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梁紀六

《資治通鑑》——司馬光

起屠維單閼(己卯)十月,盡玄黓敦牂(壬午),凡三年有奇。

均王下

貞明五年(己卯、九一九年)

1冬,十月,出濛爲楚州團練使。承上卷徐溫惡濛事。

2晉王如魏州,發徒數萬,廣德勝北城,日與梁人爭,大小百餘戰,互有勝負。左射軍使石敬瑭與梁人戰于河壖,左射軍使,統軍士之能左射者。壖,而緣翻,河邊地也。梁人擊敬瑭,斷其馬甲,斷,丁管翻。薛曰:晉高祖爲梁人所襲,馬甲連革斷。橫衝兵馬使劉知遠以所乘馬授之,自乘斷甲者徐行爲殿;殿,丁練翻。梁人疑有伏,不敢迫,俱得免,敬瑭以是親愛之。敬瑭、知遠,其先皆沙陀人。敬瑭,李嗣源之壻也。石敬瑭、劉知遠始此。

3劉鄩圍張萬進於兗州經年,城中危窘,去年八月,劉鄩圍兗州,事見上卷。窘,渠隕翻。晉王方與梁人戰河上,力不能救。萬進遣親將劉處讓乞師於晉,晉王未之許,處讓於軍門截耳曰:「苟不得請,生不如死!」晉王義之,將爲出兵,爲,于僞翻。會鄩已屠兗州,族萬進,乃止。以處讓爲行臺左驍衞將軍。處讓,滄州人也。張萬進自滄州徙兗州,劉處讓蓋從之。處,昌呂翻。驍,堅堯翻。

4十一月,吳武寧節度使張崇寇安州。

5丁丑,以劉鄩爲泰寧節度使、同平章事。劉鄩先以河朔喪師,貶爲團練使,落平章事,今以平張萬進,復爲使相。

6辛卯,王瓚引兵至戚城,戚城在德勝西,卽春秋時衞之戚邑也。杜預曰:戚,河上之邑。與李嗣源戰,不利。

7梁築壘貯糧於潘張,貯,丁呂翻。潘張,地名。蓋潘、張二姓居之,因以名村,如楊村之類一姓而名村也。其他如麻家渡、趙步,又皆以姓而名津步,此皆載於通鑑。薛云:潘張村在河曲。距楊村五十里。十二月,晉王自將騎兵自河南岸西上,邀其餉者,俘獲而還;上,時掌翻。還,從宣翻,又如字。梁人伏兵於要路,晉兵大敗。晉王以數騎走,梁數百騎圍之,李紹榮識其旗,凡行軍,主將各有旗以爲表識,今謂之「認旗」單騎奮擊救之,僅免。戊戌,晉王復與王瓚戰於河南,復,扶又翻。瓚先勝,獲晉將石君立等;旣而大敗,乘小舟渡河,走保北城,楊村北城也。失亡萬計。帝聞石君立勇,石君立卽救晉陽者也,見二百六十九卷二年。欲將之,將,卽亮翻。繫於獄而厚餉之,使人誘之。誘,音酉。君立曰:「我晉之敗將,而爲用於梁,雖竭誠效死,誰則信之!人各有君,何忍反爲仇讎用哉!」帝猶惜之,盡殺所獲晉將,獨置君立。晉王乘勝遂拔濮陽。考異曰:莊宗實錄「天祐十五年,賀瓌屯於濮州北行臺里。十二月,辛酉,上次于臨濮,賊亦捨營踵我。癸亥,次于胡柳。明日,接戰,王彥章敗走濮陽。甲子,進攻濮陽,一鼓而拔。」唐·地理志,濮州亦謂之濮陽郡,治鄄城,有濮陽、臨濮二縣。據莊宗實錄則行臺里在臨濮東,胡柳在濮陽東。彥章所保,莊宗所拔者,皆濮陽縣,非濮州也。而莊宗列傳及薛史·閻寶傳皆云彥章騎軍已入濮州,山下惟列步兵,向晚皆有歸心。是以濮陽卽爲濮州也。李嗣昭傳,嗣昭云:「賊無營壘,去臨濮地遠,日已晡晚,皆有歸心,但以精騎撓之,無令夕食,晡後追擊,破之必矣。我若收軍拔寨,賊入臨濮,俟彼整齊復來,則勝負未決。」是又以濮陽卽爲臨濮也。按薛史·梁紀,貞明五年四月制書,放濮州稅課,是濮州猶屬梁也。莊宗實錄,天祐十六年十二月,攻下濮陽,下敎告諭曹、濮百姓,勸令歸附,是濮州未屬晉也。又賀瓌屯土山西,晉軍在其東,彥章已西入濮陽,瓌豈得更東歸臨濮!疑寶傳濮州、嗣昭傳臨濮皆當爲濮陽,史氏文飾之誤也。又莊宗實錄,去年十二月,晉已拔濮陽,至此又云攻下濮陽。按薛史·梁紀,去年十二月晉人攻濮陽陷之,今年十二月又云晉人陷濮陽;唐紀去冬拔濮陽,今年四月追襲賀瓌至濮陽,十二月無攻下濮陽事。賀瓌傳,貞明四年領大軍營於行臺村,十二月戰敗,四月退軍行臺,尋卒。若非實錄梁紀重複,則是去冬唐雖得濮陽,棄而不守,今年冬復攻拔之也。帝召王瓚還,以天平節度使戴思遠代爲北面招討使,屯河上以拒晉人。

8己酉,蜀雄武節度使兼中書令王宗朗有罪,削奪官爵,復其姓名曰全師朗,命武定節度使兼中書令桑弘志討之。

9吳禁民私畜兵器,盜賊益繁。御史臺主簿京兆盧樞上言:唐御史臺置主簿一人,掌印,受事發辰,覈臺務,主公廨及奴婢,勳散官之職。「今四方分爭,宜敎民戰。且善人畏法禁而姦民弄干戈,是欲偃武而反招盜也。宜團結民兵,使之習戰,自衞鄕里。」從之。

六年(庚辰、九二○年)

1春,正月,戊辰,蜀桑弘志克金州,執全師朗,獻于成都,蜀主釋之。

2吳張崇攻安州,不克而還。

崇在廬州,貪暴不法。廬江民訟縣令受賕,徐知誥遣侍御史知雜事楊廷式往按之,欲以威崇,廷式曰:「雜端推事,其體至重,唐御史臺侍御史六人,以久次一人知雜事,謂之雜端。職業不可不行。」知誥曰:「何如?」廷式曰:「械繫張崇,使吏如昇州,簿責都統。」簿責者,一二而責之。知誥曰:「所按者縣令耳,何至於是!」廷式曰;「縣令微官,張崇使之取民財轉獻都統耳,都統,謂徐溫也。豈可捨大而詰小乎!」詰,去吉翻。知誥謝之曰:「固知小事不足相煩。」煩,勞也。以是益重之。廷式,泉州人也。

