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篇列禦寇第三十二①
①【釋文】以人名篇。或無列字。
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①。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②？”
①【疏】 伯昏，楚之賢士，號曰伯昏瞀人，隱者之徒也。禦寇旣師壺子，又事伯昏，方欲適齊，行於化道，自驚行淺，中路而還，適逢瞀人，問其所以。
【釋文】“瞀人”音茂，又音務。
②【疏】方，道也。奚，何也。汝行何道？欲往何方？問其所由中塗反意也。
【釋文】“奚方”李云：方，道也。
曰：“吾驚焉①。”
①【疏】自覺己非，驚懼而反。此略答前問意。
【釋文】“吾驚焉”李云：見人感己卽遠驚也。〇盧文弨曰：舊感作惑，訛。今書音義作見人感己卽違道，故驚也。此似有脫誤。
曰：“惡乎驚①？”
①【疏】重問禦寇於何事迹而起驚心。
【釋文】“惡乎”音烏。
①【注】賣漿之家。
【釋文】“十𩝫”子祥反。本亦作漿。司馬云：𩝫讀曰漿，十家並賣漿也。
②【注】言其敬己。
【疏】饋，遺也。十漿，謂有十家賣漿飮也。列子因行渴，於逆旅十家賣飮，而五家先遺，覩其容觀，競起（驚）〔敬〕㊁心，未能冥混，是以驚懼也。
【釋文】“五𩝫先饋”饋，遺也，謂十家中五家先見遺。王云，皆先饋進於己。
【校】
㊀趙諫議本𩝫作漿，下同。
㊁敬字依注文改。
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爲驚已①？”
①【疏】更問驚由，庶陳己失。
曰：“夫內誠不解①，形諜成光②，以外鎭人心③，使人輕乎貴老④，而𩐈其所患⑤。夫𩝫人特爲食羹之貨，〔無〕㊀多餘之贏，其爲利也薄，其爲權也輕，而猶若是⑥，而況於萬乘之主乎⑦！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⑧。”
①【注】外自矜飾。
【疏】自覺內心實智，未能懸解，爲物所敬，是以驚而歸。
【釋文】“不解”音蟹。司馬音懈。
②【注】舉動便辟而成光儀也。
【釋文】“形諜”徒協反。郭云：便辟也。說文云：閒也。“成光”司馬云：形諜於衷，成光華也。“便辟”婢亦反。
③【注】其內實不足以服物。
【疏】諜，便辟貌也。鎭，服也。儀容便辟，動成光華，用此外形，鎭服人物。
④【注】若鎭物由乎內實，則使人貴老之情篤也。
【釋文】“貴老”謂重禦寇過於老人。
⑤【注】言以美形動物，則所患亂生也。
【疏】𩐈，亂也。未能混俗同塵而爲物標杓，使人敬貴於己而輕老人，良恐禍患方亂生矣。
【釋文】“而䪠”子兮反，亂也。〇盧文弨曰：舊作𩐎，訛。今改正。卷內同。㊁
【釋文】“爲食”音嗣。“贏”音盈。
⑦【疏】特，獨也。贏，利也。夫賣漿之人，獨有羹食爲貨，所盈之物，葢亦不多。爲利旣薄，權亦非重，尚能敬己，競走獻漿，況在君王，權高利厚，奔馳尊貴，不亦宜乎！
【釋文】“萬乘”繩證反。
⑧【疏】夫君人者，位總萬機，威跨四海，故躬疲倦於邦國，心盡慮於世事，則思賢若渴以代己勞，必將任我以物務而驗我以功績，徇外喪內，逐僞忘眞。驚之所由，具陳如是也。
【釋文】“而效”如字。本又作校，古孝反。
【校】
㊀無字依闕誤引江南 古藏本及文如海 張君房本補，據成 疏亦當有無字。
㊁𩐎，𩐎，説文作𩐈。
㊂趙諫議本無可字。
①【疏】汝能觀察己身，審知得喪，嘉其自覺，故歎善哉。
②【注】苟不遺形，則所在見保。保者，聚守之謂也。
【疏】保，守也。汝安處己身，不能忘我，猶顯形德，爲物所歸，門人請益，聚守之矣。
【釋文】“保女”司馬云：保，附也。
【校】
㊀闕誤引江南 古藏本及李氏本俱音紀。
无幾何而往，則户外之屨滿矣①。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②。
①【疏】無幾何，謂無多時也。俄頃之間，伯昏往禦寇之所，適見脱屨户外，跣足升堂，請益者多矣。
【釋文】“無幾”居豈反。
②【疏】敦，豎也。以杖柱頤，聽其言説，倚立閒久，忘言而歸也。
【釋文】“敦杖”音頓。司馬云：豎也。“蹙之”子六反。
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①？”
①【疏】賓者，謂通賓客人也。禦寇聞師久立，不言而歸，於是竦息慙惕，不暇納屨，跣足馳走，至門而（反）〔及〕。高人既來，庶蒙鍼艾，不嘗開發藥石，遺棄而還。誠心欽渴，有此固請也。
【釋文】“賓者”本亦作儐，同。必刃反。謂通客之人。“跣而”先典反。“暨乎”其器反。“發藥”如字。司馬本作廢，云：置也。〇慶藩案發，司馬作廢。發廢，古同聲通用字。爾雅：廢，税，舍也。方言：發，税，舍車也。是發與廢同。漢書 貨殖傳 子贛發貯鬻（則）〔財〕曹 魯之間，史記作廢著。（徐廣曰：著，讀音如貯。）荀子 禮論篇大昏之未發齊也，史記 禮書發作廢。史記 扁鵲傳色廢脈亂，徐廣曰：一作發。皆其例。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①。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②，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③！必且有感，摇而本才㊀，又无謂也④。與汝遊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⑤。莫覺莫悟，何相孰也⑥！巧者勞而知者憂，无能者无所求，飽食而敖遊，汎若不繫之舟，虚而敖遊者也⑦。”
