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晉紀五

《資治通鑑》——司馬光

起閼逢執徐(甲辰)二月,盡旃蒙大荒落(乙巳)七月,凡一年有奇。

齊王中

開運元年(甲辰、九四四年)

1二月,甲辰朔,命前保義節度使石贇守麻家口,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守楊劉鎭,護聖都指揮使白再榮守馬家口,西京留守安彥威守河陽。贇,於倫翻。按是時凡緣河津要,皆以兵守之,亦由燕、冀、瀛、莫旣入于北,遼人南寇,了無關山塘濼之阻,其兵可以徑造河上,故不得不緣河爲備也。未幾,周儒引契丹將麻荅自馬家口濟河,營於東岸,攻鄆州北津以應楊光遠。麻荅,契丹主之從弟也。幾,居豈翻。從,才用翻。鄆,音運。

乙巳,遣侍衞馬軍都〔章:十二行本「都」下有「指」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熊校同。〕揮使·義成節度使李守貞、神武統軍皇甫遇、陳州防禦使梁漢璋、懷州刺史薛懷讓將兵萬人,緣河水陸俱進。守貞,河陽;漢璋,應州;懷讓,太原人也。

丙午,契丹圍高行周、符彥卿及先鋒指揮使石公霸於戚城。春城時,戚屬衞地,河上邑也。東坡指掌圖以爲衞之戚,今在博州界。按是時晉與契丹相拒於澶、衞之間,此戚城當在澶州之北,魏州之南,疑不在博州之界也。先是景延廣令諸將分地而守,無得相救。行周等告急,延廣徐白帝,帝自將救之。契丹解去,三將泣訴救兵之緩,幾不免。幾,居衣翻。

戊申,李守貞等至馬家口。契丹遣步卒萬人築壘,散騎兵於其外,餘兵數萬屯河西,船數千艘渡兵,未已,艘,蘇遭翻。晉兵薄之,契丹騎兵退走,晉兵進攻其壘,拔之。契丹大敗,乘馬赴河溺死者數千人,俘斬亦數千人。河西之兵慟哭而去,由是不敢復東。楊光遠之援絕矣。復,扶又翻。

2辛亥,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將兵四萬自麟州濟河,侵契丹之境。定難軍,夏州。九域志:麟州西北至夏州一百二十里。自麟州東北至府州,又自府州東北行入契丹境。難,乃旦翻。壬子,以彝殷爲契丹西南面招討使。

初,契丹主得貝州、博州,皆撫慰其人,或拜官賜服章。及敗於戚城及馬家口,忿恚,恚,於避翻。所得民,皆殺之,得軍士,燔炙之。由是晉人憤怒,戮力爭奮。

楊光遠將青州兵欲西會契丹;戊午,詔石贇分兵屯鄆州以備之。石贇時屯麻家口。

詔劉知遠將部兵自土門出恆州擊契丹,又詔會杜威、馬全節於邢州。知遠引兵屯樂平不進。樂平離太原二百餘里耳。

3帝居喪期年,卽於宮中奏細聲女樂。細聲女樂,欲其不聞於外也。及出師,常令左右奏三絃琵琶,和以羌笛,和,戶臥翻。擊鼓歌舞,曰:「此非樂也。」庚申,百官表請聽樂,詔不許。居喪而納叔母,尙何責乎聽樂!

4壬戌,楊光遠圍棣州,刺史李瓊出兵擊敗之,楊光遠自青州歷淄州而圍棣州。敗,補賣翻。光遠燒營走還青州。還,從宣翻,又如字。癸亥,以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爲東面馬步都部署,將兵屯鄆州。

5階、成義軍指揮使王君懷帥所部千餘人叛降蜀,請爲鄕道以取階、成。鄕,讀曰向。階、成,二州名。甲子,蜀人攻階州。

6契丹僞棄元城去,伏精騎於古頓丘城,頓丘,漢古縣。爾雅:丘一成曰頓丘。後移治所於陰安城。唐頓丘縣,又移治於陰安城之南。天福三年,徙澶州跨德勝津,併頓丘縣徙焉。頓丘凡三徙矣,古城蓋陰安城也。以俟晉軍與恆、定之兵合而擊之。時詔杜威、馬全節以兵來會,契丹欲俟其合而邀擊之。鄴都留守張從恩屢奏虜已遁去;大軍欲進追之,會霖雨而止。契丹設伏旬日,人馬飢疲。趙延壽曰:「晉軍悉在河上,畏我鋒銳,必不敢前;不如卽其城下,卽,就也。四合攻之,奪其浮梁,謂澶州德勝渡之河梁也。則天下定矣。」契丹主從之。三月,癸酉朔,自將兵十餘萬陳於澶州城北,宋白曰:契丹時駐兵澶州鐵丘。陳,讀曰陣;下同。東西橫掩城之兩隅,豋城望之,不見其際。高行周前軍在戚城之南,與契丹戰,自午至晡,互有勝負。契丹主以精兵當中軍而來,帝亦出陳以待之。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謂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兵半已餒死,楊光遠誘契丹入寇見上卷上年。今何其多也!」以精騎左右略陳,晉軍不動,萬弩齊發,飛矢蔽地。契丹稍卻;又攻晉陳之東偏,不克。苦戰至暮,兩軍死者不可勝數。勝,音升,昏後,契丹引去,營於三十里之外。不敢逼城而營,懼晉軍攻劫也。

乙亥,契丹主帳中小校竊其馬亡來,云契丹已傳木書,收軍北去。校,戶敎翻。木書者,書之於木以爲信契。景延廣疑其詐,閉壁不敢追。

7漢主命中書令、都元帥越王弘昌謁烈宗陵於海曲,劉龑舉大號,追尊其兄隱爲烈宗。至昌華宮,使盜殺之。

8契丹主自澶州北分爲軍,一出滄、德,一出深、冀而歸。所過焚掠,方廣千里,廣,古曠翻。民物殆盡。留趙延照爲貝州留後。麻荅陷德州,擒刺史尹居璠。璠,音煩。

9閩拱宸都指揮使朱文進,閤門使連重遇,旣弒康宗,見二百八十二卷天福四年。常懼國人之討,相與結婚以自固。閩主曦果於誅殺,嘗遊西園,因醉殺控鶴指揮使魏從朗。從朗,朱、連之黨也。又嘗酒酣誦白居易詩云:「惟有人心相對間,咫尺之情不能料,」因舉酒屬二人。易,以豉翻。屬,之欲翻。二人起,流涕再拜,曰:「臣子事君父,安有他志!」曦不應。二人大懼。