3晉王自得魏州,得魏州見二百六十九卷元年。以李建及爲魏博內外牙都將,將銀槍效節都。將,卽亮翻;下同。建及爲人忠壯,所得賞賜,悉分士卒,與同甘苦,故能得其死力,所向立功,同列疾之。宦者韋令圖監建及軍,譖於晉王曰:「建及以私財驟施,施,式豉翻。此其志不小,不可使將牙兵。」王疑之;建及知之,〔章:十二行本「之」下有「自恃無他」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行之自若。三月,王罷建及軍職,以爲代州刺史。史言晉王不能信屬賢將,李建及由是怏怏而卒。

4漢楊洞潛請立學校,開貢舉,設銓選;漢主巖從之。校,戶敎翻。

5夏,四月,乙亥,以尙書左丞李琪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琪,珽之弟也,李珽始見於唐昭宗天復三年而死梁誅友珪之時。性疏俊,挾趙巖、張漢傑之勢,頗通賄賂。蕭頃與琪同爲相,頃謹密而陰伺琪短。伺,相吏翻。久之,有以攝官求仕者,琪輒改攝爲守,頃奏之。曰:琪所私吏當得試官,琪改試爲守,爲頃所發。帝大怒,欲流琪遠方,趙、張左右之,左右,讀曰「佐佑」止罷爲太子少保。考異曰:薛止有琪作相月日,無罷相年月,故終言之。

6河中節度使冀王友謙以兵襲取同州,逐忠武節度使程全暉,全暉奔大梁。友謙以其子令德爲忠武留後,表求節鉞,帝怒,不許。旣而懼友謙怨望,己酉,以友謙兼忠武節度使。制下,下,戶嫁翻。友謙已求節鉞於晉王,朱友謙自此遂歸于晉。晉王以墨制除令德忠武節度使。考異曰:莊宗列傳「上令幕客王正言送節旄賜之。」莊宗實錄·列傳、薛史·友謙傳皆云「友謙以令德爲帥,請節鉞,不許。」史·末帝紀貞明六年云,「陷同州,以令德爲留後,表求節旄,不允。」「貞明四年六月甲辰,以歙州刺史朱令德爲忠武留後。」恐是四年已陷同州。

7吳宣王重厚恭恪,徐溫父子專政,王未嘗有不平之意形於言色,溫以是安之。及建國稱制,見上卷上年。尤非所樂,多沈飲鮮食,樂,音洛。沈,持林翻。鮮,息淺翻,少也。遂成寢疾。

五月,溫自金陵入朝,議當爲嗣者。或希溫意言曰:「蜀先主謂武侯:『嗣子不才,君宜自取。』」見六十九卷魏文帝黃初三年。溫正色曰:「吾果有意取之,當在誅張顥之初,誅張顥見二百六十九卷開平二年。豈至今日邪!使楊氏無男,有女亦當立之。敢妄言者斬!」乃以王命迎丹楊公溥監國,考異曰:吳錄九國志「有女當立」之語在誅張顥時,今從薛十國紀年「王疾病,大丞相溫來朝,議立嗣君。門下侍郎嚴可求言王諸子皆不才,引蜀先主顧命諸葛亮事,溫以告知誥,知誥曰:『可求多知,言未必誠,不過順大人意爾。』溫曰:『吾若自取,非止今日。張顥之亂,嗣王幼弱,政在吾手,取之易於反掌。然思太祖大漸,欲傳位劉威,吾獨力爭,太祖垂泣,以後事託我,安可忘也!』乃與內樞密使王令謀定策,稱隆演命,迎丹楊公溥監國。己丑,隆演卒。六月,戊申,溥卽王位。」恐可求亦不應有此言。今從薛徙溥兄濛爲舒州團練使。越濛而立溥者,濛爲徐溫所忌也。

己丑,宣王殂。年二十四。六月,戊申,溥卽吳王位,溥,楊行密第四子。尊母王氏曰太妃。

8丁巳,蜀以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周庠同平章事,充永平節度使。唐末置永平軍於邛州。歐史·職方考,蜀以雅州爲永平節度。

9帝以泰寧節度使劉鄩爲河東道招討使,帥感化節度使尹皓、靜勝節度使溫昭圖、莊宅使段凝攻同州。帥,讀曰率;下同。

10閏月,庚申朔,蜀主作高祖原廟于萬里橋,原廟起於漢。原,再也,已立太廟而再立廟曰原廟。萬里橋在成都。寰宇記曰:昔者費禕聘吳,諸葛亮送之至此橋,曰:「萬里之路,始於此矣。」因以名橋。帥后妃、百官用褻味作鼓吹祭之。褻味,常御嗜好之味也。記·郊特牲曰:禘嘗,不敢用褻味而貴多品,所以交於神明之義也。褻,息列翻。華陽尉張士喬上疏諫,以爲非禮,華陽縣本唐貞觀十七年所置蜀縣,在益州郭下,與成都分治,乾元元年改爲華陽縣。華,戶化翻。蜀立怒,欲誅之,太后以爲不可,乃削官流黎州,士喬感憤,赴水死。

11劉鄩等圍同州,朱友謙求救于晉;秋,七月,晉王遣李存審、李嗣昭、李建及、慈州刺史李存質將兵救之。

12乙卯,蜀主下詔北巡,以禮部尙書兼成都尹長安韓昭爲文思殿大學士,位在翰林承旨上。昭無文學,以便佞得幸,便,毗連翻。出入宮禁,就蜀主乞通、渠、巴、集數州刺史賣之以營居第,蜀主許之。識者知蜀之將亡。

八月,戊辰,蜀主發成都,被金甲,冠珠帽,執弓矢而行,被,皮義翻。冠,古玩翻。旌旗兵甲,亙百餘里。雒令段融上言:雒,漢古縣,唐屬漢州,爲州治所。上,時掌翻。「不宜遠離都邑,離,力智翻。當委大臣征討。」不從。九月,次安遠城。凡兵一宿爲信,過信爲次。

13李存審等至河中,卽日濟河。自河中濟河救同州。梁人素輕河中兵,每戰必窮追不置。存審選精甲二百,雜河中兵,直壓劉鄩壘,鄩出千騎逐之;知晉人已至,大驚,時鄩兵出逐河中兵,晉騎反擊之,獲梁騎兵五十,梁人知其晉軍也,大驚。自是不敢輕出。晉人軍于朝邑。九域志:朝邑在同州東三十五里。

河中事梁久,唐昭宗之世,朱全忠降王珂,河中遂事梁。將士皆持兩端。諸軍大集,芻粟踊貴,友謙諸子說友謙說,式芮翻。且歸款於梁,以退其師,友謙曰:「昔晉王親赴吾急,秉燭夜戰。謂與康懷貞等戰也。事見二百六十八卷乾化二年。今方與梁相拒,謂相距於河上也。又命將星行,分我資糧,豈可負邪!」

