲巢》之功所致,則《漢廣》文王之道被于南國,亦是《關雎》之功所致。序者以此二風皆是文王之化,太姒所贊。《周南》以《桃夭》至《芣苡》三篇為后妃所致,《漢廣》以下,其事差遠,為文王之致。《召南》以《草蟲》至《行露》四篇為夫人所致,《羔羊》以下差遠,為文王之致。各舉其事,互相發明。此二《南》之詩,文王時作。文王即位,至受命之時,已四十馀年,諸侯從之蓋亦早矣。鄭答張逸云:“文王以諸侯而有王者之化,卒以受命。”是受命之前巳行王德。當此之時,詩巳作也。何則?化被於下則民述其志,何須待布王號然后作歌。武王采得之時,二公已有爵土,命其行化,遂分系之,非由二公有土,此詩始作也。《周》、《召》二十五篇,唯《甘棠》與《何彼襛矣》二篇乃是武王時作。武王伐紂,乃封太公為齊侯,令周、召為二伯。而《何彼襛矣》經云“齊侯之子”,太公已封於齊,《甘棠》經云“召伯”,召公為伯之后,故知二篇皆武王時作。非徒作在武王之時,其所美之事亦武王時也。《行露》雖述召伯事,與《甘棠》異時。趙商謂其同時,疑而發問,故《志》“趙商問:‘《甘棠》、《行露》之詩,美召伯之功,箋以為當文王與紂之時,不審召公何得為伯?’答曰:‘《甘棠》之詩,召伯自明,誰云文王與紂之時乎?’至《行露》篇,箋義云‘衰亂之俗微,貞信之教興’,若當武王時,被《召南》之化久矣,衰亂之俗已銷,安得云微?云此文王時也。序義云‘召伯聽訟’者,從后錄其意,是以云然”。而鄭此答,明《甘棠》箋之所云美其為伯之功,謂武王時也。此二篇武王時事,得入《召南》風者,以詩系於召,召為詩主,以其主美召伯,因即錄於《召南》。王姬以天子之女,降尊適卑,不失婦道,《召南》多陳人倫,事與相類。又王姬賢女,《召南》賢化,又作在武王之世,不可入文王圣化之風,故錄之於《召南》也。

風之始,所以風化天下而正夫婦焉,故周公作樂,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或謂之房中之樂者,后妃夫人侍御於其君子,女史歌之,以節義序故耳。○正義曰:云言“或”者,道異說也。鄭之前世有為此說者,故因解之。二《南》之風言后妃樂得淑女,無嫉妒之心,夫人德如鳴鳩,可以承奉祭祀,能使夫婦有義,妻妾有序。女史歌之,風切后夫人,以節此義序,故用之耳。《王風》云“君子陽陽,左執簧,右招我由房”,謂路寢之房。以人君有房中之樂,則后夫人亦有房中之樂。以后夫人房中之樂歌《周南》、《召南》,則人君房中之樂亦歌《周南》、《召南》,故《譜》下文云路寢之常樂,“風之正經”也。天子歌《周南》,諸侯歌《召南》,用此“或”說為義也。后夫人用之亦當然也。王肅云:“自《關雎》至《芣苡》,后妃房中之樂。”肅以此八篇皆述后妃身事,故為后妃之樂。然則夫人房中之樂,當用《鵲巢》、《采蘩》。鄭無所說,義亦或然。

