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篇則陽第二十五①
①【（音義）〔釋文〕】以人名篇。
①【疏】姓彭，名陽，字則陽，魯人。游事諸侯，後入楚，欲事楚文王。
【釋文】“則陽”司馬云：名則陽，字彭陽也。一云：姓彭，名則陽，周初人也。
②【疏】 夷姓，名節，楚臣也。則陽欲事於楚，故因夷節稱言於王，王旣貴重，故猶未之見也。夷節所進未遂，故罷朝而歸家。
【釋文】“夷節”楚臣。
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①？”
①【疏】 王果，楚之賢大夫也。譚，猶稱說也，本亦有作言談字者。前因夷節，未得見王，後說王果，冀其談薦也。
【釋文】“王果”司馬云：楚賢人。“譚”音談。本亦作談。李云：說也。郭徒堪反，徐徒暗反。
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①。”
①【疏】若，如也。公閱休，隱者之號也。王果賢人，嫌彭陽貪榮情速，故盛稱隱者，以抑其進趨之心也。
【釋文】“公閱休”隱士也。閱，音悅。
彭陽曰：“公閱休奚爲者邪①？”
①【疏】奚，何也。旣稱公閱休，言己不如，故問何爲，庶聞所以。
曰：“冬則擉鼈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①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爲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顚冥乎富貴之地，②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③。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冷風④。夫楚王之爲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橈焉⑤！
①【注】言此者，以抑彭陽之進趨。
【疏】擉，刺也。樊，傍也，亦茂林也。隆冬刺鼈，於江渚以逍遙；盛夏歸休，偃茂林而取適；旣無環廡，故指山傍而爲舍。此略陳閱休之事迹也。
【釋文】“擉”初角反，又敕角反。司馬云：刺也。郭音觸，徐丁綠反，一音捉。〇盧文弨曰：舊捉作促，譌。今改正。〇慶藩案廣韻引司馬云：擉鼈，刺鼈也。與釋文小異。“樊”音煩。李云：傍也。司馬云：陰也。廣雅云：邊也。“予宅”司馬云：以隱居山陰自顯也。
②【注】言己不若夷節之好富貴，能交結，意盡形名，任知以干上也。
【疏】顚冥，猶迷沒也。言夷節交游堅固，意在榮華；顚倒迷惑，情貪富貴；實無眞德，而有俗知；不能虛淡以從神，而好任知以干上。數數如此，猶自不能，況我守愚，若爲堪薦！此是王果謙遜之辭也。
【釋文】“有知”音智。注同。“顚冥”音眠。司馬云：顚冥，猶迷惑也。言其交結人主，情馳富貴。
③【注】苟進，故德薄而名消。
【疏】消，毀損也。言則陽憑我談己於王者，此適可敗壞名行，必不益於盛德也。
④【注】言已順四時之施，不能赴彭陽之急。
【疏】夫遭凍之人，得衣則煖；被暍之（者）〔人〕，遇水便活。乃待陽和以解凍，須寒風以救暍，雖乖人事，實順天時。履道達人，體無近惠，不進彭陽，其義亦爾。
【釋文】“暍”音謁。字林云：傷暑也。“之施”始豉反。下同。
⑤【疏】儀形有南面之尊，威嚴據千乘之貴，赫怒行毒，猶如暴虎，戮辱蒼生，必無赦宥。自非大佞之人，不堪任使。若履正懷德之士，誰能屈撓心志而事之乎！
【釋文】“能橈”乃孝反，又呼毛反。王云：惟正德以至道服之，佞人以才辯奪之，故能泥橈之也。
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①，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②。其於物也，與之爲娛矣③；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④；故或不言而飮人以和⑤，與人並立而使人化⑥。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⑦，而一閒其所施⑧。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⑨。故曰待公閱休⑩。”
①【注】淡然無欲，樂足於所遇，不以侈靡爲貴，而以道德爲榮，故其家人不識貧之可苦。
【疏】（御）〔禦〕寇居鄭，老萊在楚，妻孥窮窶而樂在其內。賢士尙然，況乎眞聖，斯忘貧也。
【釋文】“淡然”徒暫反。
②【注】輕爵祿而重道德，超然坐忘，不覺榮之在身，故使王公失其所以爲高。
【疏】韜光爲窮，顯迹爲達。哀公德友於尼父，軒轅膝步於廣成，斯皆道任則尊，不拘品命，故能使萬乘之王，五等之君，化其高貴之心而爲卑下之行也。
【釋文】“而化卑”居高而以卑爲本也。本或作而化卑於人也。
③【注】不以爲物自苦。
【疏】同塵涉事，與物無私，所造皆適，故未嘗不樂也。
【疏】混迹人間而無滯塞，雖復通物而不喪我，動不傷寂而常守於其眞。
【釋文】“不喪”息浪反。
⑤【注】人各自得，斯飮和矣，豈待言哉！
【疏】蔭芘羣生，冥同蒼昊，中和之道，各得其心，滿腹而歸，豈勞言敎！
【釋文】“而飮”於鴆反。
⑥【注】望其風而靡之。
【疏】和光同塵，斯並立也；各反其眞，斯人化也。
⑦【注】使彼父父子子各歸其所。
【疏】雖復混同貴賤，而倫敍無虧，故父子君臣，各居其位，無相參冒，不亦宜乎！
⑧【注】其所施同天地之德，故閒靜而不二。
【疏】所有施惠，與四時合敍，未嘗不閒暇從容，動靜不二。
【釋文】“一閒”音閑。
⑨【疏】聖人之用心，（其）〔具〕如上說，是以知其淸高深遠也。〇家世父曰：父子之宜，承上家人忘其貧。子，養父者也，父，待養於子者也，所謂宜也。歸居，卽據上文冬擉鼈夏休乎山樊言之。釋（文）〔名〕：閒，（蕳）〔簡〕也。謂別異其所施以求自足也，（以）〔非〕使家人忘其貧，自忘而已矣。此其遠於人心者也。
⑩【注】欲其釋楚王而從閱休，將以靜泰之風鎭其動心也。
【疏】此總結也。
【校】
㊀而字依世德堂本改。
聖人達綢繆①，周盡一體矣②，而不知其然，性也③。復命搖作而以天爲師④，人則從而命之也⑤。憂乎知而所行恆无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⑥！
①【注】所謂玄通。
【疏】綢繆，結縛也。夫達道聖人，超然縣解，體知物境空幻，豈爲塵網所羈！閱休雖未極乎道，故但託而說之也。
【釋文】“綢”直周反。“繆”亡侯反。綢繆，猶纏綿也。又云：深奧也。
【疏】夫智周萬物，窮理盡性，物我不二，故混同一體也。
【釋文】“周盡一體”所鑒綢繆，精麤洞盡，故言周盡一體。一體，天也。
③【注】不知其然而自然者，非性如何！
【疏】能所相應，境智冥合，不知所以，莫辨其然，故與眞性符會。
④【注】搖者自搖，作者自作，莫不復命而師其天然也。
【疏】反乎眞根，復於本命，雖復搖動，順物而作，動靜無心，合於天地，故師於二儀也。
【釋文】“復命搖作”搖，動也。萬物動作生長，各有天然，則是復其命也。
⑤【注】此非赴名而高其迹。（師）〔帥〕㊁性而動，其迹自高，故人不能下其名也。
【疏】命，名也。合道聖人，本無名字，爲有淸塵可慕，故人從後而名之。
【釋文】“命之也”命，名也。
【疏】任知爲物，憂患斯生，心靈易奪，所行無幾，攀緣念慮，寧有住時！假令神禹，無奈之何！
【釋文】“憂乎知”音智。“而所行恆無幾”居豈反。“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王云：憂乎智，謂有爲者以形智不至爲憂也。不知用智必喪，喪而更以不智爲憂，及其智之所行有弊無濟，故其憂患相接無須臾停息，故曰恆無幾時其有止也，不能遺智去憂，非可憂如何！
