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十七之四

《毛詩正義》——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疏。

《卷阿》,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賢用吉士也。吉,猶善也。○卷音權,曲也。篇內同。阿,大陵曰阿。

[疏]“《卷阿》十章,上六章章五句,下四章章六句”至“吉士”。○正義曰:《說文》云:“賢,堅也。”以其人能堅正,然后可以為人臣,故字從臣。吉者,善也。吉士亦是賢人,但序者別其文以足句,亦因經有“吉士”之文故也。經十章,皆言求賢用吉士之事。

有卷者阿,飄風自南。興也。卷,曲也。飄風,回風也。惡人被德化而消,猶飄風之入曲阿也。箋云:大陵曰阿。有大陵卷然而曲,回風從長養之方來入之。興者,喻王當屈體以待賢者,賢者則猥來就之,如飄風之入曲阿然。其來也,為長養民。○票,避遙反,本亦作“飄”。被,皮寄反。長,張丈反。下同。猥,烏罪反。為,于偽反。

豈弟君子,來游來歌,以矢其音。矢,陳也。箋云:王能待賢者如是,則樂易之君子來就王游,而歌以陳出其聲。音言其將以樂王也,感王之善心也。○樂易,音洛。下“樂王”同。易音以豉反,后“樂易”皆放此。

[疏]“有卷”至“其音”。○毛以為,有卷然而曲者,是大陵之阿也。此阿以曲之故,使回旋之飄風從南而入之,無不消散。以興有美者是大德之化,此化以美之,故使兇悖之惡人,隨政而順之,皆得其息止也。惡人既消,則賢者樂進,故此樂易之君子,於是來而就王游,來而就王歌,以陳出其音聲。言其將以樂王,感王之善。○鄭以為,有卷然而曲者之阿,則飄風從南長養之方來入之。以興王有降屈之意,則賢者懷其撫養之德來就之。阿以岸曲而來風,猶王以體屈而致賢也。下三句與毛同。○傳“卷曲”至“曲阿”。○正義曰:《檀弓》稱《原壤歌》曰:“執女手之卷然。”則卷是曲貌也。《釋天》云:“回風為飄。”李巡曰:“回風,旋風也。”風必有道,然后得去。阿之曲者,風無去路,故入阿則消。善政消惡,亦復如此。○箋“大陵”至“養民”。○正義曰:“大陵曰阿”,《釋地》文。以此詩勸王求賢,求之必當降意。下言君子之來,此當言王待之狀。且舜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是得賢然后消惡,非惡消然后賢來,故易傳以曲阿喻王之體屈也。屈體者,謂降尊就卑,接以恩意,使賢者感恩而樂來也。以飄者風之狀,故言猥來以對之。猥者,多而疾來之意。飄風之來,非有定所,而以自南言之,明其取南為義,故知以南,是長養之方,喻賢者有長養之德,故云其來為長養民也。《檜風》云:“匪風飄兮。”《何人斯》篇云:“其為飄風。”彼皆不言自南,故以為惡。此言從長養之方,故為喻善。興取一象,不得皆同。此言賢人疾來,故以疾風為喻。○傳“矢,陳”。○正義曰:《釋詁》文。○箋“王能”至“善心”。○正義曰:以言歌,復言音,則音為歌之音聲,故云“陳出其聲音。言其將以樂王也。”王能為賢者所樂,是感王之善心也。以此知上經喻王之屈體矣。若其不然,止致賢人之來,何能使之歌樂乎?

伴奐爾游矣,優游爾休矣。伴奐,廣大有文章也。箋云:伴奐,自縱弛之意也。賢者既來,王以才官秩之,各任其職。女則得伴奐而優自休息也。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恭己正南面而已。”言任賢故逸也。○伴音判,徐音畔。奐音喚,徐音換。施,本又作“弛”,同書氏反。任音壬,或如鴆反。治,直吏反。下“為治”同。與音馀。共音恭,本亦作“恭”。

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似先公酋矣。彌,終也。似,嗣也。酋,終也。箋云:俾,使也。樂易之君子來在位,乃使女終女之性命,無困病之憂,嗣先君之功而終成之。○酋,在由反,又子由反,又在幽反。

[疏]“伴奐”至“酋矣”。○毛以為,言王若能用周道,伴然而德廣大,奐然而有文章,可使賢者於汝王所來游矣,則此賢人皆來就王,優游然於汝王所休息矣。王欲廣大有文章以來致賢人,又言賢人益王之意。此樂易之君子者,若得來在爵位,以輔佐王,則使汝王得終汝王之性命,無困病之憂,又嗣其先君之功,汝王能終之矣。言得賢人,則可以保全已之性命,又終成先君之功。戒王不可不求之也。○鄭以上二句言勸王求賢之意,若得賢為官,任之以事,則伴奐然汝王得自游縱矣,又優游矣,汝王得休息矣。是任賢則逸,不可不求。馀同。○傳“伴奐,廣大有文章”。○正義曰:傳以伴奐為廣大文章,則是勸王使為此也。來游者,謂王能如此,則賢人來游,故王肅云:“周道廣大而有文章,故君子得以樂易而來游,優游而休息。”傳之此言,以二字分而為義,蓋伴為廣大,奐為文章,故孔晁引孔子曰:“奐乎其有文章,伴乎其無涯際。”是分之也。則毛當讀為伴奐,不得如徐音。徐音自為鄭讀也。○箋“伴奐”至“故逸”。○正義曰:伴奐之言,與優游相類,故為自縱弛之意。人情莫不惡勞而好逸,迫於不得已耳。任賢可以優游,故以此辭勸之。求逸在於能官,能官在於任職,則君得優游,故云“賢者既來,王以才官秩之,各任其職。汝則伴奐而優游自休息也。”才官秩之,謂論才然后官之,居官然后秩之也。引孔子之言,又解其意,言任賢故逸,以明召公言此之意,亦勸王欲使如舜也。王肅《奏》云:“周公著書,名曰《無逸》。而云自縱弛也,不亦違理哉!”孫毓云:“忠臣戒君,而發章令自縱弛,非直方之義。”斯皆未達勸戒之要旨也。何則?周公之言無逸者,心也。召公之言優游者,事也。心常戰兢,無時可逸。事若無為,自然逸矣。“子之燕居,申申如也”,是縱弛之狀。“無為而治,其舜也與”,是自逸之事。《書傳》稱成、康之間,刑措不用,雖欲不逸,何所為乎!召公教其求逸,勸使任賢,此則達者之格言,萬世所不易,何以為違理之談,非直方之義也?周公之戒成王云“君子所其無逸”,即云“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亦是教王使求自逸。其為勸戒,與此正同。孔晁又云:“一人戒無逸,一人勸使縱弛,事相反戾,乃天之與地,何其疏實而妄爭訟也?”○傳“彌,終。似,嗣。酋,終”。○正義曰:“彌,終”,《釋言》文。似先公,是繼嗣先君,故似為嗣。“遒,終”,《釋詁》文。彼遒作酋,音義同也。○箋“樂易”至“成之”。○正義曰:《禮運》云:“政也者,君之所以藏身之固也。”然則賢人在位,即行善政,可以保全性命,無他患禍,故云“使汝終汝之性命,無困病之憂也”。若使臣無可任,每事勞心,則是傷年夭命,不得終矣。成主之所繼嗣者,先王也,而云先公,公是君之別名,故云“嗣先君之功而終成之”,謂守其王位,成就先君之功也。

爾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昄,大也。箋云:土宇,謂居民以土地屋宅也。孔,甚也。女得賢者,與之為治,使居宅民大得其法則,王恩惠亦甚厚矣。勸之使然。○昄,徐符版反,孫炎、郭璞方滿反,《字林》方但反,又方旦反。

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百神爾主矣。箋云:使女為百神主,謂群神受饗而佐之。

[疏]“爾土”至“主矣”。○正義曰:勸王若得賢者,與之為治,使之教民,則汝之土地居宅之民大得其禮法文章矣。下民蒙其德澤,皆荷王者之恩,則為王之恩惠亦甚之厚矣。王何以不求之乎?此樂易之君子既來在王位,以德助汝,使汝得終汝之性命,百神皆以汝為主矣。言其愛而饗祐之。○傳“昄,大”。○正義曰:《釋詁》文。○箋“土宇”至“使然”。○正義曰:賢者所以養民,故“土宇,謂居民土地屋宅也”。以教之,故民有所法則,而下得其恩,故云“王恩惠亦甚厚”。言甚者,王恩已厚,臣又益之。○箋“使女”至“佐之”。○正義曰:《祭法》云:“有天下者祭百神。”則為天子者,固自為百神主矣。今言“百神爾主”,謂神意以之為主,不欲使他人主之,故謂之群神受饗而祐助之。