晉人分兵攻華州,壞其外城。將,卽亮翻。華,戶化翻。壞,音怪。李存審等按兵累旬,乃進逼劉鄩營,鄩等悉衆出戰,大敗,收餘衆退保羅文寨。曰:鄩以餘衆退保華州羅文寨。又旬餘,存審謂李嗣昭曰:「獸窮則搏,不如開其走路,然後擊之。」乃遣人牧馬於沙苑。鄩等宵遁,追擊至渭水,又破之,殺獲甚衆。劉鄩用兵,十步九計,以此得名於時。至同州之役,與李存審遇,爲所玩弄,若嬰兒在人掌股之上,是何也?孽也!蓋鳥之中傷者曰孽,聞弦鳴則引而高飛,力不足斯抎矣,故空弓可落也。劉鄩先爲晉兵所破,見晉兵之來,氣沮而膽消矣,烏能與之爲敵哉!存審等移檄告諭關右,引兵略地至下邽,謁唐帝陵,哭之而還。唐帝陵在同州奉先縣。還,從宣翻,又如字。

河中兵進攻崇州,靜勝節度使溫昭圖甚懼。元年,溫韜以義勝軍降,改耀州曰崇州,義勝曰靜勝,韜賜今名。帝使供奉官竇維說之曰:說,式芮翻。「公所有者華原、美原兩縣耳,唐末溫韜爲盜,據華原縣。李茂貞以華原爲茂州,韜爲刺史,尋改耀州;又以美原縣爲鼎州,建義勝軍,以韜爲節度使。及降梁,改耀州爲崇州,鼎州爲裕州,義勝爲靜勝。是其所有者本唐兩縣也。雖名節度使,實一鎭將,比之雄藩,豈可同日語也,公有意欲之乎?」昭圖曰:「然。」維曰:「當爲公圖之。」爲,于僞翻。卽敎昭圖表求移鎭,帝以汝州防禦使華溫琪權知靜勝留後。華,戶化翻。

14冬,十月,辛酉,蜀主如武定軍,數日,復還安遠。復,扶又翻。

15十一月,戊子朔,蜀主以兼侍中王宗儔爲山南節度使、西北面都招討、行營安撫使,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宗昱、永寧軍使王宗晏、左神勇軍使王宗信爲三招討以副之,將兵伐岐,出故關,壁於咸宜,壁者,築壁壘以屯軍。咸宜當在隴州汧源縣界。入良原。良原縣屬涇州。九域志:在州西南六十里。丁酉,王宗儔攻隴州,岐王自將萬五千人屯汧陽。汧陽縣屬隴州。九域志:在州東六十七里,東距鳳翔五十五里。癸卯,蜀將陳彥威出散關,敗岐兵于箭筈嶺,杜佑曰:岐山卽今之岐山縣;其山兩岐,故俗呼爲箭筈嶺。敗,補邁翻。筈,古活翻。蜀兵食盡,引還。還,從宣翻,又如字。宗昱屯泰〔章:十二行本「泰」作「秦」;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州,宗儔屯上邽,宗晏、宗信屯威武城。

庚戌,蜀主發安遠城;十二月,庚申,至利州,閬州團練使林思諤來朝,請幸所治,從之。閬中,林思諤所治也。九域志:利州東南至閬州二百四十里。癸亥,泛江而下,泛嘉陵江也。龍舟畫舸,畫,與𦘕同。舸,古我翻。楚人謂大船爲舸。輝映江渚,州縣供辦,民始愁怨。此總言蜀主所經行州縣,不特言閬州爲然也。壬申,至閬州,州民何康女色美,將嫁,蜀主取之,賜其夫家帛百匹,夫一慟而卒。:諸侯不下漁色。云:謂不內取於國中也。內取國中爲下漁色。國君而內取,象捕魚然,中網則取之,是無所擇。王衍奪人之妻,其爲漁也殆有甚焉!癸未,至梓州。

16趙王鎔自恃累世鎭成德,得趙人心,生長富貴,長,知兩翻。雍容自逸,治府第園沼,極一時之盛,治,直之翻。多事嬉遊,不親政事,事皆仰成於僚佐,仰,牛向翻。深居府第,權移左右,行軍司馬李藹、宦者李弘規用事於中外,外則李藹,中則李弘規。宦者石希蒙尤以諂諛得幸。

初,劉仁恭使牙將張文禮從其子守文鎭滄州,守文詣幽州省其父,文禮於後據城作亂,滄人討之,奔鎭州。比言唐末事,敍張文禮之所自來。省,悉景翻。文禮好誇誕,好,呼到翻。自言知兵,趙王鎔奇之,養以爲子,更名德明,更,工衡翻。悉以軍事委之。德明將行營兵從晉王,事始二百六十七卷太祖乾化元年。鎔欲寄以腹心,使都指揮使符習代還,以爲防城使。

鎔晚年好事佛及求仙,好,呼到翻。專講佛經,受符籙,廣齋醮,合煉仙丹,合,音閤。盛飾館宇於西山,每往遊之,鎭州西山謂之房山,上有西王母祠,鎔欲求仙,故數往遊之。登山臨水,數月方歸,將佐士卒陪從者常不下萬人,從,才用翻。往來供頓,軍民皆苦之。是月,自西山還,宿鶻營莊,鶻,戶骨翻。石希蒙勸王復之他所;復,扶又翻。李弘規言於王曰:「晉王夾河血戰,或戰河南,或戰河北,故曰夾河。櫛風沐雨,櫛,去瑟翻。親冒矢石,而王專以供軍之資奉不急之費。且時方艱難,人心難測,王久虛府第,遠出遊從,萬一有姦人爲變,閉關相距,將若之何?」王將歸,希蒙密言於王曰:「弘規妄生猜間,間,古莧翻。出不遜語以劫脅王,專欲誇大於外,長威福耳。」長,知兩翻。王遂留,信宿無歸志。詩·九罭云:於女信宿。毛氏:再宿曰信。與左傳「師行一宿爲信」之義不同。弘規乃敎內牙都將蘇漢衡帥親軍,擐甲拔刃,帥,讀曰率。擐,音宦。詣帳前白王曰:「士卒暴露已久,願從王歸!」弘規因進言曰:「石希蒙勸王遊從不已,且聞欲陰謀爲逆,請誅之以謝衆。」王不聽,牙兵遂大譟,斬希蒙首,抵於前。王怒且懼,亟歸府。是夕,遣其長子副大使昭祚與王德明將兵圍弘規及李藹之第,族誅之,連坐者數十家。又殺蘇漢衡,收其黨與,窮治反狀,親軍大恐。爲張文禮嗾軍士殺王鎔張本。治,直之翻;下同。

17吳金陵城成,陳彥謙上費用之籍,徐溫曰:「吾旣任公,不復會計。」上,時掌翻。復,扶又翻。會,工外翻。悉焚之。

18初,閩王審知承制加其從子泉州刺史延彬領平盧節度使。從,才用翻。延彬治泉州十七年,吏民安之。會得白鹿及紫芝,僧浩源以爲王者之符,延彬由是驕縱,密遣使浮海入貢,求爲泉州節度使。事覺,審知誅浩源及其黨,黜延彬歸私第。

