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曰:
預看春光訪麗天,裊娜喜對畫如顏。
佳期醉酵誠可待,豈料欹危亂唱蟬。
話說賈璉看了官媒婆拿來的幾個庚帖,卻不十分稱意,便拋至一邊。平兒笑道:「二爺怎麼看看又擱下了?這幾家也算是名門,配給姐兒亦屬門庭登對——」一語未了,賈璉打斷道:「不用你羅嗦,我自有主張,忙你的去罷。」平兒見他累了,因安頓他歪在炕上歇着。
賈璉因鳳姐走後,家裏頓覺冷清不少,雖說平兒是個賢惠的,卻不似鳳姐時時插科打諢逗趣發笑,故與平兒相談甚少。平兒自被扶正做了正室,裏裏外外都讚他公私分明,勤謹和善,待人誠心,比鳳姐更得人心,然賈璉猶未忘卻與鳳姐的情分,待他不免些許冷落了些,晚間也不大回來,不知到那借宿去了。平兒偷偷到內間拭淚,賈璉本看見他眼圈紅紅的,疑心他是傷感,心內便多了愧欠,心想:平兒賢淑知禮,善解人意,家裏沒有不讚的,如此冷落了他確是不該,待進了裏間一瞧,果見平兒獨自垂淚,賈璉心也軟了,上去撫他肩膀好言勸道:「是我怠慢了你,讓你傷心了,我對不住你,以後我再不出去夜宿了。」
平兒拿帕子拭淚笑道:「二爺多想了,你何曾怠慢於我,是我想起二奶奶往日對我的恩情,心裏擱不住就掉淚了。」賈璉道:「你不忘當初主僕一場,卻是有情有義之人,日後我更不可待你象以往那般淡漠了。」平兒笑道:「二爺言重了。對了,我想起一件事來,今兒一大早聽邢大舅說仍接岫煙回偺家來住,說他夫君逃走了,現仍不知下落。」賈璉道:「竟有此事,他們家又有何事故呢?」一時兩個也猜不出。
平兒自去裏邊收拾衣物,賈璉便往賈政書房來,正見邢夫人跟賈政在議事,一見他進來了,都道:「璉兒快坐,有事給你說。」賈璉忙坐了,賈政道:「如今鳳兒也不在了,家裏就靠大太太和你裏外操持了。娘娘前兒忽打發小太監送來一封信,說他在宮裏事務冗雜,今年恐不能回家省親了,又牽掛着寶玉大了,讓家裏趕緊把寶玉的婚事辦了,不可一拖再拖。這會和你們商議一下,不如本月就把婚事辦了。當下已是春二月,正是萬物復甦草木蕃滋之時,氣象更新,寶玉成家後也可從頭做起,勤勉發奮,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雖說功課進益不大,但文章也都做上來了。娘娘這樣疼寶玉,畢竟望他有些實學,日後取得功名,纔不辜負了娘娘的一片苦心。我想着寶玉和黛玉從小兒一同長大,也算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且又門當戶對,親上加親,實屬難得。璉兒看着如何?」
賈璉笑道:「我沒有二話。昨日細細查看家下的人丁冊子,別說上頭的錢一無所出,那底下的人也養不起許多,若裁剪人口,可他們也無處可去,只得乾撐。」邢夫人道:「雖說家裏沒以前殷實了,可婚姻大事不可草率敷衍了事。這一切禮儀事宜皆交與你辦了。想來往昔這等事都是鳳丫頭操持的,他時時忙碌着偺也省些心,可如今他不在了,就靠你多操些心了。」說著,不覺眼圈又紅了,又道:「偺是否對鳳丫頭太絕情了些?如今後悔也遲了。」賈璉不禁掉下淚來,半日也不言語。