李后妬尙賢妃之寵,欲弒曦而立其子亞澄,尙賢妃有寵,見上卷天福八年,閩王之永隆四年也。亞澄時封閩王。使人告二人曰:「主上殊不平於二公,柰何?」

會后父李眞有疾,乙酉,曦如眞第問疾。文進、重遇使拱宸馬步使錢達弒曦於馬上,召百官集朝堂,告之曰:「太祖昭武皇帝,光啓閩國,朝,直遙翻。閩主王鏻舉大號,追尊其父審知曰太祖昭武皇帝。今子孫淫虐,荒墜厥緒。天厭王氏,宜更擇有德者立之。」更,工行翻。衆莫敢言。重遇乃推文進升殿,被袞冕,被,皮義翻。帥羣臣北面再拜稱臣。帥,讀曰率。文進自稱閩主,悉收王氏宗族延喜以下少長五十餘人,皆殺之。延喜,閩主之弟也。少,詩照翻。長,知兩翻。葬閩主曦,諡曰睿文廣武明聖元德隆道大孝皇帝,廟號景宗。以重遇總六軍。禮部尙書、判三司鄭元弼抗辭不屈,黜歸田里,將奔建州,欲奔王延政也。文進殺之。文進下令,出宮人,罷營造,以反曦之政。

殷主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將兵討文進,不克。

文進加樞密使鮑思潤同平章事,以羽林統軍使黃紹頗爲泉州刺史,左軍使程文緯爲漳州刺史。汀州刺史同安許文稹,舉郡降之。九域志:泉州同安縣在州西一百三十五里,蓋王氏所置也。宋白曰:開元十九年,析泉州南安縣界四鄕置大同場,閩王升爲同安縣。稹,章忍翻。

10丁亥,詔太原、恆、安〔章:十二行本「安」作「定」;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退齋校同。〕兵各還本鎭。契丹已退故也。

11辛卯,馬全節攻契丹泰州,拔之。五代會要:後唐天成三年,升奉化軍爲泰州,以清苑縣爲理所。至晉開運二年九月,移治滿城縣;至周廣順二年二月,廢州,其滿城縣割隸易州。時馬全節自定州攻泰州。

12敕天下籍鄕兵,每七戶共出兵械資一卒。

13秦州兵救階州,出黃階嶺,敗蜀兵於西平。敗,補賣翻。

14漢以戶部侍郎陳偓同平章事。

15夏,四月,丁未,緣河巡檢使梁進以鄕社兵復取德州。鄕社兵,民兵也。時契丹寇掠,緣河之民,自備兵械,各隨其鄕,團結爲社,以自保衞。契丹陷德州而北歸,梁進乘其去而復取之。己酉,命歸德節度使高行周、保義節度使王周留鎭澶州。庚戌,帝發澶州;甲寅,至大梁。

侍衞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景延廣,旣爲上下所惡,上,謂將相大臣;下,謂軍民。惡,烏路翻。帝亦憚其不遜難制;桑維翰引其不救戚城之罪,引,牽也;牽發其罪,猶人收捲衣物於懷袖間,從而牽出之然。辛酉,加延廣兼侍中,出爲西京留守。晉徙都汴,以河南府爲西京。以歸德節度使兼侍中高行周爲侍衞馬步都指揮使。延廣鬱鬱不得志,橛豎小人,得權則驕溢使氣,失權則鬱鬱不得志,乃其常也。見契丹強盛,始憂國破身危,遂日夜縱酒。自知無復全地,苟取朝夕之樂。

朝廷因契丹入寇,國用愈竭,復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各封劍以授之。示使專斷斬,此以威脅取民財也,復,扶又翻。使者多從吏卒,攜鎖械、刀杖入民家,小大驚懼,求死無地。州縣吏復因緣爲姦。復,扶又翻;下同。

河南府出緡錢二十萬,此括率合出之數也。景延廣率三十七萬。景延廣增率十七萬,欲以入己。留守判官〔章:十二行本「官」下有「河南」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盧億言於延廣曰:「公位兼將相,富貴極矣。今國家不幸,府庫空竭,不得已取於民,公何忍復因而求利,爲子孫之累乎!」累,力瑞翻。延廣慙而止。史言景延廣差愈於杜重威。

先是,詔以楊光遠叛,命兗州脩守備。青、兗鄰鎭,故命之爲備。先,昔薦翻。泰寧節度使安審信,以治樓堞爲名,堞,達協翻。率民財以實私藏。藏,徂浪翻;下同。大理卿張仁愿爲括率使,至兗州,賦緡錢十萬。值審信不在,不在者,適不在鎭。拘其守藏吏,指取錢一囷,已滿其數。史言晉之藩鎭,利國有難,浚民以肥家。

16戊寅,命侍衞馬步軍都虞候、泰寧節度使李守貞將步騎二萬討楊光遠於青州;李守貞蓋代安審信帥泰寧也。又遣神武統軍洛陽潘環及張彥澤等將兵屯澶州,以備契丹。

契丹遣兵救青州,齊州防禦使堂陽薛可言邀擊,敗之。堂陽縣屬冀州,宋皇祐四年,省縣爲鎭,入南宮縣。九域志曰:地在堂水之陽。敗,補賣翻。

17丙戌,詔諸州所籍鄕兵,號武定軍,凡得七萬餘人。時兵荒之餘,復有此擾,民不聊生。異時契丹入汴,武定軍曷嘗能北向發一矢乎!復,扶又翻。

18丁亥,鄴都留守張從恩上言:「趙延照雖據貝州,麾下兵皆久客思歸,宜速進軍攻之。」詔以從恩爲貝州行營都部署,督諸將擊之。辛卯,從恩奏趙延照縱火大掠,棄城而遁,屯於瀛、莫,阻水自固。瀛、莫之間多水濼,故趙延照阻以爲固。瀛、莫相去一百一十里。

19朱文進遣使如唐,唐主囚其使,將伐之,唐主欲討朱文進弒君之罪。會天暑、疾疫而止。

20六月,辛酉,官軍拔淄州,斬其刺史劉翰。淄州,楊光遠之巡屬也。

21太尉、侍中馮道雖爲首相,馮道自唐潞王之時,已正拜三公,晉高祖入洛,用以爲相,位任在執政之右。依違兩可,無所操決。此馮道保身固位之術,一生所受用者也。操,七刀翻。或謂帝曰:「馮道,承平之良相;今艱難之際,譬如使禪僧飛鷹耳。」言禪以靜寂爲宗,僧以慈悲不殺爲敎。爲禪僧者,第能機辯無窮,而不能應物,使之飛鷹搏擊,非其任也。癸卯,以道爲匡國節度使,兼侍中。出馮道鎭同州,將別命相也。