【校】
㊀世德堂本作内外。
㊁帥字依世德堂本改。
㊂而字依趙諫議本改。
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吿則不知其美於人也①。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无已②，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③。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吿則不知其愛人也④。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无已⑤，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⑥。
①【注】鑑，鏡也，鑑物無私，故人美之。今夫鑑者，豈知鑑而鑑耶？生而可鑑，則人謂之鑑耳，若人不相告，則莫知其美於人，譬之聖人，人與之名。
【疏】鑑，鏡也。告，語也。（夫）〔天〕生明照，照物無私，人愛慕之，故名爲鏡。若人不相告語，明鏡本亦無名。此起譬也。
【釋文】“則不知其美於人”生便有見物之美而爲無心，人與作名言鏡耳，故人美之。若不相告，卽莫知其美於人。
②【注】夫鑑之可喜，由其無情，不問知與不知，聞與不聞，來卽鑑之，故終無已。若鑑由聞知，則有時而廢也。
【疏】已，止也。夫鏡之照物，義在無情，不問怨親，照恆平等。若不聞而不知，鏡亦不照，既有聞知，鏡能照之，斯則事涉間奪，有時休廢矣，焉能久照乎！只爲凝照無窮，故爲人之所喜好也。〇慶藩案王氏 念孫曰：終無已者，終，竟也，竟無已時也。
③【注】若性所不好，豈能久照！
【疏】鏡之能照，出自天然，人之喜好，率乎造物，旣非矯性，所以無窮。
【釋文】“好之”呼報反。注同。
④【注】聖人無愛若鏡耳。然而事濟於物，故人與之名，若人不相告，則莫知其愛人也。
【疏】聖人澤被蒼生，恩流萬代，物荷其德，人與之名，更相告語，嘉號斯起。不若然者，豈有聖名乎！
⑤【注】蕩然以百姓爲芻狗，而道合於愛人，故能無已。若愛之由乎聞知，則有時而衰也。
【疏】夫聖德遐曠，接物無私，亭毒羣生，芻狗百姓，豈待知聞而後愛之哉！只爲慈救無偏，故德無窮已。此合（諭）〔喩〕也。
⑥【注】性之所安，故能久。
【疏】安，定也。夫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無心於動靜也。故能疾雷破山而恆定，大風振海而不驚，斯率其眞性者也。若矯性僞情，則有時而動矣。故王弼云，不性其情，焉能久行其企！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①；雖使丘陵草木之緡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③，以十仞之臺縣衆閒者也④！
①【注】得舊猶暢然，況得性乎！
【疏】國都，（諭）〔喩〕其眞性也。夫少失本邦，流離他邑，歸望桑梓，暢然喜歡。況喪道日淹，逐末來久，今旣還原反本，故曰暢然。
【釋文】“暢然”喜悅貌。
②【注】緡，合也。
【釋文】“之緡”民忍反，徐音昬。郭云：合也。司馬云：盛也。
③【注】見所嘗見，聞所嘗聞，而猶暢然，況體其體用其性也！
【疏】緡，合也。舊國舊都，荒廢日久，丘陵險陋，草木叢生；入中相訪，十人識九，見所曾見，聞所曾聞，懷生之情，暢然歡樂。況喪道日久，流沒生死，忽然反本，會彼眞原，歸其重玄之鄕，見其至道之境，其爲樂也，豈易言乎！
【釋文】“十九”謂見十識九也。“見見聞聞”見所見，聞所聞。〇俞樾曰：緡字，釋文引司馬云盛也，郭注云合也，於義俱通。入之者十九，釋文曰謂見十識九也，此未得其義。入者，謂入於丘陵草木所掩蔽之中也。入之者十九，則其出於外而可望見者止十之一耳，而猶覺暢然喜悅，故繼之曰況見見聞聞者也。郭注曰，見所嘗見，聞所嘗聞，而猶暢然，則於況見見聞聞句不復可通，遂增益之曰況體其體用其性也，於莊子本義不合矣。
④【注】衆之所習，雖危猶閒，況聖人之無危！
【疏】七尺曰仞。臺高七丈，可謂危縣，人衆數登，遂不怖懼。習以性成，尙自寬閒，而況得眞，何往不安者也！
【釋文】“臺縣”音玄。“衆閒”音閑。注同。元嘉本作閑。〇俞樾曰：此承見見聞聞而言。以十仞之臺而縣於衆人耳目之間，此人所共見共聞者，非猶夫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也，其爲暢然可知矣。郭注曰，衆之所習，雖危猶閒。此誤讀間爲閑，於義殊不可通。蓋由不解上文，故於此亦失其旨。〇家世父曰：說文：閒，𨻶也。周禮匠人井閒、成閒、同閒，凡空處謂之閒，屋空處亦曰閒。十仞之臺，縣之衆閒，傑然獨出，見見聞聞不能揜也。得其環中以隨成，不以之見於外而自得之於中，乃可以應無窮。
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①，與物无終无始，无幾无時②。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③，闔嘗舍之④！夫師天而不得師天⑤，與物皆殉，其以爲事也若之何⑥？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⑦，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⑧？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爲之傅之⑨，從師而不囿⑩；得其隨成，爲之司其名⑪；之名嬴法，得其兩見⑫。仲尼之盡慮，爲之傅之⑬。容成氏曰：“除日无歲⑭，无內无外⑮。”
①【注】 冉相氏，古之聖王也。居空以隨物，物自成。
【疏】 冉相氏，三皇以前無爲皇帝也。環，中之空也。言古之聖王，得眞空之道，體環中之妙，故道順羣生，混成庶品。
【釋文】“冉相”息亮反。注同。郭云：冉相氏，古聖王。〇俞樾曰：路史 循蜚紀有冉相氏。
②【注】忽然與之俱往。
【疏】無始，無過去；無終，無未來也；無幾無時，無見在也。體化合變，與物俱往，故無三時也。
③【注】日與物化，故常無我，常無我，故常不化也。
【疏】順於日新，與物俱化者，動而常寂，故凝寂一道，嶷然不化。
【疏】闔，何也。言體空之人，冥於造物，千變萬化而與化俱往，曷嘗暫相舍離也！
【釋文】“嘗舍”音捨。注同。
⑤【注】唯無所師，乃得師天。
【疏】師者，倣傚之名；天者，自然之謂。夫大塊造物，率性而動，若有心師學，則乖於自然，故不得也。
⑥【注】雖師天猶未免於殉，奚足事哉！師天猶不足稱事，況又不師耶！
【疏】殉者，逐也，求也。夫有心倣傚造化而與物俱往者，此不率其本性也，奚足以爲脩其事業乎！尙有所求，故是殉也。夫師猶有稱殉，況（拾）〔捨〕己逐物，其如之何！
【釋文】“皆殉”辭俊反。〇家世父曰：其有止也，通乎命者也；其以爲事，應乎物者也；其舍之也。盡性復命，渾人己而化之也。云若之何者，如是之爲道也。
⑦【疏】夫得中聖人，達於至理，故能人天雙遣，物我兩忘。旣曰無終，何嘗有始！率性合道，不復師天。
⑧【注】都無，乃冥合。
【疏】替，廢也，堙塞也。混同人事，與世並行，接物隨時，曾無廢闕。然人間否泰，備經之矣，而未嘗堙塞，所遇斯通，無心師學，自然合道，如何倣傚，方欲契眞？固不可也。
【釋文】“所行之備而不洫”音溢。郭許的反，李虛域反，濫也。王云：壞敗也。無心偕行，何往而不至，故曰皆殉也。所行行備而物我無傷，故無壞敗也。
⑨【注】委之百官而不與焉。
【疏】姓門，名尹。（且）〔亦〕言：門尹，官號也，姓登，名恆。殷湯聖人，忘懷順物，故得良臣御事，既爲師傅，玄默端拱而不爲也。