爾受命長矣,茀祿爾康矣。茀,小也。箋云:茀,福。康,安也。女得賢者,與之承順天地,則受久長之命,福祿又安女。○茀,沈云“毛音弗”,徐云“鄭音廢”,一云“毛方味反,鄭芳沸反”。

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純嘏爾常矣。嘏,大也。箋云:純,大也。予福曰嘏。使女大受神之福以為常。

[疏]“爾受”至“常矣”。○毛以為,王得賢者,與之承順天地,則所受天之性命得久長矣,非徒大福佑助王身,其細小之福祿亦於汝而安之矣。此樂易之君子既來在王位,以德助汝,終汝之性命德大天之福,於汝為常矣。言能任賢者,則福常助之。○鄭唯以茀為福、嘏為嘏辭為異。馀同。○傳“茀,小”。○正義曰:福之大者,莫過末年,命長已是大福,則茀福宜為小福,故以茀為小。言小尚安之,則大者可知。○箋“茀福”至“安女”。○正義曰:茀之為福為小,皆無正訓,以其與祿共文,宜為福爾。上言百神為主,命則天地所授,天無悔怒,壽命則長,故云“得賢者,與之承順天地,則受久長之命”。既得長命,又為福祿所安,謂使之四方無虞,常主天下也。○傳“嘏,大”。○正義曰:《釋詁》文。○箋“純大”至“為常”。○正義曰:“純,大”,《釋詁》文。《詩》之有嘏字者,皆是祭祀之事。《少牢》、《特牲》之禮,尸嘏主人皆予之以福,故云“予福曰嘏”。受福以為常,言其終常得之,未嘗闕失也。

有馮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有馮有翼,道可馮依,以為輔翼也。引,長。翼,敬也。箋云:馮,馮幾也。翼,助也。有孝,斥成王也。有德,謂群臣也。王之祭祀,擇賢者以為尸,尊之。豫撰幾,擇佐食。廟中有孝子,有群臣。尸之入也,使祝贊道之,扶翼之。尸至,設幾佐令入助之。尸者,神象,故事之如祖考。○馮,符冰反,注同,本又作“憑”。饌,士戀反,又士轉反,具也,本亦作“撰”。道,徒報反,本亦作導。

豈弟君子,四方為則。箋云:則,法也。王之臣,有是樂易之君子,則天下莫不放效以為法。○放,方往反。

[疏]“有馮”至“為則”。○毛以為,上章勸王求賢以自益,此則指賢人之行以戒王。言有善行可以為憑依者,有藝能可以為輔翼者,有至孝可以為感化者,有大德可以為軌訓者,王當以此長尊之,以此恒敬之。若王得此四等,是樂易之君子,若來在王位,可與四方為法則矣。以此故不可不求之。○鄭以為,王所得為百神之主,受大嘏之福者,由敬神所致,故祭祀則宜擇賢為尸而尊事之,當有豫設所憑之幾,有豫擇佐食之人,而宿戒之也。其在廟中,當有孝子之主人,有德行之群臣,共行祭祀。及尸之來至,而以禮使祝導引之,以禮使祝扶翼之。既至神坐,共尊而事之,以致神福,故不可不求賢也。馀同。○傳“有馮”至“翼敬”。○正義曰:傳以此求賢,不言祭,故皆以為賢人之德,憑翼是施用之名,孝德是成行之稱,總而為名,皆是道也。以憑翼義隱,故特釋之。言道可依憑,以為輔翼,則孝之與德,亦為道也。憑者可以委杖,翼者可以輔助,憑重於翼,故先憑后翼。孝者,德之本,故亦先孝后德,俱是賢人之行,分之異名耳。“引,長;翼,敬”,皆《釋詁》文。○箋“馮馮幾”至“祖考”。○正義曰:《顧命》云:“成王憑玉幾。”又曰:“皇后憑玉幾,道揚末命。”是憑施於幾,故以憑為憑幾。《皋陶謨》曰:“庶明勵翼。”又曰:“予欲左右有民汝翼。”是翼謂佐助,故以翼為助。《曲禮下》曰:“內事曰孝王某。”主人稱孝,故知“有孝斥成王”。有孝既是主人,則有德宜謂助祭,故以有德謂群臣。不解以引以翼,從《行葦》而略之。上言“百神爾主”,“純嘏爾常”,皆言神福主人。神福由祭祀而來,此詩為求賢而作,故知此章說王之祭祀,擇賢者以為尸,以尊之,故豫撰幾擇佐食。撰幾解有憑,擇佐食解有翼。以下句乃言“以引以翼”,謂來至,導引之,則“有憑有翼”,未是尸之來至,故為豫也。撰謂供置之,與擇相類,但幾則取而置之,故言撰。佐食則眾中簡之,故言擇耳。此本或云“豫饌食”者,誤耳。孫毓載箋唯言“撰幾,擇佐食”,是也。定本亦作“譔”字,非也。《少牢》尸未入之前云:“司宮筵于奧,祝設幾于筵上。”《特牲》尸未入之前云:“祝筵幾於室中東面。”是豫撰幾也。《少牢》云:“佐食升牢,佐食遷昕俎。”《特牲》云:“宗人遣佐食盥出。”皆其下始言迎尸,是擇佐食亦在尸未至之前,故俱言豫也。知翼為佐食者,以翼者助也。祭禮之有助名者,唯佐食耳。《特牲》注云:“佐食,賓佐尸食者。佐,助也。”故知翼為佐食。言廟中有孝子,有群臣,謂祭時也。然則幾與佐食亦在廟中用之。別言廟中有孝子者,幾與佐食,祭時自在廟中,其撰擇之時,則在廟外。以孝子不迎尸,故以廟中為主。設孝德之文於引翼之上,見尸未入之前,已有祭事故也。言尸之入,使祝贊導之,扶翼之者,《行葦》箋云:“在前曰引,在傍曰翼。”此與彼同,故以引為贊導也。《少牢》云:“祝出迎尸于廟門之外,主人降立于阼階東西面。祝先入門右,尸入門左。”是祝在前導之也。導謂在前,則贊謂在后。《少牢》又云:“祝筵尸,尸升自西階入,祝從。”注云:“由后詔相之曰延。延,進也。”《特牲》亦云:“至於階,祝筵尸,尸升入,祝先,主人從。”是在后贊之也,故此兼言贊焉。《特牲》、《少牢》亦無在尸傍之時,而言扶翼之者,已有在其前后,亦當或在其傍。《特牲》注引《禮器》“詔侑無方”,是前后左右無常也。又言“尸至,設幾,佐食助之”,明上豫設,至此用之。又解所以令王尊尸如此者,尸,神象,故當事之如祖考。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聞令望。颙颙,溫貌。卬卬,盛貌。箋云:令,善也。王有賢臣,與之以禮義相切瑳,體貌則颙颙然敬順,志氣則卬卬然高朗,如玉之圭璋也。人聞之則有善聲譽,人望之則有善威儀,德行相副。○颙,魚恭反。卬,五剛反。聞音問,本亦作“問”。望如字,葉韻音亡。磋,七何反,或作“瑳”。論,魯困反。行,下孟反。

豈弟君子,四方為綱。箋云:綱者能張眾目。

[疏]“颙颙”至“為綱”。○正義曰:上既勸王敬賢,又言敬賢之盡意。言王者若得賢人,與之以禮義相切瑳,則能令王體貌颙颙然溫和而敬順,其志氣卬卬然充滿而高朗。以玉之成器,如圭然,如璋然,有善聲譽為人所聞知,有善威儀為人所觀望,非徒有益於王。此樂易之君子,能與天下四方為綱紀,王何得不求之乎?○傳“颙颙”至“盛貌”。○正義曰:傳亦以颙颙為體貌,故為溫。卬卬為志氣,故為盛。其意與箋同。○箋“令善”至“相副”。○正義曰:“令,善”,《釋詁》文。以圭璋是玉之成器,切瑳是治玉之名,故云“王有賢臣,與之以禮義相切瑳”也。颙颙是睹其形狀,故以為體貌敬順。敬順即溫和也。卬卬是見其遒逸,故以為志氣高朗。高朗即盛壯也。既體貌敬順,志氣高朗,則可以比玉,故如玉之圭璋。高朗則行聞於遠,故有善聲譽。敬順則貌無惰容,故有善威儀。貌善名彰,是德行相副也。《釋詁》云:“颙颙、卬卬,君之德也。”孫炎曰:“颙颙,體貌溫順也。卬卬,志氣高遠也。”取此箋、傳為說。

