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旃蒙單閼(乙卯),盡強圉大荒落(丁巳),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
青龍三年(乙卯、二三五年)
1春,正月,戊子,以大將軍司馬懿爲太尉。
2丁巳,皇太后郭氏殂。帝數問甄后死狀於太后,甄后死見六十九卷文帝之黃初二年。數,所角翻。甄,之人翻。由是太后以憂殂。
3漢楊儀旣殺魏延,事見上卷上年。自以爲有大功,宜代諸葛亮秉政;而亮平生密指,以儀狷狹,密指,蓋亮密以語諸僚佐,特儀不知耳。狷,吉掾翻。意在蔣琬。儀至成都,拜中軍師,無所統領,從容而已。從,千容翻。初,儀事昭烈帝爲尙書,琬時爲尙書郎。後雖俱爲丞相參軍、長史,儀每從行,當其勞劇;自謂年宦先琬,才能踰之,先,悉薦翻。於是怨憤形于聲色,歎咤之音發於五內,咤,叱稼翻,噴也,叱怒也。五內,五藏之內也。時人畏其言語不節,莫敢從也。惟後軍師費禕往慰省之,費,父沸翻。省,悉景翻。儀對禕恨望,前後云云。云云,師古曰:猶言如此如此也。又語禕曰:「往者丞相亡沒之際,吾若舉軍以就魏氏,處世寧當落度如此邪!語,牛倨翻。處,昌呂翻。度,徒洛翻。落度,失意也。令人追悔,不可復及!」復,扶又翻;下同。禕密表其言。漢主廢儀爲民,徙漢嘉郡。漢嘉縣,故青衣也;漢順帝陽嘉二年,改爲漢嘉,屬蜀郡屬國都尉。蜀郡屬國,安帝延光元年所置,蜀分爲漢嘉郡。儀至徙所,復上書誹謗,辭指激切;遂下郡收儀,上,時掌翻。下,遐稼翻。儀自殺。
4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文德,郭后也。郭后諡曰德,甄后諡曰昭。
5夏,四月,漢主以蔣琬爲大將軍、錄尙書事;費禕代琬爲尙書令。
6帝好土功,好,呼到翻。旣作許昌宮,事見上卷太和六年。又治洛陽宮,諸葛亮死,帝乃大興宮室。晉士燮所謂「釋楚爲外懼」者,此也。治,直之翻。起昭陽太極殿,水經註:明帝上法太極,於洛陽南宮起太極殿,卽漢崇德殿之故處。築總章觀,高十餘丈,舜有總章之訪,相傳以爲總章卽明堂也。觀,闕也,總章觀蓋在太極殿前。觀,古玩翻。高,居傲翻。力役不已,農桑失業。司空陳羣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宮室而惡衣服。況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喪,息浪翻。少,詩沼翻。比漢文、景之時,不過漢一大郡。漢自秦、項之爭,民死於兵者多矣,雖文、景與民休息,戶口蕃息,重以武帝窮奢極欲,又減其半。平帝元始之初,民戶一千三百二十三萬三千六百一十二,以班志考之,汝南一郡,戶四十六萬一千五百八十七。光武興於南陽,至永和元年,戶五十餘萬。三國虎爭,人衆之損,萬有一存,景元四年,與蜀通計民戶九十四萬三千二百四十三耳。當此之時,謂不過漢文、景時一大郡,非虛語也。加以邊境有事,將士勞苦,將,卽亮翻。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典略曰:備鎭成都,拔魏延督漢中,於是起館舍,築亭障,從成都至白水關四百餘區。傳,株戀翻。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也,惟陛下慮之!」帝答曰:「王業、宮室,亦宜並立,滅賊之後,但當罷守禦耳,豈可復興役邪!復,扶又翻;下同。是固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此指蕭何治未央宮事爲言。羣曰:「昔漢祖惟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高祖猶非其壯麗。羣因帝蕭何之言以陳善閉邪。蕭何事見十一卷高帝七年。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況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也;後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此皆指帝拒諫實事。壞,音怪。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少,詩沼翻;下同。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鍾離意諫,卽用其言,後乃復作之;殿成,謂羣臣曰:『鍾離尙書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人,蓋爲百姓也。爲,于僞翻;下同。今臣曾不能少凝聖聽,凝,定也,停也;言帝不爲之留聽也。不及意遠矣。」帝乃爲之少有減省。
帝耽于內寵,婦官秩石擬百官之數,西漢婦官十四等,秩石視內外百官之數。魏武建國,始命王后其下五等,曰夫人、昭儀、倢伃、容華、美人。文帝增貴嬪、淑媛、脩容、順成、良人。明帝增淑妃、昭華、脩儀,除順成官。太和中,始復命夫人,登其位於淑妃之上。自夫人以下,爵凡十二等,貴嬪、夫人位次皇后,爵無所視;淑妃位視相國,爵比諸侯王;淑媛位視御史大夫,爵比縣公;昭儀比縣侯;昭華比鄕侯;脩容比亭侯;脩儀比關內侯;倢伃視中二千石;容華視眞二千石;美人視比二千石;良人視千石。自貴人以下至掖庭灑掃,凡數千人,灑,所賣翻;掃,素報翻;又並如字。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以爲女尙書,使典省外奏事,處當畫可。漢東都之末,宮中有女尙書。處當,奏事有不合上意,區處其當而下之也。畫可,畫從其所奏。省,悉景翻。處,昌呂翻。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漢文惜十家之資,不營小臺之娛;去病慮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治,直之翻。況今所損者非惟百金之費,所憂者非徒北狄之患乎!可粗成見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粗,坐五翻。見,賢遍翻。朝,直遙翻。訖罷作者,使得就農;二方平定,復可徐興。周禮,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王立后,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是爲百二十人。嬪嬙之儀,旣已盛矣;竊聞後庭之數,或復過之,嬪,毗賓翻。嬙,慈良翻。復,扶又翻;下同。聖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爲可妙簡淑媛以備內官之數,媛,美女也。淑,善也。媛,于絹翻。其餘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神,專靜爲寶。如此,則螽斯之徵可庶而致矣。」詩·螽斯,后妃子孫衆多也。帝報曰:「輒克昌言,他復以聞。」輒以昌言自克也。揚子曰:勝己之私之謂克。