22乙巳,漢主幽齊王弘弼于私第。

23或謂帝曰:「陛下欲禦北狄,安天下,非桑維翰不可。」請罷馮道,請用桑維翰,蓋出一人之口。前史謂維翰倩人以言於帝,通鑑皆曰「或」者,疑其辭。丙午,復置樞密院,罷樞密院見二百八十二卷高祖天福四年。以維翰爲中書令兼樞密使,事無大小,悉以委之。數月之間,朝廷差治。治,直吏翻。

24滑州河決,浸汴、曹、單、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于汶。梁山在鄆州壽張縣,汶水自東北來,與濟水會于梁山東北。今決河之水瀰漫,環梁山而合于汶。單,音善。濮,音卜。環,音宦。汶,音問。詔大發數道丁夫塞之。塞,昔則翻。旣塞,帝欲刻碑紀其事。中書舍人楊昭儉諫曰:「陛下刻石紀功,不若降哀痛之詔;染翰頌美,不若頒罪己之文。」帝善其言而止。

25初,高祖割北邊之地以賂契丹,事見二百八十卷高祖天福元年。由是府州刺史折從遠亦北屬。府州領府谷一縣,後唐以麟州東北河濱之地置。宋白曰:府州本河西蕃界府谷鎭。土人折嗣倫,世爲鎭將。後唐莊宗天佑七年,升鎭爲府谷縣;八年,升建府州以扼蕃界,以嗣倫男從遠爲刺史。折,姓;從遠,名。姓氏略:折,常列翻。契丹欲盡徙河西之民以實遼東,州人大恐,從遠因保險拒之。及帝與契丹絕,遣使諭從遠使攻契丹。從遠引兵深入,拔十餘寨。戊午,以從遠爲府州團練使。從遠,雲州人也。曰:折從遠,雲中人,蓋指古雲中郡大界言之。

26甲子,復置翰林學士。廢翰林學士,見二百八十二卷天福五年。戊辰,以右散騎常侍李愼儀爲兵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都官郎中劉溫叟、金部郎中·知制誥武強徐台符、武強縣屬深州。九域志:在州東北六十里。禮部郎中李澣、主客員外郎宗城范質,皆爲學士。溫叟,岳之子也。劉岳見二百五十[七十五]卷唐明宗天成元年。

27秋,七月,辛未朔,大赦,改元。改元開運。

28己丑,以太子太傅劉昫爲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29八月,辛丑朔,以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爲北面行營都統,順國節度使杜威爲都招討使,督十三節度以備契丹。

桑維翰兩秉朝政,出楊光遠、景延廣於外,楊光遠、景延廣,先皆嘗總宿衞兵。天福初,桑維翰秉政,出楊光遠;是時再秉政,出景延廣。朝,直遙翻。至是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劉知遠、杜威幷十三節度爲十五人。按薛載十三節度:鄆州張從恩,充馬步都監;西京留守景延廣,充都排陣使;徐州趙在禮,充都虞候;晉州安叔千,充左廂排陣使;前兗帥安審信,充右廂;河中安審琦,充馬步都指揮使;河陽符彥卿,充馬軍左廂;滑州皇甫遇,充右廂;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充馬軍排陣使;滄州王廷胤,充步軍左廂都指揮使;陝州宋彥筠,充右廂;前金帥田武,充步軍左廂排陣使;左神武統軍潘環,充右廂。時人服其膽略。

朔方節度使馮暉上章自陳未老可用,而制書見遺。維翰詔禁直學士詔禁直學士者,以詔旨詔之也。禁直學士,學士之入直禁中者也。使爲答詔曰:「非制書忽忘,忘,巫放翻。實以朔方重地,非卿無以彈壓。比欲移卿內地,比,毗至翻。受代亦須奇才。」「受」,當作「授」暉得詔,甚喜。

時軍國多事,百司及使者咨請輻湊,維翰隨事裁決,初若不經思慮,人疑其疏略;退而熟議之,亦終不能易也。然爲相頗任愛憎,一飯之恩、睚眦之怨必報,人以此少之。史稱桑維翰之長而併及其短,所以明是非,示勸警。睚,五懈翻。眦,士懈翻。少,詩照翻。

契丹之入寇也,帝再命劉知遠會兵山東,太原以河北之地爲山東。帝初詔劉知遠自土門出恆州,尋又詔會兵邢州,並見上。皆後期不至。帝疑之,謂所親曰:「太原殊不助朕,必有異圖。果有分,何不速爲之!」言若有分爲天子,何不速爲之。怒之之辭也。分,扶問翻。至是雖爲都統,而實無臨制之權,密謀大計,皆不得預。知遠亦自知見疏,但愼事自守而已。郭威見知遠有憂色,謂知遠曰:「河東山川險固,河東治晉陽,東阻太行、常山,西限龍門、西河,南有霍太山、雀鼠谷之隘,北有鴈門、五臺諸山之險,故云然。風俗尙武,土多戰馬,此所謂恃險與馬也。靜則勤稼穡,動則習軍旅,此霸王之資也,王,于況翻。何憂乎!」

30朱文進自稱威武留後,權知閩國事,遣使奉表稱藩于晉。癸丑,以文進爲威武節度使,知閩國事。

31癸亥,置鎭寧軍於澶州,以濮州隸焉。割天平巡屬之濮州隸鎭寧軍。

32初,吳濠州刺史劉金卒,子仁規代之;仁規卒,子崇俊代之。唐烈祖置定遠軍於濠州,唐置定遠軍於濠州,通鑑書於天福八年三月元宗卽位之後,見上卷。以崇俊爲節度使。會清淮節度使姚景卒,唐置清淮軍於壽州。崇俊厚賂權要,求兼領壽州。唐主陽爲不知其意,徙崇俊爲清淮節度使,以楚州刺史劉彥貞爲濠州觀察大使,馳往代之;崇俊悔之。彥貞,信之子也。劉信事吳楊氏,四世有戰功。

33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34丙子,契丹寇遂城、樂壽,遂城縣,屬易州,宋太平興國六年,置威虜軍,景德元年,改廣信軍,在易州東南八十里,當五迴嶺及狼山之要;金置遂州。樂壽縣屬深州,宋分屬瀛州。九域志:在瀛州之南八十里。深州刺史康彥進擊卻之。

35冬,十月,丙午,漢主毒殺鎭王弘澤于邕州。

36殷主延政遣其將陳敬佺以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唐永泰二年,分候官、尤溪置古田縣,屬福州。九域志:在州西北一百八十里。尤溪縣在南劍州南一百九十五里。宋白曰:按尤溪縣理,今當延平東南二百四十里,在福州西北八百三十五里,其地與漳州龍巖縣、劍州沙縣及福州候官縣三處交界,山洞幽深,灘溪險峻,內有千里,諸境逃人多投此洞。開元二十八年,經略使唐脩忠招諭其人,因以名縣。此源先號尤溪,因名。古田縣亦開二十九年開山洞置。盧進以兵二千屯長溪。唐武德六年,置長溪縣,屬福州。九域志:在州東北三百四十五里。宋白曰:長溪縣本漢閩縣地,唐置溫麻縣,以縣界溫麻溪爲名;天寶九年,改爲長溪縣。