鳳皇于飛,翙翙其羽,亦集爰止。鳳皇靈鳥仁瑞也。雄曰鳳,雌曰皇。翙翙,眾多也。箋云:翙翙,羽聲也。亦,亦眾鳥也。爰,于也。鳳皇往飛,翙翙然,亦與眾鳥集於所止。眾鳥慕鳳皇而來,喻賢者所在,群士皆慕而往仕也。因時鳳皇至,故以喻焉。○翙,呼會反,《說文》云:“羽聲也。”《字林》云:“飛聲也。”口外反。瑞,垂偽反。

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于天子。藹藹,猶濟濟也。箋云:媚,愛也。王之朝多善士藹藹然,君子在上位者率化之,使之親愛天子,奉職盡力。○藹,於害反,《爾雅》云:“臣盡力也。”《說文》作“藹藹”,云:“臣盡力之美也。”朝,直遙反。

[疏]“鳳皇”至“天子”。○毛以為,成王之時,有鳳皇之瑞。召公以為用賢所致,故陳之以戒王。言鳳皇之往飛翙翙然者,是其羽翼之聲,亦集止於其所宜止之處。今所以致此瑞者,以其藹藹然王朝之上多善士也。此善士等,維君子大賢之所命,使率化之,使媚愛於天子矣,令皆奉職盡力。○鄭以為,鳳皇往飛之時,翙翙其羽為聲,亦與眾鳥集於所止。鳳皇所在,眾鳥慕而從之,故鳳皇亦與之同止,興賢者來仕之時,亦與眾群士集於君朝。賢者所在,群士慕而就之,故賢者亦與之同朝。得大賢而致群士,猶鳳皇飛而來眾鳥,王安得不求之乎?其馀同毛。○傳“鳳皇”至“眾多”。○正義曰:《禮運》云:“麟、鳳、龜、龍謂之四靈。”皇亦鳳類,故俱云靈鳥,言此鳥有神靈也。言仁瑞者,《五行傳》及《左氏》說皆云“貌恭體仁”,則鳳皇翔,言行仁德而致此瑞。毛此意用臣之仁,以致南方鳳。昭二十九年《左傳》云:“水官廢矣,故龍不生得。”彼言臣修水職致東方龍,則毛意與左丘氏說同。以用臣所致者,皆修母致子應也。《釋鳥》云:“鶠,鳳。其雌皇。”是雄曰鳳,雌曰皇也。《說文》云:“鳳,神鳥也。天老曰:鳳象麟前、鹿后、蛇頸、魚尾、龍文、龜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出於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風穴,見則天下大安寧。字從鳥,凡聲。鳳飛,則群鳥從以萬數,故鳳古作朋字。”《山海經》曰:“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鶴,五采而文,名曰鳳。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背文曰義,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大安寧。”京房《易傳》曰:“鳳皇高丈二,漢時鳳皇數至。”《漢書》云:“高五六尺。”郭璞云:“小之形未詳。”翙翙與其羽連文,則是羽聲也。言眾多者,以鳳鳥多,故羽聲大。《皋陶謨》云:“鳳皇來儀。”注云:“儀,匹。”言其相乘匹。《中候·握河紀》云:“鳳皇巢阿閣讙樹。”言讙讙在樹。是鳳必群飛。《白虎通》云:“黃帝之時,鳳皇蔽日而至。”是來必眾多也。毛意不言眾鳥,則唯是鳳事,而言亦者,以鳳事自相亦也,故王肅云:“鳳皇雖亦高飛傅天,而亦集於所宜止,故集止以亦傅天,傅天以亦集止。今能致靈鳥之瑞者,以多士也。欲其常以求賢用吉士為務也。”○箋“翙翙”至“喻焉”。○正義曰:以傳言眾多解為聲之意,故又明之云:“翙翙,羽聲也。”以此興求賢。求賢當此鳳而言。亦集,則意取於亦,故云“亦,亦眾鳥也”。鳳與眾鳥俱集所止,猶賢與群士俱在王朝。眾鳥慕鳳似群士慕賢,故以為喻。明王之朝,無人不賢,而云慕者,以賢有等級,言小善之慕大善耳。《君奭》云:“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聞。”又太平必致四靈,故知因時鳳皇至,故以喻焉。○傳“藹藹,猶濟濟”。○正義曰:《釋訓》云:“藹藹、濟濟,止也。”俱為容止,故猶之。《釋訓》又云:“藹藹、萋萋,臣盡力也。”則此為美容,又盡力矣。○箋“王之”至“盡力”。○正義曰:以《左傳》言“維命者,皆謂受其節度,聽其進止”,此經既云“王多吉士”,即云“維君子使”,則吉士受此君子之命使也。“媚于天子”,文承其下,明是君子使此吉士愛天子矣,故云“君子在上位者率化之”,謂若公卿之率化大夫士也。臣之愛君,唯當盡心力,奉職事,故云“奉職盡力”,意取《爾雅》為說也。

鳳皇于飛,翙翙其羽,亦傅于天。箋云:傅,猶戾也。○傅音附。

藹藹王多吉人,維君子命,媚于庶人。箋云:命,猶使也。善士親愛庶人,謂撫擾之,令不失職。○令,力呈反。下“欲令”同。

[疏]箋“親愛”至“失職”。○正義曰:撫擾皆安養之義。耕墾原隰,以種禾黍,治其絲麻,以為布帛,皆民之職也。愛庶人者,清靜為政,不亂在下,安養之,使不失此職耳。

鳳皇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梧桐,柔木也。山東曰朝陽。梧桐不生山岡,太平而后生朝陽。箋云:鳳皇鳴于山脊之上者,居高視下,觀可集止。喻賢者待禮乃行,翔而后集。梧桐生者,猶明君出也。生於朝陽者,被溫仁之氣亦君德也。鳳皇之性,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梧音吾。被,皮寄反。棲音西。

菶々萋萋,雝雝喈喈。梧桐盛也,鳳皇鳴也。臣竭其力,則地極其化,天下和洽,則鳳皇樂德。箋云:菶々萋萋,喻君德盛也。雍雍喈喈,喻民臣和協。○菶,布孔反,又薄孔反,又薄公反。萋,七西反。喈音皆,鳳皇鳴也。

[疏]“鳳皇”至“喈喈”。○毛以為,上既言鳳皇由吉人所致,此又總而結之,以告戒於王。言今鳳皇鳴矣,於彼高岡之上,又梧桐生矣,於彼朝陽之地。其梧桐之生,則菶々萋萋而茂盛;其鳳皇之鳴,則雍雍喈喈而和協,是太平之實驗矣。○鄭以為,鳳皇之將出,則先鳴矣,於高山之脊,居高視下,觀可集止。見其梧桐生矣,於彼山東之朝陽,乃往集之。以興賢者之將仕也,則相時待禮,擇可歸就。見其明君出矣,於彼仁圣之治世,乃往仕之。梧桐之生,則菶々萋萋而茂盛,以興明君亦德盛也。鳳皇之鳴也,則雍雍喈喈然音聲和協,以興民臣亦和協也。○傳“梧桐”至“朝陽”。○正義曰:梧桐可以為琴瑟,是柔韌之木,故曰柔木。《釋木》云:“櫬,梧。”郭璞曰:“今梧桐又曰榮桐木。”郭璞云:“則梧桐也。”然則梧桐一木耳。“山東曰朝陽”,《釋山》文。孫炎曰:“朝先見日也。”言梧桐不生山岡,太平而后生朝陽者,山岡與朝陽一也。以經有岡,故以山言之。但梧桐柔脆之木,若時未太平,地不極化,則不生山岡朝陽之地。若太平,則生山岡之朝陽。山頂之東,皆早朝見日。但是山東之岡脊,總曰朝陽。不云鳳鳴處所者,以時不太平,鳳全不見,故不須言鳴之處所。○箋“鳳皇”至“不食”。○正義曰:箋以上二章興求賢人,故此亦以鳳皇興賢者。梧桐自是鳳之所棲,不必太平乃有,不得為太平之事。因鳳所集,故以興明君焉。以鳳鳴而言在岡,故知居高視下,觀可集止。言賢者待禮者,明君能以禮召人,故以喻焉。梧桐可使鳳皇集之,則大樹非始生矣。而言梧桐生者,喻明君出也。既以梧桐比君,不言生於他處,而云生於朝陽者,以其早見日陽,被溫仁之氣。溫仁者,亦君之德也,故以朝陽之梧桐喻之。“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莊子》文也。然《莊子》所說,乃言鹓雛,鹓雛亦鳳皇之別。《白虎通》云:“黃帝之時,鳳皇蔽日而至,止於東園,食常竹實,棲常梧桐,終身不去。”且諸《書傳》之論鳳事,皆云食竹棲梧。箋言此者,解經既言鳳皇,即言梧桐之意也。○傳“梧桐”至“樂德”。○正義曰:言梧桐盛,解菶々萋萋。鳳皇鳴,解雍雍喈喈。臣竭其力以下,更覆解此鳳鳴木盛之意。由臣能竭其力以助於君,故使地亦極盡其化生之德,生此梧桐,使之菶々萋萋也。由臣竭其力,故使天下和洽,故使鳳皇樂德而來,其鳴雍雍喈喈也。知臣竭其力為二事之總者,以此言太平由臣之力,明天下和洽亦臣竭力矣。萬物草木,天之所生,言地極其化者,以梧桐生在地,是地能化之。《釋訓》云:“藹藹、萋萋,臣盡力也。”舍人曰:“藹藹,賢士之貌。萋萋,梧桐之貌。”孫炎曰:“言眾臣竭力則地極其化,梧桐盛也。”是用此傳為說。《釋訓》又云:“噰噰喈喈,民協服也。”不為鳳皇鳴。此傳與《爾雅》異者。毛意以為,由萬民協服,故鳳聲雍和,亦得合《爾雅》也。○箋“菶々”至“和協”。○正義曰:菶々萋萋,梧桐之貌也。箋於上經以梧桐喻明君,故以梧桐盛喻君德。《爾雅》言臣盡力,與此箋不同者,以君有盛德,則能使臣盡其心力,亦與《爾雅》合也。雍雍喈喈,鳳皇之聲,上以鳳皇比賢者,其鳴似賢者之政教,故以鳳皇聲聞於人,人聞之而知其雍和,以喻政教加被於民,民應之而相與和協。《爾雅》言民協服者,彼言所喻之意也。