①【疏】已，止也。我已於先固告汝，汝不能韜光晦迹，必爲物所歸依。今果見汝門人滿室，吾昔語汝，諒非虚言。宜止所請，無勞辭費。〇慶藩案保汝，謂依汝也。僖二年左傳保於逆旅，杜注：保，依也。史記 周本紀百姓懷之，多從而保歸焉。保歸，謂依歸也。司馬訓保爲附，附亦依也。王逸注七諫曰：依，保也。
②【注】任平而化，則無感無求，無感無求，乃不相保。
【疏】顯迹於外，故爲人保之；未能忘德，故不能無守也。
③【注】先物施惠，惠不因彼，豫出則異也。
【疏】而，汝也。焉，何也。夫物我兩忘，亦何須物來感己！必有機來，感而後應，不勞預出異端，先物施惠。
【釋文】“而焉”於虔反。
④【注】必將有感，則與本性動也。
【疏】摇，動也。必固有感迫而後起，率其本性，摇而應之，滅迹匿端，有何稱謂也！
【釋文】“摇而本才”一本才作性。〇家世父曰：釋文，一本才作性。郭象注，必將有感，則與本性動也。感者人心，所感之〔者〕又出於感人心之心。爾雅 釋詁：摇，作也。摇而本才，謂舍其本心之自然而作而致之。“又无謂也”動摇本才以致求者，又非道德之謂也。
⑤【注】細巧入人爲小言。
【疏】共汝同遊，行解相類，唯事浮辯細巧之言，佞媚於人，盡爲鴆毒，詎能用道以告汝也！
【釋文】“小言”言不入道，故曰小言。“人毒”以其多患，故曰人毒。
⑥【疏】孰，誰也。彼此迷塗，無能覺，無能悟，何誰獨曉以相告乎？
【釋文】“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彼不敢告汝，汝又不自覺，何期相孰哉！王云：小言爲毒，曾無告語也。孰，誰也。謂誰相親愛者。既無告語，此不相親愛之至也。〇家世父曰：釋文引王云：孰，誰也，謂誰相親愛也。疑莊子本旨在蠲親愛之意。説文：孰，食餘也。孰食曰孰，假借爲詳審之義。漢書 本紀其孰計之，賈誼傳日夜念此至孰也，鄒陽傳願大王孰察之，顔師古注：孰，審也。言莫之覺悟而終不自審也。
⑦【注】夫無其能者，唯聖人耳。過此以下，至於昆蟲，未有自忘其能而任衆人者也。
【疏】夫物未嘗爲，無用憂勞，而必以智巧困弊。唯聖人汎然無係，泊爾忘心，譬彼虚舟，任運逍遥。
【釋文】“而知”音智。“食而”一本作飽食而。“敖遊”本又作遨，五刀反。下同。“汎若”芳劍反。
【校】
㊀趙諫議本作性，依郭注及成疏似均作性。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①。祇三年而緩爲儒②，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③。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④。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爲墨者予也。闔胡㊀嘗視其良，既爲秋柏之實矣⑤？”
①【注】呻吟，吟詠之謂。
【釋文】“緩也”司馬云：緩，名也。“呻”音申，謂吟詠學問之聲也。崔云：呻，誦也。本或作呻吟。“裘氏”地名。崔云：裘，儒服也。“之地”崔本作之地蛇，云：地蛇者，山田荼種也。〇盧文弨曰：宋本荼字空。
②【注】祇，適也。
【疏】呻吟，詠讀也。裘氏，地名也。祇，適也。鄭人名緩，於裘地學問，適經三年而成儒道。
【釋文】“祇”音支。郭 李云：適也。言適三年而成也。司馬云：巨移反，謂神祇祐之也。
③【疏】三族，謂父母妻族也。能使弟成於墨教也。
【釋文】“河潤九里”河從乾位來，乾，陽數九也。“使其弟墨”謂使緩弟翟成墨也。
④【注】 翟，緩弟名。
【疏】 翟，緩弟名也。儒則憲章文 武，祖述堯 舜，甚固吝，好多言。墨乃遵於禹道，勤儉好施。儒墨塗别，志尚不同，各執是非，互相争辯，父黨小兒，遂助於翟矣。
⑤【注】 緩怨其父之助弟，故感激自殺，死而見夢，謂己旣能自化爲儒，又化弟令墨，弟由己化而不能順己，己以良師而便怨死，精誠之至，故爲秋柏之實。
【疏】闔，何不也。秋柏，勁木也。父旣助翟，而緩恨之，經由十年，感激自殺，仍見夢於父，以申怨言云：“使汝子爲墨者，我之功力也。何不看視我爲賢良之師而更朋助弟？我怨恨之甚，化爲異物秋柏子實，生於墓上。”亦有作垠字者，垠，冢也。云：“汝何不看我冢上，已化爲秋柏之木而生實也？”
【釋文】“闔胡嘗視其良”闔，語助也。胡，何也。良者，良人，斥緩也。言何不試視緩墓上，已化爲秋柏之實。良或作埌，音浪，冢也。〇俞樾曰：釋文曰，良者良人，謂緩也。此與下句之義不屬。又云，良或作埌，冢也。此說近之。埌，猶壙也。壙埌本叠韻字，應帝王篇以處壙埌之野是也。故壙亦得謂之埌。管子 度地篇郭外爲之土閬，閬與埌同。外物篇胞有重閬，郭注曰：閬，空曠也。其義亦相近。“而見”賢遍反。“令墨”力呈反。