【釋文】“門尹登恆”向云：門尹，官名，登恆，人名。“爲之”于僞反。下同。“傅之”音付。下同。“不與”音預。
⑩【注】任其自聚，非囿之也；縱其自散，非解之也。
【疏】從，任也。囿，聚也。虛淡無爲，委任師傅，終不積聚而爲己功。
⑪【注】司御之屬，亦能隨物之自然也，而湯得之，所以名寄於物而功不在己。
【疏】良臣受委，隨物而成，推功司御，名不在己。
⑫【注】名法者，已過之迹耳㊁，非適足也。故曰，嬴然無心者，寄治於羣司，則其名迹並見於彼。
【疏】嬴然，無心也。見，顯也。成物之名，聖迹之法，並是師傅而不與焉。故名法二事，俱顯於彼，嬴然閒放，功成弗居也。
【釋文】“之名嬴”音盈。“法得其兩見”賢遍反。注同。得其隨成之道以司其名，名實法立，故得兩見，猶人鑑之相得也。〇家世父曰：隨成者，渾成者也；兩見者，對待者也。說文：傅，相也。卽輔相之義。隨成，可以爲相矣。仲尼之盡慮，亦輔相也，是亦對待也。司者，察也。名之嬴，法之絀也。爾雅 釋詁：法，常也。老子名可名，非常名。察其名迹之所至而可知其成，故曰兩見。“寄治”直吏反。
⑬【注】 仲尼曰：天下何思何慮！慮已盡矣，若有纖芥之慮，豈得寂然不動，應感無窮，以輔萬物之自然也！
【疏】傅，輔也。盡，絕也。孔丘聖人，忘懷絕慮，故能開化羣品，輔稟自然。若蘊纖芥有心，豈能坐忘應感！
⑭【注】今所以有歲而存日者，爲有死生故也。若無死無生，則歲日之計除。
【疏】 容成，古之聖王也。歲日者，時敍之名耳。爲計於時日，故有生死，生死無矣，故歲日除焉。
【釋文】“容成”老子師也。〇俞樾曰：漢書 藝文志陰陽家有容成子十四篇，房中家又有容成陰道二十六卷，此卽老子之師也。列子 湯問篇 黃帝與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齋三月。當是別一人。淮南 本經篇昔容成氏之時，道路雁行列處，託嬰兒於巢上，置餘糧於畝首，虎豹可尾，虺蛇可蹍，而不知其所由然。此則當爲上古之君，卽莊子 胠篋之容成氏，與大棪、伯皇、中央、栗陸諸氏並稱者也。而高誘注乃云，容成氏，黃帝時造曆日者，則以爲黃帝之臣矣。此以說列子 湯問篇與黃帝同居空峒之容成氏，乃爲得之，非此容成也。合諸說觀之，容成氏有三：黃帝之君，一也；黃帝之臣，二也；老子之師，三也。然老子生年究不可考，其師或卽黃帝之臣，未可知也。
⑮【注】無彼我則無內外也。
【疏】內，我也。外，物也。爲計死生，故有內外。歲日旣遣，物我何施！
【校】
㊀之字依覆宋本及王叔岷說刪。
㊁世德堂本耳作而。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①。
①【疏】 瑩，魏惠王名也。田侯，卽齊威王也，名牟，桓公之子，田恆之後，故曰田侯。齊 魏二國，約誓立盟，不相征伐。盟後未幾，威王背之，故魏侯瞋怒，將使人刺而殺之。其盟在齊威二十六年，魏惠八年。
【釋文】“魏瑩”郭本作罃，音瑩磨之瑩。今本多作瑩。乙耕反。司馬云：魏惠王也。〇盧文弨曰：舊作罃與作瑩互易，文頗不順。且今書實多作瑩字，今改正。史表 梁惠王之名作罃。“與田侯”一本作田侯 牟。司馬云：田侯，齊威王也，名牟，桓公子。案史記，威王名因，不名牟。〇盧文弨曰：案今書有牟字。史記 威王名因齊，戰國策亦同。〇俞樾曰：史記 威王名因齊。田齊諸君無名牟者，惟桓公名午，與牟字相似。牟或午之譌。然齊桓公 午與梁惠王又不相値也。“背之”音佩。“刺之”七賜反。
犀首〔公孫衍〕㊀聞而恥之曰：“君爲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讎①！衍請受甲二十萬，爲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②，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③”
①【疏】犀首，官號也，如今虎賁之類。公家之孫名衍爲此官也。諸侯之國，革車萬乘，故謂之君也。匹夫者，謂無官職夫妻相匹偶也。從讎，猶報讎也。夫君人者，一怒則伏尸流血，今乃令匹夫行刺，單使報讎，非萬乘之事，故可羞。
【釋文】“犀首”魏官名也。司馬云：若今虎牙將軍，公孫衍爲此官。元嘉本作齒首。〇慶藩案戰國策三鮑注引司馬云：犀首，魏〔官〕㊁，若今虎牙將軍。視釋文較略。“萬乘”繩證反。
②【疏】將軍孫衍，請專命受鉞，率領甲卒二十萬人，攻其齊城，必當獲勝。於是擄掠百姓，羈係牛馬，（緖）〔敍〕勳酬賞，分布軍人也。
【釋文】“爲君”于僞反。下請爲君同。
③【疏】姓田，名忌，齊將也。抶、折，擊也。國破人亡而懷恚怒，故熱氣蘊於心，癕疽發於背也。國旣傾拔，獲其主將，於是擊抶其背，打折腰脊，旋師獻凱。不亦快乎！
【釋文】“忌也出走”忌畏而走。或言圍之也。元嘉本忌作亡。“抶”敕一反。三蒼云：擊也。郭云：秩，又豬栗反。〇盧文弨曰：舊秩仍作抶，譌。今書內所載音義作秩，姑從之。或疑是柣，亦不訓擊。“折其”之舌反。
【校】
㊀公孫衍三字依疏文及趙諫議本補。
㊁官字依國策 鮑注補。
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旣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①。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②”
①【疏】 季，姓也；子，（者）〔有〕德之稱；魏之賢臣也。胥靡，徒役人也。季子懷道，不用征伐，聞犀首請兵，羞而進諫。夫七丈之城，用功非少，城就成矣，無事壞之，此乃徒役之人濫遭辛苦。此起譬也。
【釋文】“季子”魏臣。〇俞樾曰：下十字，疑七字之誤。城者旣七仞，則雖未十仞而去十仞不遠矣，故壞之爲可惜。若旣十仞，則直謂之已成可耳，不當言旣十仞也。下文曰，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明是以七仞喩七年，其爲字誤無疑。“又壞”音怪。
②【疏】干戈靜息，已經七年，偃武修文，王者洪基，犀首方爲禍亂，不可聽從。
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①
①【疏】 華，姓；子，有德〔之〕稱；亦魏之賢臣也。善巧言伐齊者，謂興動干戈，故是禍亂之人，此公孫衍也。善言勿伐者，意在王之洪基，勝於敵國，有所解望，故是亂人，斯季子也。謂伐與不伐亂人者，未能忘言行道，猶以是非爲心，故亦未免爲亂人，此華子自道之辭也。
【釋文】“華子”亦魏臣也。
君曰：“然則若何①？”
①【疏】 華子遣蕩旣深，王不測其所以，故問言旨，意趣如何。
曰：“君求其道而已矣①！”
①【疏】夫道淸虛淡漠，物我兼忘，故勸求之，庶其寡欲，必能履道，爭奪自消。
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①。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
①【疏】 戴晉人，梁之賢者也。姓戴，字晉人。惠施聞華子之淸言，猶恐魏王之未悟，故引戴晉，庶解所疑。
【釋文】“惠子”惠施也。“而見”賢遍反。下同。“戴晉人”梁國賢人，惠施薦之於魏王。
曰：“然①。”
①【注】蝸至微，而有兩角。
【疏】蝸者，蟲名，有類小螺也；俗謂之黃犢，亦謂之蝸牛，有四角。君知之不？曰然，魏王答云：“我識之矣。”
【釋文】“蝸”音瓜，郭音戈。李云：蝸蟲有兩角，俗謂之蝸牛。三蒼云：小牛螺也。一云：俗名黃犢。
“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①。”
①【注】誠知所爭者若此之細也，則天下無爭矣。
【疏】蝸之兩角，二國存焉。蠻氏〔觸氏〕，頻相戰爭，殺傷旣其不少，進退亦復淹時。此起譬也。