賈政也頗為傷感道:「去罷,全交給你了。」又起身道:「偺們家都到了這樣田地了,舊庫的銀子早已空虛,不但用盡,外頭還有虧空,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糧了,一時也算不轉來,也是擺了幾年虛架子,已經塌下來了,東省的地畝租子也交不上了,家裡米糧銀子尚無打算,咱們竟一兩年不能支撐了!外面大盜勢飆,乘釁傾朝,主驚臣亂,烏雀羣鳴,禮部也發不出來銀子了,前年還託光祿寺代發,如今找人去問,官裏都支支吾吾的搪塞,偺們也只能坐吃山空了。衣服首飾一一折變了,暫作置辦喜事,我去那房裏喫點傷風藥,昨夜沒有蓋好被子。」說罷起身去書房了。賈璉便問邢夫人岫煙今兒一大早因何又搬來住着。邢夫人看看左右無人,悄悄道:「岫煙自從嫁給薛家的蝌兒,貧苦無依,喫穿用度都是拮据無措,忽然那日在街上遇見了一個人,說是蝌兒父親官裏的同僚,也曾到他們家同他父親闊談宴飲,那時候蝌兒還小,他曾送給蝌兒諸多頑意,問蝌兒還記不記得他。蝌兒認出是父親的要友,一起任過職的,名叫范思言,施禮便拜,請他到家裏坐着。范思言看見蝌兒過的貧苦,又是落淚又是慨嘆,說他父親原是販官鹽的,多少該有些家資,誰知竟是一貧如洗,不免責怪他父親太清廉了,以致子孫沒有福蔭,又偷偷跟蝌兒說,他仍舊在官裏販官鹽,在某地弄了些私鹽,弄了鹽船三只,往來江西、湖廣販賣,想找些幫手,又怕不是熟門熟路,知道蝌兒老實,口風緊,便慫恿蝌兒同他一起販私鹽。
蝌兒正發愁家裏缺衣少糧,思量半天便答應了,背着岫煙與他做了多回私鹽販賣。誰知後來被人舉報,范思言被官府抓走了,蝌兒連夜逃走不知去向,岫煙得知他犯了這樣大的事,也不敢獨自在家,趕往這邊投奔來了,住在偺家裏。」賈璉聽了,訝然道:「官裏定是不會到這裏找人,岫煙在這裏住着,興許可躲過此劫。」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也起身走了。
且說賈政在書房坐着閉目養神,忽見趙姨娘進來道:「我特向老爺報個喜訊。」賈政見他來了,心想:「往年他在我跟前裝作溫婉小服低,我凡事也慣常聽他的,不承想近年竟換了一個人,時時謠諑吵鬧,人也譾陋了,令人心煩。」冷冷的道:「我沒工夫聽你胡扯,出去罷,我要歪一會。」趙姨娘笑道:「怎麼是胡扯呢?老爺聽了必是高興。」賈政道:「那就快說,我聽着呢。」趙姨娘笑道:「寶玉大了,也該娶媳婦了。馬道婆有個親戚,他家有個好閨女,長的又俊又巧,又會綉又會織的……」未及說完,賈政喝斷道:「甭說了!快出去罷。我已經把黛玉許給寶玉了,以後別亂說親了。那家既然這麼好,就說給環兒罷。環兒不成器,誰家的女孩嫁給他都是遭罪。你也多管着環兒。不是我說你,功課不好也就罷了,怎麼你還把他往邪道上引,交的都是些什麼狐朋狗友!」
趙姨娘道:「這有什麼?老爺管的也太寬了。依我說,寶玉跟林丫頭不合適。林丫頭什麼規矩都不懂,就會見一個打趣一個,日後只怕生事。」賈政道:「還胡說,快出去,這可由不得你。」趙姨娘見狀賭氣出去了。
