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曰:
詔令如山鎮微臣,賢眾辨冤無一人。
君恩未報捐軀赴,蕭瑟西風泣鬱林。
【盛饌誰知成迍邅,跋前疐後愈苦艱。錙銖必較孜求甚,掙揣災殃詟懼纏。】
且說賈政正要去往怡紅院管事,剛走到外面,忽見園中眾奴才亂跑,因喝道:「亂跑什麼,出什麼事了?」小廝道:「來了好多官兵,把南大門堵住了,說園內人一概不許放出。」賈政聞言大驚,忽見從南面擁進來成百的官兵,手持纓槍,吆喝著要園裏人往牆邊站定,罵罵咧咧的,賈政噄驚不小,急忙趕上去問道:「到底是怎麼了,誰派你們來的?」官兵們打量他半日道:「看你的樣子也象個主子。快往那邊站好了,我們奉了聖旨前來抄家。一個都不許放出去。」便來拉拽他。
賈政急了道:「我賈門數世以來,不敢行凶霸道,這到底又是為何事查抄起來?」一官兵道:「就是告你知道也不能怎樣,聖上說元妃外通戎羌,已經處死,又派我們前來查抄戎羌送與元妃的所賄贓物,快老老實實站好了。王爺立等要過來了。」賈政聽了涕淚交流,搖搖晃晃一陣頭暈目旋,只見鴛鴦跑來,將他扶住了。又見二門上家人跑來哭着報說:「王爺叫老爺往榮禧堂聽審。璉二爺、珍大爺都被扭送那裏去了。」眾兵卒聽了便將賈政推往榮禧堂來。鴛鴦停下腳步,左右打探。忽見賈敕、賈效、賈敦跑來,嚷道:「休要亂抓人,快快鬆手!」眾官卒都亂道:「反了,連聖旨也敢違抗!」圍上去痛打三人。
賈敕、賈效、賈敦一時性急,竟和官兵踢打起來。眾弁兵一擁而上,拿槍去敲他們的頭。賈政急的哭喊:「莫要傷害他們,子弟們不懂事啊!」兵卒將三人捆的結結實實,趕往南院馬棚裏去了。賈政也被兵卒渾推渾趕往榮禧堂來。鴛鴦也趕往南大廳來,只見園子裏喧鬧哭喊聲不斷,眾丫鬟婆子在各個宅院穿堂亂跑。眾兵卒吆喝着追趕眾人。
鴛鴦正走時,忽見南邊嫣紅、翠雲從儀門哭着跑來,對鴛鴦道:「大太太在那裏?快叫他躲起來,王爺在找他呢!」鴛鴦道:「我沒有見到,我也在找他呢。」也不顧二人,獨往榮禧堂來。嫣紅、翠雲四處尋找半日,卻見邢夫人躲在穿堂裏渾身哆嗦,忙跑去扶着叫他藏起來。邢夫人哭道:「他們都來做甚,好好的怎麼抄起家來?」嫣紅便拉他先躲起來再細述。【邢夫人未有抓去,不是虛構,乃有其真事也。閱者不知,只瞞不過批書人。】
且說柳家媳婦從後街買了菜回廚房,剛與幾個婆子洗了菜,就聽見外面亂嚷,從後園門繞到後門,卻見眾多官兵推搡着幾個婆子,吆喝着往裏面闖,周瑞及幾個小廝奔跑喊道:「快告訴老爺、太太們,家裏出大事了,來了好多官裏的人。」柳家媳婦唬的急忙返回廚房,忽見闖入十幾個官兵,進去就是一陣亂砸亂翻,把屋子裏弄的狼藉一片,又一腳踹倒柳家的,柳家媳婦掩口哭着往外面跑,看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卜固修、王作梅被官兵推推搡搡的,要拿繩子捆起來,詹光急忙哀求道:「各位大爺休要錯怪老朽了,偺們都是府裏的鄉黨,前來府中祝賀嫁娶喜事,並無過多牽扯瓜葛啊。」眾兵卒看他們衣冠楚楚,不像是平民小戶,那裏聽他們爭辯,都用繩子捆了趕着走。
且說賈政被官兵推往榮禧堂來,聽見裏面大呼冤枉之聲此起彼伏,走到廳內,只見坐了一干人,乃是錦衣府堂官趙全與西平王,看見他都仰着臉不理不睬。後面跟着五六位司官,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但總不答話。彼時賈赦、賈璉、賈珍都跽跪着聽令,都唬得面如土色,滿身發顫。
且見滿堂中筵席未散,眾親友本是為寶黛親事所來,尚未散去。趙堂官道:「小王奉旨帶領錦衣衛來查看賈赦家產,請番役在各門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亂走。親友不必盤查,快快放出。」那些親友聽見,慌忙一溜煙退出去了。