19漢主巖遣使通好于蜀。好,呼到翻。

20吳越王鏐遣使爲其子傳琇求婚於楚,楚王殷許之。爲,于僞翻;下爲聘同。琇,音秀。

龍德元年(辛巳、九二一年)是年五月方改元。

1春,正月,甲午,蜀主還成都。去年七月蜀主出巡遊,至是方還。

2初,蜀主之爲太子,高祖爲聘兵部尙書高知言女爲妃,無寵,蜀主王建廟號高祖。及韋妃入宮,尤見疏薄,至是遣還家,知言驚仆,不食而卒。卒,子恤翻。韋妃者,徐耕之孫也,有殊色,蜀主適徐氏,見而悅之,太后因納於後宮,蜀主不欲娶於母族,託云韋昭度之孫。韋昭度,唐僖宗時嘗奉制帥蜀,故託言之。初爲婕妤,累加元妃。婕妤,音接予。

蜀主常列錦步障,擊毬其中,往往遠適而外人不知。爇諸香,晝夜不絕。久而厭之,更爇皁莢以亂其氣。更,工衡翻。爇,如悅翻。皁莢如豬牙者良,爇之其氣酷烈。結繒爲山,及宮殿樓觀於其上,或爲風雨所敗,則更以新者易之。或樂飲繒山,涉旬不下。繒,慈陵翻。觀,工喚翻。敗,補邁翻。樂,音洛。山前穿渠通禁中,或乘船夜歸,令宮女秉蠟炬千餘居前船,卻立照之,水面如晝。或酣飲禁中,鼓吹沸騰,吹,尺睡翻。以至達旦。以是爲常。

3甲辰,徙靜勝節度使溫昭圖爲匡國節度使,鎭許昌。昭圖素事趙巖,故得名藩。溫昭圖求徙鎭,見上年。靜勝,梁之邊鎭,且兩縣耳。匡國,唐之忠武軍,領許、陳、汝三州,自來爲名藩。趙巖以名藩授昭圖,及緩急投之以託身,而斬巖者昭圖也,勢利之交,可不戒哉!

4蜀主、吳主屢以書勸晉王稱帝,晉王以書示僚佐曰:「昔王太師亦嘗遺先王書,勸以唐室已亡,宜自帝一方。王太師者,以唐官呼蜀主。王建遺書事見二百六十七卷開平元年。遺,唯季翻。先王語余云:語,牛倨翻。『昔天子幸石門,吾發兵誅賊臣,事見二百六十卷唐昭宗乾寧二年。當是之時,威振天下,振,動也。吾若挾天子據關中,自作九錫禪文,誰能禁我!顧吾家世忠孝,立功帝室,誓死不爲耳。汝他日當務以復唐社稷爲心,愼勿效此曹所爲!』言猶在耳,此議非所敢聞也。」因泣。

旣而將佐及藩鎭勸進不已,乃令有司市玉造法物。法物,謂傳國八寶之類。黃巢之破長安也,見二百五十四卷唐僖宗廣明元年。魏州僧傳眞之師得傳國寶,藏之四十年,至是,傳眞以爲常玉,將鬻之,或識之,曰:「傳國寶也。」傳眞乃詣行臺獻之,宋白曰:同光初,魏州開元寺僧傳眞獻國寶,驗其文卽受命八寶也。晉王爲尙書令,置行臺於魏州。將佐皆奉觴稱賀。

張承業在晉陽聞之,詣魏州諫曰:「吾王世世忠於唐室,言執宜、國昌、克用皆輸力於唐室。救其患難,難,乃旦翻。所以老奴三十餘年爲王捃拾財賦,唐昭宗乾寧二年,張承業始監河東軍,至是年二十七年。捃,舉蘊翻,又居運翻。召補兵馬,誓滅逆賊,復本朝宗社耳。本朝,謂唐也。朝,直遙翻。今河北甫定,朱氏尙存,而王遽卽大位,殊非從來征伐之意,天下其誰不解體乎!王何不先滅朱氏,復列聖之深讎,然後求唐後而立之,南取吳,西取蜀,時楊氏據江、淮,國號吳;王氏據梁、益,國號蜀。汛掃宇內,合爲一家,當是之時,雖使高祖、太宗復生,復,扶又翻;下不復同。誰敢居王上者?讓之愈久則得之愈堅矣。老奴之志無他,但以受先王大恩,欲爲王立萬年之基耳。」爲,于僞翻;下本爲同。王曰:「此非余所願,柰羣下意何!」承業知不可止,慟哭曰:「諸侯血戰,本爲唐家,此張承業所謂從來征伐之意也。今王自取之,誤老奴矣!」卽歸晉王〔章:十二行本「王」作「陽」;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邑,〔章:十二行本重「邑」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成疾不復起。張承業,唐之純臣也,烏可以宦者待之哉!考異曰:莊宗實錄「上初獲玉璽,諸將勸上復唐正朔,承業自太原急趣謁上曰:『殿下父子血戰三十餘年,蓋緣報國復仇,爲唐宗社。今元凶未殄,軍賦不充,河朔數州,弊於供億,遽先大號,費養兵之事力,困凋弊之生靈,臣以爲一未可也。殿下卽化家爲國,新創廟朝,典禮制度須取太常準的。方今禮院未見其人,儻失舊章,爲人輕笑,二未可也。』因泣下沾衿。上曰:『余非所願,柰諸將意何!』承業自是多病,日加危篤,卒官。」莊宗列傳「上受諸道勸進,將篡帝位。承業以爲晉王三代有功於國,先王怒賊臣篡逆,匡復舊邦,賊卽未平,不宜輕受推戴。方疾作,肩輿之鄴宮,見上力諫。」大指皆如實錄。薛唐餘錄皆與莊宗列傳同。五代史闕文「承業謂莊宗曰:『吾王世奉唐家,最爲忠孝,自貞觀以來,王室有難,未嘗不從。所以老奴三十餘年爲吾王捃拾財賦,召補軍馬者,誓滅逆賊朱溫,復本朝宗社耳。今河朔甫定,朱氏尙存,吾王遽卽大位,可乎?』莊宗曰:『柰諸將意何!』承業知不可諫止,乃慟哭曰:『諸侯血戰,本爲李家;今吾王自取之,誤老奴矣!』卽歸太原,不食而死。」秦再思洛中紀異「承業諫帝曰:『大王何不待誅克梁孼,更平吳、蜀,俾天下一家,且先求唐氏子孫立之,復更以天下讓有功者,何人輒敢當之!讓一月卽一月牢,讓一年卽一年牢。設使高祖再生,太宗復出,又胡爲哉!今大王一旦自立,頓失從前仗義征伐之旨,人情怠矣。老夫是閹官,不愛大王官職富貴,直以受先王付囑之重,欲爲先王立萬年之基爾。』莊宗不能從,乃謝病歸太原而卒。」歐陽兼采闕文紀異之意。按實錄等書,承業止惜費多及儀物不備,太似淺陋。如闕文所言,承業事莊宗父子數十年,唐室近親已盡,豈不知其欲自取之意乎!褒美承業亦恐太過。又按傳眞以天祐十八年正月獻寶,承業以十九年十一月卒,云卽歸太原不食而死,亦非實也。如紀異之語,承業爲莊宗忠謀,近得其實,今從之。