泉州散員指揮使桃林留從效九域志:泉州有桃林溪,蓋留從效所居之地。散,昔亶翻。謂同列王忠順、董思安、張漢思曰:「朱文進屠滅王氏,遣腹心分據諸州。吾屬世受王氏恩,而交臂事賊,一旦富沙王克福州,殷主延政本封富沙王。吾屬死有餘愧!」衆以爲然。十一月,從效等各引軍中所善壯士,夜飲於從效之家,從效紿之曰:「富沙王已平福州,密旨令吾屬討黃紹頗。朱文進時以黃紹頗爲泉州刺史。吾觀諸君狀貌,皆非久處貧賤者。從吾言,富貴可圖;不然,禍且至矣。」衆皆踊躍,操白梃,踰垣而入,執紹頗,斬之。處,昌呂翻。操,七刀翻。梃,大鼎翻。從效持州印詣王繼勳第,請主軍府。從效自稱平賊統軍使,函紹頗首,遣副兵馬使臨淮陳洪進齎詣建州。唐長安四年,分徐城南界兩鄕,於沙熟淮口置臨淮縣。開元二十三年,移治泗州郭下。陳洪進蓋本臨淮人而從軍泉州。

洪進至尤溪,福州戍兵數千遮道。洪進紿之曰:「義師已誅朱福州,朱文進據福州,故以稱之。吾倍道逆嗣君於建州,嗣君,謂殷主延政當嗣有閩國。爾輩尙守此何爲乎!」以紹頗首示之,衆遂潰,大將數人從洪進詣建州。延政以繼勳爲侍中、泉州刺史,從效、忠順、思安、洪進皆爲都指揮使。漳州將程謨聞之,九域志,泉州西南至漳州三百六十里,鄰郡也。〔章:乙十一行本「亡」作「立」;孔本作「亦」。〕殺刺史程文緯「亡」當作「立」,筆誤也;否則「亦」字。立王繼成權州事。繼勳、繼成,皆延政之從子也,從,才用翻。朱文進之滅王氏,事見上三月。二人以疏遠獲全。

汀州刺史許稹奉表請降於殷。稹,止忍翻。

37十二月,癸丑,加朱文進同平章事,封閩國王。癸丑,大梁出命之日也,命未達而文進誅矣。

38李守貞圍青州經時,是年五月,李守貞圍青州。城中食盡,餓死者太半。契丹援兵不至,楊光遠遙稽道於契丹稽,音啓。曰:「皇帝,皇帝,誤光遠矣!」其子承勳、承祚、承信勸光遠降,冀全其族。光遠不許,曰:「吾昔在代北,嘗以紙錢祭天池而沈,楊光遠本沙陀部人,居代北。天池,卽汾陽縣之天池,時屬嵐州靜樂縣界。沈,持林翻。人皆言當爲天子,姑待之。」丁巳,承勳斬勸光遠反者節度判官丘濤等,送其首於守貞,縱火大譟,劫其父出居私第,上表待罪,開城納官軍。

39朱文進聞黃紹頗死,大懼,以重賞募兵二萬,遣統軍使林守諒、內客省使李廷鍔將之攻泉州,鉦鼓相聞五百里。福州至泉州不及四百里,史家張大以言其聲勢耳。將,卽亮翻。殷主延政遣大將軍杜進將兵二萬救泉州,留從效開門與福州兵戰,大破之,斬守諒,執廷鍔。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帥戰艦千艘攻福州,艦,戶黯翻。艘,疏刀翻。朱文進遣子弟爲質於吳越以求救。質,音致。

初,唐翰林待詔臧循,盛唐之時有翰林待詔,以處伎藝之人。與樞密副使查文徽同鄕里,循常爲賈人,習福建山川,爲文徽畫取建州之策。賈,音古。爲文,于僞翻。文徽表請用兵擊王延政,國人多以爲不可。唐主以文徽爲江西安撫使,循行境上,覘其可否;行,下孟翻。覘,丑廉翻,又丑豔翻。文徽至信州,奏言攻之必克。唐主以洪州營屯都虞候邊鎬爲行營招討諸軍都虞候,將兵從文徽伐殷。文徽自建陽進屯蓋竹,唐武德四年,分建安縣置建陽縣,屬建州。建陽在建州西一百三十里。建陽縣之南二十五里,有地名蓋竹。聞漳、泉、汀三州皆降于殷,殷將張漢卿〔章:十二行本「卿」作「眞」;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自鏞州將兵八千將至,文徽懼,退保建陽。臧循屯邵武,邵武亦本漢冶縣之地,吳於此立昭武鎭;晉平吳,更昭武鎭曰邵武縣;隋廢而復置,唐屬建州。九域志:在州西南二百七十里。宋白曰:邵武縣本東候官縣之北鄕也,孫策置南平縣。吳景帝三年,置昭武縣;晉太康三年,改爲邵武。邵武民導殷兵襲破循軍,執循送建州斬之。

40朝廷以楊光遠罪大,而諸子歸命,難於顯誅,命李守貞以便宜從事。閏月,癸酉,守貞入青州,遣人拉殺光遠於別第,以病死聞。拉,盧合翻。丙戌,起復楊承勳,除汝州防禦使。昔楚令尹子南以罪誅,其子棄疾,以不忍棄父事讎而死。李懷光之反,河中旣破,唐德宗欲活其子璀而不可得。彼二子者,以父子之親,居君臣之變,審義安命,以死殉親,夫豈不樂生,義不可也。若楊承勳兄弟,出於蕃落,梟獍其心,囚父歸命,以希苟活;晉朝以不殺降爲說,於理且未安,又從而錄用之,宜異時契丹得假大義以洩其憤也。

41殷吳成義聞有唐兵,詐使人告福州吏民曰:「唐助我討賊臣,大兵今至矣。」福人益懼。乙未,朱文進遣同平章事李光準等奉國寶于殷。

丁酉,福州南廊承旨林仁翰南廊承旨,閩所置官,蓋亦侍衞武臣之職也。謂其徒曰:「吾曹世事王氏,今受制賊臣,富沙王至,何面見之!」帥其徒三十人被甲趣連重遇第,帥,讀曰率。被,皮義翻。趣,七喻翻。重遇方嚴兵自衞,三十人者望之,稍稍遁去。仁翰執槊直前刺重遇,刺,七亦翻。殺之,斬其首以示衆曰:「富沙王且至,汝輩族矣!今重遇已死,何不亟取文進以贖罪!」衆踊躍從之,遂斬文進,迎吳成義入城,函二首送建州。