君子之車,既庶且多。君子之馬,既閑且馳。上能錫以車馬,行中節,馳中法也。箋云:庶,眾。閑,習也。今賢者在位,王錫其車眾多矣,其馬又閑習於威儀能馳矣。大夫有乘馬,有貳車。○中,丁仲反。下同。乘,承證反。

矢詩不多,維以遂歌。不多,多也。明王使公卿獻詩以陳其志,遂為工師之歌焉。箋云:矢,陳也。我陳作此詩,不復多也。欲令遂為樂歌,王日聽之,則不損今之成功也。○復,扶又反。

[疏]“君子”至“遂歌”。○毛以為,成王實能用吉士,已致大平,但召公欲令守其成功,故自言作詩之意。言今君子賢者來在王位,王賜之車馬。其所賜君子之車既眾,且又能多矣,所賜君子之馬既閑習於威儀,且又能馳矣,是王能用賢,不須規戒。今我陳作此詩,豈不多乎?言其實煩多也。正以中心不已,恐王惰慢,故作此詩,遂為樂人之歌,冀常求賢士,永為鑒戒,不損今日成功也。○鄭唯以不多為作此詩不復多為異。馀同。○傳“上能”至“中法”。○正義曰:言上能賜以車馬,謂成王於時已能賜之。行中節,解既閑也。馳中法,解且馳也。言閑馳者,美其中節度,合禮法。○箋“庶眾”至“貳車”。○正義曰:以經言既是王賜之,故云今賢者在此位,王賜其車眾多矣。庶、多一也,丁寧以足句耳。馳者,是馬走之名。馬既能走,今言且馳,明是馳合於法,故云“其馬又閑習於威儀,能馳矣”。車不獨賜駕,必以馬、車言眾多,則馬亦多矣。但馬有御之威儀,故別言閑馳以美之。馬既別文,故眾多者,唯言車耳。言大夫有乘馬,有貳車者,解其言多之意。以車則人有副貳,所賜又非一人,故言多也。言大夫者,自大夫以上皆有此,不必專指大夫也。禮,士無貳車,又止得兩馬。本或有“士者”,衍字。定本云“大夫士有乘車、貳車”,非也。○傳“不多”至“歌焉”。○正義曰:傳反其言,以不多為多者,王既能用賢,不復須戒,故以作詩為煩多也。又解召公獻詩及言遂歌之意,以明王使公卿獻詩,以陳其所作之人志意,遂為工師之歌故也。《國語》亦云:“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與此同也。《春秋·瞽矇職》“掌九德六詩之歌”。工者,樂師之總名,即大師是也。○箋“矢陳”至“成功”。○正義曰:箋以忠臣諫王,其言雖多,猶恨心之不盡,不當自謂己言已為多也。且順文自通,不宜反之,故易傳以為作此詩不復多言,其意猶以為少也。樂人之歌,常在君側,故云“王日聽之,則不損今之成功”。

《卷阿》十章,六章章五句,四章章六句。

《民勞》,召穆公刺厲王也。厲王,成王七世孫也。時賦斂重數,繇役煩多,人民勞苦,輕為奸宄,彊陵弱,眾暴寡,作寇害,故穆公以刺之。○民勞,如字。從此至《桑柔》五篇,是厲王變大雅。斂,力艷反。數音朔。繇,本亦作“傜”,音遙。宄音軌,本亦作“軌”。

[疏]《民勞》五章,章十句。○正義曰:經五章,上四句言民勞之須安,次四句言寇虐之當止,下二句言王當行善政以安民,皆是刺王之事。○箋“厲王”至“刺之”。○正義曰:《世本》及《周本紀》皆云成王生康王,康王生昭王,昭王生穆王,穆王生恭王,恭王生懿王及孝王,孝王生夷王,夷王生厲王。凡九王。從成王言之,不數成王,又不數孝王,故七世也。《左傳》服虔注云:“穆公,召康公十六世孫。”然康公與成王同時,穆王與厲王并世。而世數不同者,生子有早晚,壽命有長短故也。注述詳略,不必有例。而《商頌·列祖》箋云:“中宗,殷王大戊也,湯之玄孫。”《玄鳥》箋云:“高宗,殷王武丁也,中宗玄孫之孫。”是則以詩相繼,因而明之。此以厲王之詩承成王詩后,故本之於成王也。其文、武、成及厲、宣、幽,若《王風》之平、桓、莊,皆父子相繼,中間無隔,故不假言之。《小雅》之序無成王之文,故《六月》不以宣王繼成王,《十月之交》推之,而知是厲王耳。而序文不為厲字,故就此以明世數也。《郊特牲》云:“天子失禮,自夷王以下。”注云:“夷王,周康王玄孫之子。”系之康王者,以記文事雜,上無所據。文、武、成、康俱為明王,失禮是初衰之始,故系於明王之最末者言之。此以天子事,皆因有所隔,而詳其世數。《國風》雖有隔絕,皆不明言。詳天子而略諸侯,亦尊卑之義也。序略言刺王,箋明其刺意。賦斂重數,傜役煩多,使民勞苦,即五章皆上四句是也。輕為奸宄,以強陵弱,以眾暴寡,作為寇害,五章皆次四句是也。故穆王以此刺之也。五章下二句,皆教王為善政,以安止之,非勞虐之實事,故箋略之。

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汔,危也。中國,京師也。四方,諸夏也。箋云:汔,幾也。康、綏皆安也。惠,愛也。今周民罷勞矣,王幾可以小安之乎?愛京師之人以安天下,京師者,諸夏之根本。○汔,許一反,《說文》巨乞反。夏,戶雅反。下同。幾音祈。下同。罷音皮。無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詭隨,詭人之善、隨人之惡者。以謹無良,慎小以懲大也。憯,曾也。箋云:謹,猶慎也。良,善。式,用。遏,止也。王為政無聽於詭人之善不肯行而隨人之惡者,以此敕慎無善之人,又用此止為寇虐、曾不畏敬明白之刑罪者,疾時有之。○詭,俱毀反。遏,於葛反。慘,七感反,本亦作“憯”。

柔遠能邇,以定我王。柔,安也。箋云:能,猶侞也,邇,近也。安遠方之國,順侞其近者,當以此定我周家為王之功。言我者,同姓親也。○揉音柔,本亦作“柔”。能,徐云:“毛如字,鄭奴代反。”侞,檢字書未見所出,《廣雅》云:“如,若也,均也。”義音相似而字則異。舊音如庶反,義亡難見。鄭注《尚書》云:“能,恣也。”與此不同。