【釋文】“數萬”色主反。“逐北”如字，又音佩。軍走曰北。
君曰：“噫！其虛言與①？”
①【疏】所言奇譎，不近人情，故發噫嘆，疑其不實也。
【釋文】“曰噫”於其反。“言與”音餘。
①【疏】必謂虛言，請陳實錄。
②【疏】君以意測四方上下有極不？因斯理物，又質魏侯。
君曰：“無窮①。”
①【疏】 魏侯答云：“上下四方，竟無窮已。”
①【注】人迹所及爲通達，謂今四海之內也。
②【疏】人迹所接爲通達也。存，有也。亡，無也。遊心無極之中，又比九州之内，語其大小，可謂如有如無也。
君曰：“然①。”
①【注】今自以四海爲大，然計在無窮之中，若有若無也。
【疏】然，猶如此也。謂所陳之語不虛也。
曰：“通達之中有魏①，於魏中有梁②，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③？”
①【注】謂魏國在四海之中。
②【疏】昔在河東，國號爲魏，魏爲强秦所逼，徙都於梁。梁從魏而有，故曰魏中有梁也。
③【疏】辯，別也。王之一國，處於六合，欲論大小，如有如無。與彼蠻氏，有何差異？此合譬也。
君曰：“无辯①。”
①【注】王與蠻氏，俱有限之物耳㊀。有限，則不問大小，俱不得與無窮者計也，雖復天地共在無窮之中，皆蔑如也。況魏中之梁，梁中之王，而足爭哉！
【疏】自悟己之所爭與蝸角無別也。
【釋文】“雖復”扶又反。
【校】
㊀趙諫議本無耳字。
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①。
①【注】自悼所爭者細。
【疏】惝然，悵恨貌也。晉人言畢，辭出而行。君覺己非，惝然悵恨；心之悼矣，恍然如失。
【釋文】“惝”音敞。字林云：惘也。又吐蕩反。
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①。”
①【疏】聖人，謂堯 舜也。晉人所談，其理弘博，堯 舜之行不足以當。
惠子曰：“夫吹筦也，猶有嗃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堯 舜，人之所譽也；道堯 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也。①”
①【注】曾不足聞。
【疏】嗃，大聲；吷，小聲也。夫吹竹管，聲猶高大；吹劍環，聲則微小。唐堯俗中所譽，若於晉人之前盛談斯道者，亦何異乎吹劍首聲，曾無足可聞也！
【釋文】“筦”音管。本亦作管。“嗃”許交反，管聲也。玉篇呼洛反，又呼敎反。廣雅云：鳴也。“劍首”司馬云：謂劍環頭小孔也。“吷”音血，又呼悅反。司馬云：吷然如風過。“所譽”音餘。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①。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何爲者邪②？”
①【疏】 螘丘，丘名也。漿，賣漿水之家也。仲尼適楚而爲聘使，路旁舍息於賣漿水之家，其家住在丘下，故以丘爲名也。
【釋文】“蟻丘”魚綺反。李云：蟻丘，山名。“之漿”李云：賣漿家。司馬云：謂逆旅舍以菰蔣草覆之也。
②【疏】極，高也。總總，衆聚也。孔丘應聘，門徒甚多，車馬威儀，驚異常俗，故漿家鄰舍男女羣聚，共登賣漿，觀視仲尼。子路不識，是以怪問。
【釋文】“登極”司馬云：極，屋棟也。升之以觀也。一云：極，平頭屋也。“稯稯”音總，字亦作總。李云：聚貌。本又作稷。一本作稷，初力反。〇盧文弨曰：兩稷字疑有一譌。
仲尼曰：“是聖人僕也①。是自埋於民②，自藏於畔③。其聲銷④，其志無窮⑤，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⑥，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⑦。是陸沈者也⑧，是其市南宜僚邪⑨？”
①【疏】古者淑人君子，均號聖人，故孔子名宜僚爲聖人也。言臣妾登極聚衆多者，是市南宜僚之僕隸也。
【釋文】“聖人僕”謂懷聖德而隱僕隸也。司馬本僕作樸，謂聖人坏樸也。
②【注】與民同。
③【注】進不榮華，退不枯槁。
【疏】混迹泥滓，同塵氓俗，不顯其德，故自埋於民也；進不榮華，退不枯槁，隱顯出處之際，故自藏於畔也。
【釋文】“藏於畔”王云：脩田農之業，是隱藏於壠畔。
【釋文】“銷”音消。司馬云：小也。“捐其”本亦作損。〇盧文弨曰：今書捐作損。
【疏】聲，名也。消，滅也。一榮辱，故毀滅其名；冥至道，故其心無極。
⑥【注】所言者皆世言。
【疏】口應人間，心恆凝寂，故不言而言，言未嘗言。
⑦【注】心與世異。
【疏】道與俗反，固違於世，虛心無累，不與物同，此心迹俱異也。
【釋文】“不屑”屑，絜也，不絜世也。本或作肯。
⑧【注】人中隱者，譬無水而沈也。
【疏】寂寥虛淡，譬無水而沈，謂陸沈也。
【釋文】“陸沈”司馬云：當顯而反隱，如無水而沈也。
⑨【疏】姓熊，字宜僚，居於市南，故謂之市南宜僚也。
【校】
㊀趙諫議本損作捐。
㊁趙本規是作視長。
子路請往召之①。
①【疏】 由聞宜僚陸沈賢士，請往就舍召之。
孔子曰：“已矣①！彼知丘之著於己也②，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爲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爲佞人也③。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④！而何以爲存⑤？”
①【疏】已，止也。彼必不來，幸止勿喚。
②【注】著，明也。
③【疏】彼，宜僚也。著，明也。知丘明識宜僚是陸沈賢士，又知適楚必向楚王薦召之，如是則用丘爲諂佞之人也。
④【疏】陸沈之人，率性誠直，其於邪佞，恥聞其言，況自視其形，良非所願。
⑤【注】不如舍之以從其志。
【疏】而，汝也。存，在也。匿影銷聲，久當逃避，汝何爲請召，謂其猶在？
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①。
①【注】果逃去也。
【疏】 仲由無鑑，不用師言，遂往其家，庶觀盛德。而辭聘情切，宜僚已逃，其屋虛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爲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①。昔予爲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②。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熟耰之③，其禾蘩以滋，予終年厭飧④。”
①【注】鹵莽滅裂，輕脫末略，不盡其分。
【疏】 長梧，地名，其地有長樹之梧，因以名焉。封人，（也）卽此地守疆之人。子牢，孔子弟子，姓琴，宋（鄕）〔卿〕也。爲政，行化也。治民，宰割也。鹵莽，不用心也。滅裂，輕薄也。夫民爲邦本，本固則邦寧，唯當用意養人，亦不可輕爾搔擾。封人有道。故戒子牢。
【釋文】“長梧封人”長梧，地名。封人，守封疆之人。“子牢”司馬云：卽琴牢，孔子弟字。〇慶藩案琴張，孔子弟子，經傳中無作琴牢 子牢者，惟孔子家語弟子有琴張。一名牢，字子開，亦字張，衞人也。是琴〔張〕始見於家語，其書乃王子雍所僞撰，不足爲據。賈逵 鄭衆注左傳，以琴張爲顓孫師。服虔駮之云：子張少孔子四十餘歲，孔子是時四十，知未有子張。趙岐注孟子，亦以琴張爲子張，云：子張善鼓琴，號曰琴張。（蓋又據禮記 子張旣除喪數語而附會者也。）尤爲不經。琴張 子牢，本非一人也，司馬此說非。漢書 古今人表作琴牢，亦淺學者據家語改之也。如漢書有琴牢，則賈 鄭 服各注早據之以釋牢曰琴張矣。論語 鄭注、孟子 趙岐注及左傳同。“鹵”音魯。“莽”莫古反，又如字。“滅裂”猶短草也。李云：謂不熟也。郭云：鹵莽滅裂，輕脫末略，不盡其分也。司馬云：鹵莽，猶麤粗也。謂淺耕稀種也。滅裂，斷其草也。〇盧文弨曰：案麤，千奴反；粗，才古反；二字古多連用。如春秋繁露 俞（予）〔序〕篇㊀云：始於麤粗，終於精微。論衡 正說篇云：略正題目麤粗之說，以照篇中微妙之文。其他以麤觕連用者亦多，猶麤粗也。有欲改爲粗疎者，故正之。
