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天地第十二①
①【釋文】以事名篇。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①；萬物雖多，其治一也②；人卒雖衆，其主君也③。君原於德而成於天④，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爲也，天德而已㊀矣⑤。
①【注】均於不爲而自化也。
【疏】夫二儀生育，覆載無窮，形質之中，最爲廣大；而新新變化，其狀不殊，念念遷謝，實惟均等，所謂亭之也。故云天地與我並生。
【釋文】“天地”釋名云：天，顯也，高顯在上也；又坦也，坦然高遠也；地，底也，其體底下，載萬物也。禮統云：天地者，元氣之所生，萬物之祖也。易說云：元氣初分，淸輕上爲天，濁重下爲地。
②【注】一以自得爲治。
【疏】夫四生萬物，其類最繁，至於率性自得，斯理唯一，所謂毒之也。故又云萬物與我爲一。
【釋文】“其治”直吏反。注同，下官治並注亦同。
③【注】天下異心，無心者主也。
【疏】黔首卒隸，其數雖多，主而君者，一人而已。無心因任，允當斯位。
【釋文】“人卒”尊忽反。
④【注】以德爲原，無物不得。得者自得，故得而不謝，所以成天也。
【疏】原，本也。夫君主人物，必須以德爲宗；物各自得，故全成自然之性。
【釋文】“君原”原，本也。
⑤【注】任自然之運動。
【疏】玄，遠也。古之君，謂三皇已前帝王也。言玄古聖君，無爲而治天下也，蓋何爲哉！此引古證今，成天德之義也。
【校】
㊀趙諫議本已作止。
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①，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②，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③，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僃④。故通於天地者，德也⑤；行於萬物者，道也㊀⑥；上治人者，事也⑦；能有所藝者，技也⑧。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⑨。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爲而萬物化⑩，淵靜而百姓定⑪。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⑫。无心得而鬼神服⑬。”
①【注】無爲者，自然爲君，非邪也。
【疏】以虛通之理，觀應物之數，而無爲因任之君，不用邪僻之言者，故理當於正道。〇家世父曰：言者，名也。正其君之名，天下自然聽命焉。故曰名之必可言也，一衷諸道而已矣。
【釋文】“非邪也”似嗟反。本又作爲。
②【注】各當其分，則無爲位上，有爲位下也。
【疏】夫君道無爲，而臣道有事，尊卑勞逸，理固不同。譬如首自居上，足自居下，用道觀察，分義分明。
③【注】官各當其所能則治矣。
【疏】夫官有高卑，能有優劣，能受職則物無私得，是故天下之官治也。
④【注】無爲也，則天下各以其無爲應之。
【疏】夫大道生物，性情不同，率己所以，悉皆僃足，或走或飛，咸應其用，不知所以，豈復措心！故以理徧觀，則庶物之應僃。
⑤【注】萬物莫不皆得，則天地通。
【疏】通，同也。同兩儀之覆載，與天地而俱生者，德也。
⑥【注】道不塞其所由，則萬物自得其行矣。
【疏】至理無塞，恣物往來，同行萬物，故曰道也。
⑦【注】使人人自得其事。
【疏】雖則治人，因其本性，物各率能，咸自稱適，故事事有宜而天下治也。
⑧【注】技者，萬物之末用也。
【疏】率其本性，自有藝能，非假外爲，故眞技術也。
【釋文】“技也”其綺反。注、下同。
⑨【注】夫本末之相兼，猶手臂之相包，故一身和則百節皆適，天道順則本末俱暢。
【疏】兼，帶也，濟也，歸也。夫藝能之技，必須帶事。不帶於事，技術何施也！事苟失宜，（事）〔技〕便無用。（難）〔雖〕行於義，不可乖德；雖有此德，理須法道虛通；（故）〔雖〕曰虛通，終歸自然之術。斯乃理事相包，用不同耳。是故示本能攝末，自淺之深之義。
⑩【疏】夫兼天所以無爲，兼道所以無欲。故古之帝王養畜羣庶者，何爲哉？葢無欲而蒼生各足，無爲而萬物自化也。
⑪【疏】一人垂拱而玄默，百姓則比屋而可封。故老經云我好靜而民自正。
⑫【疏】一，道也。夫事從理生，理必包事，本能攝末，故知一，萬事畢。語在西升經，莊子引以爲證。
【釋文】“記曰”書名也，云老子所作。
⑬【注】一無爲而羣理都舉。
【疏】夫迹混人間之事，心證自然之理，而窮原徹際，妙極重玄者，故在於顯則爲人物之所歸，處於幽則爲神鬼之所服。
【校】
㊀闕誤引江南 古藏本此二句作故通於天者道也，順於地者德也，行於萬物者義也。
夫子曰：“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①。无爲爲之之謂天②，无爲言之之謂德③，愛人利物之謂仁④，不同同之之謂大⑤，行不崖異之謂寬⑥，有萬不同之謂富⑦。故執德之謂紀⑧，德成之謂立⑨，循於道之謂僃⑩，不以物挫志之謂完⑪。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⑫，沛乎其爲萬物逝也⑬。若然者，藏金於山，藏㊀珠於淵⑭，不利貨財⑮，不近貴富⑯；不樂壽，不哀夭⑰：不榮通，不醜窮⑱；不拘一世之利以爲己私分⑲，不以王天下爲已處顯⑳。顯則明㉑，萬物一府，死生同狀㉒。”
①【注】有心則累其自然，故當刳而去之。
【疏】夫子者，老子也。莊子師老君，故曰夫子也。刳，去也，洒也。虛通之道，包羅無外，二儀待之以覆載，萬物得之以化生，何莫由斯，最爲物本。歎洋洋之美大，以勗當世之君王，可不法道之無爲，洗去有心之累者邪！
【釋文】“夫子”司馬云：莊子也。一云：老子也。此兩夫子曰，元嘉本皆爲別章，崔本亦爾。“覆載”芳富反。“洋洋”音洋，又音詳。“不刳”口吳反，又口侯反。崔本作軒，云：寬悅之貌。“而去”起呂反。
②【注】不爲此爲，而此爲自爲，乃天道。
【疏】無爲爲之，率性而動也。天機自張，故謂之天。此不爲爲也。
③【注】不爲此言，而此言自言，乃眞德。
【疏】寂然無說而應答無方，譬縣鏡高堂，物來斯照，語默不殊，故謂之德也。此不言而言者也。
④【注】此任其性命之情也。
【疏】慈若雲行，愛如雨施，心無偏執，德澤弘普，措其性命，故謂之仁也。
⑤【注】萬物萬形，各止其分，不引彼以同我，乃成大耳。
【疏】夫刻彫衆形，而性情各異，率其素分，僉合自然，任而不割，故謂之大也。
⑥【注】玄同彼我，則萬物自容，故有餘。
【疏】夫韜光晦迹，而混俗揚波，若樹德不異於人，立行豈殊於物！而心無崖際，若萬頃之波，林藪蒼生，可謂寬容矣。
⑦【注】我無不同，故能獨有斯萬。
【疏】位居九五，威誇萬乘，任庶物之不同，順蒼生之爲異，而羣性咸得，故能富有天下也。
⑧【注】德者，人之綱要。
【疏】能持已前之德行者，可謂羣物之綱紀也。
⑨【注】非德而成者，不可謂立。
【疏】德行旣成，方可立功而濟物也。
⑩【注】夫道非偏物也。
【疏】循，順也。能順於虛通，德行方足。
【釋文】“循”音旬，或作脩。
⑪【注】內自得也。
【疏】挫，屈也。一毀譽，混榮辱，不以世物屈節，其德完全。
【釋文】“挫”作臥反。
⑫【注】心大，故事無不容也。
【疏】韜，包容也。君子賢人，肆於已前十事，則能包容物務，心性寬大也。
【釋文】“韜”吐刀反。廣雅云：藏也。〇俞樾曰：郭注未得事字之義。事心，猶立心也，言其立心之大也。禮記 郊特牲篇 鄭注曰：事，猶立也。釋名曰：事，倳也；倳，立也。並其證也。如郭注，則是心足以容事而非事心矣。呂氏春秋 論人篇，事心乎自然之塗，亦以事心連文，義與此同，足證郭注之誤。
⑬【注】德澤滂沛，任萬物之自往也。
【疏】逝，往也。心性寬閒，德澤滂沛，故爲羣生之所歸往也。
【釋文】“沛”普貝反。字林云：流也。“物逝”崔本逝作啓，云：開也。“滂沛”普旁反。
⑭【注】不貴難得之物。
【疏】若如前行，便是無爲，旣不羨於榮華，故不貴於寶貨。是以珠生於水，不索故藏之於淵；金出於山，不求故韜之於岳也。
⑮【注】乃能忘我，況貨財乎！
【疏】雖得珠玉，尙不貪以資身；常用貨財，豈復將爲利也！
⑯【注】自來寄耳，心常去之遠也。
【疏】寄去寄來，不哀不樂，故外疏遠乎軒冕，內不近乎富貴也。
【釋文】“不近”附近之近。
⑰【注】所謂縣解。
【疏】假令壽年延永，不以爲樂，性命夭促，不以爲哀。
【釋文】“不樂”音洛。“縣解”上音玄，下音蟹。
⑱【注】忘壽夭於胸中，況窮通之間哉！
【疏】富貴榮達，不以爲榮華；貧賤窒塞，不以爲醜辱。壽夭（嘗）〔尙〕不以措意，榮辱之情，豈容介懷！
⑲【注】皆委之萬物也。
【疏】光臨宇宙，統御天下，四海珍寶，總繫一人而行，不利貨財，委之萬國，豈容拘束入己，用爲私分也！
⑳【注】忽然不覺榮之在身。
【疏】覆育黔黎，王領天下，而推功於物，忘其富貴，故不以己大而榮顯也。
【釋文】“不以王”于況反。下王德並同。
【疏】明，彰也。雖坐汾陽，喪其天下，必也顯智，豈曰韜光也！
㉒【注】蛻然無所在也。
【疏】忘於物我，故萬物可以爲一府；冥於變化，故死生同其形狀。死生無變於己，況窮通夭壽之間乎！
【釋文】“蛻然”始銳反，又音悅。
【校】
㊀闕誤引張君房本藏作沈。