[疏]“民亦”至“我王”。○毛以為,穆王諫王,言今周民亦皆疲勞止,而又危耳,近於喪亡。王可以小省賦役而安息之,愛此中畿之國、京師之人,以安天下四方諸夏之國。若安此勞民,當糾察有罪,無得聽縱其詭人之善、隨人之惡者,以此無阿縱之法,故以敕慎其為無善之人。亦用此法以止其為寇虐之行,曾不畏敬明白之刑罰者,當用正法刑罰而禁止之,令民得無勞也。所以令王先愛京師以及四方者,以王之政,欲安遠方之國,當先順侞其近。王當行之,以此定我周家為王之功。恐其不能安定而喪失之。○鄭唯以汔為幾,云此民亦皆已勞止,王幾可以小安之為異。馀同。○傳“汔危”至“諸夏”。○正義曰:以“汔”之下,即云“小康”,明是由危須安,故以汔為危也。“中國”之文,與“四方”相對,故知中國謂京師,四方謂諸夏。若以中國對四夷,則諸夏亦為中國。言各有對,故不同也。○箋“汔幾”至“根本”。○正義曰:以傳汔之為危,既無正訓,又小康者,安此勞民。直以勞民須安,不當更云危也。《釋詁》云:“凱,汔也。”孫炎曰:“汔,近也。”郭璞曰:“謂相摩近。”反覆相訓,是汔得為幾也。昭二十年《左傳》引此詩,杜預云:“汔,期也。”然則期字雖別,皆是近義。言其近當如此。《史記》稱漢高祖欲廢太子,周昌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知其不可。陛下雖欲廢太子,臣期不奉詔。”言期者,意亦與此同也。“康、綏皆安。惠,愛”,皆《釋詁》文。又云愛京師得安四方之意,由京師者,諸夏之根本,根本既安,枝葉亦安。京師,王之所專,王若安之,則四方諸侯亦皆效王安之。○傳“詭隨”至“憯曾”。○正義曰:詭戾人之善,隨從人之惡,以其故為此惡,情不可原,是故不得聽縱之也。此詭隨、無良、寇虐俱是惡行,但惡有大小。詭隨小惡,無良其次,寇虐則大惡也。詭隨未為人害,故直云不得縱之。無良則為小惡已著,故謹敕之。寇虐則害加於民,故遏止之。然則三者各自為罪,而云無縱詭隨,以謹無良,以為相須之意,故傳解之云:“謹慎其小,以懲創其大。”以無良之惡,大於詭隨。詭隨者尚無所縱,則無良者謹慎矣。至於寇虐,則不可以謹,故別云“式遏”,謂加之大罪也。“慘,曾”,《釋言》文。《爾雅》本或作“憯,曾”,音義同。○箋“謹猶”至“有之”。○正義曰:謹慎俱是敕戒之言,故言謹猶慎。以傳言“慎小”,故申足之。“式,用”,《釋言》文。“遏,止”,《釋詁》文。此“無縱”之文,為下總目。無良、寇虐蒙之,故云“又用此止為寇虐、曾不畏敬明白之刑罰者”,言又用者,亦用此無縱之事、不畏明白之刑,即以與寇虐為一,故長讀之。穆公諫王無縱,明實有其人,故云“疾時有之”。○傳“柔,安”。○正義曰:《釋詁》文。○箋“能猶”至“姓親”。○正義曰:《尚書·舜典》云:“柔遠能邇。”注以能為恣,則此云侞者與恣同,謂順適其意也。“邇,近”,《釋詁》文。安遠方之國,當先順侞其近者,即《論語》所謂悅近來遠是也。此與上文相成,能邇謂惠中國,柔遠即綏四方也。厲王身為王矣,而云“以定我王”,故知以定我周家為之功。若廣論天下之事,雖則異姓,可以稱我。今指王身而文稱我,是共王有周家之辭,故云“我者,同姓親也”。

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國,以為民逑。休,定也。逑,合也。箋云:休,止息也。合,聚也。○逑音求。無縱詭隨,以謹惽怓。式遏寇虐,無俾民憂。惽怓,大亂也。箋云:惽怓,猶讙譁也,謂好爭訟者也。俾,使也。○惽音昏,《說文》作“怋”,云:“怓也。”又云:“惽,不憭也。”怓,女交反,鄭云:“猶讙譊也。”《說文》云:“怓,亂也。”讙音歡,又許元反。譊,女交反,本又作“譁”,音花。好,呼報反。爭,爭斗之爭。

無棄爾勞,以為王休。休,美也。箋云:勞,猶功也。無廢女始時勤政事之功,以為女王之美。述其始時者,誘掖之也。○休,許虬反。掖音亦。

[疏]“民亦”至“王休”。○毛以為,今周民亦皆疲勞止而又危耳,近於死亡,王可以小安定止息矣。當愛此中畿之國,以為諸夏之民,使得會聚。王若施善政,當糾察有罪,無得縱此詭人之善、隨人之惡者,以此敕慎其讙譁為大惡者,又用此無縱之事,止其寇虐之害,無使有遭此寇虐之憂。又誘王,言其始時有善,勸今終之,無棄爾王始時之政事之功,以為王政之美。○鄭唯汔幾為異。馀同。○傳“休,定。逑,合”。○正義曰:《釋詁》云:“休,息也。定,止也。”息亦定之義,故以休為定。“逑,合”,《釋詁》文。箋云休之為定,於義雖通而未是正訓,故以休為止息,合為合聚,所以申足毛義。○傳“惽怓,大亂”。○正義曰:惽怓者,其人好鄙爭,惽惽怓怓然,故箋以為“猶讙譁,謂好爭訟者”,是其言語為大聒亂人,故云大亂,非是為大禍亂也。○傳“休,美”。○正義曰:《釋詁》文。○箋“勞猶”至“掖之”。○正義曰:勞力然后有功,故云“勞,猶功也”。知汝勞為汝始時勤政事之功者,以云“無棄”,明其先有而不棄也。厲王暴虐,初則然矣,而述其始有功者,誘掖之耳。誘掖之言,出《衡門》之序,謂誘導而扶掖之。以小人貪功,聞己先有善,或將勉力,故誘之。

民亦勞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師,以綏四國。息,止也。無縱詭隨,以謹罔極。式遏寇虐,無俾作慝。慝,惡也。箋云:罔,無。極,中也。無中,所行不得中正。○慝,吐得反。敬慎威儀,以近有德。求近德也。○近,附近之近。注同。

民亦勞止,汔可小愒。惠此中國,俾民憂泄。愒,息。泄,去也。箋云:泄,猶出也,發也。○愒,起例反,徐丘麗反。泄,以世反,又息列反。無縱詭隨,以謹丑厲。式遏寇虐,無俾正敗。丑,眾。厲,危也。箋云:厲,惡也。《春秋傳》曰:“其父為厲。”敗,壞也。無使先王之正道壞。”

戎雖小子,而式弘大。戎,大也。箋云:戎,猶女也。式,用也。弘,猶廣也。今王女雖小子自遇,而女用事於天下甚廣大也。《易》曰:“君子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是以此戒之。○應,應對之應。

[疏]“民亦”至“弘大”。○毛以為,民亦疲勞止,又危耳,可以止息之。先愛此中國之京師,便諸夏之民,其憂寫泄而去。又當無縱詭隨之人,以此敕慎眾為危殆之行者,又用此止其寇虐之害,無使王之正道敗壞也。所以須然者,在王之大位者雖小子,而用事甚大,大不可不慎,故須息勞民而止寇虐也。○鄭以汔為幾,厲為惡,戎、汝,弘、廣為異。馀同。○傳“愒,息。泄,去”。○正義曰:“愒,息”,《釋詁》文。云:“泄,漏也。”然則泄者,閉物漏去之名,故以為去。箋以為,憂泄者,是憂氣在腹而發出,故云“出也,發也”。其意亦與毛同。《月令》“是謂泄天地之氣”,是發出之義也。○傳“丑,眾。厲,危”。○正義曰:“丑,眾”,《釋詁》文。《易》之言厲者,皆危之義。《乾》“九三,夕惕若厲”之類,皆是危也,故以為危。丑厲,謂眾為惡行以為人者也。○箋“厲惡”至“道壞”。○正義曰:箋以言人之惡,當指其惡狀。危非惡之名,故以厲為惡。《秋官·司厲》注云:“犯政為惡曰厲。”是也。所引《春秋傳》曰,襄十七年《左傳》云:“衛孫蒯田干曹隧,飲馬于重丘,毀其瓶。重丘人閉門而詢之,曰:‘親逐而君,爾父為厲。是之不憂,而何以田為?’”以厲為罵辭,明是惡矣,故引之以證厲為惡。《釋詁》云:“壞,毀也。”敗亦毀損之名,故以為壞。言正敗,是正者敗,故云“無使先王之正道壞”。言寇虐之人能壞先王正道也。○傳“戎,大”。○正義曰:《釋詁》文。王肅云:“在王者之大位,雖小子,其用事甚大也。”○箋“戎猶”至“戎之”。○正義曰:以下已有大,故訓戎為汝。弘復為大,則大文太重,故弘猶廣,廣亦大之義耳。小子,無知之稱,故《抑》曰:“於乎小子,未知臧否。”言雖小子,故知自遇,如小子居天子之位,故用事廣大。引“《易》曰”盡“邇者乎”,皆《上系辭》也。出言善否,千里之外違之應之,是其用事廣大。出言不易,是以穆公以此言戒之。必易傳以戎為汝者,孫毓云:“戎之為汝,詩人通訓。言大雖小子,於文不便,箋義為長。”