②【疏】爲禾，猶種禾也。芸，拔草也。耕地不深，鉏治不熟，至秋收時，嘉實不多，皆由疏略，故致斯報也。
【釋文】“芸”音云，除草也。
【釋文】“變齊”才細反。司馬如字，云：變更也，謂變更所法也。齊，同也。“耰”音憂。司馬云：鋤也。廣雅云：推也。字林云：摩田器也。
④【疏】變，改也。耕，治也。耰，芸也。去歲爲田，亟遭飢餧，今年藝植，故改法深耕。耕墾旣深，鉏耰又熟，於是禾苗蘩茂。子實滋榮，寬歲足飧，故其宜矣。
【釋文】“厭湌”音孫。本又作飧㊂。
【校】
㊀序字依繁露改。
㊁世德堂本作無所不至，趙諫議本所作爲。
㊂今本作飧。
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①，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爲②。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爲性萑葦③蒹葭，始萌以扶吾形④，尋擢吾性⑤；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癕，內熱溲膏是也⑥。”
①【疏】今世之人，澆浮輕薄，馳情欲境，倦而不休，至於治理心形，例如封人所謂。莊周聞此，因而論之。
②【注】夫遁離滅亡，以衆爲之所致㊀也。若各至㊁其極，則何患也。
【疏】逃自然之理，散淳和之性，滅眞實之情，失養神之道者，皆以徇逐分外，多滯有爲故也。
【釋文】“離其”力智反。下同。“以衆爲”如字。王云：凡事所可爲者也。遁離滅亡，皆由衆爲。衆爲，所謂鹵莽也。司馬本作爲僞。
③【注】萑葦害黍稷，欲惡傷正性。
【疏】萑葦，蘆也。夫欲惡之心，多爲妖孽。萑葦害黍稷，欲惡傷眞性，皆由鹵莽浮僞，故致其然也。
【釋文】“欲惡”烏路反。注並同。“之孽”魚列反。“萑”音丸，葦類。“葦”於鬼反，蘆也。
④【注】形扶疎則神氣傷。
【疏】蒹葭，亦蘆也。夫穢草初萌，尙易除翦，及扶疎盛茂，必害黍稷。亦猶欲心初萌，尙易止息，及其昏溺，戒之在微。故老子云，其未兆易謀也。
【釋文】“蒹”古恬反，薕也。“葭”音加，亦蘆也。〇俞樾曰：爲性萑葦蒹葭，六字爲句。郭於萑葦下出注云，萑葦害禾稷，欲惡傷正性。此失其讀也。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尋與始相對爲義，尋之言寖尋也。漢書 郊祀志寖尋於泰山矣，晉灼曰：尋，遂往之意也。始萌以扶吾形，言其始若足以扶助吾形也；尋擢吾性，言寖尋旣久則拔擢吾性也。郭解扶吾形曰，形扶疎則神氣傷，亦爲失之。
⑤【注】以欲惡引性，不止於當。
【疏】尋，引也。擢，拔也。以欲惡之事誘引其心，遂使拔擢眞性，不止於當也。
⑥【注】此鹵莽之報也。故治性者，安可以不齊其至分！
【疏】潰漏，人冷瘡也。漂疽，熱毒腫也。癕，亦疽之類也。溲膏，溺精也。耽滯物境，沒溺聲色，故致精神昏亂，形氣虛羸，衆病發動，不擇處所也。
【釋文】“並潰”回內反。“漏發”李云：謂精氣散泄，上潰下漏，不擇所出也。“漂”本亦作瘭。徐敷妙反，又匹招反，一音必招反。“疽”七餘反。瘭疽，謂病瘡膿出也。“疥”音界。“溲”本或作廋，所求反。“膏”司馬云：謂虛勞人尿上生肥白沫也。皆爲利欲感動，失其正氣，不如深耕熟耰之有實。“不齊”才細反，又如字。
【校】
㊀世德堂本致作至。
㊁趙諫議本至作致。
柏矩學於老耼，曰：“請之天下遊①。”
①【疏】 柏，姓；矩，名。懷道之士，老子門人也。請遊行宇內，觀風化，察物情也。
【釋文】“柏矩”有道之人。
老耼曰：“已矣！天下猶是也①。”
①【疏】 老子止之，不許其往，言天下物情，與此處無別也。
又請之，老耼曰：“汝將何始①？”
①【疏】鄭重殷勤，所請不已，方問行李欲先往何邦。
曰：“始於齊①。”
①【疏】 柏矩 魯人，與齊相近，齊人無道，欲先行也。
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①，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獨先離之，曰莫爲盜！莫爲殺人②！榮辱立，然後覩所病③；貨財聚，然後覩所爭④。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无休時，欲无至此，得乎⑤！
①【疏】游行至齊，以觀風化，忽見罪人，刑戮而死。於是推而强之，令其正臥，解取朝服，幕而覆之。
【釋文】“辜”辜，罪也。李云：謂應死人也。元嘉本作幸人。〇盧文弨曰：幸或是辠之誤。〇俞樾曰：釋文，辜，罪也。李云，謂應死人也，此失其義。辜，謂辜磔也。周官掌戮殺王之親者辜之，鄭注：辜之言枯也，謂磔之。是其義。漢 景帝紀改磔曰棄市，顏注：磔，謂張其尸也。是古之辜磔人者，必張其尸於市，故柏矩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也。“强之”其良反。字亦作彊。“朝服”直遙反。“幕”音莫。司馬云：覆也。
②【注】殺人大菑，謂自此以下事。大菑旣有，則雖戒以莫爲，其可得已乎！
【疏】離，罹也。菑，禍也。號叫上天，哀而大哭，慜其枉濫，故重曰子乎。爲盜殺人，世間大禍，子獨何罪，先此遭罹！大菑之條，具列於下。又解：所謂辜人，則朝士是也。言其强相推讓以被朝服，重爲羅網以繼黎元，故告天哭之，明菑由斯起。預張之網，列在下文。〇俞樾曰：子乎子乎，乃歎辭也。詩 綢繆子兮子兮，毛傳：子兮者，嗟茲也。管子 小稱篇嗟茲乎，聖人之言長乎哉！說苑 貴德篇曰，嗟茲乎，我窮必矣！竝以嗟茲爲歎辭。說詳經義述聞。此云子乎子乎，正與子兮子兮同義。子當讀爲嗞。釋文子字不作音，蓋失其義久矣。
【釋文】“號天”戶刀反。“大菑”音哉。“離之”離，著也。
③【注】各自得則無榮辱，得失紛紜，故榮辱立，榮辱立則夸其所謂辱而跂其所謂榮矣。奔馳乎夸跂之間，非病如何！
【疏】軒冕爲榮，戮恥爲辱，奔馳取舍，非病如何！
④【注】若以知足爲富，將何爭乎！
【疏】珍寶彌積，馳競斯起。
⑤【注】上有所好，則下不能安其本分。
【疏】賞之以軒冕，玩之以珠璣，遂使羣品奔馳，困而不止，欲令各安本分，其可得乎！
【釋文】“所好”呼報反。
古之君人者，以得爲在民，以失爲在己①；以正爲在民，以枉爲在己②；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③。今則不然④。匿爲物而愚不識⑤，大爲難而罪不敢⑥，重爲任而罰不勝⑦，遠其塗而誅不至⑧。民知力竭，則以僞繼之⑨，日出多僞，士民安取不僞⑩！夫力不足則僞，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⑪”
①【注】君莫之失，則民自得矣。
【疏】推功於物，故以得在民；受國不祥，故以失在己。
②【注】君莫之枉，則民自正。
【疏】無爲任物，正在民也；引過責躬，枉在己也。
③【注】夫物之形性何爲而失哉？皆由人君撓之以至斯患耳，故自責㊀。
【疏】夫人受氣不同，稟分斯異，令各任其能，則物皆自得。若有一物失所，虧其形性者，則引過歸己，退而責躬。昔殷湯自翦，千里來霖，是也。
④【疏】步驟殊時，澆淳異世，故今之馭物者則不復如此也。
⑤【注】反其性，匿也；用其性，顯也；故爲物所顯則皆識。
【疏】所作憲章，皆反物性，藏匿罪名，愚妄不識，故罪名者衆也。