㊁趙諫議本已作止。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淸也①。金石不得，无以鳴②。故金石有聲，不考不鳴③。萬物孰能定之④！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⑤，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⑥。故其德廣⑦，其心之出，有物採之⑧。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⑨。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⑩！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⑪。視乎冥冥，聽乎无聲⑫。冥冥之中，獨見曉焉；无聲之中，獨聞和焉⑬。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⑭，神之又神而能精焉⑮；故其與萬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⑯，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⑰。”
①【疏】至理深玄，譬猶淵海，漻然淸絜，明燭（鬢）〔鬚〕眉。淵則歎其居寂以深澄，漻則歎其雖動而恆絜也。本亦作君字者。
【釋文】“漻”李良由反，徐力蕭反，廣雅下巧反，云：淸貌。
②【注】聲由寂彰。
【疏】鳴由寂彰，應由眞起也。
③【注】因以喩體道者物感而後應也。
【疏】考，擊也。夫金石之內，素蘊宮商，若不考擊，終無聲響。亦（由）〔猶〕至人之心，實懷聖德，物若不感，無由顯應。前託淵水以明至道，此寄金石以顯聖心。
④【注】應感無方。
【疏】喩彼明鏡，方茲虛谷，物來斯應，應而無心。物旣脩短無窮，應亦方圓無定。〇家世父曰：淵穆澄淸之中，而天機自動焉。夫機之動也，有所以動之者也，而動無常。金石無常矣，而韶夏濩武，由所動而樂生焉，所以動之者，物莫能定也。
⑤【注】任素而往耳，非好通於事也。
【疏】素，眞也。逝，往也。王德不驕不（務）〔矜〕，任眞而往，旣抱朴以淸高，故羞通於物務。
【釋文】“非好”呼報反。
⑥【注】本立而知不逆。
【疏】神者，不測之用也。常在理上，往而應物也。不測之神，知通於物，此之妙用，必資於本。欲示本能起用，用不乖本義也。
【釋文】“而知”音智。注同。
⑦【注】任素通神，而後彌廣。
【疏】夫淸素無爲，任眞而往，神知通物，而恆立本原，用不乖體，動不傷寂。德行如是，豈非大中之道耶！
⑧【注】物採之而後出耳，非先物而唱也。
【疏】採，求也。夫至聖虛懷，而物我斯應，自非物求聖德，無由顯出聖心。聖心之出，良由物採。欲〔示〕和而不唱，不爲物先。
⑨【疏】形者，七尺之身；生者，百齡之命；德者，能澄之智；道者，可通之境也。道能通生萬物，故非道不生；德能鑒照理原，故非德不明。老經云，道生之，德畜之也。
⑩【疏】存，任也。窮，盡也。任形容之姸醜，盡生齡之夭壽，立盛德以匡時，用至道以通物。能如是者，其唯王德乎！
⑪【注】忽，勃，皆無心而應之貌。動出無心，故萬物從之，斯蕩蕩矣。故能存形窮生，立德明道而成王德也。
【疏】蕩蕩，寬平之名。忽，勃，無心之貌。物感而動，逗機而出，因循任物，物則從之。（猶）〔由〕具衆美，故爲王德也。
⑫【疏】至道深玄，聖心凝寂，非色不可以目視，絶聲不可以耳聽。
⑬【注】若夫視聽而不寄之於寂，則有闇昧而不和也。
【疏】雖復冥冥非色，而能陶甄萬象，乃云寂寂無響，故能諧韻八音。欲明從體起用，功能如是者也。
⑭【注】窮其原而後能物物。
【疏】卽有卽無，卽寂卽應，遣之又遣，故深之又深。旣而窮理盡性，故能物衆物也。
⑮【注】極至順而後能盡妙。
【疏】神者，不測之名。應寂相卽，有無洞遣，旣而非測非不測，亦〔非非〕不（非）測，乃是神之精妙。
⑯【注】我確斯而都任彼，則彼求自供。
【疏】遣之又遣，乃曰至無。而接物無方，隨機稱適，千差萬品，求者卽供，若縣鏡高堂，物來斯照也。
【釋文】“而供”音恭，本亦作恭。“確”苦學反。“斯”音賜，又如字。
⑰【注】皆恣而任之，會其所極而已。
【疏】騁，縱也。宿，會也。若夫體故至無，所以隨求稱適，故能順時因任，應物多方，要在會歸而不滯一。故或大或小，乍短乍長，乃至脩遠，恣其來者，隨彼機務，悉供其求，應病以藥，理無不當。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㊀歸，遺其玄珠①。使知索之而不得②，使離朱索之而不得③，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④。乃使象罔，象罔得之⑤。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⑥？”
①【注】此寄明得眞之所由。
【疏】赤是南方之色，心是南方之藏。水性流動，位在北方。譬迷心緣鏡，闇無所照，故言赤水北也。崑丘，身也。南是顯明之方，望是觀見之義，玄則疏遠之目，珠乃珍貴之寶。欲明世間羣品，莫不身心迷妄，馳騁耽著，無所覺知，闇似北方，動如流水，迷眞喪道，實此之由。今欲返本還源，祈眞訪道，是以南望示其照察，還歸表其復命，故先明失眞之處，後乃顯得道之方。所顯方法，列在下文。
【釋文】“赤水”李云：水出崑崙山下。“還歸”音旋。“玄珠”司馬云：道眞也。〇慶藩案文選 劉孝標 廣絕交論 注引司馬云：赤水，（而）〔水〕㊁假名，玄珠，喩道也，與釋文異。
②【注】言用知不足以得眞。
【疏】索，求也。故絕慮不可以心求也。
【釋文】“使知”音智。注及下皆同。“索之”所白反。下同。
③【疏】非色，不可以目取也。
④【注】聰明喫詬，失眞愈遠。
【疏】喫詬，言辨也。離言不可以辨索。
【釋文】“喫”口懈反。“詬”口豆反。司馬云：喫詬，多力也。〇家世父曰：廣韻，喫，同𡁒。𡁒，聲也；詬，怒也，怒亦聲也。集韻云喫詬力諍者是也。知者以神索之，離朱索之形影矣，喫詬索之聲聞矣，是以愈索而愈遠也。象罔者，若有形，若無形，故曰眸而得之。卽形求之不得，去形求之亦不得也。釋文引司馬云，喫詬，多力也，誤。
⑤【疏】罔象，無心之謂。離聲色，絕思慮，故知與離朱自涯而反，喫詬言辨，用力失眞，唯罔象無心，獨得玄珠也。
⑥【注】明得眞者非用心也，象罔然卽眞也。
【疏】 離婁迷性，恃明目而喪道，軒轅悟理，歎罔象而得珠。勖諸學生，故可以不離形去智，黜聰隳體也。
【校】
㊀趙諫議本還作旋。
㊁水字依胡刻本文選 注改。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①。
①【疏】已上四人，並是堯時隱士，厭穢風塵，懷道抱德，淸廉潔己，不同人世，堯知其賢，欲讓天下。莊生示有承禀，故具列其師資也。
【釋文】“王倪”徐五兮反。“被衣”音披。
①【注】謂爲天子。
②【注】欲因其師以要而使之。
【疏】配，合也。藉，因也。堯云：“齧缺之賢者，有合天位之德，庶因王倪，遙能屈致。”情事不決，故問許由。
【釋文】“要之”一遙反。注同。
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①！齧缺之爲人也，聰明叡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②，而又乃以人受天③。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④。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⑤，方且本身而異形⑥，方且尊知而火馳⑦，方且爲緒使⑧，方且爲物絯⑨，方且四顧而物應⑩，方且應衆宜⑪，方且與物化⑫而未始有恆⑬。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⑭，可以爲衆父，而不可以爲衆父父⑮。治，亂之率也⑯，北面之禍也⑰，南面之賊也⑱。”
①【注】圾，危也。
【疏】殆，近也。圾，危也。若要齧缺，讓萬乘，危亡之徵，其則不遠也。
【釋文】“圾”本又作岌，五急反，又五合反。郭 李云：危也。
②【注】聰敏過人，則使人跂之，屢傷於民也。
【疏】叡，聖也。給，捷也。敏，速也。夫聖人治天下也，冕旒垂目，黈纊塞耳，所以杜聰明，不欲多聞多見。今齧缺乃內懷聖知，外眩聰明，詞鋒捷辯，計數弘遠，德行性識，所作過人；其迹旣彰，必以爲患。危亡之狀，列在已下。
【釋文】“給數”音朔。
③【注】用知以求復其自然。
【疏】物之喪眞，其日已久，乃以心智之術，令復其初，故自然之性失之遠矣。
④【注】夫過生於聰知，而又役知以禁之，其過彌甚矣。故曰，無過在去知，不在於强禁。
【疏】過之所由生者，知也。言齧缺但知審禁蒼生之過患，而不知患生之由智也。
【釋文】“在去”起呂反。“於强”其丈反。
⑤【注】若與之天下，彼且遂使後世任知而失眞。
【疏】若與天位，令御羣生，必運乎心智，伐乎天理，則物皆喪己，無復自然之性也。
⑥【注】夫以萬物爲本，則羣變可一而異形可同。斯迹也，將遂使後世由己以制物，則萬物乖矣。
【疏】方，將也。夫聖人無心，因循任物。今齧缺以己身爲本，引物使歸，令天下異形，從我之化。物之失性，實此之由，後世之患，自斯而始也。
【釋文】“方且”如字。凡言方且者，言方將有所爲也。
⑦【注】賢者當位於前，則知見尊於後，奔競而火馳也。
【疏】夫不能忘智以任物，而尊知以御世，遂將徇迹，捨己効人，馳驟奔逐，其速如火矣。
⑧【注】將興後世事役之端。
