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餘雜記

《資治通鑑》——司馬光

校餘雜記

溫公此書,於元豐七年表進,元祐元年下杭州鏤板,表文及鏤板時銜名,胡注本均附刻。惟考公本集乞黃庭堅同校通鑑副本奏,有「去年九月奉旨國子監鏤板」之說。菊坡叢話原書未見,見宋詩記事引。言之尤詳,云︰「元祐初,溫公還朝,作門下侍郞,用宰相蔡持正劄子付下國子監開板,板成,徧賜宰執。」張舜民畫墁集賜資治通鑑呈范淳父七律一首,黃庭堅集·劉道原墓志,亦有「元祐七年刻資治通鑑版書成,詔賜其家。」以范祖禹、劉恕均預脩書之役,故當時均得賜本也。三朝名臣言行錄又載「陳忠肅瓘官太學博士,因發策引神宗序文,蔡卞有密令學中置板高閣」之舉。是杭本之外別有監本,監本之有無流傳,各藏家均未明載。稍後又有成都費氏進脩堂一刻。此三者,皆屬北宋本。費本,皕宋志目為北宋本,適園志但稱宋本。檢胡氏釋文辯誤,謂進脩堂本正文下附注多本之史炤。按史書係紹興三十年所刻,馮時行序稱「見可年幾七十,好學不衰」云云,作同時人語。如費本所采為史氏釋文,則費刻之果否在北宋,實一疑問。姑援不訾重器之例,沿其舊稱。又皕宋志別載一殘本,亦目為北宋刻,每葉二十行,行二十一字,「貞」「恆」字皆缺避,亦未知其審。南渡以後,則以紹興二年餘姚官刻為最先,此記目為第一種。又有建本,此記目為第六種。涵芬本卽建本之重校者。皆存當今藏家,明白可信。此外則檢明以來藏目,天祿琳瑯續編,著錄全帙,餘如脈望館之二種,近古堂之一種,傳是樓之三種,絳雲樓之二種,海源閣之一種,均標明宋本而不言何刻與夫行數、字數。年禩遼遠,幾經流轉,不能詳知究共幾刻及今日尚存與否。鈺就所見揣之,百衲本之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七各種,凡密行細字者,大都為天水坊刻,板心皆有正鑑幾字樣。第七種作鑑幾。必前刻目錄三十卷,後刻考異三十卷,與宋史·藝文志載涑水原書為三百五十四卷正同。蘇軾撰溫公行狀資治通鑑二百九十四卷,考異三十卷,不及目錄。顧棟高編溫公年譜行狀作三百二十四卷,考異三十卷,未知何以互歧。私計官私所藏,大都不能出此十種內外。惟進脩堂本,鈺僅傳沅叔校本五卷,京師圖書館目列殘本三種,當有零葉可供校補,適園藏書志所載存卷尤多,中於七、八兩卷舉出異文八條,就此校記核之,合者六條,「桐柱」「博狼」兩條卽不見他宋本,知可校者必多,羇窮垂老,乞假無由,祇得徐以俟之。

胡氏初以資治通鑑音義釋文各本乖異,刊正為廣注九十七卷,著十卷。遇亂失前書,復購他本為之注,始以考異及所著者散入各文之下。台州府志,見宋史翼此本自序言「寶祐丙辰始肆力是書」,不言用何本。「復購他本注之」,亦不言何本。「他本」二字,自序外一見卷三十二之二十四葉注,觀堂集林謂卽興文署本。鈺按胡氏義不臣元,故以他字外之,理極可信。注中稱蜀本者最多,凡十七見,卷六十之二十五葉,卷六十九之二葉,又十七葉,卷七十二之二十二葉,卷一百十四之二十八葉,卷一百十五之十二葉,卷一百十八之二十八葉,卷一百三十七之九葉,卷一百五十三之九葉,卷一百七十九之二十二葉,卷一百八十七之十八葉,卷二百十一之十六葉,卷二百十六之二十五葉,卷二百四十四之六葉,卷二百五十之十七葉,卷二百五十二之二十六葉,卷二百七十七之九葉。知卽進脩堂本。稱「杭本」者一見,卷一百七十之二十九葉。知卽元祐元年杭州鏤板本。餘則無可徵者。今所見宋刻,或殘或完至七八種,校勘之頃,竟未有一本與注本吻合者,究不知胡氏所注時專據何本。又有注明「傳寫本」者凡七見,卷一之六葉,卷十三之二十七葉,卷十七之二十二葉,卷四十八之二十一葉,卷五十九之二十五葉,卷七十六之二十七葉,卷一百五十四之十葉。則更無從取證。頗疑胡氏掇拾各殘本彙集成部而注之,躬遭國變,苦學如此,前脩在望,不禁奮起。