【校】
㊀闕誤引文 成 李三本胡俱作□。
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①。彼故使彼②。夫人以己爲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③，齊人之井飮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④。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⑤！古者謂之遁天之刑⑥。
①【注】自此以下，莊子辭也。夫積習之功爲報，報其性，不報其爲也。然則學習之功，成性而已，豈爲之哉！
【疏】造物者，自然之洪鑪也，而造物者無物也，能造化萬物，故謂之造物也。夫物之智能，稟乎造化，非由從師而學成也。故假於學習，輔道自然，報其天性，不報人功也。是知翟有墨性，不從緩得。緩言我敎，不亦繆乎！
②【注】彼有彼性，故使習彼。
【疏】彼翟（先）者〔先〕有墨性，故成墨，若率性素無，學終不成也。豈唯墨翟，庶物皆然。
③【注】言緩自美其儒，謂己能有積學之功，不知其性之自然也。夫有功以賤物者，不避其親也，無其身以平（往）〔性〕㊀者，貴賤不失其倫也。
【疏】言緩自恃於己有學植之功，異於常人，故輕賤其親而汝於父也。人之迷滯，而至於斯乎！
④【注】夫穿井所以通泉，吟詠所以通性。無泉則無所穿，無性則無所詠，而世皆忘其泉性之自然，徒識穿詠之末功，因欲矜而有之，不亦妄乎！
【疏】夫土下有泉，人各有性，天也；穿之成井，學以成術者，人也。嗟乎！世人迷妄之甚，徒知穿學之末事，不悟泉性之自然，而矜之以爲己功者，故世皆緩之流也。齊人穿鑿得井，行李汲而飮之，井主護水，捽頭而休，莊生聞之，故引爲（諭）〔喩〕。
【釋文】“相捽”才骨反。言穿井之人，爲己有造泉之功而捽飮者，不知泉之天然也。喩緩不知翟天然之墨而忿之。捽，一音子晦反。
⑤【注】觀緩之繆以爲學，父故能任其自爾而知，故無爲其間也。
【疏】觀緩之迷，以爲己誠有德之人，從是之後，忘知任物，不復自矜，況體道之人，豈視其功耶！
【釋文】“不知”音智，注同。〇家世父曰：彼故使彼，彼者，儒墨也。有儒墨矣，因而有儒墨之辯立。夫儒墨之名，所以使之辯也。旣成乎儒墨之辯，則貴其同己者而賤其異己者，因其親也亦賤之，執其所辯之異而忘其受於天性之同也。知儒墨之爲德以自是其德，謂之不知德。所謂德者，可而可之，然而然之。所謂道者，無物不可，無物不然。〇俞樾曰：自是二字絕句。若緩之自美其儒，是自是也。有德者已不知有此，有道者更無論矣。故曰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以讀爲已。郭注所說，殊未明了。“學父”本或作久。
⑥【注】仍自然之能以爲己功者，逃天者也，故刑戮及之。
【疏】不知物性自爾，矜爲己功者，逃遁天然之理也。旣乖造化，故刑戮及之。
【釋文】“仍自”而證反。本又作認，同。
【校】
㊀性字依世德堂本改。
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①；衆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②。
①【注】夫聖人無安無不安，順百姓之心也。
【疏】安，任也。任羣生之性，不引物從己，性之無者，不强安之，故所以爲聖人也。
②【注】所安相與異，故所以爲衆人也。
【疏】學己所不能，安其所不安也；不安其素分，不安其所安也。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①。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②；古之㊀人，天而不人③。”
①【疏】玄道窅冥，言象斯絕，運知則易，忘言實難。
【釋文】“道易”以豉反。
②【疏】妙悟玄道，無法可言，故詣於自然之境，雖知至極而猶存言辯，斯未離於人倫矣。
③【注】知雖落天地，未嘗開言以引物也，應其至分而已。
【疏】復古眞人，知道之士，天然淳素，無復人情。
【釋文】“知雖”音智。“應其”如字，當也。
【校】
㊀闕誤引張君房本人上有至字。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①。
①【注】事在於適，無貴於遠功。
【疏】姓朱，名泙漫。姓支離，名益。殫，盡也。罄千金之產，學殺龍之術，伏膺三歲，其道方成，技雖巧妙，卒爲無用。屠龍之事，於世稍稀，欲明處涉人間，貴在適中，苟不當機，雖大無益也。
【釋文】“朱泙”李音平，郭敷音反。徐敷耕反。〇慶藩案文選 張景陽 七命 注引司馬云：泙，普彭反。釋文闕。“漫”末旦反，又末干反。司馬云：朱泙漫，支離益，皆人姓名。〇慶藩案文選 張景陽 七命 注引司馬云：朱，姓也；泙漫，名也。益，人名也。與釋文小異。〇俞樾曰：支離，複姓，說在人間世篇。朱泙，亦複姓。廣韻 十虞朱字注：莊子有朱泙漫，郭注：朱泙，姓也。今象注無此文。“屠”音徒。“單”音丹，盡也。“千金之家”如字。本亦作賈，又作價，皆音嫁。“三”絕句。崔云：用千金者三也。一本作三年，則上句至家絕。〇盧文弨曰：今書作三年。“技成”其綺反。