【釋文】“匿”女力反。“爲物而愚”一本作遇。〇俞樾曰：下文大爲難而罪不敢，重爲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曰罪，曰罰，曰誅，皆謂加之以刑也。此曰愚，則與下文不一律矣。釋文曰：愚，一本作遇。遇疑過字之誤。廣雅 釋詁曰：過，責也。因其不識而責之，是謂過不識。呂覽 適威篇曰：煩爲敎而過不識，數爲令而非不從，巨爲危而罪不敢，重爲任而罰不勝。與此文義相似，而正作過不識。高誘注訓過爲責，可據以訂此文之誤。過誤爲遇，又臆改爲愚耳。〇慶藩案愚與遇古通。晏子春秋 外篇盛爲聲樂以淫愚民，墨子 非儒篇愚作遇。韓子 南面篇愚贛窳惰之民，宋 乾道本愚作遇，秦策愚惑與罪人同心，姚本愚作遇。曩謂當從釋文作遇之義爲長，今案俞氏以爲過字之誤，其說更精。過遇二字，古多互譌。本書漁父篇今者丘得過也，釋文：過或作遇。讓王篇君過而遺先生食，釋文：過本亦作遇。是二字形似互誤之證。“不識”反物性而强令識之。
⑥【注】爲物所易則皆敢。
【疏】法旣難定，行之不易，故決定違者，斯罪之也。
【釋文】“大爲難而罪不敢”王云：凡所施爲者，皆用物之所能，則莫不易而敢矣。而故大爲艱難，令出不能，物有不敢者，則因罪之。“所易”以豉反。
⑦【注】輕其所任則皆勝。
【釋文】“不勝”音升。注同。
⑧【注】適其足力則皆至。
【疏】力微事重而責其不勝，路遠期促而罰其後至，皆不可也。
⑨【注】將以避誅罰也。
【疏】智力竭盡，不免誅罰，懼罰情急，故繼之以僞。
【釋文】“民知”音智。下同。
⑩【注】主日興僞，士民何以得其眞乎！
【疏】譎僞之風，日日而出，僞衆如草，於何得眞！
⑪【注】當責上也。
【疏】夫知力窮竭，譎僞必生；賦斂益急，貪盜斯起；皆由主上無德，法令滋彰。夫能忘愛釋私，不貴珍寶，當責在上，豈罪下民乎！
【校】
㊀趙諫議本責下有也字。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①，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②，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③。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④。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⑤！已乎已乎！且无所逃⑥。此㊀所謂然與，然乎⑦？
①【注】亦能順世而不係於彼我故也。
【疏】姓蘧，名瑗，字伯玉，衛之賢大夫也。盛德高明，照達空理，故能與日俱新，隨年變化。
【釋文】“蘧”其居反。
②【注】順物而暢，物情之變然也。
【疏】初履之年，謂之爲是，年旣終謝，謂之爲非，一歲之中而是非常出，故始時之是，終詘爲非也。
【釋文】“詘”起勿反。廣雅云：曲也。郭音黜。
③【注】物情之變，未始有極。
【疏】故變爲新，以新爲是；故已謝矣，以故爲非。然則去年之非，於今成是；今年之是，來歲爲非。是知執是執非，滯新執故者，倒置之流也。故容成氏曰，除日無歲，蘧瑗達之，故隨物化也。
④【注】無根無門，忽爾自然，故莫見也。唯無其生亡其出者，爲能覩其門而測其根也。
【疏】隨變而生，生無根原；任化而出，出無門戶。旣曰無根無門，故知無生無出。生出無門，理其如此，何年歲之可像乎！
⑤【注】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矣。故用物之知，則無所不知；獨任我知，知甚㊁寡矣。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㊂知，則物不告我，非大疑如何！
【疏】所知者，俗知也；所不知者，眞知也。流俗之人，皆尊重分別之知，銳情取捨，而莫能賴其（分別）〔不知〕㊃之知以照眞原，可謂大疑惑之人也。
⑥【注】不能用彼，則寄身無地。
【疏】已，止也。夫銳情取捨，不（如）〔知〕休止，必遭禍患，無處逃形。
⑦【注】自謂然者，天下未之然也。
【疏】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彼我相對，孰是孰非乎？
【釋文】“然與”音餘，又如字。“然乎”言未然。
【校】
㊀此下世德堂本有則字。
㊁世德堂本甚作其。
㊂其字依世德堂本補。
㊃不知依正文改。
仲尼問於大史大弢、伯常騫、狶韋①曰：“夫衞靈公飮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爲靈公者何邪②？”
①【疏】太史，官號也。下三人，皆史官之姓名也。所問之事，次列下文。
【釋文】“大史”音太。“大弢”吐刀反，人名。“伯常騫”起虔反，人名。“狶”本亦作俙，同。虛豈反。又音希，郭音郗，李音熙。“韋”李云：狶韋者，太史官名。
②【疏】畢，大網也。弋，繩繫箭而射也。庸猥之君，淫聲嗜酒，捕獵禽獸，不聽國政，會盟交際，不赴諸侯。汝等史官，應須定諡，無道如此，何爲諡靈？
【釋文】“湛”丁南反，樂之久也。李常淫反。“樂”音洛。“不應”應對之應。“諸侯之際”司馬云：盟會之事。
大弢曰：“是因是也①。”
①【注】靈卽是無道之諡也。
【疏】依周公 諡法：亂而不損曰靈。靈卽無道之諡也。此是因其無道，諡之曰靈，故曰是因是也。
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㊀而浴①。史鰌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②。
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爲靈公也③。”
①【注】男女同浴，此無禮也。
【釋文】“同濫”徐胡暫反，或力暫反，浴器也。
②【注】以鰌爲賢，而奉御之勞，故搏幣而扶翼之，使其不得終禮，此其所以爲肅賢也。幣者，奉御之物。
【疏】濫，浴器也。姓史，字魚，衛之賢大夫也。幣，帛也。又諡法：德之精明曰靈。男女同浴，使賢人進御。公見史魚良臣，深懷愧悚，假遣人搏捉幣帛，令扶將羽翼，慰而送之，使不終其禮。敬賢如此，便是明君，故諡爲靈，靈則有道之諡。
【釋文】“史鰌”音秋。司馬云：史魚也。“所搏”音博。“弊”郭作幣，帛也。徐扶世反。司馬音蔽，云：引衣裳自蔽。〇盧文弨曰：今書作幣。“而扶翼”司馬云，謂公及浴女相扶翼自隱也。此殊郭義。
③【注】欲以肅賢補其私慢。靈有二義，（不）〔亦〕㊁可謂善，故仲尼問焉。
【疏】男女同浴，嬌慢之甚，忽見賢人，頓懷肅敬，用爲有道，故諡靈也。
【校】
㊀闕誤引張君房本濫作檻。
㊁亦字依覆宋本及王叔岷說改。
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里㊀之。’夫靈公之爲靈也久矣①，之二人何足以識之②！”
①【注】子，謂蒯瞶也。言不馮其子，靈公將奪女處也。夫物皆先有其命，故來事可知也。是以凡所爲者，不得不爲；凡所不爲者，不可得爲；而愚者以爲之在己，不亦妄乎！
【釋文】“故墓”一本作大墓。“沙丘”地名。“掘之”其月反，又其勿反。“數仞”所主反。“洗而”西禮反。“不馮”音憑。“其子靈公”郭讀絕句。司馬以其子字絕句，云：言子孫不足可憑，故使公得此處爲冢也。〇家世父曰：郭象注，子謂蒯瞶，非也。石槨有銘，古之葬者謂子孫無能憑依以保其墓，靈公得而奪之。釋文一本作奪而埋之，是也。“奪而里”而，汝也。里，居處也。一本作奪而埋之。“蒯”起怪反。“瞶”五怪反，蒯瞶，衛莊公名。“女處”音汝，下昌慮反。
②【注】徒識已然之見事耳，未知已然之出於自然也。
【疏】 沙丘，地名也，在盟津河北。子，蒯瞶也。欲明人之名諡皆定於未兆，非關物情而有升降，故沙丘石槨先有其銘。豈馮蒯瞶，方能奪葬！（史）〔弢〕與常騫，詎能識邪！
【釋文】“之見”賢遍反。