民亦勞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國,國無有殘。賊義曰殘。箋云:王愛此京師之人,則天下邦國之君不為殘酷。無縱詭隨,以謹繾綣。式遏寇虐,無俾正反。繾綣,反覆也。○繾綣,上音遣,下起阮反,字或作“卷”。覆,芳服反。

王欲玉女,是用大諫。箋云:玉者,君子比德焉。王乎!我欲令女如玉然,故作是詩,用大諫正女。此穆公至忠之言。○令,力呈反。

[疏]傳“賊義曰殘”。○正義曰:《孟子》云:“賊仁曰賊,賊義曰殘。”言是賊敗仁義之事。○傳“繾綣,反覆”。○正義曰:昭二十五年《左傳》:“繾綣從公,無通外內。”則繾綣者,牢固相著之意,非善惡之辭,但施於善則善,施於惡則惡耳。此云“以謹繾綣”,是人行反覆為惡,固著不舍,常為惡行也。

《民勞》五章,章十句。

《板》,凡伯刺厲王也。凡伯,周同姓,周公之胤也。入為王卿士。○板音版。

[疏]《板》八章,章八句。○箋“凡伯”至“卿士”。○正義曰:僖二十四年《左傳》曰:“凡、蔣、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知為王卿士者,以經云:“我雖異事,及爾同寮。”是為王官也。以其伯爵,故宜為卿士。《瞻仰》,凡伯之刺幽王。《春秋》隱七年,“天王使凡伯來聘”。世在王朝,蓋畿內之國。杜預云:“汲郡共縣東南有凡城。”共縣於漢屬河內郡,蓋在周東都之畿內也。

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出話不然,為猶不遠。板板,反也。上帝,以稱王者也。癉,病也。話,善言也。猶,道也。箋云:猶,謀也。王為政反先王與天之道,天下之民盡病,其出善言而不行之也。此為謀不能遠圖,不知禍之將至。○卒,子恤反。僤,本又作“癉”,當但反,沈本作“<疒亶>”。出如字,徐尺遂反。話,戶快反,《說文》云:“會合善言也。”靡圣管管,不實於亶。管管,無所依也。亶,誠也。箋云:王無圣人之法度,管管然以心自恣,不能用實於誠信之言,言行相違也。○亶,丁旦反。行,下孟反。

猶之未遠,是用大諫。猶,圖也。箋云:王之謀不能圖遠,用是故我大諫王也。

[疏]“上帝”至“大諫”。○毛以為,尊比上帝之王者,其為政教反又反也。既反於先王,又反於天道。以此之故,天下之民蒙其惡政,盡皆困病矣。假使王出嘉善話言,則不肯是而用行之,如此則王之所為之道不能長遠,唯趨於淺近,不知禍之將至也。又王之所為惡,無重圣人之法,管管然以心自恣,無所依據,不能用實於誠信之言。既不依圣人之法,不實誠信之言,以此圖事,不能至遠。我以王所圖之事未能及遠,恐王將有禍難,以是之故,用大諫正王。○鄭唯以“猶”皆為“謀”為異。馀同。○傳“板板”至“猶道”。○正義曰:《釋訓》云:“板板,僻也。”邪僻即反戾之義,故為反也。上帝以稱王者,謂假上帝之尊稱之以比王者。若實指上天,則天無所反,故知以斥王也。“癉,病。話,善言。猶,道”,皆《釋詁》文。彼“猶”作“繇”,義同也。○箋“猶謀”至“將至”。○正義曰:“猶,謀”,《釋詁》文。以言不遠,則為不能深知遠事,故易傳以猶為謀。以重言反反,則反有二事,故云“王為政反先王與天道”。王者為政,當遵用先王,上承天意,故知所反有二事,反先王與天也。以其先違舊章,乃失天意,故后言天也。其出善言不行之,謂王自出而不行也。小人之言雖不盡善,亦知愛其善時復言之,但言之易,行之難,不能行之耳。知非他人,為王說善言、王不能行者,他人之言則是諫諍,經不得言出也。不用他言,則是不從,箋不得言不行也。以此知是王自出言不能行之。人必深謀遠慮,乃能預防患禍。王之為謀,不能遠圖,是不知禍之將至也。○傳“管管”至“亶誠”。○王義曰:以“管管”與“靡圣”同文,既無圣法,故知無所依系。“亶,誠”,《釋詁》文。○箋“王無”至“相違”。○正義曰:以無圣而言管管,是違法任情,故知以心自恣。不能用實於誠信之言,謂意欲為善,終不能行,是於言為虛,故云“不能用實於誠信之言”。有言不行,是言行相違也。此不實於亶,還是上出話不然也。下言猶之未遠,還是上為猶不遠也。作者反覆重言耳。○傳“猶,圖”。○正義曰:《釋言》文。圖即謀也。箋言王之謀者,申傳意耳。言大諫,謂其諫之深。自此以下,是大諫也。

天之方難,無然憲憲。天之方蹶,無然泄泄。憲憲,猶欣欣也。蹶,動也。泄泄,猶沓沓也。箋云:天斥王也。王方欲艱難天下之民,又方變更先王之道。臣乎,女無憲憲然,無沓沓然為之制法度,達其意,以成其惡。○憲,許建反。蹶,俱衛反。泄,徐以世反。《爾雅》云:“憲憲、泄泄,制法則也。”《說文》作“呭”,云:“多言也。”為,于偽反。

辭之輯矣,民之洽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輯,和。洽,合。懌,說。莫,定也。箋云:辭,辭氣,謂政教也。王者政教和說順於民,則民心合定。此戒語時之大臣。○輯音集,又七入反。繹音亦,本亦作“懌”。說音悅。下同。語,魚庶反。

[疏]“天之”至“莫矣”。○正義曰:王之為惡,侵亂下民,則有諂佞之臣助為惡政。此又責以王之尊比於上天,故謂王為天。言王之方行暴虐之政,以艱難天下之民,汝臣等無得如是欣欣然喜樂而勸之。王之方欲動變先王之道,而行邪僻之政,汝臣等無得如是沓沓然隨從而助之。戒之使無得為王制作法度,以通達其意,使王成惡。故又言己之意,所以不欲令臣制作法度者,以國之安危在於出令。王者若出教令,其辭氣之和順矣,則下民之心相與合聚矣。其辭氣之悅美矣,則下民之心皆得安定矣。言民合定在於王教,故汝臣等不得為王制虐政以亂下民也。○傳“憲憲”至“沓沓”。○正義曰:《釋訓》云:“憲憲、泄泄,制法則也。”李巡曰:“皆惡黨為制法則也。”孫炎曰:“厲王方虐,諂臣并為制作法令。”此直解詩人言此之意,而不解其狀,故傳解憲憲、泄泄之義。憲憲猶欣欣,喜樂貌也,謂見王將為惡政而喜樂之。泄泄猶沓沓,競進之意也,謂見王將為惡政競隨從而為之制法也。“蹶,動”,《釋詁》文。○箋“天斥”至“其惡”。○正義曰:戒臣不令助之,故天斥王,非斥上天也。方者,未至之辭,故言方欲,謂將為教令之時也。難是困苦之事,故知艱難天下之民。動為變改之事,故知變更先王之道。以下云“及爾同寮”,故知是責臣之辭。達其意者,謂君意始發,往通達其心,與之合和,為作法以成其惡也。定本、《集注》皆作“達其意”,俗為“逢”者,誤也。○傳“輯和”至“莫定”。○正義曰:“輯,和。洽,合。莫,定”,《釋詁》文。又云:“懌,悅樂也。”俱訓為樂,故以懌為悅。○箋“辭辭”至“大臣”。○正義曰:《論語》云:“出辭氣。”故以此辭為辭氣也。此辭加于下民,故知謂政教也。知此大臣者,以凡伯卿士而云“與己同寮”,且非大臣不得與王制法,故知是戒語時之大臣也。

我雖異事,及爾同寮。我即爾謀,聽我囂囂。寮,官也。囂囂,猶謷謷也。箋云:及,與。即,就也。我雖與爾職事異者,乃與女同官,俱為卿士。我就女而謀,欲忠告以善道。女反聽我言,謷謷然不肯受。○僚,字又作“寮”,力彫反。囂,五刀反。謷,五報反。道音導。下“牖道”、“道民”皆同。

我言維服,勿以為笑。先民有言:“詢于芻蕘。”芻蕘,薪采者。箋云:服,事也。我所言,乃今之急事,女無笑之。古之賢者有言,有疑事當與薪采者謀之。匹夫匹婦或知及之,況於我乎!○芻,初俱反。蕘,如謠反,《說文》云:“蕘,草薪也。”知音智,又如字。