5二月,吳改元順義。

6趙王卽殺李弘規、李藹,委政於其子昭祚。昭祚性驕愎,愎,符逼翻。卽得大權,曏時附弘規者皆族之。弘規部兵五百人欲逃,聚泣偶語,未知所之。會諸軍有給賜,趙王忿親軍之殺石希蒙,獨不時與,衆益懼。王德明素蓄異志,因其懼而激之曰:「王命我盡阬爾曹。吾念爾曹無罪倂命,併命,謂一時皆誅死。欲從王命則不忍,不然又獲罪於王,柰何?」衆皆感泣。感張文禮則讎趙王鎔矣。

是夕,親軍有宿於潭城西門者,相與飲酒而謀之。潭城,常山牙城北偏也。歐陽公鎭陽殘杏詩「北潭跬步病不到,何暇騎馬尋郊原?」云:北潭,常山宮後池也,州之勝游惟此。以有池潭,故其城謂之潭城。酒酣,其中驍健者曰:「吾曹識王太保意,王太保,謂王德明。謂德明所以語親軍者,其意欲使之作亂。今夕富貴決矣!」卽踰城人。趙王方焚香受籙,二人斷其首而出,斷,音短。因焚府第。軍校張友順帥衆詣德明第,請爲留後,帥,讀曰率。德明復姓名曰張文禮,盡滅王氏之族,唐穆宗長慶元年,王庭湊據成德軍,歷四世、五帥而滅。獨置昭祚之妻普寧公主以自託於梁。梁女妻昭祚見二百六十二卷唐昭宗光化三年。

7三月,吳人歸吳越王鏐從弟龍武統軍鎰于錢唐,錢鎰被禽見二百六十五卷唐天祐二年。錢唐,吳越國都。從,才用翻。鏐亦歸吳將李濤于廣陵。李濤被禽見二百六十八卷乾化三年。廣陵,吳國都。史言錢、楊兩釋俘囚以固和好。徐溫以濤爲右雄武統軍,鏐以鎰爲鎭海節度副使。敗軍之罰,其不行也亦已久矣。

8張文禮遣使告亂于晉王,且奉牋勸進,因求節鉞。晉王方置酒作樂,聞之,投盃悲泣,欲討之。僚佐以爲文禮罪誠大,然吾方與梁爭,不可更立敵於肘腋,宜且從其請以安之。王不得已,夏,四月,遣節度判官盧質承制授文禮成德留後。晉王雖欲撫安之,而張文禮不能自安也。爲興兵討文禮張本。

9陳州刺史惠王友能反,舉兵趣大梁,九域志:陳州北至大梁三百四十里。趣,七喻翻。詔陝州留後霍彥威、宣義節度使王彥章、控鶴指揮使張漢傑將兵討之。陝,失冉翻。友能至陳留,九域志:陳留縣在大梁東五十二里。兵敗,走還陳州,諸軍圍之。

10五月,丙戌朔,改元。方改元龍德。

11初,劉鄩與朱友謙爲婚。鄩之受詔討友謙也,事見上年。至陝州,先遣使移書,諭以禍福;待之月餘,友謙不從,然後進兵。尹皓、段凝素忌鄩,因譖之於帝曰:「鄩逗遛養寇,俾俟援兵。」尹皓、段凝與劉鄩同攻朱友謙,因其諭友謙而不服,遇晉兵而敗退,得以譖之。帝信之。鄩旣敗歸,以疾請解兵柄,詔聽於西都就醫,梁以洛陽爲西都。密令留守張宗奭酖之,丁亥,卒。史言梁自翦其爪牙。考異曰:莊宗實錄「憂恚發病卒。」「張宗奭承朝廷密旨,逼令飲酖而卒」;今從之。

12六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13秋,七月,惠王友能降;庚子,詔赦其死,降封房陵侯。

14晉王旣許藩鎭之請,求唐舊臣,欲以備百官。朱友謙遣前禮部尙書蘇循詣行臺,蘇循依朱友謙,見二百六十六卷太祖開平元年。循至魏州,入牙城,望府廨卽拜,謂之拜殿。廨,古隘翻。見王呼萬歲舞蹈,泣而稱臣。翌日,又獻大筆三十枚,謂之「畫日筆」唐制敕皆天子畫日。蘇循以迎合禪代之議爲朱全忠所薄,而李存勗乃喜之,是其識見又在全忠下矣。王大喜,卽命循以本官爲河東節度副使,張承業深惡之。惡,烏路翻。

15張文禮雖受晉命,內不自安,復遣間使因盧文進求援於契丹;又遣間使來告曰:復,扶又翻。盧文進叛晉歸契丹,見二百六十九卷貞明二年、三年。間,古莧翻。「王氏爲亂兵所屠,公主無恙。今臣已北召契丹,乞朝廷發精甲萬人相助,自德、棣渡河,則晉人遁逃不暇矣。」帝疑未決。敬翔曰:「陛下不乘此釁以復河北,釁,許覲翻。則晉人不可復破矣。復,扶又翻。宜徇其請,不可失也。」趙、張輩皆曰:「今強寇近在河上,盡吾兵力以拒之,猶懼不支,何暇分萬人以救張文禮乎!且文禮坐持兩端,欲以自固,於我何利焉!」帝乃止。史言趙、張慮不及遠,以誤國亡家。

晉人屢於塞上及河津獲文禮蠟丸絹書,塞上所獲者通契丹之書,河津所獲者通梁之書。晉王皆遣使歸之,文禮慚懼。文禮忌趙故將,多所誅滅。符習將趙兵萬人從晉王在德勝,文禮請召歸,以他將代之,且以習子蒙爲都督府參軍,遣人齎錢帛勞行營將士以悅之。張文禮蓋自置鎭、冀、深、趙都督府,故有參佐。勞,力到翻。習見晉王,泣涕請留,晉王曰:「吾與趙王同盟討賊,晉、趙同盟,見二百六十七卷太祖開平四年。義猶骨肉,不意一旦禍生肘腋,腋,羊益翻。吾誠痛之。汝苟不忘舊君,能爲之復讎乎?爲,于僞翻。吾以兵糧助汝。」習與部將三十餘人舉身投地慟哭曰:「故使授習等劍,使之攘除寇敵。故使,謂王鎔也。已死,稱爲故使。使,疏吏翻;下同。自聞變故以來,冤憤無訴,欲引劍自剄,剄,古頂翻。顧無益於死者。顧,回思也。死者,亦謂王鎔。今大王念故使輔佐之勤,輔佐者,言以兵力輔佐晉王也。許之復冤,習等不敢煩霸府之兵,晉王在魏州,爲河北諸藩鎭盟主,故稱其府曰霸府。願以所部徑前搏取凶豎,以報王氏累世之恩,死不恨矣!」