是時獵法嚴峻,殺禁地鹿者身死,財產沒官,有能覺告者,厚加賞賜。柔復上疏曰:「中間以來,百姓供給衆役,親田者旣減;親田,謂躬親田畝者。加頃復有獵禁,羣鹿犯暴,殘食生苗,處處爲害,所傷不訾,不訾,言不可計量也。民雖障防,力不能禦。至如滎陽左右,周數百里,歲略不收。方今天下生財者甚少,而麋鹿之損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災,卒,讀曰猝。將無以待之。惟陛下寬放民間,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則衆庶永濟,莫不悅豫矣。」
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臺觀,望見孟津。黃圖曰:登之可以遠觀,故曰觀。觀,古玩翻。衞尉辛毗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國語:周太子晉曰:天地成而聚於高,歸物於下。四岳佐禹,高高下下,封崇九山,決汨九川。今而反之,旣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爲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禦之!」帝乃止。
少府楊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元,始也;緒,絲端也。言文帝克終武帝之志,受禪易制,此絲端所從始也。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治,直吏翻。總觀季世放蕩之惡政。曩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處,昌呂翻。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諸所繕治,惟陛下務從約節。」治,直之翻。帝優詔答之。
阜復上疏曰:「堯尙茅茨而萬國安其居,堯土階三尺,茅茨不翦。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樂,音洛。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周官·考工記曰:殷人重屋,堂脩七尋,堂崇三尺。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桀作璇室象廊,史記·龜策傳曰:桀爲瓦室,紂爲象廊,與此稍異。紂爲傾宮鹿臺,新序曰:鹿臺其大三里,高千仞。臣瓚曰:今在朝歌城中。以喪其社稷,喪,息浪翻。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禍,楚靈王爲章華之臺,民不堪命,從亂如歸,王走而死于羋尹氏。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滅。事見七卷三十五年。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度,徒洛翻。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爲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爲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宮臺是飾,必有顚覆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爲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駑,音奴。爭,讀曰諍。言不切至,不足以感悟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墜于地。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御,叩,近也。御,進也。帝感其忠言,手筆詔答。
帝嘗著帽,被縹綾半袖。著,陟略翻。說文曰:帽,小兒蠻夷頭衣。縹,普沼翻,青白色。綾,紋帛,或謂之綺,或謂之紋繒。半袖,半臂也。晉志曰:帽名猶冠也,義取於蒙覆其首,其本纚也。古者冠無幘,冠下有纚,以繒爲之。後世施幘於冠,因或裁纚爲帽,自乘輿宴居,下至庶人無爵者,皆服之。被,皮義翻。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帝默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
阜又上疏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後宮人數。少府屬官有御府令,典官婢,員吏七十人,吏從官二十人。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數,所具翻。「國家不與九卿爲密,反與小吏爲密乎!」帝愈嚴憚之。
散騎常侍蔣濟上疏曰:「昔句踐養胎以待用,國語:越王句踐困於會稽,旣反國,命壯者無取老婦,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將免乳者以告公,令醫守之;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散,悉亶翻。騎,奇寄翻。昭王恤病以雪仇,燕昭王於破燕之後,弔死問疾,欲以報齊,雪先王之恥。故能以弱燕服強齊,羸越滅勁吳。今二敵強盛,當身不除,百世之責也。謂當帝之身,不能滅吳、蜀,後世之責,必歸於帝。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舍其緩者,舍,讀曰捨。專心討賊,臣以爲無難矣。」
中書侍郎東萊王基上疏曰:按此則魏已改通事郎爲中書侍郎矣。「臣聞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家語載孔子之言。顏淵曰:『東野子之御,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殆將敗矣。』荀子:魯定公問於顏淵曰:「東野子善御乎?」顏淵曰:「善則善矣,雖然,其馬將失。」定公曰:「何以知之?」顏淵曰:「臣以政知之。昔舜巧於使民,造父巧於使馬。舜不窮其民力,造父不窮其馬力,是舜無失民,造父無失馬也。今東野畢之御,上車執轡,御體正矣;步驟馳騁,朝禮畢矣;歷險致遠,馬力盡矣;然猶求進不已,是以知之也。」今事役勞苦,男女離曠,願陛下深察東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駟於未盡,節力役於未困。昔漢有天下,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下,因謂之安。』見十四卷漢文帝六年。今寇賊未殄,猛將擁兵,檢之則無以應敵,久之則難以遺後,謂五大在邊,尾大不掉,非善計以詒後人也。遺,于季翻。當盛明之世,不務以除患,若子孫不競,競,強也。社稷之憂也。使賈誼復起,必深切於曩時矣。」言不特痛哭流涕、長太息而已。復,扶又翻;下同。帝皆不聽。