42契丹復大舉入寇,復,扶又翻。盧龍節度使趙延壽引兵先進。契丹復以趙延壽爲軍鋒。契丹前鋒至邢州,順國節度使杜威遣使間道告急。契丹前鋒已至邢州,恆州信使路絕,故間道而來。間,古莧翻。帝欲自將拒之,會有疾,將,卽亮翻。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恩、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兵屯邢州,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馬全節自鄴都進屯邢州,令趙在禮自徐州進屯鄴都爲後鎭。

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於元氏。元氏縣屬恆州。九域志:在州南九十八里。朝廷憚契丹之盛,詔從恩等引兵稍卻,於是諸軍恟懼,無復部伍,恟,計拱翻。復,扶又翻;下同。委棄器甲,所過焚掠,比至相州,不復能整。比,毗至翻。

二年(乙巳、九四五年)

1春,正月,詔趙在禮還屯澶州,馬全節還鄴都;還,從宣翻。又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屯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自滑州引兵守胡梁渡。庚子,張從恩奏契丹逼邢州,詔滑州、鄴都復進軍拒之。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將兵趣邢州。皇甫遇奉詔自滑州進兵。趣,七喻翻。契丹寇邢、洺、磁三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九域志:鄴都之境,西距磁州五十五里,西北距洺州五十里。磁,牆之翻。

壬子,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行營兵數萬,陳於相州安陽水之南。陳,讀曰陣。相,息亮翻。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覘,丑廉翻,又丑豔翻。至鄴縣,鄴,漢古縣,唐屬相州,在州東北。劉昫曰:鄴,魏相州治所;隋文輔政,尉遲迥舉兵,旣討平之,乃焚鄴城,徙其居人南遷四十五里,以安陽城爲相州治所。隋煬帝於鄴故都大慈寺置鄴縣。唐貞觀八年,始築今治所小城。余按,此皆言鄴縣也。若五代唐、晉之所謂鄴都,則今魏州大名府是也,非鄴縣也。夷考此時契丹與晉兵相距本末,前所謂入鄴都境,當作入相州境。一說,虜騎散漫,大勢兵馬向相州,遊騎亦有入鄴都境者。將渡漳水,遇契丹數萬,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契丹大至,二將謀曰:「吾屬今走,死無遺矣!」乃止,布陳,陳,讀曰陣;下同。自午至未,力戰百餘合,相殺傷甚衆。遇馬斃,因步戰;其僕杜知敏以所乘馬授之,遇乘馬復戰。復,扶又翻。久之,稍解;顧知敏已爲契丹所擒,遇曰:「知敏義士,不可棄也。」與彥超躍馬入契丹陳,取知敏而還。還,從宣翻;下同。俄而契丹繼出新兵來戰,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以死報國耳。」

日且暮,安陽諸將怪覘兵不還,安審琦曰:「皇甫太師寂無音問,必爲虜所困。」語未卒,卒,子恤翻。有一騎白遇等爲虜數萬所圍;審琦卽引騎兵出,將救之,張從恩曰:「此言未足信。必若虜衆猥至,猥,雜也;雜然而至,言其數多不可勝計也。盡吾軍,恐未足以當之,公往何益!」審琦曰:「成敗,天也,萬一不濟,當共受之。借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按皇甫遇未必加官至太師也,而安審琦以太師稱之,蓋五季之亂,官賞無章,當時相稱謂,不復論其品秩,就人臣極品而稱之。吾屬何顏以見天子!」遂踰水而進。契丹望見塵起,卽解去。知援兵來,故解而去。遇等乃得還,與諸將俱歸相州,軍中皆服二將之勇。彥超本吐谷渾也,與劉知遠同母。吐谷渾,慕容涉歸之庶長子,故其種姓慕容氏。

契丹亦引軍退,其衆自相驚曰:「晉軍悉至矣!」時契丹主在邯鄲,聞之,卽時北遁,不再宿,至鼓城。邯鄲縣屬磁州,在州東北七十里。鼓城縣屬恆州,宋端拱二年,以鼓城隸祁州,在州西南一百里。自邯鄲至鼓城約三百餘里。

是夕,張從恩等議曰:「契丹傾國而來,吾兵不多,城中糧不支一旬,萬一姦人往告吾虛實,虜悉衆圍我,死無日矣。不若引軍就黎陽倉,南倚大河以拒之,可以萬全。」議未決,從恩引兵先發,諸軍繼之;擾亂失亡,復如發邢州之時。復,扶又翻。

從恩留步兵五百守安陽橋,夜四鼓,知相州事符彥倫謂將佐曰:「此夕紛紜,人無固志,五百弊卒,安能守橋!」卽召入,乘城爲備。至曙,望之,契丹數萬騎已陳於安陽水北,契丹主雖先北遁,而趙延壽與惕隱諸軍猶南向而不去。陳,讀曰陣;下同。彥倫命城上揚旌鼓譟約束,約束者,申嚴號令也。契丹不測。日加辰,趙延壽與契丹惕隱帥衆踰水,環相州而南,帥,讀曰率。環,音宦。詔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將兵趣相州。延壽等至湯陰,聞之,湯陰本漢蕩陰,後幷入安陽。唐武德四年,分安陽置湯源縣,貞觀元年,改爲湯陰,屬相州。九域志:在州南四十里。甲寅,引還;還,從宣翻,又如字。馬全節等擁大軍在黎陽,不敢追。延壽悉陳甲騎於相州城下,若將攻城狀,符彥倫曰:「此虜將走耳。」出甲卒五百,陳於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節度使張從恩權東京留守。

庚申,振武節度使折從遠擊契丹,圍勝州,遂攻朔州。時折從遠守府州,命領振武節度使。勝州不係天福初所割十六州之數。契丹乘勢併取之也。匈奴須知:朔州東至燕京一千里。宋白曰:勝州正東南黃河四十里,去朔州四百二十里。

帝疾小愈,河北相繼告急。帝曰:「此非安寢之時!」乃部分諸將爲行計。分,扶問翻。

2更命武定軍曰天威軍。去年夏,籍諸州鄕兵爲武定軍。更,工行翻。

3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據降者言,虜衆不多,宜乘其散歸種落,種,章勇翻。大舉徑襲幽州。」帝以爲然,徵兵諸道。壬戌,下詔親征;乙丑,帝發大梁。

4閩之故臣共迎殷主延政,請歸福州,改國號曰閩。延政以方有唐兵,未暇徙都,以從子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繼昌都督南都內外諸軍事,鎭福州;殷主居建州,故以福州爲南都。以飛捷指揮使黃仁諷爲鎭遏使,將兵衞之。