賈政挨賈赦跪下了。趙堂官念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賈妃藉領兵破賊之際,與戎羌勾結,收受賄賂,已經凌遲處死,故來賈門查找罪證。凡有敢違背者,一律處死。【眾卿也太明哲保身了,不肯飾言相救。賢臣志在忠益,雖奏摺文辭偶有謬誤,納諫言語有失得,君王當曠然怒之。小民猶不懼誹謗,曷君王反不容善意之言而不採錄哉?余而每念於此,未嘗不嘆息也!】又罪臣舊相戴權交代說曾收取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一千二百兩銀子,為兒子江寧府江寧縣監生賈蓉謀取五品龍禁尉之職,罪不可赦,着革去世職,押送賈珍、尤氏、賈蓉往京內監牢候刑,欽此。」
跪者幾位聽了号啕大哭。賈珍聽見哭的俯伏在地領旨。【夾批:秦氏「死封」一回竟應在此回,真乃世人所想不到也。】趙堂官一疊聲叫:「拿下賈珍!」只見進來兩個番役綁着尤氏進來。尤氏披散着頭髮,哭着扎掙道:「王爺,冤枉啊!我不走!放手啊!」趙堂官命一併帶出去押上囚車帶走。番役們撩衣勒臂上去提了賈珍尤氏出去了。
賈赦、賈政、賈璉淚如滾珠。【夾批:可嘆!可憐!可悲!】一會兒又有一起人來稟報:「賈璉屋裏抄出兩箱房地契,又一箱借票,卻都是違例取利的。」趙堂官冷笑道:「雖說不是贓物,此也乃重利盤剝也,罪名不小,賈璉屋內抄出來的,此番看你如何抵賴!賈璉猶假裝不知,說:「小人着實不知,定是奴才的東西擱我屋裡了,不是我的。」西平王道:「還胡說!上面寫着王氏夫人,必是你妻了,你今不認也不能了!」賈璉只得垂頭無語了。趙堂官又道:「據都察院稟告:平安州同知賈璉,國孝家孝之中,背旨強逼良民退親,強娶民女,國孝一層罪,家孝一層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層罪,停妻再娶一層罪;又查出外面尚有重利盤剝諸事,罪惡極大,觸怒龍顏,下旨打入死牢,幾日後處死。來人,把賈璉帶了出去!」賈璉放聲大哭,上來兩個番役把鐵鏈往賈璉頭上一套,拽了出去。
趙堂官轉過一付笑臉來望着西平王。西平王冷冷的道:「另有賈赦買官之事亦已查清,辜負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職。尚有薛蝌販賣私鹽,逃走下落不明,其妻躲在賈府,一併抓獲帶着。」
不大會兒,幾個人推搡着邢德全、邢岫煙過來了。邢德全渾身發顫,搖頭晃腦要往地上堆,被羽卒喝着拽起來了,岫煙掩面而泣。正在忙亂,忽見外面進來幾人,忙起身笑臉相迎。眾人一看,原來北靜王已到大廳,邊走邊一疊聲道:「賈赦又告知一款,莫要匆忙了結!」趙堂官、西平王都笑道:「願聞其祥。」北靜王道:「剛剛有賈家奴婢報告:賈赦依勢凌弱,霸佔良民財物,實在罪責難逃。」【那個奴婢報的,閱者細思便知。】
趙堂官、西平王仍是不解,北靜王道:「有石姓良民,人稱石獃子,家藏古扇無數,皆無價之寶,俱被賈赦無理奪去。來人,給賈赦上了枷鎖,帶回宮中受審!」上來兩個番役將賈赦揪起,拖了出去。
北靜王道:「賈政雖無過錯,且其女和親有功,本不應查的,只是聖上說怕有貪酷之罪,要全家搜查一遍,看有無眼生之物。若查的出來,一併治罪不饒。」
忽見賈雨村走來,忙起身讓座道:「大司馬怎麼也在這裏?」賈雨村笑道:「吾本前來賈門賀喜,在一邊觀看多時。因見賈家尚有一罪未有查出,特來舉報。」北靜王笑道:「哦?快快說來。」賈雨村笑道:「前年甄家避禍,曾將家私藏往賈家,是否算作一宗?」北靜王笑道:「此乃窩藏之罪,定要嚴懲。」因宣道:「賈政革去世職,全家貶為平民。」
賈政怒目瞪着賈雨村道:「我問問你姓什麼,好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我上去打不死你個奸雄!」起身便要撲來,被番役拉開了。雨村笑道:「罪臣還敢如此猖狂!」西平王喝命將賈政關在耳房待命。