[疏]“我雖”至“芻蕘”。○正義曰:上言戒語大臣,而大臣不受。此又責之,言我雖與汝異其所職之事,要乃與汝同其官寮。以同官之類,當相用其言語。我今就汝謀慮,告此以善道,而汝聽我言,反囂囂然不肯受用。何也?我之所言,維是當今急事,汝勿以為非而笑之。先世上古之民,賢者有善言,云我有疑事,當詢謀於芻蕘薪采者。以樵采之賤者,猶當與之謀,況我與汝之同寮,不得棄其言也?○傳“寮官”至“謷謷”。○正義曰:“寮,官”,《釋詁》文。言同寮者,謂同為王官。文七年《左傳》荀林父謂先蔑曰:“同官為寮。吾嘗同寮,敢不盡心乎!”是寮為同官也。囂囂者,是不聽之狀。《釋訓》云:“囂囂,傲也。”謂傲慢其言而不聽之,故言猶謷謷。○箋“及與”至“肯受”。○正義曰:“及,與”,《釋詁》文。我即爾謀,謂往與之謀,故知即為就。《周禮》六官,各有所掌,故異職而同官也。《論語》說朋友之交云:“忠告而善道之。”故知就與之謀,是其忠誠之心。告之以善道,即上章所云“勿為王制法度”,是也。○傳“芻蕘,薪采者”。○正義曰:言詢于芻蕘,謂謀於取芻取蕘之人,非謀於草木,故云“芻蕘,薪采者”,是賤人也。《說文》云:“薪,蕘也”。蕘即薪也。然則芻者飼馬牛之草,蕘者供燃火之草,蕘是薪耳。以薪者亦是采取,故連言之。○箋“服事”至“我乎”。○正義曰:“服,事”,《釋詁》文。知所言是急事者,凡伯責其不聽,明是事之急切。以其惡急,故責汝無笑之。先民者,是古昔之民耳,但以其言傳於后世,為人所效習,故知是古之賢者。親取薪采,則是賤者,故云“匹夫匹婦或知及之,況於我乎”。《中庸》云:“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彼言夫婦,即此箋所謂“匹夫匹婦”也。庶人無妾媵,唯夫婦相匹,故稱匹也。

天之方虐,無然謔謔。老夫灌灌,小子蹻々。謔謔然,喜樂。灌灌,猶款款也。蹻々,驕貌。箋云:今王方為酷虐之政,女無謔謔然以讒慝助之。老夫諫女款款然,自謂也。女反蹻々然如小子,不聽我言。○謔,虛虐反。灌,古亂反。蹻,其略反。樂音洛。

匪我言耄,爾用憂謔。多將熇々,不可救藥。八十曰耄。熇々然,熾盛也。箋云:將,行也。今我言非老耄有失誤,乃告女用可憂之事,而女反如戲謔,多行熇々慘毒之惡,誰能止其禍?○耄,莫報反。熇,徐許酷反,沈又許各反,《說文》云:“火熱也。”

[疏]“天之”至“救藥”。○正義曰:又責大臣,言比天之王者,方為酷虐之政,將害於民。汝等大臣,無得如是謔謔然喜其所為,而以讒慝助之。我老夫教諫汝,其意乃款款然情至意盡,何為汝等而未知!幼弱之小子,反蹻蹻然自驕恣而不聽用我之言乎!汝不用我言,豈不以我為老也?非我之言為老耄有所失誤,乃告汝可憂之事,汝何為反用可憂之事以為戲謔而慢我?汝既不用我言,反助王為惡,多行慘毒之惡,熇熇然使惡加于民,不可救止而藥治之。言王之為惡,皆大臣之由,故責之。○傳“謔謔”至“驕貌”。○正義曰:此言謔謔,猶上憲憲。見王為惡如喜樂之,故為喜樂也。《釋訓》云:“灌灌,憂無告也。”解其言灌灌之意耳,非解灌灌之義,故云:“猶款款”。言己至誠款實而告之,但彼不受用,即是無所告耳。《釋訓》又云:“蹻蹻,驕也。”孫炎曰:“謂驕慢之貌。”○箋“今王”至“我言”。○正義曰:謔謔直是喜樂之貌,而云以讒慝助之者,《釋訓》云:“謔謔、謞謞,崇讒慝也。”舍人曰:“謔謔、謞謞,皆盛烈貌。”孫炎曰:“厲王暴虐,大臣謔謔然喜,謞謞然盛,以興讒惡也。”是以讒惡助之事也。下云“匪我言耄”,則凡伯老矣,故云“老夫諫汝款款然”者,是凡伯“自謂也”。小子是幼弱無知之稱,以其不可教誨,故謂之小子,言“汝反蹻蹻然如小子,不聽我言”也。○傳“八十”至“熾盛”。○正義曰:“八十曰耄”,《曲禮》文。熇熇是氣熱之氣,故為熾盛也。○箋“今我”至“其禍”。○正義曰:老耄,老人言多惽忘,故云非我言耄有其失誤。此“爾用憂”三字皆“言耄”之下,與“謔”字共文,則是凡伯自言。我告汝可憂之事,而汝反用此可憂之事而好為戲謔,故箋分之以見此意。熇熇是熾盛之貌,而言不可救止,故知是多行慘酷毒害之惡,誰能止其禍。如人病甚,不可救以藥。

天之方懠,無為夸毗。威儀卒迷,善人載尸。懠,怒也。夸毗,體柔人也。箋云:王方行酷虐之威怒,女無夸毗以形體順從之,君臣之威儀盡迷亂。賢人君子則如尸矣,不復言語。時厲王虐而弭謗。○懠,才細反。疾,怒也。夸,苦花反。復,扶又反。弭,彌耳反,止也。

民之方殿屎,則莫我敢葵。喪亂蔑資,曾莫惠我師。殿屎,呻吟也。蔑,無。資,財也。箋云:葵,揆也。民方愁苦而呻吟,則忽然無有揆度知其然者。其遭喪禍,又素以賦斂空虛,無財貨以共其事。窮困如此,又曾不肯惠施以周贍眾民,言無恩也。○殿,都練反,郭音坫,《說文》作“唸”。屎,許伊反,郭音香惟反,《說文》作“吚”。呻音申。吟如字,本又作“唫”,同。度,待洛反。斂,力艷反。共音恭,本亦作“恭”。施,式豉反。周音周。贍,市艷反。

[疏]“天之”至“我師”。○正義曰:此又責群臣。言比天之王者,方欲威怒行酷虐之害,汝等無得為此夸毗,足恭前卻,以體從之。君既為惡,臣又從之,則上下威儀盡迷亂矣。其善人君子則如尸然,不復言語矣。故今天下之民方欲愁苦而呻吟矣,汝君臣忽然則莫有察我民敢能揆度知其情者。此民又遭虐政之喪禍、重斂之危亂,其室空虛,無有資財,而汝等君臣亦曾莫有肯惠施我之眾人欲周贍之者。言愁貧并至,民困之甚,而上無恩恤,故以刺之。○傳“懠怒”至“柔人”。○正義曰:“懠,怒”,《釋言》文。舍人曰:“懠,怒聲也。”《釋訓》云:“夸毗,體柔也。”李巡曰:“屈己卑身,求得於人,曰體柔。”然則夸毗者,便僻其足,前卻為恭,以形體順從於人,故云以體柔人。○箋“君臣”至“弭謗”。○正義曰:尸謂祭時之尸,以為神象,故終祭而不言。賢人君子則如尸,不復言語,畏政故也。時厲王虐而弭謗,事見《周語》。弭,止也。止人之謗己者。○傳“殿屎,呻吟”。○正義曰:《釋訓》文。孫炎曰:“人愁苦呻吟之聲也。”○箋“葵揆”至“無息”。○正義曰:“葵,揆”,《釋言》文。民愁苦而呻吟,是無所告訴也。無有揆度知其然,謂君臣并不察民也。君行既惡,則致天災,故民有遭喪禍者。政亂則稅民無藝,故又責以賦斂也。內供喪費,外充稅斂,故空虛無資財以供其事用也。定本、《集注》“責以賦斂”,“責”字皆作“素”。俗本為“責”,誤矣。素者,先也,謂先重賦斂,故困窮也。

天之牖民,如塤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攜。牖,道也。如塤如篪,言相和也。如璋如圭,言相合也。如取如攜,言必從也。箋云:王之道民以禮義,則民和合而從之如此。○塤,許元反。篪音池。攜,下圭反。和,如字,又胡臥反。