林仁翰至福州,林仁翰旣誅朱、連,故自福州至建州見王延政。「福州」當作「建州」閩主賞之甚薄;仁翰未嘗自言其功。

發南都侍衞及兩軍甲士萬五千人,詣建州以拒唐。福州侍衞之外,有左、右軍,置軍使以領之。或曰:兩軍謂拱宸、控鶴兩都也。

5二月,壬辰朔,帝至滑州,〔章:十二行本「州」下有「壬申」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退齋校同。〕命安審琦屯鄴都。甲戌,帝發滑州;乙亥,至澶州。己卯,馬全節等諸軍以次北上。上,時兩翻。劉知遠聞之曰:「中國疲弊,自守恐不足;乃橫挑強胡,挑,徒了翻。勝之猶有後患,況不勝乎!」

契丹自恆州還,還,從宣翻,又如字。以羸兵驅牛羊羸,倫爲翻。過祁州城下,以誘城中也。刺史下邳沈斌出兵擊之;斌,悲巾翻。契丹以精騎奪其城門,州兵不得還。還,從宣翻。趙延壽知城中無餘兵,引契丹急攻之;斌在上,「在」字之下,當逸「城」字。延壽語之曰:「沈使君,吾之故人。『擇禍莫若輕』,語,牛倨翻。「擇禍莫若輕」,引文子之言。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言趙延壽與其父德鈞,不能救張敬達,邀契丹求帝中國,玩寇致禍,並爲俘虜也。趙延壽聞斌言,尙欲復求帝乎!陷身事見二百八十卷高祖天福元年。趙延壽在唐時加侍中,沈斌稱其舊官。忍帥犬羊殘父母之邦;帥,讀曰率。不自愧恥,更有驕色,何哉!沈斌弓折矢盡,寧爲國家死耳,折,而設翻。爲,于僞翻。終不效公所爲!」明日,城陷,斌自殺。

6丙戌,詔北面行營都招討使杜威以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

7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馮玉,宣徽北院使、權侍衞馬步都虞候太原李彥韜,皆挾恩用事,惡中書令桑維翰,數毀之。惡,烏路翻。數,所角翻。帝欲罷維翰政事,李崧、劉昫固諫而止。維翰知之,請以玉爲樞密副使,玉殊不平。丙申,中旨以玉爲戶部尙書、樞密使,以分維翰之權。馮玉以后兄進,故旨由中出。云: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信矣!

彥韜少事閻寶,少,詩照翻。爲僕夫,後隸高祖帳下。高祖自太原南下,留彥韜侍帝,爲腹心,高祖留帝守太原,見二百八十卷天福元年。由是有寵。性纖巧,與嬖幸相結,以蔽帝耳目;帝委信之,至於升黜將相,亦得預議。常謂人曰:「吾不知朝廷設文官何所用,且欲澄汰,徐當盡去之。」去,音羌呂翻。嗚呼!此等氣習,自唐劉蕡已爲文宗言之。李彥韜、史弘肇,當右武之世,張其氣而奮其舌,以其人品,夫何足責,然非有國者之福也。雖然,吾黨亦有過焉,盍亦反其本矣!

8唐查文徽表求益兵,唐主以天威都虞候何敬洙爲建州行營招討馬步都指揮使,將軍祖全恩爲應援使,姚鳳爲都監,監,工銜翻。將兵數千會攻建州,自崇安進屯赤嶺。九域志:建州有崇安縣,在州北二百五十里,亦王氏所置也。宋白曰:崇安場本建陽縣東北三里,南唐保大九年割爲場,蓋宋方置縣也。閩主延政遣僕射楊思恭、統軍使陳望將兵萬人拒之,列栅水南,旬餘不戰,唐人不敢逼。

思恭以延政之命督望戰。望曰:「江、淮兵精,其將習武事。國之安危,繫此一舉,不可不萬全而後動。」思恭怒曰:「唐兵深侵,陛下寢不交睫,睫,卽涉翻。委之將軍。今唐兵不出數千,將軍擁衆萬餘,不乘其未定而擊之,有如唐兵懼而自退,將軍何面目以見陛下乎!」楊思恭急於破敵以爲功,不知一跌而危國也。望不得已,引兵涉水與唐戰。全恩等大兵當其前,使奇兵出其後,大破之。望死,思恭僅以身免。亡閩者,楊思恭也;然其所以亡閩者,不在於此戰,而在於得楊剝皮之名。

延政大懼,嬰城自守,召董思安、王忠順,使將泉州兵五千詣建州,分守要害。

9初,高祖置德清軍於故澶州城,澶州本治頓丘,天福三年,徙澶州於德勝,幷頓丘徙焉。九域志:澶州清豐縣有舊州鎭,卽置德清軍之地。置德清軍,將以接澶、魏聲援,然城池未固也。及契丹入寇,澶州、鄴都之間,城戍俱陷。議者以澶州、鄴都相去五十里,宜於中塗築城以應接南北,從之。三月,戊戌,更築德清軍城,合德清、南樂之民以實之。樂,音洛。

10初,光州人李仁達,仕閩爲元從指揮使,王潮兄弟本光州人,乘唐末之亂,割據閩中;其後兵多光州人。今福州人多能自言其上世出於浮光者。從,才用翻。十五年不遷職。閩主曦之世,叛奔建州,閩主延政以爲將。是時王延政國號殷。及朱文進弒曦,事見去年三月。復叛奔福州,陳取建州之策。文進惡其反覆,黜居福清。九域志:福州有福清縣,在州東南一百七十七里,王氏所置也。宋白曰:福清本閩縣地,唐聖曆元年,析閩縣東南之地置萬安縣,天寶元年,改爲福唐縣,朱梁改永昌縣,晉天福初改南臺縣,尋改爲福清縣。〔張:「浦」上脫「先是」二字。〕城人陳繼珣,新唐書·地理志:浦城縣,本名吳興,唐武德初,改爲唐興,天寶元年,更名浦城,屬建州。九域志:浦城縣在建州東北三百三十里。宋白曰:城臨柘浦,故曰浦城。亦叛閩主延政奔福州,爲曦畫策取建州,爲,于僞翻。曦以爲著作郎。及延政得福州,二人皆不自安。

王繼昌闇弱嗜酒,不恤將士,將士多怨。仁達潛入福州,〔章:十二行本「州」下有「與繼珣」三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說黃仁諷曰:說,式芮翻。「今唐兵乘勝,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建州,安能保福州!昔王潮兄弟,光山布衣耳,取福建如反掌。事見唐紀況吾輩乘此機會,自圖富貴,何患不如彼乎!」仁諷然之。是夕,仁達等引甲士突入府舍,殺繼昌及吳成義。考異曰:閩中實錄閩王列傳九國志,皆云四月殺繼昌。今從十國紀年