【校】
㊀趙諫議本作埋。
①【疏】智照狹劣，謂之少知。太，大也。公，正也。道德廣大，公正無私，復能調順羣物，故謂之太公調。假設二人，以論道理。
【釋文】“大公”音泰。下同。
②【疏】古者十家爲丘，二十家爲里。鄕閭丘里，風俗不同，故假問答以辯之也。
【釋文】“丘里之言”李云：四井爲邑，四邑爲丘，五家爲鄰，五鄰爲里。古者鄰里井邑，士風不同，猶今鄕曲各自有方俗，而物不齊同。〇盧文弨曰：舊士作土，今書內音義作士字，從之。
【校】
㊀趙諫議本作太。下同。
大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爲風俗也①，合異以爲同，散同以爲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②是故丘山積卑而爲高，江河合水而爲大，大人合幷而爲公③。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④；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⑤。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⑥；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⑦；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⑧；萬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⑨。无名故无爲，无爲而无不爲⑩。時有終始，世有變化⑪。禍福淳淳⑫，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⑬；自殉殊面⑭，有所正者有所差⑮。比於（太）〔大〕㊀澤，百材皆度⑯；觀於大山，木石同壇⑰。此之謂丘里之言⑱。”
①【疏】采其十姓，取其百名，合而論之，以爲風俗也。
【釋文】“十姓百名”一姓爲十人，十姓爲百名，則有異有同，故合散以定之。
②【疏】如采丘里之言以爲風俗，斯合異以爲同也；一人設敎，隨方順物，斯散同以爲異也。亦猶指馬百體，頭尾腰脊，無復是馬，此散同以爲異也；而係於前見有馬，此合異以爲同也。
③【注】無私於天下，則天下之風一也。
【疏】積土石以成丘山，聚細流以成江海，亦猶聖人無心，隨物施敎，故能幷合八方，均一天下，華夷共履，遐邇無私。
【釋文】“積卑”如字，又音婢。“合水”一本作合流。〇俞樾曰：水乃小字之誤。卑高小大，相對爲文。“合幷而爲公”合羣小之稱以爲至公之一也。
④【疏】自，從也。謂聖人之敎，從外以入，從中而出，隨順物情，故居主竟無所執也。
⑤【注】自外入者，大人之化也；由中出者，民物之性也。性各得正，故民無違心；化必至公，故主無所執。所以能合丘里而幷天下，一萬物而夷羣異也。
【疏】由，亦從也。謂萬物黔黎，各有正性，率心而出，稟受皇風，旣合物情，故順而不距。
⑥【注】殊氣自有，故能常有，若本無之而由天賜，則有時而廢。
【疏】賜，與也。夫春暄夏暑，秋涼冬寒，稟之自然，故歲敍成立，若由天與之，則有時而廢矣。
【釋文】“天不賜”賜，與也。
⑦【注】殊職自有其才，故任之耳，非私而與之。
【疏】五官，謂古者法五行置官也。春官秋官，各有司職，君王玄默，委任無私，故致宇內淸夷，國家寧泰也。
【釋文】“國治”直吏反。
⑧【注】文者自文，武者自武，非大人所賜也，若由賜而能，則有時而闕矣。豈唯文武，凡性皆然。
【疏】文相武將，量才授職，各任其能，非聖與也。無私於物，故道德圓備。
⑨【疏】夫羣物不同，率性差異，或巢居穴處，走地飛空，而亭之毒之，咸能自濟，物各得理，故無功也。
⑩【注】名止於實，故無爲；實各自爲，故無不爲。
【疏】功歸於物，故爲無爲，不執此（無）〔爲〕而無不爲。
⑪【注】故無心者斯順。
【疏】時，謂四敍遞代循環。世，謂人事遷貿不定。
⑫【注】流行反覆。
【疏】淳淳，流行貌。夫天時寒暑，流謝不常，人情禍福，何能久定！故老經云，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也。
【釋文】“淳淳”如字。王云：流動流貌。〇盧文弨曰：兩流字疑衍其一。“反覆”芳服反。
⑬【注】於此爲戾，於彼或以爲宜。
【疏】拂，戾也。夫物情向背，蓋無定準，故於此乖戾者，或於彼爲宜，是以達道之人不執逆順也。
【釋文】“所拂”扶弗反，戾也。又音弗，又音弼。
⑭【注】各自信其所是，不能離也。
【疏】殉，逐也。面，向也。夫彼此是非，紛然固執，故各逐己見而所向不同也。
【釋文】“自殉殊面”廣雅云：面，向也。謂心各不同而自殉焉。殊向自殉，是非天隔，故有所正者亦有所差。“離也”力智反。
⑮【注】正於此者，或差於彼。
【疏】於此爲正定者，或於彼〔爲〕差（耶）〔邪〕，此明物情顚倒，殊向而然也。〇家世父曰：禍禍淳淳，任之以無心，雖有拂於人而自得所宜，自殉殊面，强之以異趣，名爲正之而實已兩差矣。
⑯【注】無棄材也。
【疏】比，譬也。度，量也。夫廣大皋澤，林籟極多，隨材量用，必無棄擲。大人取物，其義亦然。
【釋文】“比于大澤”本亦作宅。〇盧文弨曰：今書于作於。“百材皆度”度，居也。雖別區異所，[同以]㊁大澤爲居；雖木石異端，同以大山爲壇。此可以當丘里之言也。
⑰【注】合異以爲同也。
【疏】壇，基也。石有巨小，木有粗細，共聚大山而爲基本，此合異以爲同也。
⑱【注】言於丘里，則天下可知。
【疏】總結前義也。
【校】
㊀大字依世德堂本改。
㊁同以二字依下句補。
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①？”
①【疏】以道爲名，名道於理，謂不足乎？欲明至道無名，故發斯問。
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①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㊀者也；道者爲之公②。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③，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④！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⑤。”
①【注】夫有數之物，猶不止於萬，况無數之數，謂道而足耶！
【疏】期，限也。號，語也。夫有形之物，物乃無窮，今世人語之，限曰萬物者，此舉其大經爲言也。亦猶虛道妙理，本自無名，據其功用，强名爲道，名於理未足也。
【釋文】“而讀”李云：讀，猶語也。
②【注】物得以通，通物無私，而强字之曰道。
【疏】天覆地載，陰陽生育，故形氣之中最大者也。天道能通萬物，亭毒蒼生，施化無私，故謂之公也。
【釋文】“强字”巨丈反。
③【注】所謂道可道也。
【疏】大通有物，生化羣品，語其始本，實曰無名，因其功號，讀亦可也。
④【注】名已有矣，故乃將無可得而比耶！
【疏】因其功用，已有道名，不得將此有名比於無名之理。以斯比擬，去之迢遞。
⑤【注】今名之辯無，不及遠矣，故謂道猶未足也；必在乎無名無言之域而後至焉，雖有名，故莫之比也。
【疏】夫獨以狗馬二獸語而相比者，非直大小有殊，亦乃貴賤斯別也。今以有名之道比無名之理者，非直粗妙不同，亦深淺斯異，故不及遠也。
【校】
㊀闕誤引劉得一本大作廣。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裏，萬物之所生惡起①？”
①【注】問此者，或謂道能生之。
【疏】六合之內，天地之間，萬物動植，從何生起？少知發問，欲辯其原。
【釋文】“惡起”音烏。