殿中監督役,擅收蘭臺令史;此殿中監,以其時營造宮室,使監作殿中耳,非唐殿中監之官也;觀後所謂校事可知矣。又據晉書·輿服志,大駕鹵簿,左殿中御史,右殿中監。則魏時殿中監已有定官。蘭臺令史,屬御史臺。會要曰:漢謂御史臺爲蘭臺。右僕射衞臻奏按之。詔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推,考鞫也。臻曰:「古制侵官之法,古者,百官不相踰越。左傳:欒鍼曰:侵官,冒也。非惡其勤事也,惡,烏路翻。誠以所益者小,所墮者大也。墮,讀曰隳。臣每察校事,類皆如此,魏武建國,置校事,使察羣下。若又縱之,懼羣司將遂越職,以至陵夷矣。」
尙書涿郡孫禮固請罷役,帝詔曰:「欽納讜言。」讜,音黨。促遣民作;監作者復奏留一月,有所成訖。成訖,言欲成殿舍以訖事也。監,古銜翻。禮徑至作所,不復重奏,重,直龍翻。稱詔罷民,帝奇其意而不責。帝雖不能盡用羣臣直諫之言,然皆優容之。
秋,七月,洛陽崇華殿災。帝問侍中領太史令泰山高堂隆太史令,屬太常,隆以侍中領之。漢儒有高堂生,魯人;隆其後也。姓譜:齊公族有高堂氏。風俗通:齊卿高恭仲食采於高堂。曰:「此何咎也?於禮寧有祈禳之義乎?」對曰:「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又曰:『君高其臺,天火爲災。』京房易傳之辭。傳,直戀翻。孽,魚列翻。此人君務飾宮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之以旱,火從高殿起也。」詔問隆:「吾聞漢武之時柏梁災,而大起宮殿以厭之,事見二十一卷漢武帝太初元年。厭,益涉翻;下同。其義云何?」對曰:「夷越之巫所爲,非聖賢之明訓也。五行志曰:『柏梁災,其後有江充巫蠱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無所厭也;今宜罷散民役。宮室之制,務從約節,清掃所災之處,不敢於此有所立作,則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萐,山輒翻,又色洽翻。莆,音蒲。說文:萐莆,瑞草也。堯時生於庖廚,扇暑而涼。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財,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人也。」
7八月,庚午,立皇子芳爲齊王,詢爲秦王。帝無子,養二王爲子,宮省事祕,莫有知其所由來者。或云:芳,任城王楷之子也。楷,任城王彰之子。任,音壬。
8丁巳,帝還洛陽。
9詔復立崇華殿,復,扶又翻。更名曰九龍。據高堂隆傳,時郡國有九龍見,因以名殿。更,工衡翻。通引穀水過九龍殿前,水經註:穀渠東歷故金市南,直千秋門,枝流入石逗,伏流注靈芝九龍池。爲玉井綺欄,蟾蜍含受,神龍吐出。使博士扶風馬鈞作司南車,司南車,卽指南車也。崔豹古今注曰:黃帝與蚩尤戰于涿鹿,蚩尤作大霧,士皆迷路,乃作指南車以正四方。述征記曰:指南車上有木仙人,持信旛,車轉而人常指南。水轉百戲。傅玄曰:人有上百戲而不能動,帝問鈞:「可動否?」對曰:「可動。」「其巧可益否?」對曰:「可益。」受詔作之,以大木彫構,使其形若輪,平地施之,潛以水發焉。設爲女樂舞象,至令木人擊鼓吹簫。作山嶽,使木人跳絚擲劍,緣絚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舂磨鬭雞,變巧百端。
陵霄闕始構,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高堂隆,對曰:「詩曰:『惟鵲有巢,惟鳩居之。』詩·召南·鵲巢之辭也。今興宮室,起陵霄闕,而鵲巢之,此宮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天意若曰:『宮室未成,將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無親,惟與善人,太戊、武丁覩災悚懼,故天降之福。太戊桑穀生朝,武丁飛雉雊鼎,皆能戒懼,轉災爲福。今若罷休百役,增崇德政,則三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商宗轉禍爲福而已哉!」帝爲之動容。爲,于僞翻;下同。
帝性嚴急,其督脩宮室有稽限者,立爲期限,以必其成,及期而不成,爲稽限。帝親召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散騎常侍領祕書監王肅漢桓帝延熹二年,置祕書監,秩四百石。上疏曰:「今宮室未就,見作者三四萬人。見,賢遍翻。九龍可以安聖體,其內足以列六宮;惟泰極已前,功夫尙大。泰極,謂太極殿。願陛下取常食稟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選其丁壯,擇留萬人,使一期而更之。更,工衡翻。咸知息代有日,則莫不悅以卽事,勞而不怨矣。易曰:說以使民,民忘其勞。計一歲有三百六十萬夫,亦不爲少。當一歲成者,聽且三年,分遣其餘,使皆卽農,無窮之計也。夫信之於民,國家大寶也。前車駕當幸洛陽,發民爲營,有司命以營成而罷;此營壘之營。旣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時遣;有司徒營目前之利,此營求之營。不顧經國之體。臣愚以爲自今已後,儻復使民,復,扶又翻。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寧使更發,無或失信。謂始焉於甲處營造,發民就役,次焉於乙處營造,不可仍用甲處就役之民,寧使更發民以供乙處之役也。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衆庶不知,謂爲倉卒。故願陛下下之於吏,〔章:甲十六行本「吏」下有「而暴其罪」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卒,讀曰猝。下之之下,音戶稼翻;下同。鈞其死也,無使汙于宮掖鈞,與均同。汙,烏故翻。而爲遠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易,以豉翻。氣絕而不續者也,是以聖賢重之。昔漢文帝欲殺犯蹕者,廷尉張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傾也。』事見十四卷漢文帝三年。下,遐稼翻。臣以爲大失其義,非忠臣所宜陳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猶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謬乎!斯論誠足以矯張釋之之失言。斯重於爲己而輕於爲君,爲,于僞翻。不忠之甚者也,不可不察。」