聖人以必不必，故无兵①；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②；順於兵，故行有求③。兵，恃之則亡④。
①【注】理雖必然，猶不必之，斯至順矣，兵其安有！
【疏】達道之士，隨逐物情，理雖必然，猶不固執，故無交爭也。
②【注】理雖未必，抑而必之，各必其所見，則乖逆生也。
【疏】庸庶之類，妄爲封執，理不必爾而固必之，旣忤物情，則多乖矣。
③【注】物各順性則足，足則無求。
【疏】心有貪求，故任於執固之情也。
【釋文】“愼於兵”愼或作順。〇盧文弨曰：今書愼作順。
【疏】不能大順羣命，而好乖逆物情者，則幾亡吾寶矣。
【釋文】“恬”徒謙反。“惔”徒暫反。本亦作淡。
【校】
㊀趙諫議本惔作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①，敝精神乎蹇淺②，而欲兼濟道㊀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③彼至人者，歸精神乎无始而甘冥㊁乎无何有之鄕④。水流乎无形，發泄乎太淸⑤。悲哉乎！汝爲知在毫毛⑥，而不知大寧⑦！
①【注】苞苴以遺，竿牘以問，遺問之具，小知所殉。
【疏】小夫，猶匹夫也。苞苴，香草也。竿牘，竹簡也。夫搴芳草以相贈，折簡牘以相問者，斯蓋俗中細務，固非丈夫之所忍爲。
【釋文】“之知”音智。注及下爲知同。“不離”力智反。“苞苴”子餘反。司馬云：苞苴，有苞裹也。“竿”音干。“牘”音獨。司馬云：謂竹簡爲書，以相問遺，脩意氣也。“以遺”唯季反。下同。
②【注】昏於小務，所得者淺。
【疏】好爲遺問，徇於小務，可謂勞精神於跛蹇淺薄之事，不能遊虛涉遠矣。
【釋文】“敝精神”郭婢世反，一音必世反。
③【注】小夫之知，而欲兼濟導物，經虛涉遠，志大神敝，形爲之累，則迷惑而失致也。
【疏】以蹇淺之知，而欲兼濟羣物，導達羣生，望得虛空其形，合太一之玄道者，終不可也。此人迷於古今，形累於六合，何能照知太初之妙理耶！
【釋文】“道物”音導。注同。〇盧文弨曰：今書作導物。
④【疏】無始，妙本也。無何有之鄕，道境也。至德之人，動而常寂，雖復兼濟道物，而神凝无始，故能和光混俗而恆寢道鄕也。
【釋文】“甘冥”如字。本亦作瞑。又音眠。〇俞樾曰：釋文，冥如字。又云本亦作瞑，又音眠，當從之。瞑眠，古今字。文選 養生論達旦不瞑，李善注曰：瞑，古眠字。是也。甘瞑卽甘眠。徐無鬼篇 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司馬云：言叔敖願安寢恬臥以養德於廟堂之上，折衝於千里之外。此云甘瞑，彼云甘寢，其義一也，並謂安寢恬臥也。釋文讀冥如字，失之。淮南子 俶眞篇曰，甘瞑於溷澖之域，卽本之此。
⑤【注】泊然無爲而任其天行也。
【疏】無以順物，如水流行，隨時適變，不守形迹。迹不離本，故雖應動，恆發泄於太淸之極也。
【釋文】“發泄”息列反。徐以世反。“泊然”步各反。
⑥【注】爲知所得者細。
【釋文】“悲哉乎”一本作悲哉悲哉。“爲”于僞反。
⑦【注】任性大寧而至。
【疏】苞苴竿牘，何異毫毛！如斯運智，深可悲歎。精神淺薄，詎知乎至寂之道耶！
【校】
㊀趙諫議本作導。
㊁趙本作瞑。
宋人有曹商者，爲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說之，益車百乘。①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②。”
①【疏】姓曹，名商，宋人也。爲宋偃王使秦，應對得所，秦王愛之，遂賜車百乘。乘，駟馬也。
【釋文】“宋王”司馬云：偃王也。“使秦”所吏反。“數”所主反。“乘”繩證反。下同。“王說”音悅。
②【疏】窘，急也。言貧窮困急，織履以自供，頸項枯槁而顦顇，頭面黃瘦而馘厲，當爾之際，是商之所短也。一使强秦，遂使秦王驚悟，遺車百乘者，是商之智數長也。以此自多，矜夸莊子也。
【釋文】“阨”於懈反。〇慶藩案廣雅：閭，居也。古謂里中道爲巷，亦謂所居之宅爲巷。廣雅：衖，凥也。（凥，今通作居。）衖巷，古字通。閭巷皆居也。故窮閭或曰窮巷。“窘”與隕反，又巨韻反。“槁”苦老反，又袪矯反。本亦作矯，居表反。“項”李云：槁項，羸瘦貌。司馬云：項槁立也。“黃馘”古獲反，徐況璧反。爾雅云：獲也。司馬云：謂面黃熟也。〇俞樾曰：馘者，俘馘也，非所施於此。馘疑𤷇之叚字。說文 疒部，𤷇，頭痛也。黃𤷇，謂頭痛而色黃。
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癕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①”
①【注】夫事下然後功高，功高然後祿重，故高遠恬淡者遺榮也。
【疏】癕，痒熱毒腫也。痔，下漏病也。莊生風神俊悟，志尙淸遠，旣而縱此奇辯以挫曹商。故郭注云，夫事下然後功高，功高然後祿重，高遠恬淡者遺榮也。