大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①，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②。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③。此名實之可紀，精微之可志也④。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⑤，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⑥。覩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⑦，此議之所止⑧。”
①【注】言此皆其自爾，非無所生。
【疏】夫三光相照，二儀相蓋，風雨相治，炎涼相代，春夏相生，秋冬相殺，豈關情慮，物理自然也。〇俞樾曰：蓋當讀爲害。爾雅 釋言：蓋，割裂也，釋文曰：蓋，舍人本作害。是蓋害古字通。陰陽或相害，或相治，猶下句云四時相代相生相殺也。
②【注】凡此事故云爲趨舍，近起於陰陽之相照，四時之相代也。
【疏】矯，起貌也。庸，常也。順則就而欲，逆則惡而去。言物在陰陽造化之中，蘊斯情慮，開杜交合，以此爲常也。
【釋文】“欲惡”烏路反。“橋起”居表反。下同。又音羔。王云：高勁，言所起之勁疾也。“片合”音判，又如字。
③【疏】夫逢泰則安，遇否則危，危則爲禍，安則爲福，緩者爲壽，急者爲夭，散則爲死，聚則爲生。凡此數事，出乎造物相摩而成，其猶四敍變易遷貿，豈關情慮哉！
④【注】過此以往，至於自然。自然之故，誰知所以也！
【疏】誌，記也。夫陰陽之內，天地之間，爲實有名，故可綱可紀。假令精微，猶可言記，至於重玄妙理，超絕形名，故不可以言象求也。
⑤【注】皆物之所有，自然而然耳，非無能有之也。
【疏】夫四序循環，更相治理，五行運動，遞相驅役，物極則反，終而復始。物之所有，理盡於斯。
【釋文】“隨序”謂變化相隨，有次序也。序，或作原，一本作享。“橋運之相使”橋運，謂相橋代頓至，次序以相通理，橋運以相制使也。
⑥【注】物表無所復有，故言知不過極物也。
【疏】夫眞理玄妙，絕於言知。若以言詮辯，運知思慮，適可極於有物而已，固未能造於玄玄之境。
【釋文】“所復”扶又反。
⑦【注】廢起皆自爾，無所原隨也。
⑧【注】極於自爾，故無所議。
【疏】覩，見也。隨，逐也。夫見道之人，玄悟之士，凝神物表，寂照環中，體萬境皆玄，四生非有，豈復留情物物而推逐廢起之所由乎！所謂（之）言語道斷，議論休止者也。
少知曰：“季眞之莫爲，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徧於其理①？”
①【注】 季眞曰，道莫爲也。接子曰，道或使。或使者，有使物之功也。
【疏】 季眞 接子，並齊之賢人，俱遊稷下，故託二賢明於理。莫，無也。使，爲也。季真以無爲爲道，接子謂道有（爲）使物之功，各執一家，未爲通論。今少知問此以定臧否，於素情妙理誰正誰偏者也。
【釋文】“季眞接子”李云：二賢人。〇俞樾曰：尙書 微子篇 殷其勿或亂正四方，多士篇時予乃或言，枚傳並曰：或，有也。禮記 祭義篇庶或饗之，孟子 公孫丑篇夫旣或治之，鄭 趙注並曰：或，有也。此云季眞之莫爲，接子之或使，或與莫爲對文。莫，無也；或，有也。周易 益上九，莫益之，或擊之，亦以莫或相對。〇慶藩案接子，漢書 古今人表作捷子。接捷字異而義同。爾雅接捷也，郭璞曰：捷，謂相接續也。（公羊春秋 莊十二年宋萬弒其君接，僖三十年鄭伯接卒，左穀皆作捷。）又案史記 孟子荀卿列傳 索隱云：接子，古箸書者之名號。“孰徧”音遍，徐音篇。
大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爲①。斯而析之，精至於无倫，大至於不可圍②，或之使，莫之爲，未免於物而終以爲過③。或使則實④，莫爲則虛⑤。有名有實，是物之居⑥；无名无實，在物之虛⑦。可言可意，言而愈疏⑧。未生不可忌⑨，已死不可徂㊀⑩。死生非遠也，理不可覩⑪。或之使，莫之爲，疑之所假⑫。吾觀之本，其往无窮；吾求之末，其來无止。无窮无止，言之无也，與物同理；⑬或使莫爲，言之本也，與物終始⑭。道不可有，有不可无⑮。道之爲名，所假而行⑯。或使莫爲，在物一曲，夫胡爲於大方⑰？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⑱；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⑲。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⑳；非言非默，議有所㊁極㉑。”
①【注】物有自然，非爲之所能也。由斯而觀，季眞之言當也。
【疏】夫目見耳聞，雞鳴狗吠，出乎造化，愚智同知。故雖大聖至知，不能用意測其所爲，不能用言道其所以，自然鳴吠，豈道使之然！是知接子之言，於理未當。
【釋文】“吠”符廢反。“大知”音智。
②【注】皆不爲而自爾。
【疏】假令精微之物無有倫緖，粗大之物不可圍量，用此道理推而析之，未有一法非自然獨化者也。
③【注】物有相使，亦皆自爾，故莫之爲者，未爲非物也。凡物云云，皆由莫爲而過去㊂。
【疏】不合於道，故未免於物；各滯一邊，故卒爲過患也。
④【注】實自使之。
【疏】滯有（爲）〔故〕也。
⑤【注】無使之也。
【疏】溺無故也。
⑥【注】指名實之所在。
⑦【注】物之所在，其實至虛。
【疏】夫情苟滯於有，則所在皆物也；情苟尙無，則所在皆虛也；是知有無在心，不在乎境。
⑧【注】故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後至焉。
【疏】夫可以言詮，可以意察者，去道彌疏遠也。故當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後至焉。
⑨【注】突然自生，制不由我，我不能禁。
⑩【注】忽然自死，吾不能違。
【疏】忌，禁也。阻，礙也。突然而生，不可禁忌，忽然而死，有何礙阻！唯當隨變任化，所在而安。字亦有作沮者，怨也。處順而死，故不怨喪也。
【釋文】“不可徂”一本作阻。
⑪【注】近在身中，猶莫見其自爾而欲憂之。
【疏】勞息聚散，近在一身，其理窈冥，愚人不見。
⑫【注】此二者，世所至疑也。
【疏】有無二執，非達者之心，疑惑之人情偏，乃爲議論之也。
⑬【注】物理無窮，故知言無窮，然後與物同理也。
【疏】本，過去也。末，未來也。過去已往，生化無窮，莫測根原，焉可意致！假令盛談無有，旣其偏滯，未免於物，故與物同於一理也。
⑭【注】恆不爲而自使然也。
【疏】本，猶始。各執一邊以爲根本者，猶未免於本末也，故與有物同於始，斯離於物也。
⑮【注】道故不能使有，而有者常自然也。
【疏】夫至道不絕，非有非無，故執有執無，二俱不可也。
⑯【注】物所由而行，故假名之曰道。
【疏】道大無名，强名曰道，假此名敎，（動）〔勤〕而行之也。
⑰【注】舉一隅便可知。
【疏】胡，何也。方，道也。或使莫爲，未階虛妙，斯乃俗中一物，偏曲之人，何足以造重玄，語乎大道？
⑱【注】求道於言意之表則足。
⑲【注】不能忘言而存意則不足。
【疏】足，圓徧也。不足，徧滯也。苟能忘言會理，故曰言未嘗言，盡合玄道也。如其執言不能契理，旣乖虛通之道，故盡是滯礙之物也。
⑳【注】夫道物之極，常莫爲而自爾，不在言與不言。
【疏】道物極處，非道非物，故言默不能盡載之。
【疏】默非默，議非議，唯當索之於四句之外，而後造於衆妙之門也。
【校】
㊀趙諫議本徂作阻。
㊁世德堂本有所作其有。
㊂趙本去下有所字。
㊃之字依世德堂本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