胡氏注此書,謹嚴至極,至嚴氏通鑑補有「身之立意不改原文,每每將錯就錯,誤人不淺」之譏。嚴書一百十八卷。鈺統全書核之,不但注所疑正文於注中,卽尋常脫文亦不添補,如卷一百四十五目高祖武皇帝下注云︰「此卷武皇帝下合有一字。」又筆畫微異,亦必校出,如卷四之二十二葉正文畫以五采,注云︰「畫古畵字通。」又兩字顚倒,可隨筆乙轉,亦必加注,如卷一百四十八之二十二葉正文「詔魏」,注云︰「魏字當在詔字之上。」是則全書之注悉遵所用舊本,可以類推。卷二百六十四之十九葉注云︰「昭宗實錄皆云辛巳,今從之。」是胡注間有據他書校補正文處,惟僅此一見,非全書通例也。今胡翻元槧無「辛巳」二字,乃係刻時脫文。宋十二行本、乙十一行本皆不脫。惟書由手注,加注所在,可自審定,乃卷十五之十六葉正文「以饗士卒私養錢」,胡氏於「錢」下注云︰「當從漢書以私養錢屬下句。」卷一百八十六之二十七葉正文「熊耳山南據要道」,胡氏於「山」下注云︰「熊耳山在熊州南。」又於「道」下注云︰「南字當屬上句。」未免多費筆墨。至卷二百之三十葉正文「不敢復出福信」,注「復,扶又翻」四字於福字下,則疑出寫刻之誤也。胡氏注中錄考異亦不改字,見卷八十四之二葉等處,有脫字則識之,見卷二百四十八之二十五葉;疑考異有闕文則注之,見卷二百五十八之十四葉;有移置處則注之,見卷二百七十三之四葉。蓋尊考異與正文同也。又注引他書亦不改字,如卷六十之六葉注引醫書云︰「閏當作閒。」卷一百四十三之四葉注引通典云︰「泰始三年,劉勔破劉順於宛唐,宛唐卽死虎,字之誤也。」此類其多,不悉舉。然亦有校他書之誤入通鑑注者,如卷一百四十一之二十三葉校齊書·王敬則傳直閤將軍一條,卷一百四十四之三十二葉校梁書鎭軍一條是也。

胡氏注本非興文署刊,王國維觀堂集林考之詳矣,大意謂興文署刊行本當在至元十年間,胡氏注成於至元二十三年,作序之王磐,致仕在至元二十一年,無從為胡氏作序,且序文亦無一語及於梅磵,故定興文署刊為溫公原書而非胡注。鈺按王磐序有「興文署剡刻版本,頒布天下,以資治通鑑為起端之首」數語,尤可證成此說。是王磐所序之本必係無注本,卽觀堂定為胡氏所云「他本」者,各藏目均未之見也。讀胡氏自序有云︰「前注之失,吾知之,吾注之失,吾不能知。」又云︰「古人注書,文約而義見;今注博則博矣,反之於約,有未能焉。」是注本為梅磵手定;清容且云「定注今在家」,若無可疑者,今檢卷二百五十八之二十一葉「營于趙城」下注,先引史記注,又引九域志,下云︰「余按宋白旣以趙城為造父所封之地,此又引史記注,何所折衷哉!」「余按」云云,頗似校書者駁注文語氣,此可疑者一。卷一百四十之二十葉「八姓」下注︰「嵇恐當作奚。今據魏書·官氏志自有嵇姓,嵇敬之嵇。」是竟似自駁前說,未定一是,此可疑者二。卷二百七十八之二十一葉注,「年六十七。按下文云登極之年已踰六十,則是年年六十八。」一條,亦自駁前說,與上例同。又卷一百九十三之十一葉注云︰「一本此下有考異。」按宋本通鑑考異突利可汗入朝下無考異按溫公通鑑考異各自為書,未聞有考異散入正文之本,胡氏據注本當亦同之。此注云云,似校刻時另見胡氏他稿有考訂處乃加此一語,此可疑者三。有此數疑,是定注之說,似屬難信。至卷一百三十一之六葉「請徵」下注云︰「請下當有徵字。」今胡克家翻刻元本有「徵」字,是元刻底本未必從原稿出,尤其明證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