【疏】緖，端也。使，役也。不能無爲，而任知御物，後世勞役，自此爲端。
⑨【注】將遂使後世拘牽而制物。
【疏】絯，礙也。不能用道以通人，方復任智以礙物也。
【釋文】“物絯”徐戶隔反，廣雅公才反，云：束也。與郭義同。今用廣雅音。〇家世父曰：釋文引廣雅云，絯，束也。疑絯當爲該。廣韻：該，僃也，兼也。漢書 津曆志該藏萬物，太玄經萬物該兼。緖使者，其緖餘足〔以〕役（役）〔使〕羣倫。物絯者，其機緘足以包羅萬物。
【疏】方將顧盼四方，撫安萬國，令彼之氓黎，應我之化法。
【釋文】“令應”力呈反。
⑪【注】將遂使後世不能忘善，而利仁以應宜也。
【疏】用一己之知，應衆物之宜，旣非無心，未免危殆矣。
⑫【注】將遂使後世與物相逐，而不能自得於內。
【疏】將我己知，施與物衆，令庶物從化，物旣失之，我亦未得也。
⑬【注】此皆盡當時之宜也，然今日受其德，而明日承其弊矣，故曰未始有恆。
【疏】以智理物，政出多門，前荷其德，後遭其弊，旣乖淳古，所以無恆。
⑭【注】其事類可得而祖效。
【疏】族，藪也。夫齧缺隱居山藪，高尙其志，不能混迹，未足配天。而混俗之中，罕其輩類，故志尙淸遐，良可效耳。〇家世父曰：族者，比類之迹也。祖者，生物之原也。從其比類而合之，則萬物統於一，而主宰夫物者羣生之歸也；從其生物之原而求之，則萬物託始於無，而生物者枝流之衍也。未究乎生物之原，而竊竊焉比類以求合，而治亂繇以生，君臣之禍繇以起矣。
⑮【注】衆父父者，所以迹也。
【疏】父，君也。言齧缺高尙無爲，不夷乎俗，雖其道可述，適可爲衆人之父，而未可爲父父也。父父者，堯也。夫堯寄坐萬物之上，而心馳乎姑射之山，往見四子之時，卽在汾陽之地。是以卽寂而動，卽動而寂，無爲有爲，〔有〕爲無爲（有），有無一時，動寂相卽，故可爲君中之君，父中之父。所爲窮理盡性，玄之又玄，而爲衆父之父，故其宜矣。故郭注云，衆父父者所以迹也。
⑯【注】言非但治主，乃爲亂率。
【疏】率，主也。若用智理物，當時雖治，於後必亂。二塗皆以智爲率。
【釋文】“治亂”直吏反。注同。“之率”色類反。注同。又色律反。
⑰【注】夫桀 紂非能殺賢臣，乃賴聖知之迹以禍之。
【疏】 桀 紂賴聖知以殺賢臣，故聖知是北面之禍也。
⑱【注】 田桓非能殺君，乃資仁義以賊之。
【疏】 田桓資仁義以殺主，故仁義南面之賊。注云，田桓非能殺君，乃資仁義以賊之。
【釋文】“殺君”音試。本又作弒，音同。
【校】
㊀上字依宋本改。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①
①【疏】 華，地名也，今華州也。封人者，謂華地守封疆之人也。嘻，歎聲也。封人見堯有聖人之德，光臨天下，請祝願壽富，多其男子。
【釋文】“華”胡化反，又胡花反。司馬云：地名也。“封人”司馬云：守封疆人也。“曰嘻”音熙。“請祝”之又反，又州六反。
“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①
①【疏】夫富壽多男子，實爲繁撓，而能體之者，不廢無爲。故寄彼二人，明茲三患。辭讓之旨，列在下文。
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獨不欲，何邪？”①
①【疏】前之三事，人之大欲存焉。女獨致辭，有何意謂？
【釋文】“女獨”音汝。後同。
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①
①【疏】夫子嗣扶疏，憂懼斯重；財貨殷盛，則事業實繁；命壽延長，則貽困辱。三者未足養無爲之德，適可以益有爲之累，所以並辭。
封人曰：“始也我以女爲聖人邪，今然君子也①。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②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③！夫聖人，鶉居④而鷇食⑤，鳥行而无彰⑥；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⑦；天下无道，則脩德就閒⑧；千歲厭世，去而上僊⑨；乘彼白雲，至於帝鄕⑩；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則何辱之有⑪！”
①【疏】我始言女有無雙照，便爲體道聖人；今旣舍有趣無，適是賢人君子也。
②【注】物皆得所而志定也。
【疏】天地造化爲萬物，各有才能，量才授官，有何憂懼！
③【注】寄之天下，故無事也。
【疏】百姓豐饒，四海殷實，寄之羣有而不以私焉，斯事無爲也。
④【注】無意而期安也。
【釋文】“鶉”音淳。“居”鶉居，謂無常處也。又云：如鶉之居，猶言野處。
⑤【注】仰物而足。
【疏】鶉，䳺鶉也，野居而無常處。鷇者，鳥之子，食必仰母而足。聖人寢處儉薄，譬彼䳺鶉；供膳裁充，方茲鷇鳥。旣無心於侈靡，豈有情於滋味乎！
【釋文】“鷇”口豆反。“食”爾雅云：生哺，鷇。鷇食者，言仰物而足也。〇盧文弨曰：舊生譌主，今改正。
⑥【注】率性而動，非常迹也。
【疏】彰，文迹也。夫聖人灰心滅智而與物俱冥，猶如鳥之飛行，無踪跡而可見也。
⑦【注】猖狂妄行而自蹈大方也。
【疏】運屬淸夷，則撫臨億兆；物來感我，則應時昌盛。郭注云猖狂妄行，恐乖文旨。
⑧【注】雖湯 武之事，苟順天應人，未爲不閒也。故無爲而無不爲者，非不閒也。
【疏】時逢擾亂，則混俗韜光，脩德隱迹，全我生道，嘉遁閒居，逍遙遁世。所謂隱顯自在，用捨隨時。
【釋文】“就閒”音閑。注同。
⑨【注】夫至人極壽命之長，任窮（理）〔通〕㊀之變，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故云厭世而上僊也。
【疏】夫聖人達生死之不二，通變化之爲一，故能盡天年之脩短，厭囂俗以消升。何必鼎湖之舉，獨爲上僊，安期之壽，方稱千歲！
【釋文】“上僊”音仙。
⑩【注】氣之散，無不之。
【疏】精靈上升，與太一而冥合，乘雲御氣，屆於天地之鄕。
⑪【疏】三患，前富壽多男子也。夫駕造物而來往，乘變化而遨遊，三患本自虛無，七尺來從非有，殃辱之事，曾何足云！
【校】
㊀通字依王叔岷說改。
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①
①【疏】請言旣訖，封人於是去之。堯方悟其非，所以請問。
①【疏】所疑已決，宜速退歸。
【校】
㊀闕誤引江南 古藏本已作紀。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爲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爲諸侯而耕。①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爲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爲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②
①【疏】 伯成子高，不知何許人也，蓋有道之士。
【釋文】“伯成子高”通變經云：老子從此天地開闢以來，吾身一千二百變，後世得道，伯成子高是也。
②【疏】 唐 虞之世，南面稱孤，逮乎有夏，退耕於野。出處頓殊，有何意謂？
子高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①。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②。夫子闔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③。
①【疏】夫賞罰者，所以著勸畏也。而堯以無爲爲治，物物從其化，故百姓不待其褒賞而自勉行善，無勞刑罰而畏惡不爲。此顯堯之聖明，其德如是。
②【疏】盛行賞罰，百姓猶不仁，至德旣衰，是以刑書滋起，故知將來之亂，從此始矣。
③【注】夫禹時三聖相承，治成德備，功美漸去，故史籍無所載，仲尼不能閒，是以雖有天下而不與焉，斯乃有而無之也。故考其時而禹爲最優，計其人則雖三聖，故一堯耳。時無聖人，故天下之心俄然歸啓。夫至公而居當者，付天下於百姓，取與之非己，故失之不求，得之不辭，忽然而往，侗然而來，是以受非毀於廉節之士而名列於三王，未足怪也。莊子因斯以明堯之弊，弊起於堯而釁成於禹，況後世之無聖乎！寄遠跡於子高，便㊀棄而不治，將以絕聖而反一，遺知而寧極耳。其實則未聞也。夫莊子之言，不可以一途詰，或以黃帝之迹禿堯 舜之脛，豈獨貴堯而賤禹哉！故當遺其所寄，而錄其絕聖棄智之意焉。
【疏】闔，何不也。落，廢也。俋俋，耕地之貌。伯成謂禹爲夫子。“夫子何不行去耶！莫廢我農事。”於是用力而耕，不復顧盼也。夫三聖相承，蓋無優劣，但澆淳異世，故其迹不同。郭注云弊起於堯而釁成於禹者，欲明有聖不如無聖，有爲不及無爲，故尙遠迹，以明絕聖棄智者耳。
【釋文】“闔”本亦作盍，胡臘反。“无落”落，猶廢也。“俋俋”徐於執反，又直立反。李云：耕貌。一云：耕人行貌。又音秩，又於十反。字林云：勇壯貌。“治成”直吏反。“能閒”閒廁之閒。“不與”音豫。“侗”音洞，又音同。
【校】