且說黛玉在瀟湘館內翻看詩書,忽聽院裏笑語一片,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進來幾個人,乃是李紈、平兒、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和幾個丫鬟。眾人都對黛玉笑道:「恭喜新二奶奶,恭喜家裏又多了個新主子。」黛玉不覺紅了臉道:「嬸子大娘們又取笑我了,此話不可亂講。」周瑞家的笑道:「不是亂說。老爺已告訴我們了,說本月就把喜事辦了,命我們服侍的勤快些。我們奉命前來告訴姑娘一聲,以後由這幾個丫鬟就負責姑娘的穿衣打扮了。做新娘可不能馬馬虎虎,從今兒起,姑娘可要聽我們安排着了。」黛玉低頭扭過身去,羞澀不語。
周瑞家的笑道:「姑娘還害羞了呢。」眾人都笑了起來。林之孝家的笑道:「你們都來瞧瞧,怪不得人人都說林姑娘和寶二爺是一對兒,原來真是天仙似的,這般好模樣兒,打着燈籠都沒處找去。」大家都笑道:「可不是,寶二爺可有福了。」紫鵑、雪雁也從屋裏出來笑道:「我們盼什麼似的盼到今日,倒要好好樂一樂。」大家都把黛玉圍着,咭咭呱呱笑個不住。繡鸞笑道:「我要去告訴姐妹們知道,林姑娘大喜了。」李紈笑道:「這裏用不著你了,你快去傳告罷。」繡鸞喜沖沖疾步走了出去,遇見丫鬟婆子便說。
那幾個丫鬟笑道:「央求林二奶奶日後當了家,不要管的太嚴了,也照顧着奴才們點。」李紈笑道:「什麼林二奶奶的,既然嫁給寶二爺,日後就稱寶二奶奶纔是,就象那府裏稱呼的璉二奶奶,蓉大奶奶、珍大嫂子,怎麼就沒有人叫鳳二奶奶呢?」紫鵑、雪雁和那幾個丫鬟都彎腰襝衽道萬福,笑道:「給寶二奶奶請安。」
黛玉見了握着臉笑着,用手推道:「快幹活去罷,又多嘴了。」李紈笑道:「寶二奶奶已經開始當家了,要你們去幹活呢!」紫鵑等都笑道:「這幾天也沒什麼活,就是給新娘打扮打扮。姑娘快坐下,我們可是要幹活了。」黛玉受不住聒噪,本欲躲開,只見平兒笑道:「快按住了,別讓他跑了。」一時眾人都來按着黛玉坐下。
黛玉笑着掙扎道:「饒了我罷,我不跑還不成?」一語未了,只聽門外有人問:「林姑娘在嗎?」眾人鬆手回頭一看,原是趙姨娘來了,登時都怔住了。平兒怕他混攪亂說,忙跟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使眼色。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會意,推着趙姨娘就往外走,都道:「姨娘正巧來了,偺們正找姨娘有事呢。快跟偺們到那邊好好說。」趙姨娘掙脫着道:「我來看看姑娘,做什麼又拉我,都快鬆開了!」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不容他解釋好歹把他支走了。紫鵑幾個仍和黛玉說笑。趙姨娘被周瑞家的拉到園子裏,說了些家常瑣事,不覺已是黃昏,便要回去,周瑞家的也散了。
且說寶玉被賈政叫到書房,告訴他說本月便將他和黛玉的婚事辦了。寶玉欣喜若狂,猶不信似的連問三四遍,賈政笑道:「這回不哄你,四五天後就開始辦了。」寶玉飛也似的要去告訴黛玉,賈政走出門喊他回來道:「不到拜堂不要見新娘。要懂規矩!」寶玉只得煞住腳,又往園子裏來,心內喜悅,眼前萬物皆似含情,但見日色融和,春光駘蕩:
芳蘭幽芷,東風細細,翠陰庭樹小廊靜;穠李夭桃,柳絲萬縷,嬌鶯清婉傳香徑;數點紅英,雙燕歸來,春風輕揭簾櫳;春滿我家,誰解我心,相思一夜窗前夢。