10中山恭王袞疾病,令官屬曰:「男子不死於婦人之手,喪大記之言。亟以時營東堂。」堂成,輿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爲人君,知樂不知苦,必將以驕奢爲失者也。兄弟有不良之行,樂,音洛。行,下孟翻。當造厀諫之,造厀,詣䣛前也。造,七到翻。厀,與膝同。諫之不從,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猶不改,當以奏聞,幷辭國土。與其守寵罹禍,不若貧賤全身也。此亦謂大罪惡耳,其微過細故,當掩覆之。」覆,敷救翻。冬,十月,己酉,袞卒。
11十一月,丁酉,帝行如許昌。
12是歲,幽州刺史王雄使勇士韓龍刺殺鮮卑軻比能;自是種落離散,刺,七亦翻。種,章勇翻。互相侵伐,強者遠遁,弱者請服,邊陲遂安。
13張掖柳谷口水溢涌,魏氏春秋曰:張掖删丹縣金山玄川溢。漢晉春秋曰:氐池縣大柳谷口,夜,激波涌溢。删丹、氐池二縣,漢志皆屬張掖,晉志無之,當是併省也。五代志:甘州張掖縣有大柳谷。又後周廢金山縣入删丹縣。蓋歷代廢置無常,疆土有離合也。寶石負圖,狀象靈龜,立于川西,有石馬七及鳳凰、麒麟、白虎、犧牛、璜玦、八卦、列宿、孛彗之象,宿,音秀。孛,蒲內翻。彗,徐芮翻,又徐醉翻,又祥歲翻。又有文曰「大討曹」。石圖之文,天意蓋昭昭矣。詔書班天下,以爲嘉瑞。任令于綽連齎以問鉅鹿張臶,任縣,前漢屬廣平國,後漢屬鉅鹿郡,魏復屬廣平郡。師古曰:任,本晉邑也,鄭皇頡奔晉,爲任大夫。劉昫曰:唐邢州任縣,漢鉅鹿南䜌縣地,晉置任縣,治苑鄕城。連齎者,連詔書及班下石圖,齎以問張臶也。張臶兼內外學,故以問之。臶,徂悶翻,又在甸翻,祖悶翻。臶密謂綽曰:「夫神以知來,不追旣往,兆先見而後廢興從之。見,賢遍翻。今漢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興祥兆乎!此石,當今之變異而將來之符瑞也。」後人以此爲晉繼魏之徵;牛繼馬,又以爲元帝本牛氏繼司馬之徵。
14帝使人以馬易珠璣、翡翠、玳瑁於吳,珠不圓者爲璣,又曰粗瑀爲璣。玳,徒耐翻。瑁,蒲佩翻。吳主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以得馬,孤何愛焉。」盡以與之。
四年(丙辰、二三六年)
1春,吳人鑄大錢,一當五百。杜佑曰:孫權嘉平五年,鑄大泉,一當五百,文曰「大泉五百」,徑一寸三分,重十二銖。
2三月,吳張昭卒,年八十一。昭容貌矜嚴,有威風,吳主以下,舉邦憚之。
3夏,四月,漢主至湔,登觀阪,觀汶水之流,湔,卽漢之湔氐道,屬蜀郡。汶水,卽㟭江水也。㟭江出氐道西徼外㟭山,東流歷都安縣。沈約曰:縣,蜀所立。水經註曰:都安縣有桃關,蜀守李冰作大堰于此,謂之湔塴,亦曰湔堰;觀阪在其上。裴松之曰:湔,音翦。晉書音義:汶,讀與㟭同。諸葛亮旣沒,漢主游觀,莫之敢止。旬日而還。還,從宣翻,又如字。
4武都氐〔章:甲十六行本「氐」下有「王」字;乙十一行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苻健請降於漢;以此觀之,諸氐固先有苻姓矣,不待蒲堅以背文「草付」之祥乃姓苻也。杜佑曰:氐者,西戎別種,漢武帝開武都郡,排其種人,分竄山谷,或在上祿,或在河、隴左右。魏武令夏侯淵討叛氐阿貴、千萬等,後因拔棄漢中,遂徙武都之種於秦川,是曰楊氐。苻堅之先,是曰苻氐。楊氐、苻氐同出略陽,世爲婚姻。降,戶江翻。其弟不從,將四百戶來降。
5五月,乙卯,樂平定侯董昭卒。諡法:大慮靜民曰定;純行不爽曰定。
6冬,十月,己卯,帝還洛陽宮。
7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公羊傳曰:大辰者何?大火也。何休註曰:大火與伐,天之所以示民時早晚,天下之所以取正,故謂之大辰。蔡邕曰:自亢八度至尾四度,謂之大火。陳卓曰:自氐五度至尾九度曰大火之次,於辰在卯。孛,蒲內翻。又孛于東方。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所謂圜丘、方澤、南北郊及社稷神位也。敬恭以奉之。將營宮室,則宗廟爲先,廐庫爲次,居室爲後。記·曲禮之言。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制又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外人咸云『宮人之用與軍國之費略齊』,民不堪命,皆有怨怒。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書·皋陶謨之言。孔安國註曰:言天因民而降之福,民所歸者天命之,天視聽人君之行,用民爲聰明,天明可畏,亦用民成其威。民所叛者天討之,是天明可畏之效也。言天之賞罰,隨民言,順民心也。夫采椽、卑宮,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也;采椽,卽采來之木爲椽,不加斲削也。玉臺、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張蘊古曰:彼昏不知,瑤其臺而瓊其室。文選·東都賦註曰:紂爲瓊室,以瓊瑤飾之。今宮室過盛,天彗章灼,彗,祥歲翻,音又見上。斯乃慈父懇切之訓。當崇孝子祗聳之禮,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數切諫,數,所角翻;下同。帝頗不悅。侍中盧毓進曰:「臣聞君明則臣直,古之聖王惟恐不聞其過,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帝乃解。毓,植之子也。
8十二月,癸巳,潁陰靖侯陳羣卒。諡法:恭己鮮言曰靖;寬樂令終曰靖。羣前後數陳得失,數,所角翻。每上封事,輒削其草,時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論者或譏羣居位拱默;言拱手而已,默無一言。正始中,詔撰羣臣上書以爲名臣奏議,撰,雛免翻。朝士乃見羣諫事,皆歎息焉。
袁子論曰:或云:「少府楊阜豈非忠臣哉?見人主之非則勃然觸之,與人言未嘗不道。」道者,言之也。答曰:「夫仁者愛人,施之君謂之忠,施於親謂之孝。今爲人臣,見人主失道,力詆其非而播揚其惡,可謂直士,未爲忠臣也。故司空陳羣則不然,談論終日,未嘗言人主之非;書數十上,上,時掌翻。外人不知。君子謂羣於是乎長者矣。」
9乙未,帝行如許昌。