㊀趙諫議本便作使。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①；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②。物得以生，謂之德③；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閒，謂之命④；畱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⑤；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⑥。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⑦。同乃虛，虛乃大⑧。合喙鳴⑨；喙鳴合，與天地爲合⑩。其合緡緡，若愚若昏⑪，是謂玄德，同乎大順⑫。
①【注】無有，故無所名。
【疏】泰，太；初，始也。元氣始萌，謂之太初，言其氣廣大，能爲萬物之始本，故名太初。太初之時，惟有此無，未有於有。有旣未有，名將安寄！故無有無名。
【釋文】“泰初”易說云：氣之始也。
②【注】一者，有之初，至妙者也，至妙，故未有物理之形耳。夫一之所起，起於至一，非起於無也。然莊子之所以屢稱無於初者，何哉？初者，未生而得生，得生之難，而猶上不資於無，下不待於知，突然而自得此生矣，又何營生於已生以失其自生哉！
【疏】一（應）〔者〕道也，有一之名而無萬物之狀。
③【注】夫無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乃所以明物生之自得，任其自得，斯可謂德也。
【疏】德者，得也，謂得此也。夫物得以生者，外不資乎物，內不由乎我，非無非有，不自不他，不知所以生，故謂之德也。
④【疏】雖未有形質，而受氣以有素分，然且此分脩短，慤乎更無閒𨻶，故謂之命。
【釋文】“有分”符問反。“无閒”如字。〇家世父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物得其生，所謂繼之者善也，未有德之名也。至凝而爲命，而性含焉，所謂成之者性也。命立而各肖乎形，踐形而乃反乎性，各有儀則，盡性之功也。莊生於此蓋亦得其恍惚。
⑤【疏】畱，靜也。陽動陰靜，氤氳升降，分布三才，化生萬物，物得成就，生理具足，謂之形也。
【釋文】“畱動”畱，或作流。
⑥【注】夫德形性命，因變立名，其於自爾一也。
【疏】體，質；保，守也。稟受形質，保守精神，形則有醜有姸，神則有愚有智。旣而宜循軌則，各自不同，素分一定，更無改易，故謂之性也。
⑦【注】恆以不爲而自得之。
【疏】率此所稟之性，脩復生初之德，故至其德處，同於太初。
⑧【注】不同於初，而中道有爲，則其懷中故爲有物也，有物而容養之德小矣。
【疏】同於太初，心乃虛豁；心旣虛空，故能包容廣大。
⑨【注】無心於言而自言者，合於喙鳴。
【疏】喙，鳥口也。心旣虛空，迹復冥物，故其說合彼鳥鳴。鳥鳴旣無心於是非，聖言豈有情於憎愛！
【釋文】“喙”丁豆反，又充芮喜穢二反。
⑩【注】天地亦無心而自動。
【疏】言旣合於鳥鳴，德亦合於天地。天地無心於覆載，聖人無心於言說，故與天地合也。
⑪【注】坐忘而自合耳，非照察以合之。
【疏】緡，合也。聖人內符至理，外順羣生，唯迹與本，罄無不合，故曰緡緡。是混俗揚波，同塵萬物，旣若愚迷，又如昏暗。又解：旣合喙鳴，又合天地，亦是緡緡。
【釋文】“緡緡”武巾反。
⑫【注】德玄而所順者大矣。
【疏】總結已前，歎其美盛。如是之人，可謂深玄之德，故同乎太初，大順天下也。
夫子問於老耼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①。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㝢②。’若是則可謂聖人乎③？”
①【注】若相放效，强以不可爲可，不然爲然，斯矯其性情也。
【疏】師於老耼，所以每事請答。汎論無的，故曰有人。布行政化，使人效放，以己制物，物失其性，故己之可者，物或不可，己之然者，物或不然，物之可然，於己亦爾也。
【釋文】“夫子”仲尼也。“相方”如字，又甫往反。本亦作放，甫往反。注同㊀。“强以”其兩反。
②【注】言其高顯易見。
【疏】堅白，公孫龍守白論也。孔穿之徒，堅執此論，當時獨步，天下無敵。今辯者云：我能離析堅白之論，不以爲辯，雄辯分明，如縣日月於區宇。故郭注云言其高顯易見也。
【釋文】“縣”音玄。“㝢”音宇，司馬云：辯明白若縣室在人前也。“易見”以豉反。
③【疏】結前問意。“如是之人，得爲聖否？”
【校】
㊀世德堂本作相放，甫往反，注同。本作作方，如字，又甫往反。
老耼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①。執畱㊀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來②。丘，予吿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衆③，有形者與无形无狀而皆存者盡无④。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⑤。有治在人⑥，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爲忘己⑦。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⑧。”
①【疏】胥，相也。言以是非更相易奪，用此技藝係縛其身，所以疲勞形體，怵惕心慮也。此答前問意。技，有本或作枝字者，言是非易奪，枝分葉派也。
【釋文】“技係”其綺反。
②【注】言此皆失其常然也。
【疏】猿狙，獮猴也。執捉狐狸之狗，多遭係頸而獵，旣不自在，故成愁思。猿猴本居山林，逶迤放曠，爲（挑）〔跳〕攫便捷，故失其常處。狸，有本作𤡼者，竹鼠也。
【釋文】“執畱”如字。本又作（狸）〔𤡼〕，音同。一本作（畱）〔狸〕㊁，亦如字。司馬云：𤡼㊂，竹鼠也。一云：執畱之狗，謂有能故被畱係，成愁思也。〇家世父曰：釋文，畱如字，一本作狸，司馬云，狸，竹鼠也。疑狸不當爲鼠。秋水篇騏驥驊驑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非鼠可知。如司馬說，字當作䶉。說文：𪕚，竹鼠也。埤雅：一名竹䶉。郭璞 山海經注其音如畱牛，亦引此文執留之狗爲證，則此本作畱。然山海經自謂畱牛，此自謂竹鼠，亦未宜混而一之。司馬一云，執畱之狗，謂有能故被留繫。說文：畱，止也，謂繫而止之。熟玩文義，言狗畱繫思，脫然以去。猨狙之在山林，號爲便捷矣，而可執之以來，皆失其性者也。於執狸之說無取，當從司馬後說。“猿”音袁。“狙”七徐反。“之便”婢面反，徐扶面反。司馬云：言便捷見捕。
③【注】首趾，猶始終也。無心無耳，言其自化。
【疏】若，而，皆汝也。首趾，終始也。理絕言辯，故不能聞言也。又不可以心慮知，耳根聽，故言無心無耳也。凡有識無情，皆曰終始，故言衆也。咸不能以言說，悉不可以心知，汝何多設猿狙之能，高張懸㝢之辯，令物效己，豈非過乎！
④【注】言有形者善變，不能與無形無狀者並存也。故善治道者，不以故自持也，將順日新之化而已。
【疏】有形者，身也；無形者，心也。汝言心與身悉存，我以理觀照，盡見是空也。
⑤【注】此言動止死生，盛衰廢興，未始有恆，皆自然而然，非其所用而然，故放之而自得也。
【疏】時有動靜，物有死生，事有興廢，此六者，自然之理，不知所以然也。豈關人情思慮，倣效能致哉！但任而順（之）物之自當也。
⑥【注】不在乎主自用。
【疏】人各（有）率性而動，天機自張，非（猶）〔由〕主敎。
【疏】豈惟物務是空，抑亦天理非有。唯事與理，二種皆忘，故能造乎非有非無之至也。
【釋文】“復何”扶又反。
⑧【注】人之所不能忘者，己也，己猶忘之，又奚識哉！斯乃不識不知而冥於自然。
【疏】入，會也。凡天下難忘者，己也，而己尙能忘，則天下有何物足存哉！是知物我兼忘者，故冥會自然之道也。〇家世父曰：有首有趾，人物之所同也；無心而不能慮事，若鳥獸是也；無耳而不能聞聲，若蟲魚是也。其動止，其死生，其廢起，一皆天地之化機也。化機之在天地，不窮於物，無形無狀，推移動盪天地之中者，皆化機也。而有治在人，人其多事矣乎！强物以從治，不如忘己而聽諸物之適然也。〇慶藩案此言唯忘己之人能與天合德也。管子 白心篇 尹注：天地，忘形者也。能效天地者，其唯忘己乎！與此同意。
【校】
㊀趙諫議本留作狸。
㊁𤡼字狸字依釋文本改。
㊂世德堂本作狸，此依釋文原本。
㊃所字依趙本刪。
將閭葂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敎。’辭不獲命，旣已吿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①。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輯②！’”
①【疏】薦，獻也。蔣閭及季，姓也。葂，徹，名也。此二賢未知何許人也，未詳所據。魯君，魯侯也，伯禽之後，未知的是何公。魯公見葂，請受治國之術，雖復辭不得免君之命，遂告魯君爲政之道。當時率爾，恐不折中，敢陳所告，試獻吾賢。必不宜，幸希鍼艾。
【釋文】“將”一本作蔣。“閭”力於反。“葂”字亦作莬，音免，又音晚，郭音問。將閭葂，人姓名也。一云：姓將閭，名莬。或云：姓蔣，名閭葂也。“季徹”人姓名也，蓋季氏之族。“魯君”或云：定公。“知中”丁仲反。
②【疏】阿，曲也。孰，誰也。輯，和也。夫爲政之道，先須躬服恭敬，儉素淸約，然後拔擢公平忠節之人，銓衡質直無私之士，獻可替否，共治百姓，則蕃境無虞，域中淸謐，民歌擊壤，誰敢不和！