寶玉走一路,看一路,不覺過了沁芳閘橋,來至當年黛玉葬桃花之處。
寶玉遠遠望去,只見一叢叢桃花似仙雲緋霧,迷離妖嬈,向人不住微笑。寶玉折了一枝桃花,細細打量,心想,妹妹此時定是臉頰羞紅,和這桃花一般紅暈,不覺笑了笑,心想:管它什麼規矩呢,我現在就給妹妹送桃花去。如此想着,因笑着往瀟湘館來,沒走幾步,碰見墨雨、引泉、挑雲、伴鶴說笑着走來,一見了他都道:「寶二爺大喜,給奴才們發些賞齎罷!」寶玉笑道:「過幾天叫你們喫喜糕喫個夠。」四人都涎着臉抱住寶玉的腰搜身,笑道:「賞些東西罷。」寶玉笑道:「別鬧了,等新奶奶當了家,好好治治你們,看你們還淘氣不?新奶奶可厲害着呢。」四人道:「新娘子在那裏,我們瞧瞧去。」寶玉笑道:「四個小猴崽子,快幹活去罷,老爺要過來了。」說著掙開身走了。
且說黛玉見平兒李紈等散去了,命那兩個來服侍的小丫頭關了院門。忽然聽到外面有人敲門,小丫頭去開了門,見是寶玉拿了枝桃花,不覺怔了。寶玉笑吟吟道:「你是那屋裏來的?怎麼沒見過?」小丫頭道:「是老爺叫我們來服侍姑娘的,寶二爺回去罷,姑娘說了,這幾天若是你來了,就好生請回去。」
寶玉道:「我進來說句話就走。」小丫頭攔着不讓進,被黛玉聽見了,出來道:「就讓他進來罷。」小丫頭閃開了。寶玉拿着桃花笑嘻嘻走來道:「我看那邊桃花開的紅豔,給妹妹送桃花來了。」黛玉轉身要進屋,被寶玉一把抓住了手道:「可抓住了,這回再不放手了,粘着永不分開。」黛玉一甩手道:「不放手又能怎樣,你還不是不聽我的?」
寶玉道:「我聽,我聽!如今妹妹做了寶二奶奶,就是主子了,主子的話誰敢不聽?」黛玉撲哧一聲笑了道:「又跟誰學的油嘴滑舌的,沒的討人嫌。」寶玉道:「我為妹妹得了一身的病,如今全好了。我知道妹妹也為我添了心病,故來探望探望,叫妹妹放心。」黛玉道:「又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快回去罷。過幾天再來,老爺見了不高興。」寶玉道:「妹妹勿攆我,我看妹妹愁眉不展的,定是心病還沒有去,妹妹笑兩下我就走。」黛玉撅唇道:「我就是有心病,瞧你一口一個寶二奶奶的,你說的是寶姐姐罷!現在說的好聽,過兩日還是忘不了你的寶姐姐,我怎麼笑的出?」
寶玉笑道:「妹妹若不信,我剖腹抉心給你看。管他寶姐姐,貝姐姐的,妹妹不笑,我就不走。」黛玉不覺笑了,寶玉對他情視眈眈,近前猛的一把將其拉入懷中,笑道:「妹妹終於笑了,從此病根兒可根除了。」黛玉扎掙道:「裏裏外外都是丫頭,讓他們看見了可不好了。」寶玉只得鬆手,黛玉低頭紅了臉道:「二爺回去罷,快有人來了。」寶玉招手笑道:「聽你的,寶二奶奶,我回去了,明兒再來找你。」說著轉身走了。紫鵑、雪雁笑着從套間出來道:「剛纔的話我們都聽見了,也看見了。」黛玉伸手去打他兩個道:「你們聽見什麼了,看見什麼了,別混嚼了。」雪雁握口笑道:「我看見有人道:『裏裏外外都是人,讓他們看見了可不好』。」黛玉聞言臉紅的更深了,追着二人打,二人邊躲邊笑個不住。