10詔公卿舉才德兼備者各一人,司馬懿以兗州刺史太原王昶應選。兗州統陳留、東郡、濟陰、任城、東平、濟北、泰山。昶,丑兩翻。昶爲人謹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沈,時林翻。名其子曰渾,曰深,爲書戒之曰:「吾以四者爲名,欲使汝曹顧名思義,不敢違越也。夫物速成則疾亡,晚就而善終,朝華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君子戒於闕黨也。論語: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歟?」孔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夫能屈以爲伸,讓以爲得,弱以爲強,鮮不遂矣。鮮,息淺翻。夫毀譽者,愛惡之原而禍福之機也。譽,音余。惡,烏路翻。孔子曰:『吾之於人,誰毀誰譽。』見論語。以聖人之德猶尙如此,況庸庸之徒而輕毀譽哉!人或毀己,當退而求之於身。若己有可毀之行,則彼言當矣;若己無可毀之行,則彼言妄矣。當則無怨於彼,當,丁浪翻。妄則無害於身,又何反報焉!諺曰:『救寒莫如重裘,重,直龍翻。止謗莫如自脩』,斯言信矣。」昶之所以戒子姪如此。然高貴鄕公之難,王沈陷於不忠;平吳之役,王渾與王濬爭功。馬伏波萬里還書以戒兄子,固無益於兄子也。
景初元年(丁巳、二三七年)以改曆,紀元景初。
1春,正月,壬辰,山茌縣言黃龍見。山茌,前漢曰茌縣,後漢及魏、晉曰山茌,屬泰山郡。師古曰:茌,士疑翻;應劭音淄;裴松之音仕貍翻。見,賢遍翻。高堂隆以爲:「魏得土德,故其瑞黃龍見,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變民耳目。」帝從其議。三月,下詔改元,以是月爲孟夏四月,服色尙黃,犧牲用白,從地正也。是月,春三月也。殷爲地正,以建丑,十二月爲歲首。服色尙黃,以土代火之次。犧牲用白,從殷也。更名太和曆曰景初曆。太和曆,註見目錄七卷太和元年。更,工衡翻。
2五月,己巳,帝還洛陽。
3己丑,大赦。
4六月,戊申,京都地震。
5己亥,以尙書令陳矯爲司徒,左僕射衞臻爲司空。晉志曰:尙書僕射,漢本置一人,獻帝建安四年,以執金吾榮郃爲尙書左僕射,僕射分置左右蓋自此始。自晉迄于江左,省置無恆,置二則爲左右僕射;或不兩置,但曰尙書僕射。令闕則左爲省主,若左右並闕,則置尙書僕射以主左事。
6有司奏以武皇帝爲魏太祖,文皇帝爲魏高祖,帝爲魏烈祖;三祖之廟,萬世不毀。沈約曰:時羣公有司始奏更定七廟之制曰:武皇帝肇建洪基,撥亂夷險,爲魏太祖。文皇帝繼天革命,應期受禪,爲魏高祖。上集成大命,清定華夏,興制禮樂,爲魏烈祖。明帝在阼而其下先擬定廟號,非禮也。諡法:有功安民曰烈;秉德尊業曰烈。
孫盛論曰:夫諡以表行,行,下孟翻。廟以存容。未有當年而逆制祖宗,未終而豫自尊顯。魏之羣司於是乎失正矣。羣司,百執事之臣也。
7秋,七月,丁卯,東鄕貞公〔章:甲十六行本「公」作「侯」;乙十一行本同;退齋校同。〕陳矯卒。諡法:下隱無屈曰貞;清白守節曰貞。
8公孫淵數對國中賓客出惡言,數,所角翻。帝欲討之,以荊州刺史〔章:甲十六行本「史」下有「河東」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張校同。〕毌丘儉爲幽州刺史。毌丘,複姓。毌,音無。儉上疏曰:「陛下卽位以來,未有可書。吳、蜀恃險,未可卒平,卒,讀曰猝。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鄭玄曰:聊,且略之辭。光祿大夫衞臻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非王者之事也。吳頻歲稱兵,稱,舉也。寇亂邊境,而猶按甲養士,未果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也。淵生長海表,相承三世,度、康、淵,凡三世。長,知兩翻。外撫戎夷,內脩戰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朝至夕卷,卷,讀曰捲。知其妄矣。」帝不聽,使儉帥諸軍及鮮卑、烏桓屯遼東南界,帥,讀曰率。璽書徵淵。淵遂發兵反,逆儉於遼隧。遼隧縣,二漢屬遼東郡;晉志無其地,蓋在遼水東岸。水經註:玄菟郡高句麗縣有遼山,小遼水所出,西南至遼隧縣,入于大遼水。璽,斯氏翻。會天雨十餘日,遼水大漲,儉與戰不利,引軍還右北平。淵因自立爲燕王,改元紹漢,置百官,遣使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以侵擾北方。誘,音酉。
9漢張后殂。
10九月,冀、兗、徐、豫大水。冀州統趙、鉅鹿、安平、平原、樂陵、勃海、河間、博陵、清河、中山、常山。徐州統彭城、下邳、東海、琅邪、廣陵、臨淮。豫州統潁川、汝南、汝陰、梁、沛、譙、魯、弋陽、安豐。
11西平郭夫人有寵於帝,夫人河右大族,黃初中,以本郡反叛,沒入宮。毛后愛弛。帝游後園,曲宴極樂。曲宴,禁中之宴,猶言私宴也。樂,音洛;下同。郭夫人請延皇后,帝不許,因禁左右使不得宣。宣,布也,露其事也。后知之,明日,謂帝曰:「昨日游宴北園,樂乎?」後園在洛城北隅。帝以左右泄之,所殺十餘人。庚辰,賜后死,然猶加諡曰悼。諡法:中年早夭曰悼;肆行無禮曰悼。癸丑,葬愍陵。遷其弟曾爲散騎常侍。
12冬,十月,帝用高堂隆之議,營洛陽南委粟山爲圜丘,魏氏春秋曰:洛陽有委粟山,在陰鄕,魏時營爲圜丘。孔穎達曰:委粟山在洛陽南二十里。詔曰:「昔漢氏之初,承秦滅學之後,採摭殘缺,以備郊祀,四百餘年,廢無禘禮。摭,之石翻。禮,五年一禘,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審諦昭穆而祭于太祖也。禘所以異於祫者,毀廟之主,陳於太祖廟,與祫同,未毀廟之主,則各就其廟以祭,此其異也。春秋:吉禘于莊公。左傳:晉人曰:寡君之未禘祀。杜預註曰:禘祀,三年之吉祭也。僖八年,禘于太廟。杜預曰:三年大祭之名。二者不同,禮有禘、有大禘。以下文觀之,則此乃禮記·祭法所謂郊禘之禘。鄭氏註曰:禘郊祖宗,謂祭祀以配食也。此禘謂祭昊天於圜丘也。曹氏世系出自有虞,今祀皇皇帝天於圜丘,以始祖虞舜配;祭皇皇后地於方丘,以舜妃伊氏配;舜妃,堯女也。堯,伊祁氏。祀皇天之神於南郊,以武帝配;祭皇地之祗於北郊,以武宣皇后配。」
13廬江主簿呂習密使人請兵於吳,欲開門爲內應;吳主使衞將軍全琮督前將軍朱桓等赴之,旣至,事露,吳軍還。琮,徂宗翻。還,從宣翻,又如字。
14諸葛恪至丹陽,移書四部屬城長吏,「四部」,當作「四郡」,謂吳郡、會稽、新都、鄱陽,皆與丹陽鄰接,山越依阻出沒,故令各保其疆界也。或曰:四部,謂東、西、南、北四部都尉也。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從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內諸將,羅兵幽阻,使諸將入扼幽阻之地,故謂之內。內,讀曰納。但繕藩籬,不與交鋒,俟其穀稼將熟,輒縱兵芟刈,使無遺種。芟,所銜翻。種,章勇翻。舊穀旣盡,新穀不收,平民屯居,略無所入。於是山民飢窮,漸出降首。降,戶江翻。首,式救翻。恪乃復敕下曰:復,扶又翻。敕下者,出敎令約敕其下也。「山民去惡從化,皆當撫慰,徙出外縣,不得嫌疑,有所拘執!」臼陽長胡伉得降民周遺;臼陽旣置長,必以爲縣,其地當在丹陽郡而今無所考。遺舊惡民,困迫暫出,伉縛送言[諸]府。恪以伉違敎,遂斬以徇。民聞伉坐執人被戮,伉,胡朗翻,又去浪翻。知官惟欲出之而已,於是老幼相攜而出,歲期人數,皆如本規;歲期人數見上卷青龍二年。恪自領萬人,餘分給諸將。吳主嘉其功,拜恪威北將軍,威北將軍,亦孫氏所創置。封都鄕侯,徙屯廬江皖口。皖水自霍山縣東南流三百四十里入大江,謂之皖口。皖,戶版翻。