【釋文】“不輯”音集。爾雅云：和也。又側立反。郭思魚反。
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蜋之怒臂以當車軼，則必不勝任矣①。且若是，則其自爲處危，其觀臺②多，物將往③，投迹者衆④。”
①【注】必服恭儉，非忘儉而儉也；拔出公忠，非忘忠而忠也。故雖無阿私，而不足以勝矯詐之任也。
【疏】局局，俛身而笑也。夫必能恭儉，拔出公忠，此皆僞情，非忘淡者也。故以此言爲南面之德，何異乎螳蜋怒臂以敵車轍！用小擬大，故不能任也。
【釋文】“局局”其玉反。一云：大笑之貌。“螳螂”音堂郞。“車軼”音轍。〇慶藩案釋文軼音轍，是也。轍，車轍也。古轍字通作軼。戰國策車軼之所至，注：軼，音轍。（說文無轍篆，轍卽徹也。）史記 文帝紀結軼於道，注亦音轍。漢書 文帝紀作結轍，是其證。“不勝”音升。注同。
②【注】此皆自處高顯，若臺觀之可覩也。
【疏】夫恭儉公忠，非能忘淡，適自顯燿以炫衆。人旣高危，必遭隳敗，猶如臺觀峻聳，處置危縣，雖復行李觀見，而崩毀非久。
【釋文】“自爲遽”其據反。本又作處。〇盧文弨曰：今本作處。“觀臺”古亂反。注同。
③【注】將使物不止於本性之分，而矯跂自多以附之。
【疏】觀臺高迥，人競觀之，立行自多，物爭歸湊。〇家世父曰：觀臺多，言使民觀象受法，其事繁也。郭象以危其觀臺斷句，恐誤。
④【注】亢足投迹，不安其本步也。
【疏】顯燿動物，物不安分，故舉足投迹，企踵者多也。
蔣閭葂覤覤然驚曰：“葂也汒若於夫子之所言矣①。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②。”
①【疏】覷覷，驚貌也。汒，無所見也。乍聞高議，率爾驚悚，思量不悟，所以汒然矣。
【釋文】“覷覷”許逆反，又生責反。或云：驚懼之貌。“汒若”本或作芒。武剛反，郭武蕩反。
②【疏】風，敎也。我前所陳，深爲乖理，所願一言，庶爲法敎。〇俞樾曰：風當讀爲凡，猶云言其大凡也。風本從凡聲，故得通用。
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敎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爲，而民不知其所由然①。若然者，豈兄堯 舜之敎民，溟涬然弟之哉②？欲同乎德而心居矣③。”
①【注】夫志各有趣，不可相效也。故因其自搖而搖之，則雖搖而非爲也；因其自蕩而蕩之，則雖蕩而非動也。故其賊心自滅，獨志自進，敎成俗易，悶然無迹，履性自爲而不知所由，皆云我自然矣。（舉，皆也）㊀。
【疏】夫聖治天下，大順羣生，乘其自搖而作法，因其自蕩而成敎；是以敎成而迹不顯，俗易而物不知，皆除滅其賊害之心，而進脩獨化之志。不動於物，故若性之自爲；率性而動，故不知其所由然也。舉，皆也。
【釋文】“舉滅”舉，皆也。“悶然”音門。
②【注】溟涬，甚貴之謂也。不肯多謝堯 舜而推之爲兄也。
【疏】溟涬，甚貴之謂也。若前方法，以敎蒼生，則治合淳古，物皆得性，詎須獨貴堯 舜而推之爲兄邪！此意揖讓之風，不讓唐 虞矣。
【釋文】“豈兄”元嘉本作豈足。“溟”亡頂反。“涬”戶頂反。
③【注】居者，不逐於外也，心不居則德不同也。
【疏】居，安定之謂也。夫心馳分外，則觸物參差；虛夷靜定，則萬境唯一。故境之異同，在心之静亂耳。是以欲將堯 舜同德者，必須定居其心也。
【校】
㊀舉皆也三字係釋文誤入，依趙諫議本刪。
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晋，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爲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①子貢曰：“有㊀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②？”
①【疏】水南曰陰，種蔬曰圃，埒中曰畦。隧，地道也。搰搰，用力貌也。丈人，長者之稱也。子貢南遊荆楚之地，塗經漢水之陰，遂與丈人更相汎答。其抑揚詞調，具在文中。莊子因託二賢以明稱混沌。
【釋文】“圃”布戶反，又音布，園也。李云：菜蔬曰圃。“畦”（口）〔戶〕㊁圭反。李云：埒中曰畦。説文云：五十畝曰畦。“隧”音遂。李云：道也。“甕”烏送反。字亦作瓮。“搰搰”苦骨反，徐 李苦滑反，郭忽滑反。用力貌。一音胡沒反。
②【疏】械，機器也。子貢旣見丈人力多而功少，是以敎其機器，庶力少功多。輒進愚誠，未知欲否？
【釋文】“有械”戶戒反。字林作械㊂。李云：器械也。“浸”子鴆反。司馬云：灌也。
【校】
㊀闕誤引張君房本有下有機字。
㊁戶字依世德堂本及釋文原本改。
㊂械疑𢬿字之誤。
爲圃者卬㊀而視之曰：“柰何①？”曰：“鑿木爲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爲㊁槔②。”爲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僃；純白不僃，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爲也③。”
①【疏】柰何，猶如何，（謂）〔請〕其方法也。
【釋文】“卬而”音仰。本又作仰。
②【疏】機，關也。提挈其水，灌若抽引，欲論數疾，似泆湯之騰沸，前輕後重，卽今之所用桔槔也。
【釋文】“挈水”口節反。“若抽”敕留反。李云：引也。司馬 崔本作流。“數如”所角反，徐所錄反。“泆湯”音逸。本或作溢。李云：疾速如湯沸溢也。司馬本作佚蕩，亦言其往來數疾如佚蕩。佚蕩，唐佚也。“槔”本又作橋，或作皋，同。音羔，徐居橋反。司馬 李云：桔槔也。
③【注】夫用時之所用者，乃純僃也。斯人欲脩純僃，而抱一守古，失其旨也。
【疏】夫有機關之器者，必有機動之務；有機動之務者，必有機變之心。機變存乎胸府，則純粹素白不圓備矣。純粹素白不圓備，則精神縣境，生滅不定。不定者，至道不載也，是以羞而不爲。此未體眞脩，故抱一守白者也。
【釋文】“吾師”謂老子也。
【校】
㊀趙諫議本卬作仰。
㊁闕誤引張君房本爲作桔。
子貢瞞然慙，俯而不對①。
①【疏】瞞，羞怍之貌也。旣失所言，故不知何答也。
【釋文】“瞞”武版反，又亡安反。字林云：目眥平貌。李〔作㥏〕天典反，慙貌。一音門，又亡干反。司馬本作憮，音武。崔本作撫。
有閒，爲圃者曰：“子奚爲者邪①？”
①【疏】有閒，俄頃也。奚，何也。問子貢：“汝是誰門徒？作何學業？”
曰：“孔丘之徒也①。”
①【疏】答，宣尼之弟子也。〇慶藩案一切經音義二十五引司馬云：徒，弟子也。釋文闕。
爲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衆，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①？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②！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③！”
①【疏】於于，佞媚之謂也。言汝博學贍聞，擬似聖人，諂曲佞媚，以蓋羣物；獨坐弦歌，抑揚哀歎，執斯聖迹，賣彼名聲，歷聘諸國，徧行天下。
【釋文】“於于”並如字。本或作唹吁，音同。司馬云：夸誕貌。一云：行仁恩之貌。“以蓋衆”司馬本蓋作善。〇家世父曰：應帝王，其臥徐徐，其覺于于。說文：于，於也，象氣之舒。是於于字同，於于，猶于于也。
②【注】不忘不墮，則無庶幾之道。
【疏】幾，近也。汝忘遺神氣，墮壞形骸，身心旣忘，而後庶近於道。
【釋文】“墮”許規反。
③【疏】而，汝也。乏，闕也。夫物各自治，則天下理矣；以己理物，則大亂矣。如子貢之德，未足以治身，何容應聘天下！理宜速往，無廢吾業。
【釋文】“无乏”乏，廢也。
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①。
①【疏】卑陬，慙怍之貌。頊頊，自失之貌。旣被詆訶，顏色自失，行三十里，方得復常。
【釋文】“卑陬”走侯反，徐側留反。李云：卑陬，愧懼貌。一云：顏色不自得也。“頊頊”本又作旭旭，許玉反。李云：自失貌。
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爲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①”
①【疏】反，復也。子貢之門人謂賜爲夫子也。“向見之人，脩何藝業，遂使先生一覩，容色失常，竟日崇朝，神氣不復？”門人怪之，所以致問。
【釋文】“向之”許亮反。本又作鄕，音同。後倣此。
曰：“始吾以爲天下一人耳①，不知復有夫人也②。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③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④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爲。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无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⑤”
①【注】謂孔丘也。