且說園子裏都傳開了,過幾天寶玉要娶黛玉,都奔走相告,喜氣洋洋的。賈政叫來林之孝和周瑞道:「賴大、來升已經罷免了總管位子,現今安排你二人接替他們的位子。林之孝任榮府的總管,周瑞到寧府當總管去。以後園子的事交給你們管了,你們可要幹好了。」林之孝和周瑞謙讓了半天,只得答應,都笑道:「老爺放心,我們會勤勤勉勉做好的。」賈政道:「你們先散了,去忙寶玉的婚事罷,把怡紅院裏打掃乾淨了,各處貼上紅「喜」字,掛上燈籠,收拾屋子,全交給你們領着他們去幹了。」林之孝和周瑞退下不提。賈政又命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去把趙姨娘房中召集的一夥人都譴散呵斥一頓。
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帶人去找趙姨娘,把賈政的話傳了一遍,趙姨娘聽罷怒道:「家裏就不能來個三朋四友了?老爺也不瞧瞧蓉哥,天天不歸家,和賈薔在外頭胡混。怎麼老爺不管他們,偏來訓示我們,必定是你們挑撥的,我只和你們鬧。」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見他亂說,都不理他出去了,趙姨娘往外喊道:「這園子裏的人都跟偺有仇,這裏住不得了!」又找到賈政鬧道:「老爺偏向的很,蓉哥、薔哥在外勾三搭四你們不問,偏和我們過不去,是個什麼道理?」
賈政喝道:「誰說不問了,他們成日不回家,連影子也不見,怎麼問?若是回來也必會管教一番。你也不想想,外頭這麼亂,你怎麼還把流寇往你那帶呢?不論你是無心還是有意,將來家裏少了什麼都找你們要!」趙姨娘道:「我們清白的很,諸事未作,大可放心。以後來來往往的老爺也別管,你也管不了。」說完轉身走了,賈政只氣的渾身亂戰。
趙姨娘回至住處,看什麼都不順眼,把茶碗也摔了,小丫頭彎腰拾去碗片子。賈環從裏間出來道:「母親又受誰的氣了,告訴我,我給母親報仇。」趙姨娘道:「老爺一心籌備寶玉的喜事了。看去以後家裏是寶玉當家了,偺們可沒有出頭之日了。」賈環道:「老爺把誰說給他了?」趙姨娘道:「就是那姓林的。姓林的那丫頭和偺也說不上話,又小心眼兒、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不好惹、難處着呢。寶玉若是當了家,這家業必定多分給他些,偺們想得些什麼也難了。老爺又見你就煩,偺們在這家裏越發沒有勢力了。人人都嫌棄偺娘倆,不願意跟偺多說話,這家真的待不下去了。」說完大哭。
賈環道:「母親莫哭,偺過不好,他們也休想過快活了。偺要同他們鬧一場,他們休想把喜事辦好了。我不過生的醜些,沒有寶玉長的招人喜歡罷了。這家裏個個都見臉判人,那寶玉天天趾高氣揚,前倨後恭,娶個女人只要模樣好,也不論是那裏來的野孩子,都往家裏拉。兒孫們凡生的平庸的都冷落一旁。這都是他們錯了,休怪偺們狠心怨懟。」
趙姨娘道:「前兒我小病了一場,要彩雲拿銀子去街上買些柴胡、細辛回來,他說街上亂的很,盡是些村夫流民結成的弟兄,見鋪子就搶,見官府就打,把彩雲嚇的急忙趕回來了,倒也奇怪,薛家的孩子也跟那些流民混在一處了,他是幾時入夥的?」
賈環道:「這有什麼稀奇的,孩兒可不是也跟一夥弟兄們在一處,如今亂為王了,誰不想各人找出路呢,那薛大哥同他妹子定是算計着這家裏的財勢地位,着心想與寶玉結親,想着寶二奶奶的位子,只是如意算盤落了空,他們大為失望,可又不肯丟下這裏的油水,如今牙一咬,加入幫派,要與親戚反目成仇了。」