【釋文】“秦王”司馬云：惠王也。“痤”徂禾反。“舐”字又作𦧇，食紙反。“痔”治紀反。“愈下”本亦作俞，同
魯哀公問乎顏闔曰：“吾以仲尼爲貞幹，國其有瘳乎①？”
①【疏】言仲尼有忠貞幹濟之德，欲命爲卿相，魯邦亂病庶瘳差矣。
【釋文】“瘳”敕由反。
曰：“殆哉圾㊀乎仲尼①！方且飾羽而畫②，從事華辭，以支爲旨③，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④，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⑤！彼宜女與⑥？予頤與⑦？誤而可矣⑧。今使民離實學僞，非所以視民也，爲後世慮，不若休之⑨。難治也⑩。”
①【注】圾，危也。夫至人以民靜爲安。今一爲貞幹，則遺高迹於萬世，令飾競於仁義而彫畫其毛彩，百姓旣危，至人亦無以爲安也。
【疏】殆，近也。圾，危也。以貞幹迹率物，物旣失性，仲尼何以安也！
【釋文】“汲”魚及反，又五臘反，危也。“令飾”力呈反。下同。
②【注】凡言方且，皆謂後世，（将然）〔從事〕㊁飾畫，非任眞也。
【疏】方將貞幹輔相魯悦，萬代奔逐，修飾羽儀，喪其眞性也。
③【注】將令後世之從事者無實，而意趣橫出也。
【疏】聖迹旣彰，令從政任事，情僞辭華，析派分流爲意旨也。
④【注】後世人君，將慕仲尼之遐軌，而遂忍性自矯僞以臨民，上下相習，遂不自知也。
【疏】後代人君，慕仲尼遐軌，安忍情性，用之臨人，上下相習，矯僞黔黎，而不知已無信實也。以華僞之迹敎示蒼生，稟承心靈，宰割眞性，用此居人之上，何足稱哉！
【釋文】“以視”音示。下同。
⑤【注】今以上民，則後世百姓非直外形從之而已，乃以心神受而用之，不能復自得於體中也。
【疏】後代百姓，非直外形從之，乃以心神受而用之，不能復自得之性，以此居民上，何足可安哉！
【釋文】“能復”扶又反。
⑥【注】彼，百姓也。女，哀公也。彼與女各自有所宜，相效則失眞，此卽今之見驗。
【疏】彼，百姓也。女，哀公也。百姓與汝各有所宜，若將汝所宜與百姓，不可也。
【釋文】“女與”音餘，又如字。下頤與同。“之見”賢遍反。
⑦【注】效彼非所以養己也。
【疏】予，我也。頤，養也。我與百姓怡養不同，譬如魚鳥，升沈各異，若以汝所養衞物，物我俱失也。
⑧【注】正不可也。
【疏】以貞幹之迹錯誤行之，正不可也。〇家世父曰：彼宜汝與，言仲尼之道果有宜於汝者乎？予頤與，言將待我以養者乎？周易 序卦曰：頤者，養也。以爲宜與而待養之，若謂國可以有瘳則誤矣，意以哀公之所云可者誤也。
⑨【注】明不謂當時也。
【疏】離實性，學僞法，不可敎示黎民，慮後世荒亂，不如休止也。
【釋文】“離實”力智反。
【疏】捨己效物，聖人不治也。
【校】
㊀趙諫議本世德堂本圾作汲，注同。釋文亦作汲。
㊁從事二字依世德堂本改。
㊂之字依世德堂本改。
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①。商賈不齒②，雖以事㊀齒之，神者弗齒③。
①【注】布而識之，非芻狗萬物也。
【疏】二儀布生萬物，豈（責）〔貴〕恩也！
【釋文】“施於”始豉反。下注同。“而識”如字，又申志反。
②【注】況士君子乎！
【疏】夫能施求報，商客尙不齒理，況君子士人乎！
【釋文】“商賈”音古。
③【注】要能施惠，故於事不得不齒，以其不忘，故心神忽之。此百姓之大情也。
【疏】施而不忘，未合天道。能施恩惠，於物事不得不齒，爲責求報，心神輕忽不錄，百姓之情也。事之者，性情也。
【校】
㊀世德堂本事作士。
爲外刑者，金與木也①；爲內刑者，動與過也②。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㊀之③；離內刑者，陰陽食之④。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眞人能之⑤。
①【注】金，謂刀鋸斧鉞；木，謂捶楚桎梏。
【釋文】“鋸”音據。“戉”音越。〇盧文弨曰：今書作鉞。“捶”之蘂反。“桎”之實反。“梏”古毒反。
③【注】不田明坦之塗者，謂之宵人。
【疏】宵，闇夜也。離，罹也。訊，問也。闇惑之人，罹於憲網，身遭枷杻斧鉞之刑也。
【釋文】“宵人”王云：非明正之徒，謂之宵夜之人也。〇俞樾曰：郭注曰，不由明坦之塗者，謂之宵人。釋文引王注云，非明正之徒，謂之宵夜之人也。皆望文生義，未爲確詁。宵人，猶小人也。禮記 學記篇 宵雅肄三，鄭注曰：宵之言小也，習小雅之三，謂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也。然則宵人爲小人，猶宵雅爲小雅矣。字亦作肖，方言曰：（宵）〔肖〕㊂，小也。史記 太史公自序 申 呂肖矣，徐廣曰：肖，音痟。痟猶衰微，義亦相近。文選 江文通 雜體詩宵人重恩光，李善注引春秋 演孔圖曰：宵人之世多飢寒。宋均曰：宵，猶小也。此說得之。“（訊）〔訙〕之”本又作訊，音信，問也。〇盧文弨曰：說文有訊無訙，訙俗字。
④【注】動而過分，則性氣傷於內，金木訊於外也。
【疏】若不止分，則內結寒暑，陰陽殘食之也。
⑤【注】自非眞人，未有能止其分者，故必外內受刑，但不問大小耳。
【疏】心若死灰，內不滑靈府，（也）㊃形同槁木，外不挂桎梏，唯眞人哉！