②【疏】昔來稟學，宇內唯夫子一人；今逢丈人，道德又更深遠，所以卑慙不能自得也。旣未體乎眞假，實謂賢乎仲尼也。
【釋文】“復有”扶又反。“夫人”音符。下夫人同。
③【注】聖人之道，卽用百姓之心耳。
【疏】夫事以適時爲可，功以能遂爲成。故力少而見功多者，則是適時能遂之機。子貢述昔時所聞，以爲聖人之道。
④【注】此乃聖王之道，非夫人道也。子貢聞其假修之説而服之，未知純白者之同乎世也。
【疏】今丈人問余，則不如此。言執持道者則德行無虧，德全者則形不虧損，形全者則精神專一。神全者則寄迹人間，託生同世，雖與羣物並行，而不知所往，芒昧深遠，不可測量。故其操行淳和，道德圓備，不可以此功利機巧語其心也。斯乃聖人之道，非假修之術。子貢未悟，妄致斯談。
【釋文】“汒乎”莫剛反。“之心”心，或作道。
⑤【注】此宋榮子之徒，未足以爲全德。子貢之迷沒於此人，卽若列子之心醉於季咸也。
【疏】謷〔是〕誕慢之容，儻是無心之貌。丈人志氣淳素，不任機巧，心懷寡欲，不務有爲。縱令舉世贊譽，稱爲（斯）〔有〕德，知爲無益，曾不顧盼；舉世非毀，聲名喪失，達其無損，都不領受；旣毀譽不動，可謂全德之人。夫水性雖澄，逢風波起，我心不定，類彼波瀾，故謂之風波之民也。郭注云，此宋榮子之徒，未足以爲全德。子貢之迷沒於此人，卽若列子之心醉於季咸。
【釋文】“譽之”音餘，下同。“謷然”五羔反。司馬本作警。“儻然”本亦作黨。司馬本作㒉，同。勑蕩反，郭吐更反。
反於魯，以吿孔子。孔子曰：“彼假脩渾沌氏之術者也①；識其一，不知其二②；治其內，而不治其外③。夫明白入素，无爲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邪④？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⑤！”
①【注】以其背今向古，羞爲世事，故知其非眞渾沌也。
【疏】 子貢自魯適楚，反歸於魯，以其情事，咨告孔子。夫渾沌者，無分別之謂也。旣背今向古，所以知其（不）〔非〕眞渾沌氏之術也。
【釋文】“渾”胡本反。“沌”徒本反。“背今”音佩。
②【注】徒識脩古抱灌之朴，而不知因時任物之易也。
【疏】識其一，謂〔向〕古而不移也。不知其二，謂不能順今而適變。
【釋文】“之易”以豉反。
③【注】夫眞渾沌，都不治也，豈以其外內爲異而偏有所治哉！
【疏】抱道守素，治內也；不能隨時應變，不治外也。
④【注】此眞渾沌也，故與世同波而不自失，則雖遊於世俗而泯然無迹，豈必使汝驚哉！
【疏】夫心智明白，會於質素之本；無爲虛淡，復於淳朴之原。悟眞性而抱精淳，混囂塵而遊世俗者，固當江海蒼生，林藪萬物，鳥獸不駭，人豈驚哉！而言汝將固驚者，明其（必）不〔必〕驚也。〇俞樾曰：固讀爲胡。胡固皆從古聲，故得通用。汝將胡驚邪，言汝與眞渾沌遇則不驚也。郭注曰，故與世同波而不自失，則雖遊於世俗而泯然無迹，豈必使汝驚哉！正得其意。古書胡字或以故字爲之。管子 侈靡篇，公將有行，故不送公，墨子 尙賢中篇，故不察尙賢爲政之本也，皆以故爲胡之證。禮記 哀公問篇 鄭注曰：固，猶故也。是以固爲胡，猶以故爲胡矣。
⑤【注】在彼爲彼，在此爲此，渾沌玄同，孰識之哉？所識者常識其迹耳。
【疏】夫渾沌無心，妙絕智慮，假令聖賢特達，亦何足識哉！明恍惚深玄，故推之於情意之表者也。
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東海之濱①。苑風曰：“子將奚之②？”
①【疏】諄，淳也。苑，小風也，亦言是扶搖大風也。濱，涯；大壑，海也。諄芒 苑風，皆寓言也。莊生寄此二人，明於大道，故假爲賓主，相値海涯。
【釋文】“諄”郭之倫反，又述倫反。“芒”本或作汒，武剛反。李云：望之諄諄，察之芒芒，故曰諄芒。一云：姓名也。或云：霧氣也。“大壑”火各反。李云：大壑，東海也。“苑風”本亦作宛。徐於阮反。李云：小貌，謂遊世俗也。一云：苑風，人姓名。一云：扶搖大風也。“之濱”音賓。〇慶藩案釋文苑亦作宛，苑宛字同也。淮南 俶眞篇形苑而神壯，高誘注：苑，枯病也，苑讀南陽 宛之宛。
②【疏】奚，何也。之，往也。借問諄芒，有何游往。
曰：“將之大壑①。”
①【疏】欲往東海。
曰：“奚爲焉①？”
①【疏】又問何所求訪。
曰：“夫大壑之爲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①。”
①【疏】夫大海泓宏，深遠難測，百川注之而不溢，尾閭泄之而不乾。以譬至理，而其義亦然。溟，實乃游心大道也。
【釋文】“酌焉”一本作取焉。
苑風曰：“夫子无意於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①。”
①【疏】五行之內，唯民橫目，故謂之橫目之民。且諄芒東游，臨於大壑，觀其深遠，而爲治方。苑風旣察此情，因發斯問：“夫子豈無意於黔首？願聞聖化之法也。”
【釋文】“橫目之民”李云：倮蟲之屬，欲令其治之也。“願聞”本或依司馬本作問，下同。“聖治”直吏反。下皆同。
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①，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爲②，行言自爲而天下化③，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④。”
①【疏】施令設官，取得宜便，拔擢薦舉，不失才能。如此則天下太平，彝倫攸敍，聖治之術，在乎茲也。
【釋文】“官施”始支反，又始智反。司馬云：施政布敎，各得其宜。
②【注】皆因而任之。
【疏】夫所乖舛，事業多端，是以步驟殊時，澆淳異世。故治之者莫先任物，必須覩見其情事而察其所爲，然後順物而行，則無不當也。
③【注】使物爲之，則不化也。
【疏】所有施行之事，敎令之言，咸任物自爲，而不使物從己。如此，則宇內蒼生自然從化。
④【注】言其指麾顧眄而民各至其性也，任其自爲故。
【疏】撓，動也。言動手指揮，舉目顧眄，則四方款附，萬國來朝。聖治功能，其義如是。有本作頤字者，言用頤指揮，四方皆服。此中凡有三人：一聖，二德，三神。以上聖治，以下次列德神二人。
【釋文】“手撓”而小反，又而了反。司馬云：動也。一云：謂指麾四方也。“顧指”如字。向云：顧指者，言指麾顧（眄）〔盼〕㊀而治也。或音頤。本亦作頤，以之反，謂舉頤指揮也。〇慶藩案手撓顧指，二義對文。注指麾承手撓言，顧盼承顧指言，故疏以動手舉目分釋四字。如向云顧指者言指麾顧盼，失其義矣。顧指，目顧其人而指使之。左思 吳都賦搴旗若顧指，劉逵注：謂顧指如意。此言顧指，與漢書 貢禹傳目指氣使同義。（師古注曰：動目以指物，出氣以使人。）
【校】
㊀盼字依釋文原本改。
“願聞德人①。”
①【疏】前之聖治，已蒙敷釋；德人之義，深所願聞。
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慮①，不藏是非美惡②。四海之內共利之之謂悅，共給之之爲安③；怊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④。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⑤。”
①【注】率自然耳。
【疏】妙契道境，得無所得，故曰德人。德人凝神端拱，寂爾無思，假令應物行化，曾無謀慮。
②【注】無是非於胸中而任之天下。
【疏】懷道抱德，物我俱忘，豈容蘊蓄是非，包藏善惡邪！
【釋文】“美惡”烏路反。
③【注】無自私之懷也。
【疏】夫德人惠澤弘博，徧覃羣品，故貨財將四海共同，資給與萬民無別，是〔以〕普天慶悅，率土安寧。〇慶藩案謂悅與爲安對文。謂，猶爲也。古謂爲字同義互用。
④【疏】夫嬰兒失母，心怊悵而無所依；行李迷途，神儻莽而無所據。用斯二事，以況德人也。
【釋文】“怊乎”音超。字林云：悵也。徐尺遙反，郭音條。“儻乎”敕黨反。司馬本作㒉。
⑤【注】德者，神人迹也，故曰容。
【疏】寡欲止分，故財用有餘；不貪滋味，故飮食取足；性命無求，故不知所從來也。都結前義，故云德之容。
【釋文】“德人之容”羊凶反。或云：依注當作客。
“願聞神人①。”
①【注】願聞所以迹也。
【疏】德者，神人之迹耳，願聞所以迹也。
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①，此謂照曠②。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③，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④。”
①【注】乘光者乃無光。
【疏】乘，用也。光，智也。上品神人，用智照物，雖復光如日月，卽照而亡，隳體黜聰，心形俱遣，是故與形滅亡者也。
②【注】無我而任物，空虛無所懷者，非闇塞也。
【疏】智周萬物，明逾三景，無幽不燭，豈非曠遠！
③【注】情盡命至，天地樂矣。事不妨樂，斯無事矣。
【疏】窮性命之致，盡生化之情，故寄天地之間而未嘗不逍遙快樂。旣達物我虛幻，是以萬事銷亡。
【釋文】“天地樂”音洛。注同。“銷亡”徐音消。
④【注】情復而混冥無迹也。
【疏】夫忘照而照，照與三景高明；忘生而生，生將二儀並樂。故能視萬物之還原，覩四生之復命，是以混沌無分而冥同一道也。
【釋文】“混冥”胡本反。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①。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②。”