趙姨娘道:「那個獃霸王本就是個凶夫惡徒,想當初他打死人命,搶走香菱,這樣的人豈有慈悲仁德的,趁着亂世,他定要增添一層罪了,蓉小子也是盤算着爭奪府中財勢,薛家也是明爭暗鬥,覬覦多年,府中人口多,保不定誰還盯着呢,偺們若不搶先一步幹一場,恐要落人地步了。」賈環道:「家裏上下待寶玉跟寶貝似的,眾位都等着他成家立業,掌家掌權呢,若是寶玉死了,這家裏的爵位不愁我去襲了去,可惜寶玉偏偏不死。」趙姨娘道:「不怕他不死,就怕偺心腸不夠硬,無毒不丈夫,你領着那些弟兄們呼啦而起,有一百個寶玉也人頭落地了。」娘倆因偷偷商議起來。
這邊賈政正在書房與周姨娘分派衾被蚊帳,忽見林之孝進來回稟,叫周姨娘退下,林之孝道:「剛剛錦衣衛來人,說要到偺們府裏搜人。」賈政驚詫道:「又是誰犯事了?怎麽這會子來人。」林之孝道:「原是寶玉的乾媽做些混賬事,邪魔歪道的,如今鬧出事了,被錦衣衛要拿他送入刑部監呢,要問死罪,前幾天幫人種毒,使了個法兒,叫人家的內人得了邪病,家翻宅亂起來,他又去說這個病他能治,就用些神馬紙錢燒獻了,果然見效。他又向人家內眷們要了十幾兩銀子。豈知敗露了,有人去他家尋他,無意搜出一個匣子,裏面有象牙刻的男女魔王,還有七根朱紅繡花針,立時送到錦衣衛去,問出許多官員家大戶太太姑娘們的隱情事來,所以知會了營裏,把他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幾匣子鬧香,炕背後空屋子裏掛著一盞七星燈,燈下有幾個草人,頭戴腦箍,胸穿釘子,項上拴著鎖子,櫃子裏無數紙人兒,底下幾篇小帳,上面記著某家驗過,應找銀若干,得人家油錢香分也不計其數,老東西如今聞風逃走了。」賈政聽了,切齒罵馬道婆道:「寶玉同鳳丫頭那年的魘病,一準是他,我記得事後,那老妖精向趙姨娘處來過幾次,要向趙姨娘討銀子,路過見了我,我叫住他,他便臉上貌色大變,誠惶誠恐的,我當初還猜疑了幾遍,總不知什麽緣故。鳳丫頭當家,難免惹人怨恨,焉知不因我疼寶玉不疼環兒,竟給他們種了毒。家裏出了這樣惡毒的婆娘,那還了得,如今敗露了,豈能容許他逍遙法外,我這就安派人抓他入監。」乃命人去找趙姨娘,把他抓起來再議。
且說寶玉天明又想去看看黛玉。剛來到瀟湘館,見大門緊閉,仍去敲門。林之孝家的開了門縫笑道:「寶二爺回去罷,新媳婦不到拜堂那天不能見新郎。」因不讓進門。寶玉無奈笑道:「有理,我這就回去。」只得往怡紅院來。
剛到院門口,就見賈璉、賈珍正嚷着叫李貴、茗煙、掃紅、鋤藥、伴鶴往高處掛紅燈籠,一回頭見寶玉來了,都笑着要他莫要亂跑了,幾日後便可成親。寶玉臉紅着回自己書房去了。
賈珍賈璉又要茗煙他們到院子裏掛燈籠,茗煙興沖沖跑裏跑外,忙得滿頭是汗,因想着凳子忘在門口,又到門外去拿,一抬頭忽見剛掛的兩個燈籠各被砸破了一個洞,不覺大驚,忙喊了起來:「這是那個缺德的砸的,還要不要命了?」賈璉賈珍聞音忙出來瞧看,也氣的大罵,向四周看看又沒有人,便叫茗煙取下來另外掛上新的。