射禮,天子以《騶虞》,諸侯以《貍首》,大夫以《采蘋》,士以《采蘩》為節。○正義曰:在《召南》之篇,亦是用之於樂,故言之。《禮記·射義》有此。又彼注亦以為《騶虞》取其“一發五豝”,喻得賢者多;《貍首》取“小大莫處,御于君所”;《采蘋》取其循澗以采蘋,喻循法度,以成君事;《采蘩》取“夙夜在公”,各取其篇之義以為戒也。“為節”者,謂射之進退當樂節相應。彼每篇一言為節,此引之省文也。今無《貍首》,周衰,諸侯并僣而去之,孔子錄詩不得也。為禮樂之記者,從后存之,遂不得其次序。○正義曰:言此者,以射用四篇,而三篇皆在《召南》,則《貍首》亦當在。今無其篇,故辨之,云諸侯所以去之。《大射》注云:“貍之言不來也。其詩有射諸侯首不朝者之言,因以名篇。后世失之。”然則於時諸侯不肯朝事天子,惡其被射之言,故棄之。為禮樂之記者,正謂記作《射義》者,以《貍首》樂歌之曲,故并樂言之。《射義》注云:“《貍首》,逸詩,下云‘曾孫侯氏’是也。”其下文云:“故詩曰:‘曾孫侯氏,四正具舉。大夫君子,凡以庶士。小人莫處,御于君所。以燕以射,則燕則譽。’”謂此是《貍首》經文也。彼雖引詩,無“貍首”之字,鄭知是《貍首》者,以彼之說諸侯射法而引此詩,其下又云:“君臣相與,盡志於射,以習禮樂,則安則譽也。是以天子制之,而諸侯務焉。”言諸侯用為射節,知是《貍首》之辭。無“貍首”字者,略引其文,不盡其辭故也。

周公封魯,死謚曰文公,召公封燕,死謚曰康公,元子世之。○正義曰:周公封魯,召公封燕,《史記》皆有《世家》言之。《周語》引《常棣》為周文公之詩,是周公謚曰文也。《公劉序》云“召康公戒成王”,是召公謚曰康也。《閟宮》云“建爾元子,乃命魯公”,是元子世之也。《燕世家》云“自召公以下九世至惠公,當厲王之時”,則是失其世次,不得召公元子名謚,傳國於后,是元子可知。其次子亦世守采地,在王官,春秋時周公、召公是也。○正義曰:僖九年“公會宰周公于葵丘”,文五年“召伯來會葬”,是春秋時周公、召公也。經傳皆言周公,謂為三公,不知何爵也。召稱伯,則伯爵,以《左傳》多云召公,故言公。其旦與奭次子名謚,《書傳》無文。平王以西都賜秦,則春秋時周公、召公別於東都受采,存本周、召之名也,非復岐周之地。《晉書地道記》云“河東郡垣縣有召亭,周則未聞,今為召州”是也。左方無君世者,此因詩系二公,故終言之,其君世,《世家》亡滅,且非此所須故也。

問者曰:“《周南》、《召南》之詩,為風之正經則然矣。自此之后,南國諸侯政之興衰,何以無變風?”答曰:“陳諸國之詩者,將以知其缺失,省方設教為黜陟。時徐及吳、楚僣號稱王,不承天子之風,今棄其詩,夷狄之也。○正義曰:以列國政衰,變風皆作,南國諸侯,其數多矣,不得全不作詩。今無其事,故問而釋之。巡守陳詩者,觀其國之風俗,故采取詩以為黜陟之漸。亦既僣號稱王,不承天子威令,則不可黜陟,故不錄其詩。吳、楚僣號稱王,《春秋》多有其事。知徐亦僣者,《檀弓》云:“邾婁考公之喪,徐君使容居來吊,其辭云,昔我先君駒王”,是其僣稱王也。其馀江、黃、六、蓼之屬,既驅陷於彼俗,又亦小國,猶邾、滕、紀、莒之等,夷其詩,蔑而不得列於此。”○正義曰:《春秋》文四年,楚人滅江。僖十二年滅黃。文五年,楚滅六并蓼。終為楚人所滅,是被其驅逼陷惡俗也。既驅陷彼俗,亦不可黜陟,又且小國,政教狹陋,故夷其詩,輕蔑之,而不得列於國風也。邾、滕、紀、莒,春秋時小國,亦不錄之,非獨南方之小國也。其魏與檜、曹,當時猶大於邾、莒,故得錄之。春秋時,燕、蔡之屬,國大而無詩者,薛綜答韋昭云:“或時不作詩,或有而不足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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