15是歲,徙長安鍾簴、橐佗、銅人、承露盤於洛陽。盤折,簴,音巨。佗,徒河翻。折,而設翻。聲聞數十里。聞,音問。銅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霸城,卽漢京兆霸陵縣故城也。大發銅鑄銅人二,號曰翁仲,列坐於司馬門外。又鑄黃龍、鳳皇各一,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高,古號翻。置內殿前。起土山於芳林園西北陬,水經註:大夏門內東側際城有景陽山,卽芳林園之西北陬也。裴松之曰:芳林園卽今華林園,齊王芳卽位,改曰華林園。陬,將侯翻。使公卿羣僚皆負土,樹松、竹、雜木、善草於其上,捕山禽雜獸置其中。司徒軍議掾董尋上疏諫曰:漢公府無軍議掾,此官魏置也。掾,俞絹翻。「臣聞古之直士,盡言於國,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於桀、紂,劉輔譬趙后於人婢,周昌,註已見前。劉輔事見三十一卷漢成帝永始元年。天生忠直,雖白刃沸湯,往而不顧者,誠爲時主愛惜天下也。爲,于僞翻。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當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乃作無益之物,黃龍、鳳皇,九龍、承露盤,此皆聖明之所不興也,其功三倍於殿舍。陛下旣尊羣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被,皮義翻。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而使穿方舉土,方,穴土爲方也。漢書所謂方中,亦此義。面目垢黑,〔章:甲十六行本「黑」下有「沾體塗足」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退齋校同。〕衣冠了鳥,了鳥,衣冠摧敝之貌。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非謂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見論語孔子對魯定公之辭。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旣無益,死亦何損!司馬遷答任安書曰: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異!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累,力瑞翻。將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尋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尋,有詔勿問。
高堂隆上疏曰:「今世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靡以蕩聖心;好,呼到翻。求取亡國不度之器,不度之器,謂長安鍾簴、橐佗、銅人、承露盤也。勞役費損以傷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聽。
隆又上疏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載,隆之此言,蓋取鯀九載績用弗成,禹治兗州作十有三載,乃同合以爲二十二載之數。載,子亥翻。堯、舜君臣南面而已。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卿大夫並與廝徒共供事役,聞之四夷,非喜聲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吳、蜀二賊,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寇,白地,謂大幕不生草木,多白沙也。小虜,謂烏桓、鮮卑也。聚邑之寇,謂盜賊竊發,屯據鄕邑聚落者。及僭號稱帝,欲與中國爭衡。衡,所以稱輕重。爭衡者,言吳、蜀自謂國勢與中國鈞,無所輕重也。今若有人來告,『權、禪並脩德政,輕省租賦,動咨耆賢,事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惡,烏路翻。以爲難卒討滅卒,讀曰猝。而爲國憂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賊並爲無道,崇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賦斂,斂,力贍翻。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聞之,豈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難乎!苟如此,則可易心而度,事義之數亦不遠矣!度,徒洛翻。義,禮也,高堂隆之論諫,可謂深切著明矣。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賢聖之君自謂亡,然後至於不亡。今天下彫敝,民無儋石之儲,儋,可濫翻。國無終年之蓄,外有強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又,將吏奉祿,稍見折減,將,子亮翻。奉,扶用翻。方之於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又絕稟賜,稟,筆錦翻,給也。不應輸者今皆出半,此爲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參,三分也。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後相繼。此蓋犒饗工徒,度支經用不足以給,故賦牛肉以供之。度,徒洛翻。反而推之,凡此諸費,必有所在。指言諸費皆在於營繕也。且夫祿賜穀帛,人主所以惠養吏民而爲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旣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覽之,謂中書監、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中書監、令,典奏事,因觀隆奏,遂以語之。