仁達欲自立,恐衆心未服,以雪峯寺僧卓巖明素爲衆所重,雪峯在福州候官縣西百餘里。乃言:「此僧目重瞳子,手垂過膝,重,直龍翻。瞳,音同。過,音戈。眞天子也。」相與迎之。己亥,立爲帝,考異曰:閩錄啓運圖啓國實錄江南錄「巖明」閩中實錄閩王列傳九國志、薛唐餘錄王審知傳吳越備史「儼明」。按啓運圖,巖明本名偃,爲僧名體明,卽位改巖明;今從之。江南錄云:「繼昌爲裨將王延諷所殺,旬日,故內臣李義殺諷,立巖明爲主。」今從十國紀年解去衲衣,被以袞冕,去,羌呂翻。衲,奴答翻。被,皮義翻。帥將吏北面拜之。帥,讀曰率。然猶稱天福十年,遣使奉表稱藩于晉。

延政聞之,族黃仁諷家,命統軍使張漢眞將水軍五千,會漳、泉兵討巖明。

11乙巳,杜威等諸軍會于定州,以供奉官蕭處鈞權知祁州事。庚戌,諸軍攻契丹,泰州刺史晉廷謙舉州降。晉,姓也,以國爲氏。甲寅,取滿城,五代會要,是年九月,徙泰州治滿城。是時泰州猶治清苑。宋白曰:滿城本漢北平縣,後魏置永樂縣,天寶元年,改滿城縣。獲契丹酋長沒剌酋,慈秋翻。長,知兩翻。剌,來達翻。及其兵二千人。乙卯,取遂城。趙延壽部曲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太原汾水之北,亦有地名虎北口。時契丹兵自祈、易北去,非其路也,此乃幽、檀以北之古北口。宋人使遼行程記云:自檀州北行八十里,又八十里至虎北口館。則檀州之古北口亦名虎北口也。聞晉取泰州,復擁衆南向,復,扶又翻。約八萬餘騎,計來夕當至,宜速爲備。」杜威等懼,丙辰,退保泰州。

戊午,契丹至泰州。己未,晉軍南行,契丹踵之。晉軍至陽城,續漢志:中山蒲陰縣有陽城。水經註:博水出中山望都縣,東逕陽城縣,散爲澤渚,世謂之陽城澱。陽城在蒲陰縣東南三十里。庚申,契丹大至。晉軍與戰,逐北十餘里,契丹踰白溝而去。此南白溝也;水經註所謂淇水北出爲白溝者也。北白溝在涿州新城縣南六十里。宋人北使行程記曰:雄州之北,界河之南,有白溝驛。又范成大北使錄曰:自安肅軍出北門十五里,至白溝河,又一百五里至涿州。此言北白溝也。

壬戌,晉軍結陳而南,陳,讀曰陣。胡騎四合如山,諸軍力戰拒之。是日,纔行十餘里,人馬飢乏。

癸亥,晉軍至白團衞村,考異曰:漢高祖實錄「白檀」。今從晉少帝實錄埋鹿角爲行寨。契丹圍之數重,奇兵出寨後斷糧道。重,直龍翻。斷,音短。是夕,東北風大起,破屋折樹;折,而設翻。營中掘井,方及水輒崩,士卒取其泥,帛絞而飲之,人馬俱渴。至曙,風尤甚。契丹主坐大奚車中沈括曰:奚人業伐山,陸種,斲車;契丹之車皆資於奚。其輜車之制如中國,後廣前殺而無般,材儉易敗,不能任重而利於行山。長轂廣輪,輪之牙,其厚不能四寸,而軫之材不能五寸。其乘車駕之以駝,上施㡛,惟富者加氈幰文繡之飾。蜀本「奚車」之上無「大」字。令其衆曰:「晉軍止此耳,當盡擒之,然後南取大梁!」命鐵鷂四面下馬,拔鹿而入,奮短兵以擊晉軍,契丹謂精騎爲鐵鷂,謂其身被鐵甲,而馳突輕疾,如鷂之搏鳥雀也。鷂,弋召翻。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

軍士皆憤怒,大呼呼,火故翻。曰:「都招討使何不用兵,令士卒徒死!」諸將請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馬步都監李守貞曰:「彼衆我寡,風沙之內,莫測多少,惟力鬬者勝,此風乃助我也;若俟風止,吾屬無類矣。」卽呼曰:「諸軍齊擊賊!」又謂威曰:「令公善守禦,杜威時帶中書令,故稱之。守貞以中軍決死矣!」馬軍左廂都排陳使張彥澤召諸將問計,皆曰:「虜得風勢,宜俟風回與戰。」彥澤亦以爲然。諸將退,馬軍右廂副排陳使太原藥元福獨留,謂彥澤曰:「今軍中飢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爲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出其不意急擊之,此兵之詭道也。」矢不逆風,此古法也。若用短兵薄戰,則逆風而勝者多矣。馬步左右廂都排陳使符彥卿曰:「與其束首就擒,〔章:十二行本「首」作「手」;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曷若以身殉國!」乃與彥澤、元福及左廂都排陳使皇甫遇引精騎出門擊之,行寨之西門也。風從東北來,出西門接戰,亦順風勢也。諸將繼至。契丹卻數百步。彥卿等謂守貞曰:「且曳隊往來乎?曳,讀爲拽,音羊列翻。直前奮擊,以勝爲度乎?」守貞曰:「事勢如此,安可迴鞚!鞚,苦貢翻,馬勒也。宜長驅取勝耳。」彥卿等躍馬而去,風勢益甚,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餘騎橫擊契丹,呼聲動天地,呼,火故翻。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崩山。李守貞亦令兵盡拔鹿角出鬬,步騎俱進,逐北二十餘里。鐵鷂旣下馬,蒼皇不能復上,復,扶又翻;下同。上,時掌翻。皆委棄馬及鎧仗蔽地。

契丹散卒至陽城東南水上,稍復布列。杜威曰:「賊已破膽,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騎擊之,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車走十餘里,追兵急,獲一橐駝,乘之而走。諸將請追之。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更索衣囊邪?」言逢賊被劫而幸不死,而更從賊求衣囊,則必將怒而殺之。索,山客翻。李守貞曰:「兩日人馬渴甚,今得水飲之,皆足重,難以追寇,不若全軍而還。」還,從宣翻,又如字。乃退保定州。