有兩個小卒推推搡搡着賈政出去了,賈政仍罵雨村不絕。趙堂官看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卜固修、王作梅捆着站立一旁,便喝問他們是何身份,六人都哭着說不過是附近良民而已,又說願舉報賈府罪狀以求自赦,嘮叨了半日,趙堂官命人記下他們的言辭,心想六人不過是趨炎附勢之流,無甚大礙,且本家亦有此等樣人,乃屬無涉無掛之人,點頭讓官兵把六人放出去了,六人匆忙跪謝溜出去了。
趙堂官又命眾兵卒去往園子各處查找罪證,眾兵卒應聲擁了出去,四處查抄。剛走到內儀門,忽見一白髮蒼蒼老叟,哭着要進榮禧堂,忙攔道:「奴才不許入進!快抓了關起來。」焦大号天蹈地的哭道:「今朝果然弄到這步田地!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爺們,沒一個聽的,好象我要害他們似的!那些不成器的主子們,如今似豬狗般都推上囚車抓走了,早聽我一句話也不會淪到今日。我要哭也沒有地方哭去,我還活着做什麼!」兵卒上來把他捆了,焦大吼道:「我活了八十多歲,只有跟着太爺捆人的,那裏倒叫人捆起來!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你們拚了罷!」說著往番役身上撞,早挨了幾拳,打在臉上。焦大大喝一聲,拿頭往柱子上一碰,可憐血流如注,當即喪命。【夾批:又一個冤死的忠臣。】番役將他抬往一邊,又往賈赦院中來。
眾兵卒將園子裏丫鬟婆子就近關在院子裏,到賈赦院子裏抄了半天。因不見邢夫人,分散幾人到各處去找。有一干人去賈珍院子查抄,也不見賈蓉蹤跡,派一人回榮禧堂報知;又有一撥兵卒去鳳姐院子去抄。眾兵卒在屋裏開箱破櫃,把花瓶杯盤打爛,衣物鞋帽亂扔;書本撕破,紙硯擲地;帳幔一扯,踩着衾被去翻找贓物。查出些用物,皆登記在冊,派兩人到榮禧堂稟報。
趙堂官便命二人一一念來,二人輪流念道:「銀碟三十六件,銀酒杯十六個;黑狐皮八張,青狐六張,貂皮二十張,黃狐十張,猞猁猻皮十二張,蔴葉皮三張,洋灰皮二十張,灰狐腿皮三十張,醬色羊皮十張,猢狸皮二張,黃狐腿二把,小白狐皮十四塊;洋呢二十度,畢嘰二十三度,姑絨十二度,香鼠筒子十件,豆鼠皮四方,天鵝絨一卷,梅鹿皮一方,雲狐筒子二件,貉崽皮一卷……」
北靜王不耐煩道:「這算什麼?別念這些,誰家沒有?要念金銀珠寶!」
一人念道:「珍珠十三掛,淡金盤一件,金碗二對,金搶碗二個,金匙十八把;銀大碗四十個,銀盤十三個;三鑲金象牙筋二把,鍍金執壺四把,鍍金折盂三對,茶托二件;赤金首飾共三十三件。」
西平王道:「一家子幾百口就這些怎麼度日?荒唐!」賈政跪着插言道:「這裏面有大半是這兩日親戚朋友為賀小兒喜事送的喜禮,家裏那有這麼多金器?」北靜王道:「就算全是你家的也不值什麼。還有沒有?快快念來!」
又一人道:「鴨皮二把,灰鼠六十張,獾子皮三張,虎皮二張,海豹一張,海龍六張,灰色羊十把,黑色羊皮十三張,小狐皮六張,江貉皮二張,獺子皮二張,貓皮十五張;綢緞八十卷,紗綾七十一卷,羽線縐二十二卷,氆氌十六卷,妝蟒緞二卷;葛布三捆,各色布三捆;各色皮衣一百一十二件,棉夾單紗絹衣一百四十件;玉玩十二件,帶頭九副,銅錫等物二百餘件;鐘錶十八件,朝珠九掛;各色妝蟒十四件,宮妝衣裙八套,脂玉圈帶一條,黃緞十二卷;潮銀二百兩,赤金十四兩,錢三千吊。另有房地契紙若干。」
北靜王道:「這也不算什麼,只查出這些,回去不好交差。也沒有戎羌所贈贓物,看來定藏在親戚家了,聖上說王家、史家、薛家也全查抄,看賈氏有沒有將贓物藏在這幾家,明日再辦。還有,大觀園都未查抄,不知藏了多少,立等叫人去查!」眾兵役領命站齊隊形往大觀園奔來。遠遠的看見一個玉石牌坊,繞過月台,正殿,側殿,崇閣危樓,往東而來。