茗煙掛好新燈籠,與他二人又到院子裏去了,忽見牆邊探出一個人頭,一手握一塊石頭笑着正要往燈籠上投擲,賈璉賈珍跑上前去,大喝道:「住手!往那裏跑!」那人也不投擲,只站着冷眼瞥着珍璉二人。賈璉賈珍見是賈環,怔住了,道:「你哥哥成親,是偺家的大喜事,你這是幹嘛?」賈環並不驚慌,撅着嘴道:「林姐姐配不上寶玉哥哥,婚事還是另擬為妙。」
賈珍怒道:「放屁!簡直胡鬧!快叫他父親來管管,混帳的很!」茗煙忙應了一聲跑了。賈璉道:「你要想娶媳婦就給你挑個好的,怎麼壞起你哥哥的婚事來,叫外人知道了不笑你傻嗎?」賈環道:「不合適自然要阻攔,我母親已經給寶玉哥哥另找了一戶人家,比林姐姐強。」賈珍賈璉便和他爭執起來。
稍久,賈政趕到,邊哆嗦着邊罵:「壞小子想反天了,還得了不得了?」上來就給賈環幾個耳刮子。賈環哭着嚷道:「你們就會疼寶玉哥哥。他有什麼好,還給他娶媳婦,依我說趕他出去纔是正理。」賈政喝道:「沒叫你找嗎?挑挑撿撿的,一個也不願意,把人家女孩都弄的嫁不出去了,也沒見你看上那一個,做孽的畜生!」賈環哭着要去打茗煙:「叫你多嘴去叫人,看我不打死你這個狗奴才!」賈政氣的又抓着賈環要打,反被賈環用勁推坐至地上。
賈珍賈璉忙把賈政扶了起來。正在混亂時,忽聽有人嚷道:「老爺偏向的很,只會打環兒,偏着寶玉。」賈政停手一看,只見趙姨娘一臉怒色趕來了。賈珍賈璉忙解釋道:「姨娘這話就不對了。他要是做的對,誰還閑着打兒子嗎?」趙姨娘道:「老爺一向看不起環兒,今兒說打就打,俺娘兒兩個在這裏也待不下去了,你要打連我也打了罷!」伸着脖子要賈政打。
賈政果真就打了兩耳刮子,趙姨娘那受得了這氣,坐在地上潑哭潑鬧起來,又道:「反正也是被人欺負,我也不活了!」賈政道:「家裏兒女一大堆,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環兒也是我的兒子,我怎麼不疼他了?要喫的給他送,要喝的派人給他端。你們還不知足,還要鬧,偺家事情還不多嗎,你們還繼續添亂。」乃告訴珍璉趙姨娘與馬道婆使饜魔法害鳳姐與寶玉,二人聽了,大為驚駭,都說:「這可是吃官司的事,豈能坐視不管。」趙姨娘聽了面無愧色,依然混說起來。
趙姨娘道:「老爺只要把寶玉趕走,我們就好好過。不然就把家業全給環兒,家裏交我當家處治,我就不鬧了。」賈珍賈璉都笑了起來。趙姨娘道:「反正有我沒他,老爺不趕寶玉走,我們就走,一百年也不回來!」賈政氣的喘着氣說不出話來,茗煙忙給他揉胸口。賈璉道:「說半天還是要當家、要家業,你們還知不知道害臊?也不拿鏡子照照配不配!」賈政喘道:「我一個子兒也不給你們留了!你要走就走罷,這裏容不下你娘倆了!」趙姨娘哭着要去掐寶玉脖子,被賈珍賈璉死活拉開了。賈政道:「林之孝他們還沒有趕來,快叫人把惡毒婆娘抓起來見官。」
趙姨娘見狀不妙,扯着賈環道:「這裏容不下偺們了,偺還是走罷。到外面自有投奔的人,將來回來報仇,別怪我們心毒了。」說完拉了賈環走了。賈政喊道:「快叫人來,把這沒規矩的婆娘和兒子亂棍打死。」卻見他二人已經走遠了,只得怒道:「走了倒好,這一去永遠也別回來了,真恨死人了。」賈珍道:「老爺別和他一般見識。若聽他的,叫他當家,園子裏的人都沒有活路了。」賈璉也道:「正是。如今還是忙碌寶兄弟的婚事要緊。」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