①【疏】 門與赤張，姓也。無鬼，滿稽，名也。二千五百人爲師，師，衆也。武王伐紂，兵渡孟津，時則二人共觀。
【釋文】“門无鬼”司馬本作無畏，云：門，姓；無畏，字也。“赤張滿”本或作蒲。“稽”古兮反。李云：門，赤張，氏也。無鬼，滿稽，名也。
②【疏】離，遭也。虞舜以揖讓御時，武王以干戈濟世。而揖讓干戈，優劣懸隔。以斯商度，至有不及之言。而兵者不祥之器，故遭殘殺之禍也。
門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①？”
①【注】言二聖俱以亂故治之，則揖讓之與用師，直是時異耳，未有勝負於其間也。
【疏】均，平也。若天下太平，物皆得理，則何勞虞舜作法治之！良由堯年將減，其德日衰，故讓重華，令其緝理也。
【釋文】“均治”直吏反。下及注均治並同。“之與”音餘。本又作邪。“復何”扶又反。下章注同。
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爲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爲①！有虞氏之藥瘍也②，禿而施髢，病而求醫③。孝子操藥以脩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㊀④。
①【注】均治則願各足矣，復何爲計有虞氏之德而推以爲君哉！許無鬼之言是也。
【疏】宇內清夷，志願各足，則何須計有虞氏之德而推之爲君！此領悟無鬼之言，許其有理也。
②【注】天下皆患創亂，故求虞氏之藥。
【疏】瘍，頭瘡也。夫身上患創，故求醫療，亦猶世逢紛擾，須聖人治之。是以不病則無醫，不亂則無聖。
【釋文】“瘍”音羊。李云：頭創也。言創以喩亂，求虞氏藥治之。司馬云：疕瘍也。〇王引之曰：樂，古讀曜，（說見唐韻正。）聲與療相近。方言：愮，療治也。江 湘郊會謂醫治之曰愮，或曰療。注：愮，音曜。與藥古字通。故申鑒 俗嫌篇云：藥者，療也。襄三十一年左傳不如吾聞而藥之也。家語 正論篇同，王肅注：藥，療也。詩 大雅板篇，不可救藥，韓詩外傳藥作療。藥療字，古同義通用。“患創”初良反。
③【疏】鬢髮如雲，不勞施髢；幸無疾恙，豈假醫人！是知天下淸平，無煩大聖。此之二句，總結前旨也。
【釋文】“禿”吐木反。“髢”大細反。司馬云：髲也。又吐帝反。郭㊁音毛。李云：髦，髮也。
④【注】明治天下者，非以爲榮。
【疏】操，執也。脩，理也。燋然，憔悴貌。夫孝子之治慈父，旣不伐其功績；聖人之救禍亂，豈務矜以榮顯！事不得已，是故羞之。
【釋文】“操藥”七刀反。“燋然”將遙反，又音樵。
【校】
㊀闕誤引張君房本羞之作所羞也。
㊁郭下疑脫作髦二字。
至德之世，不尙賢①，不使能②；上如標枝③，民如野鹿④；端正而不知以爲義，相愛而不知以爲仁⑤，實而不知以爲忠，當而不知以爲信⑥，蠢動而相使，不以爲賜⑦。是故行而（爲）〔無〕㊀迹⑧，事而無傳⑨。”
①【注】賢當其位，非尙之也。
【疏】夫不肖與賢，各當其分，非尙之以別
②【注】能者自爲，非使之也。
【疏】巧拙習性，不相夸企，非尙而使之。
③【注】出物上而不自高也。
【疏】君居民上，恬淡虛忘，猶如高樹之枝，無心榮貴也。
【釋文】“如標”方小反，徐方遙反，又方妙反。言樹杪之枝無心在上也。“校”胡孝反，李音較。一本〇盧文弨曰：今本校作枝。
④【注】放而自得也。
【疏】上旣無爲，下亦淳樸，譬彼野鹿，絕君王之禮也。
⑤【疏】端直其心，不爲邪惡，豈識裁非之義！率乎天理，更相親附，寧知偏愛之仁者也！
⑥【注】率性自然，非由知也。
【疏】率性成實，不知此實爲忠；任眞當理，豈將此當爲信！
⑦【注】用其自動，故動而不謝。
【疏】賜，蒙賴也。蠢動之物，卽是精爽之類，更相驅使，理固自然。譬彼股肱，方茲耳目，旣無心於爲造，豈有情於蒙賴！無爲理物，其義亦然。
【釋文】“蠢”郭處允反，動也。
【疏】君民淳樸，上下和平，率性而動，故無迹之可記。
⑨【注】各止其分，故不傳敎於彼也。
【疏】方之首足，各有職司，止其分內，不相傳習。迹旣昧矣，事亦滅焉。
【釋文】“无傳”丈專反。
【校】
㊀無字依宋本及各本改。
㊁主字依道藏本改。
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①。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②？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道㊀諛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③？謂己道人，則勃然作色；謂己諛人，則怫然作色④。而終身道人也，終身諛人也⑤，合譬飾辭聚衆也，是終始本末不相㊁坐⑥。垂衣裳，設采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道諛，與夫人之爲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愚之至也⑦。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⑧。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不可得也。不亦悲乎⑨！
①【疏】善事父母爲孝。諛，僞也。諂，欺也。不以正求人謂之諂。爲臣爲子，事父事君，不諂不諛，盡忠盡孝，此乃臣子之盛德也。
【釋文】“不諛”羊朱反，郭貽附反。“不諂”敕檢反。
②【注】此直違俗而從君親，故俗謂不肖耳，未知至當正在何許。
【疏】不肖，猶不似也。君父言行，不擇善惡，直致隨時，曾無諫爭之心，故世俗之中，實爲不肖，未知正理的在何許也。
【釋文】“不肖”音笑。
③【注】言俗不爲尊嚴於君親而從俗，俗不謂之諂，明尊嚴不足以服物，則服物者更在於從俗也。是以聖人未嘗獨異於世，必與時消息，故在皇爲皇，在王爲王，豈有背俗而用我哉！
【疏】嚴，敬也。此明違從不定也。世俗然善，則諫爭是也。夫違俗從親，謂之道諛，而違親從俗，豈非諂佞耶！且有逆有順，故見是見非，而違順旣空，未知正在何處，又違親從俗，豈謂尊嚴君父！
【釋文】“之道”音導。下同。〇慶藩案道人卽諂人也。漁父篇曰，希意道言謂之諂，道與諂同義。荀子 不苟篇非諂諛也，賈子 先醒篇君好諂諛而惡至言，韓詩外傳並作道諛。諂與道，聲之轉。“豈有背”音佩。
④【注】世俗遂以多同爲正，故謂之道諛，則作色不受。
【釋文】“則勃”步忽反。“謂己諛人”本又作衆人。下同。司馬云：衆人，凡人也。“則怫”符弗反，郭敷謂反。
⑤【注】亦不問道理，期於相善耳。
【疏】勃，怫，皆嗔貌也。道，達也，謂其諂佞以媚君親也。言世俗之人，謂己諂佞，卽作色而怒，不受其名，而終身道諛，舉世皆爾。
⑥【注】夫合譬飾辭，應受道諛之罪，而世復以此得人以此聚衆亦爲從俗者，恆不見罪坐也。
【疏】夫合於譬喩，飾於浮詞，人皆競趨，故以聚衆，能保其終始，合其本末；衆旣從之，故不相罪坐也。譬，本有作璧字者，言合珪璧也。
【釋文】“相坐”才臥反。注同。
⑦【注】世皆至愚，乃更不可不從。
【疏】 黃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上衣下裳，以象天地，紅紫之色，間而爲彩，用此華飾，改動容貌，以媚一世，浮僞之人，不謂道諛，翻且從君諂佞。此乃與夫流俗之人而徒黨，更相彼此，通用是非，自謂殊於衆人，可謂愚癡之至。
【釋文】“與夫”音符。
⑧【注】夫聖人道同而帝王殊迹者，誠世俗之惑不可解，故隨而任之。
【疏】解，悟也。靈，知也。知其愚惑者，聖人也。隨而任之，故（愚）非〔愚〕惑也。大愚惑者，凡俗也，識闇鄙，觸境生迷，所以竟世終身不覺悟也。
【釋文】“不解”音蟹，又佳買反。“不靈”本又作無靈。司馬云：靈，曉也。
⑨【注】天下都惑，雖我有求嚮至道之情而終不可得。故堯 舜 湯 武，隨時而已。
【疏】適，往也。致，至也。惑，迷也。祈，求也。夫三人同行，一人迷路，所往之方，猶自可至，惑少解多故也；二人迷則神勞而不至，迷勝悟劣故也。今宇內皆惑，莊子雖求向至道之情，無由能致，故可悲傷也。
【釋文】“祈嚮”許亮反。司馬云：祈，求也。〇俞樾曰：祈字無義。司馬云，祈，求也。則但云予雖祈嚮足矣。郭注云，雖我有求嚮至道之情，則又增出情字，殆皆非也。祈疑所字之誤，言天下皆惑，予雖有所嚮往，不可得也。祈所字形相似，故誤耳。下同。
【校】
㊀趙諫議本道作導，下同。
㊁闕誤引張君房本相下有罪字。
大聲不入於里耳①，折楊皇荂，則嗑然而笑②。是故高言不止於衆人之心③，至言不出，俗言勝也④。以二缶鍾惑，而所適不得矣⑤。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⑥！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⑦。不推，誰其比憂⑧！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⑨。
①【注】非委巷之所尙也。
【釋文】“大聲”司馬云：謂咸池六英之樂也。
②【注】俗人得嘖曲，則同聲動笑也。
【疏】大聲，謂咸池大韶之樂也，非下里委巷之所聞。折楊皇華，蓋古之俗中小曲也，玩狎鄙野，故嗑然動容，同聲大笑也。昔魏文侯聽於古樂，怳焉而睡，聞鄭 衛新聲，欣然而喜，卽其事也。