【校】
㊀世德堂本作訙，釋文同。
㊁世德堂本外內作內外。
㊂肖字依方言改。
㊃也字依下句刪。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①。故有貌愿而益，有長若不肖②，有順㊀懁而達③，有堅而縵，有緩而釬④。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⑤。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⑥，煩使之而觀其能⑦，卒然問焉而觀其知⑧，急與之期而觀其信⑨，委之以財而觀其仁⑩，吿之以危而觀其節⑪，醉之以酒而觀其側，雜之以處而觀其色⑫。九徵至，不肖人得矣⑬。”
①【疏】人心難知，甚於山川，過於蒼昊。厚深之狀，列在下文。
②【疏】愿，慤眞也。不肖，不似也。人有形如慤眞，而心益虛浮也；有心實長者，形如不肖也。
【釋文】“愿”音願。廣雅云：謹慤也。〇俞樾曰：益當作溢。溢之言驕溢也。荀子 不苟篇以驕溢人，是也。謹愿與驕溢，義正相反。“有長”丁丈反。“若不肖”外如長者，內不似也。
③【疏】懁，急也。形順躁急而心達理也。
【釋文】“有順”王作愼。“懁”音環，又許沿反，徐音絹。三蒼云：急腹也。王云：硏辨也，外愼硏辨，常務質訥。〇盧文弨曰：今書音義作音儇，兩硏字俱作堅。
④【注】言人情貌之反有如此者。
【疏】縵，緩也。釬，急也。自有形如堅固而實散縵，亦有外形寬緩心內躁急也。
【釋文】“縵”武半反，又武諫反。李云：內實堅，外如縵也。“釬”胡旦反，又音干，急也。一云：情貌相反。〇俞樾曰：縵者，慢之叚字；釬者，悍之叚字。堅强而又惰慢，紓緩而又桀悍，故爲情貌相反也。
⑤【注】但爲難知耳，未爲殊無迹。
【疏】人有就仁義如渴思水，捨仁義若熱逃火，雖復難知，未爲無迹。〔徵〕㊁驗具列下文也。
⑥【疏】遠使忠佞斯彰，咫步敬慢立明者也。
⑦【疏】煩極任使，察其（彼）〔技〕能。
⑧【疏】卒問近對，觀其愿智。
【釋文】“卒然”寸忽反。“其知”音智。
⑨【疏】忽卒與期，觀信契也。
⑩【疏】仁者不貪。
⑪【疏】告危亡，驗節操。
⑫【疏】至人酒不能昏法則，男女參居，貞操不易。
【釋文】“其側”側，不正也。一云：謂醉者喜傾側冠也。王云：側，謂凡爲不正也。側，或作則。〇俞樾曰：釋文曰，側，不正也。一云，謂醉者喜傾側冠也。王云，側，謂凡爲不正也。然上文觀其忠、觀其敬云云，所觀者皆舉美德言之，此獨觀其不正，則不倫矣。諸說皆非也。其云側或作則，當從之。則者，法則也。國語周（書）〔語〕㊂曰：威儀有則。旣醉之後，威儀反反，威儀佖佖，是無則矣，故曰醉之以酒而觀其則。周書 官人篇作醉之酒以觀其恭，與此（意）〔文〕語意相近。大戴禮 文王 官人篇作醉之以觀其不失也，不失卽謂不失法則也。〇家世父曰：釋文，側，不正也。一云：謂醉者喜傾側冠也。是舊（序）〔本〕皆作醉之以酒以觀其側。側，當爲則。詩曰：飮酒孔嘉，維其令儀。所謂則也。
⑬【注】君子易觀，不肖難明。然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搜之有塗，亦可知也。
【疏】九事徵驗，小人君子，厚貌深情，必無所避。
【釋文】“易觀”以豉反。“搜之”所求反。
【校】
㊀闕誤引江南 古藏本順作愼。
㊁徵字依下文補。
㊂語字及下文字依諸子平議改。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①！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 許②！
①【注】言人不敢以不軌之事侮之。
【疏】考，成也。父，大也。有考成大德而履正道，故號正考父，則孔子十代祖宋大夫也。士一命，大夫二命，卿三命也。傴曲循牆，並敬容極恭，卑退若此，誰敢將不軌之事而侮之也！
【釋文】“正考父”音甫。宋湣公之玄孫，弗父何之曾孫。“而傴”紆矩反。“而僂”力矩反。“三命”公士一命，大夫再命，卿三命。
②【注】而夫，謂凡夫也。唐，謂堯也；許，謂許由也。言而夫與考父者，誰同於唐 許之事也。
【疏】而夫，鄙夫也。諸父，伯叔也。凡夫篤競軒冕，一命則呂鉅夸華，再命則援綏作舞，三命善識自高，下呼伯叔之名。然考父謙夸各異，格量勝劣，誰同唐堯 許由無爲禪讓之風哉！
【釋文】“而夫”郭云：凡夫也。“呂鉅”矯貌。〇家世父曰：釋文，呂鉅，矯貌。疑此不當爲矯。方言：、呂，長也；東齊曰，宋 魯曰呂。說文：鉅，大剛也。亦通作巨，大也。呂鉅，謂自高大，當爲矜張之意，云矯，非也。“孰協唐許”協，同也。唐，唐堯；許，許由：皆崇讓者也。言考父與而夫，誰同於唐 許也。〇盧文弨曰：舊作協同也，今從宋本。〇家世父曰：郭象注，唐謂堯，許謂許由；言而夫與考父，誰同於唐 許之事。今按孰協唐 許與孰敢不軌對文，言如而夫者，誰知比同於唐 許哉！郭注誤。
賊莫大乎德有心①而心有睫②，及其有睫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③。凶德有五，中德爲首④。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爲者也⑤。