八月,庚申,晉王以習爲成德留後,又命天平節度使閻寶、相州刺史史建瑭將兵助之,自刑洺而北。文禮先病腹疽;甲子,晉兵拔趙州,刺史王鋋降,鋋,音蟬。晉王復以爲刺史,文禮聞之,驚懼而卒。其子處瑾祕不發喪,與其黨韓正時謀悉力拒晉。九月,晉兵渡滹沱,圍鎭州,范成大北使錄曰:過滹沱河五里至鎭州。決漕渠以灌之,獲其深州刺史張友順。壬辰,史建瑭中流矢卒。中,竹仲翻。

晉王欲自分兵攻鎭州,北面招討使戴思遠聞之,謀悉楊村之衆襲德勝北城,晉王得梁降者,知之。冬,十月,己未,晉王命李嗣源伏兵於戚城,李存審屯德勝,先以騎兵誘之,僞示羸怯。誘,音酉。羸,倫爲翻。梁兵競進,晉王嚴中軍以待之;梁兵至,晉王以鐵騎三千奮擊,梁兵大敗,思遠走趣楊村,趣,七喻翻。士卒爲晉兵所殺傷及自相蹈藉、藉,慈夜翻。墜河陷冰,失亡二萬餘人。晉王以李嗣源爲蕃漢內外馬步副總管、同平章事。

16初,義武節度使兼中書令王處直未有子,妖人李應之得小兒劉雲郎於陘邑,陘邑本前漢苦陘縣,後漢改曰漢昌,曹魏改曰魏昌,隋改曰隋昌,唐武德四年改曰唐昌,天寶元年改曰陘邑,屬定州。妖,一遙翻。陘,音刑。以遺處直曰:「是兒有貴相。」使養爲子,名之曰都。及壯,便佞多詐,遺,唯季翻。相,息亮翻。便,毗連翻。處直愛之,置新軍,使典之,處直有孼子郁,無寵,奔晉,晉王克用以女妻之,庶子爲孼。妻,七細翻。累遷至新州團練使。餘子皆幼;處直以都爲節度副大使,欲以爲嗣。

及晉王存勗討張文禮,處直以平日鎭、定相爲脣齒,恐鎭亡而定孤,固諫,以爲方禦梁寇,宜且赦文禮。晉王答以文禮弒君,義不可赦;又潛引梁兵,恐於易定亦不利。處直患之,以新州地鄰契丹,乃潛遣人語郁,新州,窮邊也,北接契丹。語,牛倨翻。使賂契丹,召令犯塞,務以解鎭州之圍;王郁雖不能解鎭州之圍,而亦能爲契丹鄕導以寇晉。其將佐多諫,不聽。郁素疾都冒繼其宗,乃邀處直求爲嗣,處直許之。

軍府之人皆不欲召契丹,都亦慮郁奪其處,乃陰與書吏和昭訓謀劫處直。會處直與張文禮宴於城東,按張文禮時已受兵,安能至定州與王處直宴!處直所與宴者必文禮使者也。「文禮」之下當有「使」字。〔章:十二行本有「使者」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暮歸,都以新軍數百伏於府第,大譟劫之,曰:「將士不欲以城召契丹,請令公歸西第。」乃幷其妻妾幽之西第。凡官府第舍以東爲上,西第者卽安養閒之地。唐末王處存帥義武,兄弟相繼,至是而敗。盡殺處直子孫在中山及將佐之爲處直腹心者。都自爲留後,具以狀白晉王;晉王因以都代處直。爲唐明宗朝王都又以中山召契丹張本。

17吳徐溫勸吳王祀南郊,或曰:「禮樂未備;且唐祀南郊,其費巨萬,今未能辦也。」溫曰:「安有王者而不事天乎!吾聞事天貴誠,多費何爲!唐每郊祀,啓南門,灌其樞用脂百斛。以脂灌樞,欲其滑而易轉,且門無聲。此乃季世奢泰之弊,又安足法乎!」史言徐溫雖不學,而知先王制禮之意。甲子,吳王祀南郊,配以太祖。吳王尊其[父]楊行密廟號太祖。乙丑,大赦;加徐知誥同平章事,領江州勸察使。尋以江州爲奉化軍,以知誥領節度使。徐知誥自團練陞觀察,尋自廉車建節。

徐溫聞壽州團練使崔太初苛察失民心,欲徵之,徐知誥曰:「壽州邊隅大鎭,徵之恐爲變,不若使之入朝,因留之。」溫怒曰:「一崔太初不能制,如他人何!」史言徐溫權略過於知誥。徵爲右雄武大將軍。

18十一月,晉王使李存審、李嗣源守德勝,自將兵攻鎭州。張處瑾遣其弟處琪、幕僚齊儉謝罪請服,晉王不許,盡銳攻之,旬日不克。晉王但知野戰決勝負於呼吸之間,未知攻城之難也。處瑾使韓正時將千騎突圍出,趣定州,趣,七喻翻。欲求救於王處直,晉兵追至行唐,斬之。行唐,漢南行唐縣,唐屬鎭州。九域志:在州北五十五里。

19契丹主旣許盧文進出兵,張文禮因盧文進求援於契丹,事見上。王郁又說之曰:說,式芮翻。「鎭州美女如雲,金帛如山,天皇王速往,則皆己物也,不然,爲晉王所有矣。」契丹主以爲然,悉發所有之衆而南。史言契丹爲利所誘而來,未有取中國之心。述律后諫曰:「吾有西樓羊馬之富,其樂不可勝窮也,樂,音洛。勝,音升。何必勞師遠出以乘危徼利乎!徼,一遙翻。吾聞晉王用兵,天下莫敵,脫有危敗,悔之何及!」契丹主不聽。十二月,辛未,攻幽州,李紹宏嬰城自守。貞明五年,晉王令李紹宏提舉幽州軍府事。契丹長驅而南,圍涿州,旬日拔之,擒刺史李嗣弼,進攻定州。自幽州西南至涿州一百二十里,自涿州至定州二百八十里。王都告急于晉,晉王自鎭州將親軍五千救之,遣神武都指揮使王思同將兵戍狼山之南以拒之。狼山在定州西北二百里,東北至易州八十里。

20高季昌遣都指揮使倪可福以卒萬人脩江陵外郭,季昌行視,行,下孟翻。責功程之慢,杖之。季昌女爲可福子知進婦,季昌謂其女曰:「歸語汝舅:吾欲威衆辦事耳。」以白金數百兩遺之。語,牛倨翻。遺,唯季翻。

21是歲,漢以尙書左丞倪曙同平章事。

22辰、潊蠻侵楚,楚寧遠節度副使姚彥章平之。太祖乾化元年,姚彥章已棄容州歸潭州,而領寧遠節度副使如故。

二年(壬午、九二二年)

1春,正月,壬午朔,王都省王處直於西第,處直奮拳毆其胸,省,悉景翻。毆,烏口翻。曰:「逆賊,我何負於汝!」旣無兵刃,將噬其鼻,都掣袂獲免。未幾,處直憂憤而卒。掣,尺列翻。幾,居豈翻。