尙書衞覬上疏曰:「今議者多好悅耳:覬,音冀。好,呼到翻。其言政治,則比陛下於堯、舜;治,直吏翻。其言征伐,則比二虜於貍鼠。臣以爲不然。四海之內,分而爲三,羣士陳力,各爲其主,爲,于僞翻。是與六國分治無以爲異也。當今千里無煙,遺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將遂凋敝,難可復振。復,扶又翻。武皇帝之時,後宮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茵蓐不緣飾,緣,俞絹翻。茵蓐之字從草,蓋古人用草爲之,後世鞇字有旁從革者,用皮爲之也。裀褥二字有旁從衣者,用帛爲之也。古樸散而文飾盛,又從而加緣飾焉。觀書·顧命,敷席有黼純、綴純、畫純、玄粉純之別,則成周之時已然矣。純,之尹翻,緣也。器物無丹漆,古者朴素,舜造漆器而羣臣諫者不止,況加丹乎!用能平定天下,遺福子孫,此皆陛下之所覽也。當今之務,宜君臣上下,計校府庫,量入爲出,猶恐不及;量,音良。而工役不輟,侈靡日崇,帑藏日竭。帑,徒朗翻。藏,徂浪翻。昔漢武信神仙之道,謂當得雲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漢武有求於露而猶尙見非,陛下無求於露而空設之,不益於好而糜費功夫,誠皆聖慮所宜裁制也!」
時有詔錄奪士女,錄,收也。前已嫁爲吏民妻者,還以配士,聽以生口自贖,又簡選其有姿首者內之掖庭。姿,謂有色者;首,謂鬒髮者。太子舍人沛國張茂上書諫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奪彼以與此,亦無以異於奪兄之妻妻弟也,妻妻,下七細翻。於父母之恩偏矣。又,詔書得以生口年紀、顏色與妻相當者自代,故富者則傾家盡產,貧者舉假貸貰,貴買生口以贖其妻;縣官以配士爲名而實內之掖庭,其醜惡乃出與士。得婦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憂,或窮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萬姓之懽心者,鮮不危殆。鮮,息淺翻。且軍師在外數十萬人,一日之費非徒千金,舉天下之賦以奉此役,猶將不給,況復有掖庭非員無錄之女,非員,謂出於員數之外者。無錄,謂宮中錄籍無其名者。復,扶又翻。椒房母后之家,賞賜橫與,橫,戶孟翻。內外交引,其費半軍。謂其費與給軍之費相半也。昔漢武帝掘地爲海,封土爲山,掘地爲海,謂開昆明池;封土爲山,謂作三神山漸臺也。賴是時天下爲一,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載,子亥翻;下同。馬不捨鞍,士不釋甲,強寇在疆,圖危魏室。陛下不戰戰業業,念崇節約,而乃奢靡是務,中尙方作玩弄之物,晉志:少府統中、左、右三尙方。後園建承露之盤,斯誠快耳目之觀,然亦足以騁寇讎之心矣!騁,丑郢翻。惜乎,舍堯舜之節儉而爲漢武帝之侈事,臣竊爲陛下不取也。」帝不聽。舍,讀曰捨。竊爲,于僞翻。
高堂隆疾篤,口占上疏曰:疾篤不能自書,故口占而使人書之。「曾子有言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見論語。臣寢疾有增無損,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誠,願陛下少垂省覽!省,悉景翻。臣觀三代之有天下,聖賢相承,歷數百載,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縱心極欲,皇天震怒,宗國爲墟,紂梟白旗,武王斬紂首,懸之太白之旗。梟,堅堯翻。桀放鳴條,商湯破桀於鳴條,遂放之于南巢。孔安國曰:鳴條地在安邑之西。天子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冑也。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異也。晉書·五行志:黃初元年,未央宮中有燕生鷹,口爪俱赤。長,知兩翻。宜防鷹揚之臣於蕭牆之內;司馬氏之事,隆固逆知之矣。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棋跱,鎭撫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書·蔡仲之命之辭。民詠德政,則延期過曆;下有怨歎,則輟錄授能。錄,圖錄也。由此觀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詔深慰勞之。未幾而卒。勞,力到翻。幾,居豈翻。
陳壽評曰:高堂隆學業脩明,志存匡君,因變陳戒,發於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歟!謂是年黃龍見之議也。意過其通,謂意料之說,執之甚堅,反過其學之所習者也。
16帝深疾浮華之士,詔吏部尙書盧毓曰:毓,余六翻。「選舉莫取有名,名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啖,徒覽翻;噍也,食也,又徒濫翻。毓對曰:「名不足以致異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敎慕善,然後有名,非所當疾也。愚臣旣不足以識異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按常爲職,但當有以驗其後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言唐、虞之治也。今考績之法廢,而以毀譽相進退,故眞僞渾雜,虛實相蒙。」帝納其言。渾,胡本翻。詔散騎常侍劉卲作考課法。卲作都官考課法七十二條,又作說略一篇,說略者,說考課之大略也。詔下百官議。下,遐稼翻。
司隸校尉崔林曰:「按周官考課,其文備矣。周冢宰總百官,歲終則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會,聽其政事,而詔王廢置;三歲,則大計羣吏之治而誅賞之。其詳見於周禮。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卽考課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漢之季,其失豈在乎佐吏之職不密哉!方今軍旅或猥或卒,猥,積也;卒,倉猝也,讀曰猝。增減無常,固難一矣。且萬目不張,舉其綱,以網爲譬也。衆毛不整,振其領,以裘爲譬也。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遠。用論語子夏答樊遲之言。陶,音遙。若大臣能任其職,式是百辟,詩·烝民曰: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註云:汝施行法度於是百君。則孰敢不肅,烏在考課哉!」