契丹主至幽州,散兵稍集;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唯趙延壽得免。

乙丑,諸軍自定州引歸。詔以泰州隸定州。隸定州義武軍。

12夏,四月,辛巳,帝發澶州;甲申,還大梁。是年正月,下詔親征,二月至澶州。今諸軍以勝歸,故復還大梁。

13己丑,復以鄴都爲天雄軍。唐莊宗同光元年,以魏州爲東京興唐府,罷天雄節鎭。三年,罷東京以爲鄴都。晉興,因之,改興唐府爲廣晉府;今復爲天雄軍。

14閩張漢眞至福州,攻其東關。黃仁諷聞家夷滅,開門力戰,大破閩兵,執漢眞,入城,斬之。

卓巖明無他方略,但於殿上噀水散豆,作諸法事而已。噀,蘇困翻。含水而噴之爲噀,作諸佛事以爲厭勝。又遣使迎其父於莆田,唐武德初,分南安縣,置莆田縣,屬泉州。宋太平興國四年,分置興化軍,在泉州東北一百六十里。尊爲太上皇。

李仁達旣立巖明,自判六軍諸衞事,使黃仁諷屯西門,陳繼珣屯北門。仁諷從容謂繼珣曰:從,千容翻。「人之所以爲人者,以有忠、信、仁、義也。吾頃嘗有功富沙,中間叛之,非忠也;人以從子託我而與人殺之,非信也;王繼昌,閩主延政從子也。從,才用翻。屬者與建兵戰,屬,之欲翻。屬者,猶言頃者也。所殺皆鄕曲故人,非仁也;棄妻子,使人魚肉之,非義也。此身十沈九浮,沈,持林翻。死有餘愧!」因拊膺慟哭。繼珣曰:「大丈夫徇功名,何顧妻子!宜置此事,勿以取禍。」仁達聞之,使人告仁諷、繼珣謀反,皆殺之。由是兵權盡歸仁達。

15五月,丙申朔,大赦。

16順國節度使杜威,久鎭恆州,高祖天福七年,杜威始鎭恆州,見二百八十三卷。恆,戶登翻。性貪殘,自恃貴戚,杜威尙高祖妹宋國長公主。多不法。每以備邊爲名,斂吏民錢帛以充私藏。藏,徂浪翻。富室有珍貨或名姝、駿馬,皆虜取之;姝,逡須翻。或誣以罪殺之,籍沒其家。又畏懦過甚,每契丹數十騎入境,威已閉門登陴,或數騎驅所掠華人千百過城下,威但瞋目延頸望之,無意邀取。陴,頻眉翻。瞋,昌眞翻。由是虜無所忌憚,屬城多爲所屠,威竟不出一卒救之,千里之間,暴骨如莽,「暴骨如莽」左傳語。如莽者,如草之生於廣野莽莽然。暴,步卜翻。村落殆盡。

威見所部殘弊,爲衆所怨,又畏契丹之強,累表請入朝,帝不許;威不俟報,遽委鎭入朝,朝廷聞之,驚駭。桑維翰言於帝曰:「威固違朝命,擅離邊鎭。離,力智翻。居常憑恃勳舊,邀求姑息,及疆埸多事,埸,音亦。曾無守禦之意;宜因此時廢之,庶無後患。」帝不悅。維翰曰:「陛下不忍廢之,宜授以近京小鎭,勿復委以雄藩。」復,扶又翻。帝曰:「威,朕之密親,必無異志;言其無他志。但宋國長公主切欲相見耳,長,知兩翻。公勿以爲疑!」維翰自是不敢復言國事,以足疾辭位。杜威不可去而桑維翰求去,晉殆矣。復,扶又翻。丙辰,威至大梁。

17丁巳,李仁達大閱戰士,請卓巖明臨視。仁達陰敎軍士突前登階,刺殺巖明,刺,七亦翻。仁達陽驚,狼狽而走;軍士共執仁達,使居巖明之坐。坐,徂臥翻。仁達乃自稱威武留後,用保大年號,是年,南唐保大三年。奉表稱藩于唐,亦遣使入貢于晉;幷殺巖明之父。唐以仁達爲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賜名弘義,編之屬籍。以其同姓也,編之屬籍而賜名弘義,齒於諸子之列。弘義又遣使脩好於吳越。爲李仁達背唐而附吳越張本。好,呼到翻。

18已未,杜威獻部曲步騎合四千人幷鎧仗,庚申,又獻粟十萬斛,芻二十萬束,云皆在本道。言皆在恆州也。使誠有之,皆虐取於民,倉皇離鎭,不可運而實私家,故獻之耳。帝以其所獻騎兵隸扈聖,步兵隸護國,威復請以爲衙隊,而稟賜皆仰縣官。杜威之愚弄朝廷如此,而帝不能察其姦,所以成恆州中渡之變。復,扶又翻。稟,筆錦翻,給也。仰,牛向翻。威又令公主白帝,求天雄節鉞,帝許之。

19唐兵圍建州,屢破泉州兵。泉州兵,董思安、王忠順所將以救建州者也。許文稹敗唐兵于汀州,稹,止忍翻。敗,補賣翻。執其將時厚卿。

20六月,癸酉,以杜威爲天雄節度使。

21契丹連歲入寇,契丹入寇,自去年正月陷貝州始。中國疲於奔命,左傳:申公巫臣遺子重、子反書曰:吾必使爾疲於奔命而死。奔命者,邊境有急,奔而赴救。邊民塗地;契丹人畜亦多死,國人厭苦之。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爲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則汝何故欲爲漢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后曰:「汝今雖得漢地,不能居也;後卒如述律后之言。萬一蹉跌,蹉,七何翻。跌,徒結翻。悔何所及!」又謂其羣下曰:「漢兒何得一向眠!人寢不安席,則輾轉反側而不成寐;一向眠,則其眠安矣。自古但聞漢和蕃,未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

桑維翰屢勸帝復請和於契丹以紓國患,復,扶又翻。紓,音舒,緩也。帝假開封軍將張暉供奉官,開封軍將,開封府之軍將也。使奉表稱臣詣契丹,卑辭謝過。契丹主曰:「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仍割鎭、定兩道隸我,則可和。」朝廷以契丹語忿,謂其無和意,乃止。及契丹主入大梁,謂李崧等曰:「曏使晉使再來,則南北不戰矣。」史言契丹通國上下本自厭兵。

22秋,七月,閩人或告福州援兵謀叛,是年正月,閩主發福州兵赴建州以拒唐。閩主延政收其鎧仗,遣還,伏兵於隘,還,從宣翻。隘,烏戒翻,險狹之道也。盡殺之,死者八千餘人,脯其肉以歸爲食。

唐邊鎬拔鐔州,鐔州東至建州一百八十里。查文徽之黨魏岑、馮延己、延魯以師出有功,皆踴躍贊成之。徵求供億,府庫爲之耗竭,爲,于僞翻。洪、饒、撫、信之民尤苦之。

延政遣使奉表稱臣於吳越,請爲附庸以求救。

23楚王希範疑靜江節度使兼侍中、知朗州希杲得人心,遣人伺之。希杲懼,稱疾求歸,不許;遣醫往視疾,因毒殺之。希範忌希杲事始二百八十卷高祖天福元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