2甲午,晉王至新城南,按魏收地形志,新城在無極縣,時屬祁州。候騎白契丹前鋒宿新樂,新樂,古鮮虞子國,漢爲新市縣,隋改曰新樂,唐屬定州。九域志:在州西南五十里。宋白曰:新樂縣,隋開皇十六年置。新樂者,漢成帝時中山孝王母馮昭儀隨王就國,建宮於樂里,在西鄕,呼爲西樂城,後語訛,呼「西」「新」,故曰新樂。涉沙河而南;將士皆失色,士卒有亡去者,主將斬之不能止。將,卽亮翻。諸將皆曰:「虜傾國而來,吾衆寡不敵;又聞梁寇內侵,宜且還師魏州以救根本,或請釋鎭州之圍,西入井陘避之。」晉王猶豫未決。〔章:十二行本「決」下有「中門使」三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郭崇韜曰:「契丹爲王郁所誘,本利貨財而來,非能救鎭州之急難也。誘,音酉。難,乃旦翻。王新破梁兵,貞明五年破賀瓌於胡柳,又破王瓚於戚城,是年破戴思遠於德勝。威振夷、夏,夏,戶雅翻。契丹聞王至,心沮氣索,沮,在呂翻。索,昔各翻。苟挫其前鋒,遁走必矣。」李嗣昭自潞州至,亦曰:「今強敵在前,吾有進無退,不可輕動以搖人心。」晉王曰:「帝王之興,自有天命,契丹其如我何!吾以數萬之衆平定山東,河北之地,在太行、常山之東。今遇此小虜而避之,何面目以臨四海!」乃自帥鐵騎五千先進。帥,讀曰率。至新城北,半出桑林,契丹萬餘騎見之,驚走。契丹素憚晉王,不意其至,故驚走。晉王分軍爲二逐之,行數十里,獲契丹主之子。時沙河橋狹冰薄,契丹陷溺死者甚衆。是夕,晉王宿新樂。契丹主車帳在定州城下,契丹主乘奚車,卓氈帳覆之,寢處其中,謂之車帳。敗兵至,契丹舉衆退保望都。望都在定州東北六十里。范成大北使錄:自眞定府七十里過沙河至新樂縣,又四十五里至定州,又五十里至望都縣。水經註曰:望都縣東有山孤峙。帝王世紀曰:堯母慶都所居,謂之都山。張晏曰:堯山在北,堯母慶都山在南,登堯山見都山,故望都縣以爲名。

晉王至定州,王都迎謁於馬前,〔章:十二行本「前」下有「宴於府第」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請以愛女妻王子繼岌。妻,七細翻。王都新篡義武以附于晉,申之以婚姻,自固也。

戊戌,晉王引兵趣望都,趣,七喻翻。契丹逆戰,晉王以親軍千騎先進,遇奚酋禿餒五千騎,酋,慈秋翻。餒,弩罪翻。爲其所圍。晉王力戰,出入數四,自午至申不解。李嗣昭聞之,引三百騎橫擊之,虜退,王乃得出。因縱兵奮擊,契丹大敗,逐北至易州。九域志:定州北至易州一百四十里。會大雪彌旬,平地數尺,契丹人馬無食,死者相屬於道。屬,之欲翻。契丹主舉手指天,謂盧文進曰:「天未令我至此。」旣敗而又遇雪,因歸之天。屬,之欲翻。乃北歸。晉王引兵躡之,躡,尼輒翻。隨其行止,見其野宿之所,布藳於地,藳,工老翻,禾稈也。回環方正,皆如編翦,雖去,無一枝亂者,歎曰:「虜用法嚴乃能如是,中國所不及也。」晉王至幽州,使二百騎躡契丹之後,曰:「虜出境卽還。」還,從宣翻。騎恃勇追擊之,悉爲所擒,惟兩騎自他道走免。進軍易,退軍難,退而能整,是難能也。契丹之強,其有以哉!

契丹主責王郁,縶之以歸,以王郁誤之入寇也。縶,涉立翻。自是不聽其謀。

晉代州刺史李嗣肱將兵定嬀、儒、武等州,匈奴須知:嬀州東南距幽州二百二十里,儒、武又在嬀州西北。契丹入塞,三州皆陷,故李嗣肱復定之。授山北都團練使。

3晉王之北攻鎭州也,李存審謂李嗣源曰:「梁人聞我在南兵少,晉王以兵北伐,留李存審等守澶、魏,此兵之在南者也。不攻德勝,必襲魏州。吾二人聚於此何爲!不若分軍備之。」遂分軍屯澶州。時澶州治頓丘。戴思遠果悉楊村之衆趣魏州,趣,七喻翻。嗣源引兵先之,先,悉薦翻。軍於狄公祠下,唐狄仁傑刺魏州,有惠政,州人爲之立祠。遣人告魏州,使爲之備。思遠至魏店,嗣源遣其將石萬全將騎兵挑戰。挑,徒了翻。思遠知有備,乃西渡洹水,拔成安,大掠而還。還,從宣翻,又如字。又將兵五萬攻德勝北城,重塹複壘,斷其出入,重,直龍翻。斷,音短。晝夜急攻之,李存審悉力拒守。晉王聞德勝勢危,二月,自幽州赴之,五日至魏州。思遠聞之,燒營遁還楊村。

4蜀主好爲微行,好,呼到翻。酒肆、倡家靡所不到;惡人識之,乃下令士民皆著大裁帽。倡,音昌。惡,烏路翻。著,陟略翻。

5晉天平節度使兼侍中閻寶築壘以圍鎭州,決滹沱水環之。環,音宦。按薛,寶攻眞定,結營西南隅,掘塹柵環之,決大悲寺漕渠以浸其郛。內外斷絕,城中食盡,丙午,遣五百餘人出求食。寶縱其出,欲伏兵取之;其人遂攻長圍,其人,總言鎭兵五百餘人也。寶輕之,不爲備,俄數千人繼至。諸軍未集,鎭人遂壞長圍而出,壞,音怪。縱火攻寶營,寶不能拒,退保趙州。九域志:鎭州南至趙州一百九十里。鎭人悉毀晉之營壘,取其芻粟,數日不盡。晉王聞之,以昭義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嗣昭爲北面招討使,以代寶。

6夏,四月,蜀軍使王承綱女將嫁,蜀主取之入宮。承綱請之,蜀主怒,流於茂州。女聞父得罪,自殺。蜀主取何康之女,其夫以之而死;取王承綱之女,則承綱以之得罪,女以之殺身:通鑑屢書之以示戒。

7甲戌,張處瑾遣兵千人迎糧於九門,李嗣昭設伏於故營,故營,閻寶營也。邀擊之,殺獲殆盡,餘五人匿牆墟間,嗣昭環馬而射之,鎭兵發矢中其腦,射,而亦翻。中,竹仲翻。孫策之中頰,韓賢之斷脛,李嗣昭之中腦,皆以主將之重而逞一夫之技以喪身,善將者不如是也。嗣昭箙中矢盡,箙,以盛矢,音房六翻。拔矢於腦以射之,一發而殪。會日暮,還營,創流血不止,殪,壹計翻。創,初良翻。是夕卒。晉王聞之,不御酒肉者累日。御,進也。嗣昭遺命:悉以澤、潞兵授判〔章:十二行本「判」上有「節度」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官任圜,任,音壬,姓也。使督諸軍攻鎭州,號令如一,鎭人不知嗣昭之死。圜,三原人也。史言任圜之才。