【釋文】“折楊”之列反“皇荂”況于反，又撫于反。本又作華，音花。司馬本作里華。“嗑然”許甲反。李云：折楊皇華，皆古歌曲也。嗑，笑聲也。本又作嗌，烏邈反。司馬本作榼。“嘖曲”仕責反。本又作嗑。
③【注】不以存懷。
【疏】至妙之談，超出俗表，故謂之高言。適可蘊羣聖之靈府，豈容止於衆人之智乎！大聲不入於里耳，高言固不止於衆心。
④【注】此天下所以未曾用聖而常自用也。
【疏】出，顯也。至道之言，淡而無味，不入委巷之耳，豈止衆人之心！而流俗之言，飾詞浮僞，猶如折楊之曲，喜聽者多。俗說旣其當塗，至言於乎隱蔽，故齊物云，言隱於榮華。
⑤【注】各自信據，故不知所之。
【疏】踵，足也。夫迷方之士，指北爲南，而二惑旣生，垂腳不行，一人亦無由獨進，欲達前所，其可得乎！此復釋前惑者也。
【釋文】“以二缶鍾”缶應作垂，鍾應作踵，言垂腳空中，必不得有之適也。司馬本作二垂鍾，云：鍾，注意也。“所適”司馬云：至也。〇家世父曰：釋文缶應作垂，鍾應作踵，言垂腳空中，必不得有所適也。司馬本作二垂鍾。今案説文：缶，瓦器也，所以盛酒漿。鍾，酒器也。小爾雅：釜二有半謂之藪，藪二有半謂之缶，缶二謂之鍾。缶鍾皆量器也，缶受四斛，鍾受八斛。以二缶鍾惑，謂不辨缶鍾二者所受多寡也，持以爲量，茫乎無所適從矣。上文一人惑，二人惑，據人言之；此以二缶鍾惑，據事言之。盡人皆惑，而誰與明之！操量器而惑，不足與定數。舉天下之大而皆惑也，誰與舉而指之！自分兩義。〇俞樾曰：二缶鍾之文，未知何義。釋文云，缶應作垂，鍾應作踵，言垂腳空中，必不得有之適也。此於莊子之意不合。所適，謂所之也。郭注曰，各自信據，故不知所之，是也。如陸氏說，則以適爲適意之適，當云不得其適，不當云所適不得也。今案鍾當作踵，而二則一字之誤，缶則企字之誤。企下從止，缶字俗作𦈢，其下亦從止，兩形相似，因致誤耳。文選 歎逝賦 注引字林曰：企，舉踵也。一切經音義十五引通俗文曰：舉踵曰企。然則企踵猶舉踵也。人一企踵，不過步武之間耳，然以一企踵惑，則已不得其所適矣。故下云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所響，其庸可得邪！以天下惑，極言其地之大；以一企踵惑，極言其地之小也。上文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所嚮，不可得也。以天下對二人言，則以人之多寡言；此以天下對一企踵言，則以地之廣狹言。一企踵誤爲二缶鍾，則不得其義矣。
⑥【疏】夫二人垂踵，所適尙難，況天下皆迷，如何得正！故雖有求向之心，其用固不可得。此釋前不亦悲乎，傷歎旣深，所以鄭重。
⑦【注】卽而同之。
【疏】釋，放也。迷惑旣深，造次難解，而强欲正者，又是一愚，莫若放而不推，則物我安矣。
【釋文】“而强”其丈反。下注同。
⑧【注】趣（令）〔舍〕㊀得當時之適，不强推之令解也，則相與無憂於一世矣。
【疏】比，與也。若任物解惑，棄而不推，則彼此逍遙，憂患誰與也！
【釋文】“比憂”毗志反。司馬本作鼻，云：始也。“趣令”力呈反，下同。“令解”音蟹。
⑨【注】厲，惡人也。言天下皆不願爲惡，及其爲惡，或迫於苛役，或迷而失性耳。然迷者自思復，而厲者自思善，故我無爲而天下自化。
【疏】厲，醜病人。遽，速也。汲汲，匆迫貌。言醜人半夜生子，速取火而看之，情意匆忙，恐其似己。而厲醜惡之甚，尙希改醜以從姸，欲明愚惑之徒，豈不厭迷以思悟耶！釋之不推，自無憂患。
【釋文】“厲”音賴，又如字。〇家世父曰：厲之人夜半生其子，別出一義以收足上意。以己同俗，亦喜俗之同乎己，不知其非也。厲者生子，而懼其似己，於此顧不求同焉，惟自知其厲也。然則其同於俗也，與其强己以同於厲無以異也，而懵然不辨其非，亦唯其不知焉而已。“遽”巨據反。本或作蘧，音同。“汲汲”音急“苛役”音河。
【校】
㊀舍字依趙諫議本改。
百年之木，破爲犧尊，靑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尊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①。跖與曾 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②。且夫失性有五③：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④；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⑤；三曰五臭薰鼻，困惾中顙⑥；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⑦；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⑧此五者，皆生之害也⑨。而楊 墨乃始離跂自以爲得，非吾所謂得也⑩。夫得者困，可以爲得乎？則鳩鴞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爲得矣⑪。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鷸冠搢笏紳修以約其外⑫，內支盈於柴栅，外重纆繳，睆睆然在纆繳之中而自以爲得，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爲得矣⑬。
①【疏】犧，刻作犧牛之形，以爲祭器，名曰犧尊也。間，別。旣削刻爲牛，又加靑黃文飾，其一斷棄之溝瀆，不被收用。若將此兩斷相比，則美惡有殊，其於失喪木性一也。此且起譬也。
【釋文】“犧”音羲，又素河反。〇慶藩案毛傳曰：犧尊有沙飾（者）〔也〕㊀。（見詩 閟宫篇。）鄭司農曰：犧尊飾以翡翠。（見周官司尊彝注。）後鄭曰：犧讀如沙，（見禮明堂位 正義。）刻畫鳳凰之象於尊，其羽形婆娑然。王念孫引高注淮南 俶眞篇曰：犧尊，猶疏鏤之尊。然則犧尊者，刻而畫（晝）〔之〕㊁爲象物之形，在六尊之中，最爲華美。故古人言文飾之盛者，獨舉犧尊。今案或曰有沙飾者，或曰飾以翡翠，或曰刻畫鳳凰之象於尊，或曰疏鏤之尊，說雖不同，其於雕鏤之義則一。至阮諶 禮圖云：犧尊飾以牛，於尊腹之上畫爲牛之形，則因犧從牛，望文生義矣。“其斷”徒亂反。下同。本或作故。
②【疏】此合譬也。桀 跖之縱凶殘，曾 史之行仁義，雖復善惡之迹有別，而喪眞之處實同。
③【疏】迷情失性，抑乃多端，要且而言，其數有五。
④【疏】五色者，靑黃赤白黑也，流俗躭貪，以此亂目，不能見理，故曰不明也。
⑤【疏】五聲，謂宮商角徵羽也。淫滯俗聲，不能聞道，故曰不聰。
⑥【疏】五臭，謂羶薰香鯹腐。惾，塞也，謂刻賊不通也。言鼻躭五臭，故壅塞不通而中傷顙額也。外書呼香爲臭也。故易云其臭如蘭；道經謂五香，故西升經云香味是寃也。
【釋文】“困”如字。本或作悃，音同。“惾”子公反。郭音俊，又素奉反。李云：困惾，猶刻賊不通也。“中”丁仲反。“顙”桑蕩反
⑦【疏】五味，謂酸辛甘苦鹹也。厲，病；爽，失也。令人著五味，穢濁口根，遂使鹹苦成痾，舌失其味，故言厲爽也。
【釋文】“濁口”本又作噣，音同。〇慶藩案大雅 思齊箋曰：厲，病也。逸周書 諡法篇曰：爽，傷也。（廣雅同。）使口厲爽，病傷滋味也。（見淮南 精神篇。高誘注作爽傷，文子 九守篇作使口生創，皆後人妄改。）
⑧【疏】趣，取也。滑，亂也。順心則取，違情則舍，撓亂其心，使自然之性馳競不息，輕浮躁動，故曰飛揚也。
【釋文】“滑心”李音骨。本亦作噣。
⑨【疏】總結前之五事，皆是伐命之刀，害生之斧，是生民之巨害也。
⑩【疏】離跂，用力貌也。言楊朱 墨翟，各擅己能，失性害生，以此爲得，既乖自然之理，故非莊生之所得也。
【釋文】“離”力智（也）〔反〕㊂。“跂”丘豉反。
⑪【疏】夫仁義禮法約束其心者，非眞性者也。旣僞其性，則遭困苦。若以此困而爲得者，則何異乎鳩鴞之鳥在樊寵之中，偁其自得者也！
⑫【疏】皮弁者，以皮爲冠也。鷸者，鳥名也，似鶩，紺色，出鬱林；取其翠羽飾冠，故謂之鷸冠。此鳥，知天文者爲之冠也。搢，插也。笏，猶珪，謂插笏也。紳，大帶也。脩，長裙也。此皆以飾朝服也。夫浮僞之徒，以取舍爲業，故聲色諸塵柴塞其內府，衣冠搢笏約束其外形，背無爲之道，乖自然之性，以此爲得，何異鳩鴞也！
【釋文】“鷸”尹必反，徐音述。本又作鶐，音同，鳥名也。一名翠，似燕，紺色，出鬱林，取其羽毛以飾冠。〇慶藩案説文：鷸，知天將雨鳥也。案鷸卽翠鳥也。禮記：知天文冠鷸。玉篇、爾雅、釋文、漢書 五行志，鷸並聿述二音。匡謬正俗曰：案鷸水鳥，天將雨卽鳴，古人以其知天時，乃爲象此鳥之形，使掌天文者冠之。鷸，音聿。亦有術音，故禮之衣服圖及蔡邕 獨斷謂爲術氏冠。亦（音）〔因〕鷸音轉爲術耳。此釋文鷸又作鶐。案漢書 輿服志引記曰知天者冠述，說苑 修文篇作冠鉥，蓋因鷸有述音，故或作鶐，或作述，或作鉥耳。“笏音忽”。“紳”音申，帶也。
⑬【疏】支，塞也。盈，滿也。柵，籠也。纆繳，繩也。睆睆，視貌也。夫以取舍塞滿於內府，故方柴柵；紳搢約束於外形，取譬繳繩。既外内困弊如斯，而自以爲得者，則何異有罪之人，交臂歷指，以繩反縛也！又類乎虎豹遭陷，困於囊檻之中，憂危困苦，莫斯之甚，自以爲得，何異此乎！
【釋文】“柴栅”楚格反，郭音策。“外重”直龍反。“纆”音墨。“繳”音灼，郭古弔反。“睆睆”環版反，又户鰥反。李云：窮視貌。一云：眼目貌。“交臂歷指”司馬云：交臂，反縛也。歷指，猶歷樓貌。“檻”戶覽反。
【校】
㊀也字依毛傳原文改。
㊁之字依經義述聞改。
㊂依世德堂本及釋文原本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