①【注】有心於爲德，非眞德也。夫眞德者，忽然自得而不知所以（德）〔得〕㊀也。
【疏】役智勞慮，有心爲德，此賊害之甚也。
②【注】率心爲德，猶之可耳；役心於眉睫之間，則僞已甚矣。
【釋文】“睫”音接。〇俞樾曰：郭注曰，役心於眉睫之間，則僞已甚矣。然正文言心有睫，非役心於眉睫之謂，郭注非也。心有睫，謂以心爲睫也。人於目之所不接，而以意度之，謂其如是，是心有睫也。聖人不逆詐，不意不信，豈如是乎？故曰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下文曰，及其有睫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然則心有睫正內視之謂。內視者，非謂收視返聽也，謂不以目視而以心視也。後世儒者執一理以斷天下事，近乎心有睫矣。
③【注】乃欲探射幽隱，以深爲事，則心與事俱敗矣。
【疏】率心爲役，用心神於眼睫，緣慮逐境，不知休止，致危敗甚矣。
【釋文】“探射”食亦反。
④【疏】謂心耳眼吾鼻也。曰此五根，禍因此（德）〔得〕，謂凶德也。五根禍主，中德爲（無）心也。
⑤【注】吡，訾也。夫自是而非彼，則攻之者非一，故爲凶首也。若中無自好之情，則恣萬物之所是，所是各不自失，則天下皆思奉之矣。
【疏】吡，訾也。用心中所好者自以爲是，不同己爲者訾而非之。以心中自是爲得，故曰中德。
【釋文】“自好”呼報反。注同。“吡”匹爾反，又芳爾反。郭云：訾也。“訾也”子爾反。“皆思奉之矣”本或作皆畢事也。
【校】
㊀得字依道藏本改。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①。美髥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②。緣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③。知慧外通④，勇動多怨⑤，仁義多責㊀⑥。達生之情者傀⑦，達於知者肖㊁⑧；達大命者隨⑨，達小命者遭⑩。
①【疏】八極三必窮達，猶人身有六府也。列下文矣。
②【注】窮於受役也。然天下未曾窮於所短，而恆以所長自困。
【疏】美，恣媚也。髥，髭鬢也。長，高也。大，粗大也。壯，多力；麗，姸華；勇，猛；敢，果決也。蘊此八事，超過常人，（愛）〔受〕㊂役旣多，因以窮困也。
【釋文】“美髥”人鹽反。“未曾”才能反。
③【注】緣循，杖物而行者也。偃佒，不能俯執者也。困畏，怯弱者也。此三者旣不以事見任，乃將接佐之，故必達也。
【疏】循，順也，緣物順他，不能自立也。偃佒，仰首不能俯執也。困畏，困苦〔怯〕懼也。有此三事不如恆人，所在通達也。
【釋文】“偃佒”於丈反。本亦作央，同。偃佒，守分歸一也。〇家世父曰，郭注，偃佒，不能俯執者。釋文，偃佒，守分歸一也。疑偃佒當爲偃仰，猶言俯仰從人也。大雅顒顒卬卬，韓詩外傳作顒顒盎盎。央卬亦一聲之轉。〇慶藩案緣循偃佒，緣，緣飾也。（見晏子春秋 內篇 問下。）循，因循也。偃，矢志也。佒當作詇。詇，早知也。（見說文詇字注。）“杖物”直亮反。
④【注】通外則以無崖傷其內也。
【疏】自持智慧照物，外通塵境也。
【釋文】“知慧”音智。
⑤【注】怯而靜，乃厚其身耳。
【疏】雄健躁擾，必招讎𨻶。
【釋文】“乃厚其身耳”元嘉本厚作後。一本作乃後恆無怨也。
⑥【注】天下皆望其愛，然愛之則有不周矣，故多責。
【疏】仁義則不周，必有多責也。
⑦【注】傀然，大恬解之貌也。
【釋文】“傀”郭、徐呼懷反。字林公回反，云：偉也。“恬解”音蟹。
⑧【注】肖，釋散也。
【疏】注云：肖，釋散也；傀，恬解也。達悟之崖，眞性虛照，傀然縣解，無係戀也。
【釋文】“於知”音智。“者肖”音消。郭云：釋散也。〇王念孫曰：郭象曰，傀然，大恬解之貌；肖，釋散也。案郭以傀爲大，是也，以肖爲釋散則非。方言曰：肖，小也。（廣雅同。）肖與傀正相反，言任天則大，任智則小也。肖，猶宵也。學記 宵雅肄三，鄭注曰：宵之言小也。宵肖古同聲，故漢書 刑法志肖字通作宵。史記 太史公自序 申 呂肖矣，徐廣曰：肖，音痟。痟猶衰微，義亦相近也。〇慶藩案肖司馬作胥。文選 謝靈運 初（發）〔去〕郡詩㊃注引司馬云：傀讀曰瑰，瑰，大也；情在故曰大也。胥，多智也。謝靈運 齋中讀書詩 注（江文通 雜體詩注並㊄）又引云：傀，大也，情在無，故曰大。釋文闕。
⑨【注】泯然與化俱也。
【疏】大命，大年。假如彭祖壽考，隨而順之，亦不厭其長久，以爲勞苦也。
⑩【注】每在節上住乃悟也。
【疏】小命，小年也。遭，遇也。如殤子促齡，所遇斯適，曾不介懷耳。
【校】
㊀闕誤引劉得一本責下有六者所以相刑也七字。
㊁道藏本肖作消。
㊂受字依注文改。
㊃去字依文選改。
㊄江文通等八字，因雜體詩 注無此文，刪。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穉莊子①。
①【疏】錫，與也。穉，後也。宋襄王時，有庸瑣之人游宋，妄說宋王，錫車十乘，用此驕炫，排莊周於己後，自矜物先也。