晉王以天雄馬步都指揮使、振武節度使李存進爲北面招討使。命嗣昭諸子護喪歸葬晉陽;其子繼能不受命,帥父牙兵數千,自行營擁喪歸潞州。帥,讀曰率。晉王遣母弟存渥馳騎追諭之,兄弟俱忿,欲殺存渥,李嗣昭死守以全潞州,撫養創殘,葺理軍府,備有勳勞,身死行陳之間,晉王使其護喪歸葬晉陽,曾無褒死卹存之命,此其所以兄弟俱忿也。存渥,晉王同母之弟。存渥逃歸。嗣昭七子:繼儔、繼韜、繼達、繼忠、繼能、繼襲、繼遠。繼儔爲澤州刺史,當襲爵,素懦弱。繼韜凶狡,囚繼儔於別室,詐令士卒劫己爲留後,繼韜陽讓,以事白晉王。晉王以用兵方殷,以鎭州未下,梁兵又來攻擾河上,用兵之事方殷也。殷,盛也。不得已,改昭義軍曰安義,以繼韜爲留後。爲李繼韜叛晉附梁張本。考異曰:按潞州本號昭義軍,今以繼韜爲安義留後,蓋晉王避其父諱改之耳。及繼韜降梁,梁亦以爲匡義節度使。今人猶謂澤州爲安義云。

8閻寶慚憤,以鎭州之敗也。疽發於背,甲戌卒。

9漢主巖用術者言,遊梅口鎭避災。其地近閩之西鄙,九域志:梅州程鄕縣有梅口鎭,與閩之汀州接境。近,其靳翻。閩將王延義將兵襲之,未至數十里,偵者告之,偵,丑鄭翻。巖遁逃僅免。

10五月,乙酉,晉李存進至鎭州,營于東垣渡,眞定本東垣,漢高帝更名眞定,其津渡之處猶有東垣之名。夾滹沱水爲壘。

11晉衞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楊,名婆兒,以俳優得幸於晉王。頗有膂力,以爲刺史;專事掊斂,掊,薄侯翻。斂,力贍翻。防城卒皆徵月課縱歸。月徵其課錢而免其防守之勞。八月,莊宅使段凝與步軍都指揮使張朗引兵夜渡河襲之,詰旦登城,詰,去吉翻。執存儒,遂克衞州,戴思遠又與凝攻陷淇門、共城、新鄕,共城、新鄕二縣皆屬衞州。舊唐書·地理志曰:隋割汲、獲嘉二縣地,於古新樂城置新鄕縣。共城縣,漢共縣也,唐爲共城縣。九域志:衞州治汲縣。熙寧六年廢新鄕縣爲鎭,屬汲縣。汲縣又有淇門鎭。共城在州西北五十五里。共,音恭。於是澶州之西,相州之南,皆爲梁有;九域志:澶州西至衞州二百四十里。相州南至衞州一百五十里。晉人失軍儲三之一,梁軍復振。帝以張朗爲衞州刺史。朗,徐州人也。

12九月,戊寅朔,張處瑾使其弟處球乘李存進無備,將兵七千人奄至東垣渡。時晉之騎兵亦向鎭州城,兩不相遇。鎭兵及存進營門,存進狼狽引十餘人鬬于橋上,鎭兵退,晉騎兵斷其後,斷,音短。夾擊之,鎭兵殆盡,存進亦戰沒。當是時,晉兵強天下,鎭號爲怯。晉王杖順討逆,宜一鼓而下也。鎭人忘王氏百年煦養之恩,而爲張文禮父子爭一旦之命,史建瑭殞斃於前,閻寶敗退於後,李嗣昭、李存進相繼輿尸而歸:四人者皆晉之驍將也,然則鎭勇而晉怯邪?非也,鎭人負弒君之罪,知城破之日必駢首而就戮,故盡死一力以抗晉;晉以常勝之兵而臨必死之衆,雖兵精將勇,至於喪身而不能克。是以古之伐罪,散其枝黨,罪止元惡者,誠慮此也。晉王以蕃漢馬步總管李存審爲北面招討使。

鎭州食竭力盡,處瑾遣使詣行臺請降,未報,存審兵至城下。丙午夜,城中將李再豐爲內應,密投縋以納晉兵,比明畢登,縋,馳僞翻。比,必利翻。執處瑾兄弟家人及其黨高濛、李翥、齊儉送行臺,趙人皆請而食之,磔張文禮尸於市。翥,章恕翻。磔,陟格翻。趙王故侍者得趙王遺骸於灰燼中,晉王命祭而葬之。以趙將符習爲成德節度使,烏震爲趙州刺史,趙仁貞爲深州刺史,李再豐爲冀州刺史。震,信都人也。

符習不敢當成德,辭曰:「故使無後而未葬,習當斬衰以葬之,臣爲君服斬衰。衰,倉回翻。俟禮畢聽命。」旣葬,卽詣行臺。趙人請晉王兼領成德節度使,從之。晉王割相、衞二州置義寧軍,以習爲節度使。習辭曰:「魏博霸府,不可分也,願得河南一鎭,習自取之。」世固多有能言而不能行者。符習陳義不苟,而卒不能取河南一鎭,是以君子貴於踐言。乃以爲天平節度使、東南面招討使。加李存審兼侍中。

13十一月,戊寅,晉特進、河東監軍使張承業卒,曹太夫人詣其第,爲之行服,如子姪之禮。張承業平李克寧、存顥之難,以此故曹太夫人深德之。爲,于僞翻。晉王聞其喪,不食者累日。命河東留守判官何瓚代知河東軍府事。瓚,藏旱翻。

14十二月,晉王以魏博觀察判官晉陽張憲兼鎭冀觀察判官,權鎭州軍府事。

魏州稅多逋負,晉王以讓司錄濟陰趙季良,唐制,諸州有司錄、司士、司兵、司功等諸曹,所謂判司也。濟陰,漢郡名,隋置濟陰縣,唐帶曹州。濟,子禮翻。季良曰:「殿下何時當平河南?」王怒曰:「汝職在督稅,職之不脩,何敢預我軍事!」季良對曰:「殿下方謀攻取而不愛百姓,一旦百姓離心,恐河北亦非殿下之有,況河南乎!」王悅,謝之。自是重之,每預謀議。

15是歲,契丹改元天贊。

16大封王躬乂,性殘忍,海軍統帥王建殺之,帥,所類翻。自立,復稱高麗王,以開州爲東京,平壤爲西京。建儉約寬厚,國人安之。徐兢高麗圖經曰:高麗王建之先,高麗大族也。高氏政衰,國人以建賢,立爲君長。後唐長興二年,自稱權知國事,請命于明宗;乃拜建大義軍使,封高麗王。按徐兢宣和之間使高麗,進圖經,紀載疏略,因其國人傳聞,遂謂建得國於高氏之後,不知建實殺躬乂而得國也。詳見貞明五年考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