攜無曰益,牖民孔易,民之多辟,無自立辟。辟,法也。箋云:易,易也。女攜掣民東與西與,民皆從女所為,無曰是何益為。道民在己,甚易也。民之行多為邪辟者,乃女君臣之過,無自謂所建為法也。○孔易,鄭音亦,注“易,易也”,上字同,又以豉反。多辟,匹亦反,邪也。注同。立辟,婢亦反。注同。易也,以豉反。下同。<疒挈>,本又作“掣”,尺制反。與并音馀。行,下孟反。邪,似嗟反。

[疏]“天之”至“立辟”。○正義曰:自此以上,言政惡民困。此言可反之使善。言天王之導民也,如塤然,如篪然,言民必應君命,如塤篪之相和也。如璋如圭然,言民必同君心,如圭璋之相合也。又如往取物,如手攜物,言其必從君化,如攜取之隨人君也。若然,民之從己,如手攜之。汝王無曰是何益與,勿謂如手攜無益。王者之導民甚易,言上為善政,民必為善,是甚易也。汝當行善以化之。令民之所行皆多邪僻,乃汝君臣之過,汝無自謂所建立者為法,當更改行以化民,無得行此惡政也。○傳“牖道”至“必從”。○正義曰:牖與誘,古字通用,故以為導也。塤篪俱是樂器,其聲相和,以喻民之應君,故云“相和”也。半圭為璋,合二璋則成圭,以喻民合君心,故云“言相合”也。取謂物在他處,行往取之。攜謂物在地上,手舉攜之。人所攜取,必從手而來,故云“言必從”也。塤、篪,圭、璋,相類之物,故言“相也”。取、攜,謂人攜取物,而物名不見,與上不類,故變言“必從”,而不言相也。○傳“辟,法”。○正義曰:《釋詁》文。○箋“易易”至“為法”。○正義曰:以韻當為改易之易,故轉之為難易之易也。上有六“如”,獨言攜者,以攜文最處末,故乘而反之,以比攜民之東西。

價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價,善也。藩,屏也。垣,墻也。王者天下之大宗。翰,幹也。箋云:價,甲也。被甲之人,謂卿士掌軍事者。大師,三公也。大邦,成國諸侯也。大宗,王之同姓之適子也。王當用公卿諸侯及宗室之貴者為藩屏垣幹,為輔弼,無疏遠之。○價音界,《說文》同,鄭作“介”。藩,方元反。大師,音泰,注“大師”同。垣音袁。翰,胡旦反,徐音寒。被,皮寄反。適,丁歷反。下同。遠,于萬反。

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懷,和也。箋云:斯,離也。和女德,無行酷虐之政,以安女國,以是為宗子之城,使免於難。遂行酷虐,則禍及宗子,是謂城壞。城壞則乖離,而女獨居而畏矣。宗子,謂王之適子。○難,乃旦反。

[疏]“價人”至“斯畏”。○毛以為,上既令王施法,此言立法之事。言王當用善人為官,維以為藩鄣。又用大師之大臣,維以為垣墻。又用大邦諸侯,維以為屏蔽。王又身為大宗,維當施政,為之楨幹。又和安汝德,以施於民,無行酷虐之政,維安汝之國矣。不但安汝之國,亦與汝之宗子,維以為城。言其可以蔽身,又得蔽子。王必常行此德,無使宗子之城壞,又無得疏遠藩屏之人,令王獨居,此則王有所畏矣。○鄭以為,當用此被甲卿士之人,維為其藩鄣;太師三公之大臣,維為垣墻;大邦成國之諸侯,維為藩蔽;大宗同姓之宗適,維為楨幹,皆近而任之,令為王用,無得疏遠之。下四句同,唯訓“斯”為“離”。○傳“價善”至“翰幹”。○正義曰:“價,善”,《釋詁》文。藩者,園圃之籬,可以屏蔽行者,故以藩為屏也。垣者,小墻之名,故云垣墻,亦是屏蔽之義也。以太師是三公之官,大邦是諸侯之國,大宗文在其下,則是天子之身,故云“王者,天下之大宗”。以禮有大宗、小宗,為其族人所尊,故稱宗子。天子則天下所尊,故謂之大宗也。傳以藩、垣、屏皆防衛之名,幹是施法之稱,言以善人及三公、諸侯鄣蔽寇難,天子居內設法而撫安之。“價人”總言用善,則百官皆是,故文在“大師”之上。諸侯非王朝之人,故退“大邦”之文於下。“翰,幹”,《釋詁》文。○箋“價甲”至“遠之”。○正義曰:箋以詩戒王,使親其官人,不勸王擇人為官,故不從以價為善也。價者,甲之別名,故以價為甲。以其身被甲,故稱甲人,君言宗人、宰人也。被甲之人謂卿士掌軍事者,於《周禮》,司馬之卿也。以兵甲之事,國之所重,且舉司馬,以明六卿,猶言太師以顯三公也。《尚書·周官》曰:“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是太師為三公也。以言大邦,則不兼小國,故知為成國諸侯也。《大宗伯》云:“五命賜則。”注云:“則,未成國之名。”又云:“七命賜國。”則伯以上為成國也。襄十四年《左傳》成國不過半天子之軍。周為六軍,諸侯之大者,三軍可也。《明堂位》注“成國之賦千乘”,則侯地四百里以上始為成國,其伯未成國也。此言大邦成國,當亦侯以上也。以天子諸侯皆絕其宗名,且以上文類之,不得為王之身。大者眾多之辭,宗者與王同族,故知大宗,王之同姓世適子也。此價人、大師、大邦、大宗,皆王宜親愛,故總之云“王當用公卿諸侯及宗室之貴者為藩屏垣幹,為輔弼,無疏遠之”也。文次如此者,卿雖卑於公,而親掌職事,又兵甲事重,故先公言之。大邦非在王朝,太宗未為官職,尊卑次之也。箋以公親於卿,故便文而先言公耳。○傳“懷,和”。○正義曰:懷之為訓,思也,來也,止也。思、止亦和之義,故為和也。○箋“斯離”至“適子”。○正義曰:“斯,離”,《釋言》文。以上章剌王酷虐,故知“懷德維寧”謂和汝德,無行酷虐之政,以安汝國也。“懷德”之下,即言“宗子維城”,明以此懷德為宗子之城。宗子,王之適子也,有天下者皆欲福及長世,恐子孫之不安,故言以德為城,使免於患難。城可以御寇難,故以城喻焉。又解城懷之意,若其不和汝德,遂行酷虐之政,則民不堪命,禍及宗子,是謂城壞。宗子之城既壞,則群臣乖離,而汝王獨居,而有所畏懼矣。以是欲王之親輔弼之臣,使不乖離,固宗子之城,使不傾壞,則令己無獨畏之憂也。以上言大宗謂同姓之適。此言宗子,嫌與上同,故辨之云:“宗子,謂王之適子也。”《周語》曰:“彘之亂,宣王在召公之宮。國人圍之,召公以其子代宣王。”是禍及宗子也。《雨無正》曰:“正大夫離居,莫知我勚。”是君臣乖離也。昭二十六年《左傳》曰:“至於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於彘。”是獨居而畏也。是賢人之言,皆有徵矣。

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戲豫,逸豫也。馳驅,自恣也。箋云:渝,變也。○渝,用朱反。

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王,往。旦,明。游,行。衍,溢也。箋云:及,與也。昊天在上,人仰之皆謂之明,常與女出入往來,游溢相從,視女所行善惡,可不慎乎!○昊,胡老反。曰音越。下同。羨,馀戰反,溢也,一音延善反,本或作“衍”。

[疏]“敬天”至“游衍”。○正義曰:上既勸王和德以安國,故又言當畏敬上天,當敬天之威怒,以自肅戒,無敢忽慢之而戲謔逸豫。又當敬天之災變,以常戰栗,無敢忽之而馳驅自恣也。天之變怒,所以須敬者,以此昊天在上,人仰之皆謂之明,常與汝出入往來,游溢相從,終常相隨,見人善惡。既曰若此,不可不敬慎也。○傳“戲豫”至“自恣”。○正義曰:戲豫,謂戲而逸豫;馳驅,謂馳騁自恣,皆謂非禮而動。反道違天如此者,則上天罰之,故戒王使敬天也。“孔子迅雷風烈必變”,注云:“敬天之怒。”則天之怒者,謂暴風疾雷也。《周禮》大怪異災則去樂徹膳,則天之變者,謂大怪異災也。言上天之道,有此變怒之時,故常須敬戒,非謂當此變怒之時,獨禁逸豫自恣也。○箋“渝,變”。○正義曰:《釋言》文。○傳“王相”至“衍溢”。○正義曰:以“王”與“出”共文,故為往也。既有出往,則亦有入來,故箋言出入往來。此出王游衍,還是上戲豫馳驅之事,故云游行衍溢,亦自恣之意也。

《板》八章,章八句。

《生民之什》十篇,六十五章,四百三十三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