【釋文】“十乘”繩證反。下同。“驕稺”直吏反，又池夷反。李云：自驕而稺莊子也。〇盧文弨曰：今書作穉。〇慶藩案穉亦驕也。（集韻：穉，陳尼切，自驕矜貌。）管子 軍令篇工以雕文刻鏤相穉，尹知章注：穉，驕也。王引之 經義述聞云，詩 載馳篇衆穉且（在）〔狂〕㊀，謂旣驕且狂也。
【校】
㊀狂字依毛詩改。
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尙奚微之有哉！’①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爲𩐈粉夫！②”
①【疏】葦，蘆也。蕭，蒿也。家貧織蘆蒿爲薄，賣以供食。鍛，椎也。驪，黑龍也，頷下有千金之珠也。譬譏得車之人也。
【釋文】“緯蕭”如字。緯，織也。蕭，荻蒿也。織蕭以爲畚而賣之。本或作葦，音同。〇慶藩案文選 顏延年 陶徵士誄 注引司馬云：蕭，蒿也，織蒿爲薄。北堂書鈔 簾部、太平御覽七百並引云：蕭，蒿也，織緝（御覽作緯。）蒿爲薄簾也。御覽九百九十七又引云：蕭，蒿也，緯，織也，織蒿爲箔。釋文闕。“鍛之”丁亂反，謂槌破之。盧文弨曰：鍛，舊從（段）〔叚〕，訛，今改正。“九重”直龍反。“驪龍”力馳反。驪龍，黑龍也。“頷下”戶感反。
②【注】夫取富貴，必順乎民望也，若挾奇說，乘天衢，以嬰人主之心者，明主之所不受也。故如有所譽，必有所試，於斯民不違，僉曰舉之，以合萬夫之望者，此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之也。
【疏】懷忠貞以感人主者，必〔得〕非常之賞。而用左道，使其說佞媚君王，僥倖於富貴者，故有驕穉之容。亦何異遭驪龍睡得珠耶！餘詳注意。
【釋文】“䪠”子兮反。說文作䪡。“粉夫”音符。“若挾”戶牒反。“僉曰”七潛反。
或聘於莊子①。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②？衣以文繡，食以芻叔㊀，及其牽而入於大廟，雖欲爲孤犢，其可得乎③！”
①【疏】寓言，不明聘人姓氏族，故言或也。
②【疏】犧，養也。君王預前三月養牛祭宗廟曰犧也。
【釋文】“其使”所吏反。
③【注】樂生者畏犧而辭聘，髑髏聞生而矉𥉷，此死生之情異而各自當也。
【疏】芻，草也。菽，豆也。犧養豐（瞻）〔贍〕，臨祭日求爲孤犢不可得也。況祿食之人，例多夭折，嘉遁之士，方足全生。莊子淸高，笑彼名利。
【釋文】“衣以”於旣反。“食以”音嗣。“芻叔”初俱反。芻，草也。叔，大豆也。“大廟”音太。“髑”音獨。“髏”音樓。“矉”毗人反。“𥉷”子六反。
【校】
㊀趙諫議本叔作菽。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爲棺槨，以日月爲連璧，星辰爲珠璣，萬物爲齎送。吾葬具豈不僃邪？何以加此！①”
①【疏】 莊子妙達玄道，逆旅形骸，故棺槨天地，鑪冶兩儀，珠璣星辰，變化三景，資送僃矣。門人厚葬，深乖造物也。
【釋文】“珠璣”音祈，又音機。一音其旣反。“齎”音資。本或作濟，子詣反。
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
莊子曰：“在上爲烏鳶食，在下爲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①！”
①【疏】鳶，鴟也。門人荷師主深恩也，將欲厚葬，避其烏鳶，豈知厚葬還遭螻蟻！情好所奪，偏私之也。
【釋文】“鳶”以全反。“螻”音樓。“蟻”魚綺反。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①；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②。明者唯爲之使③，神者徵之④。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⑤，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⑥！
①【注】以一家之平平萬物，未若任萬物之自平也。
【疏】無情與奪，委任均平，此眞平也。若運情慮，均平萬物，（若）〔方〕欲起心，已不平矣。
②【注】徵，應也。不因萬物之自應而欲以其所見應之，則必有不合矣。
【疏】聖人無心，有感則應，此眞應也，若有心應物，不能應也。徵，應也。
③【注】夫執其所見，受使多矣，安能使物哉！
【疏】自炫其明，情應於務，爲物驅使，何能役人也！
④【注】唯任神然後能至順，故無往不應也。
【疏】神者無心，寂然不動，能無不應也。
⑤【注】明之所及，不過於形骸也，至順則無遠近幽深，皆各自得。
【疏】明則有心應務，爲物驅役，神乃無心，應感無方。有心不及無心，存應不及忘應，格量可知也。
⑥【注】夫至順則用發於彼而以藏於物，若恃其所見，執其自是，雖欲入人，其功外矣㊀。
【疏】夫忘懷應物者，爲而不恃，功成不居。愚惑之徒，自執其用，叨人功績，歸入己身，雖欲矜伐，其功外矣。迷（忘）〔妄〕如此，深可悲哉！
【校】
㊀世德堂本作其功之外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