黃門侍郎杜恕曰:「明試以功,三載考績,誠帝王之盛制也。然歷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關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六代:唐、虞、夏、商、周、漢。七聖: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關,通也。臣誠以爲其法可粗依,其詳難備舉故也。粗,坐五翻。語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則唐、虞可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契,息列翻。今奏考功者,陳周、漢之云爲,綴京房之本旨,漢京房有考功課吏法。可謂明考課之要矣。於以崇揖讓之風,興濟濟之治,臣以爲未盡善也。濟,子禮翻。治,直吏翻。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四科,卽漢左雄所上,黃瓊所增者也。見五十二卷順帝漢安二年。皆有事效,然後察舉,試辟公府,爲親民長吏,長,知兩翻。轉以功次補郡守者,或就增秩賜爵,此最考課之急務也。臣以爲便當顯其身,用其言,使具爲課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賞,施必行之罰。至於公卿及內職大臣,亦當俱以其職考課之。古之三公,坐而論道;周官·考工記曰:坐而論道,謂之三公。內職大臣,納言補闕,無善不紀,無過不舉。且天下至大,萬機至衆,誠非一明所能徧照;故君爲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是以古人稱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支,帝王之業,非一士之略。師古曰:此語出於愼子,班固引以贊婁敬、叔孫通。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職辦課可以致雍熙者哉!焉,於虔翻。誠使容身保位,無放退之辜,而盡節在公,抱見疑之勢,公義不脩而私議成俗,雖仲尼爲課,猶不能盡一才,又況於世俗之人乎!」
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職,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責實,糾勵成規,所以治末也。治,直之翻。本綱未舉而造制末程,綱,維紘繩,網總也;舉綱則衆目張矣,言所繫者大也。十髮爲程,一程爲分,言其細也。又曰:程,品式也。國略不崇而考課是先,國略,國經也。先,心薦翻。懼不足以料賢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料,音聊。議久之不決,事竟不行。
臣光曰:爲治之要,莫先於用人,治,直吏翻。而知人之道,聖賢所難也。書皋陶曰: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是故求之於毀譽,則愛憎競進而善惡渾殽;譽,音余。渾,戶本翻。考之於功狀,則巧詐橫生而眞僞相冒。要之,其本在於至公至明而已矣。爲人上者至公至明,則羣下之能否焯然形於目中,無所復逃矣。焯,職略翻,明也。復,扶又翻。苟爲不公不明,則考課之法,適足爲曲私欺罔之資也。
何以言之?公明者,心也,功狀者,迹也。己之心不能治,治,直之翻;下同。而以考人之迹,不亦難乎!爲人上者,誠能不以親疏貴賤異其心,喜怒好惡亂其志,好,呼到翻。惡,烏路翻。欲知治經之士,則視其記覽博洽,博,廣也,大也,通也。洽,徧也。講論精通,斯爲善治經矣;欲知治獄之士,則視其曲盡情僞,無所寃抑,斯爲善治獄矣;欲知治財之士,則視其倉庫盈實,百姓富給,斯爲善治財矣;欲知治兵之士,則視其戰勝攻取,敵人畏服,斯爲善治兵矣。至於百官,莫不皆然。雖詢謀於人而決之在己,雖考求於迹而察之在心,硏覈其實而斟酌其宜,至精至微,不可以口述,不可以書傳也,安得豫爲之法而悉委有司哉!溫公之論善矣,然必英明之君,然後能行之。自漢以下,循名責實,莫孝宣若也。宣帝之政,非由師傅之諭敎,公輔之啓沃也。公所謂不可以口述,不可以書傳,其萬世之名言也歟!
或者親貴雖不能而任職,疏賤雖賢才而見遺;所喜所好者敗官而不去,所怒所惡者有功而不錄;喜,許記翻。好,呼到翻。敗,補邁翻。惡,烏路翻。詢謀於人,則毀譽相半而不能決,考求其迹,則文具實亡而不能察。雖復爲之善法,復,扶又翻。繁其條目,謹其簿書,安能得其眞哉!
或曰:人君之治,治,直吏翻。大者天下,小者一國,內外之官以千萬數,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獨任其事哉?曰:非謂其然也。凡爲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屬官之上,三公居百執事之上,皆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爲人君者亦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公卿〔章:甲十六行本「卿」下有「刺史」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太守,奚煩勞之有哉!古人有言曰:舉一綱,衆目張。又曰:正其本,萬事理,此之謂也。而所謂本者,豈易言哉!
或曰:考績之法,唐、虞所爲,京房、劉卲述而修之耳,烏可廢哉?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專,其立法也寬,其責成也遠。是故鯀之治水,九載績用弗成,然後治其罪;事見尙書。治其罪,謂殛鯀於羽山也。治,直之翻;下同。禹之治水,九州攸同,四隩旣宅,然後賞其功;隩,於六翻。事亦見尙書。賞其功,謂錫禹以玄珪也。非若京房、劉卲之法,校其米鹽之課,責其旦夕之效也。事固有名同而實異者,不可不察也。考績非可行於唐、虞而不可行於漢、魏,由京房、劉卲不得其本而奔趨其末故也。趨,七喻翻。
17初,右僕射衞臻典選舉,中護軍蔣濟遺臻書曰:蔣濟已自中護軍遷護軍將軍,此復書中護軍,蓋先時事也。遺,于季翻。「漢主〔章:甲十六行本「主」作「祖」;乙十一行本同。〕遇亡虜爲上將,謂韓信。周武拔漁父爲太師;謂呂望。布衣廝養,廝,音斯。養,羊尙翻。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試而後用!」臻曰:「不然。子欲同牧野於成、康,喻斷蛇於文、景,謂草創之規略,不可用於承平之時也。好不經之舉,好,呼到翻。經,常也。開拔奇之津,津,江河濟渡之要,故以爲喻。將使天下馳騁而起矣!」
盧毓論人及選舉,皆先性行而後言才,先,悉薦翻。行,下孟翻。黃門郎馮翊李豐嘗以問毓,毓曰:「才所以爲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稱之有才而不能爲善,是才不中器也!」豐服其言。中,竹仲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