且說茗煙正在怡紅院點放爆竹,忽見幾個婆子哭喊奔跑:「來了好多官兵,闖進園子裏了!」茗煙唬了一跳,果聽見喧嘩吶喊聲從那邊傳來,似有千軍萬馬喧嚷,不覺捂額大叫:「強盜來啦,救命啊!」忙跑入院內,把門關上。平兒、周瑞家的正指使丫鬟小廝忙碌着,忽見茗煙把門一關,嚷道:「都躲起來啊,外面有官兵來了!」
還未細問,只見大門被人「嘭」的撞開,闖入一群官卒。平兒等都驚叫着雙手捂耳竄到屋內。門口幾個官兵見牆上貼着大紅「喜」字,不由分說,一把扯爛;仰頭看見掛着兩個大紅燈籠,都笑道:「王爺叫偺們查找贓物,這兒卻掛着這玩意,想是裏面藏着贓物。」用纓槍幾下戳爛,又往椽子裏戳了戳。一卒笑道:「辦喜事辦的不是時候。家裏有幾個主子不久都要赴法場了,先再守三年孝再辦喜事吧!」說罷,都哈哈大笑。又命眾卒到各個屋查抄。
平兒、周瑞家的也驚獃了,都哭着站在牆邊縮作一團。寶玉正在屋內與林之孝家的說話,忽見院子裏一片亂嚷,忙出來一看,又驚又怒,上前攔道:「誰叫你們來的,還有沒有王法?」一兵道:「聖上下旨,鳳藻宮尚書賈氏勾結戎羌,已經處死,罪無可逭,命小的們到賈門查抄罪贓。大觀園園門已經戒嚴,園內人一概不許放出,誰敢抗旨,一律處死!」
寶玉聽了不覺天旋地轉,「哇」的哭出聲來,堆坐地上。茗煙上前將他扶起,到裏間安撫他坐下,寶玉又站了起來,哭道:「娘娘是誹謗的,我和官兵評理去!」茗煙急的按住他道:「二爺不可跟他們講理,小心喫虧。」【賢眾輕慢之罪竟大於國殤!陛下素喜朝無諱言之忌,全不顧臣子為社稷深慮,忠言嘉謀,愛國如家,陳其憂患,箴諫之官,皆罵為居下訕上,罪死無赦,嘆嘆!】寶玉失神跌坐椅上哭道:「完了,偺家大禍臨頭了!茗煙,你快去那邊瞧瞧老爺他們現在怎麼樣了,看了就來回我。」茗煙答應了急急走了出去。
話分兩頭,且說另一路人馬奔到瀟湘館查抄。湘雲正在幫黛玉對鏡梳妝,忽見闖入大隊官兵,見人就推推趕趕的。紫鵑、雪雁攔着不讓進院子,早被踹倒在地。紫鵑起身哭着奔進來道:「姑娘快躲躲,進來好多臭男人!」湘雲、黛玉驚的都砉的一聲站了起來。眾官卒進屋亂翻亂砸,湘雲怒道:「快住手!休要胡來!」一卒道:「我們是奉旨查抄,違者處死!」湘雲、黛玉獃怔着不敢言語。一時沒有查出可疑之物,眾官兵都散去了。湘雲、黛玉都抱着大哭。黛玉的奶娘王嬷嬷、紫鵑、雪雁進來見屋裏箱開櫃破,瞎七搭八,地上扔的都是筆墨紙硯、奩盒脂粉,忙拭淚蹲着去收拾。忽見春纖哭着跑進來道:「娘娘薨了!」大家都唬住了。
且說官兵搜到黃昏,沒有發現可疑之物,都散去了。趙堂官、北靜王、西平王因沒有查出賈政過錯,留了一小半家產,其他的都令官兵裝箱子帶走了。正是:
詩云:
迷茫御殿不知愁,吞淚椒房夢故樓。
誰辨聖君冷面色,動怒忽然碎官侯。
賈政被小廝破門放出,捶胸頓足哭昏了過去。林之孝、周瑞趕來用手掐了掐。半天,賈政纔「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寶玉、黛玉、湘雲和賈家眾子弟奴僕都過來將他圍住,哭的悽聲震耳。
賈政哭道:「我賈家都怎麼了?祖父勤勤懇懇為朝廷效力立下功勛,得了兩個世職。如今到我這輩竟全削去官職,教我如何承當的起?」不覺跪倒在地,仰頭合掌對天哭道:「皇天菩薩在上:我賈氏一門雖有後輩兒孫驕奢淫佚,暴殄天物,犯下無邊罪孽;以致閤府抄檢,押解入監,凶多吉少。所有罪孽,情願一人承當,求寬宥我家子孫。憐我虔誠,早早賜我一死,寬免諸輩之罪!」【夾批:每讀此處皆令人哽咽不能作批。】說完,便起身要去撞牆,被眾人哭喊着拉住了。邢夫人也過來大哭道:「老爺莫要尋短見,家裏還指望你執掌呢!」賈政想到元春慘死,心似刀割,支持不住,又哭了幾聲,昏倒在地。眾人慌忙把他扶起,攙往書房去了。
邢夫人想到賈赦、賈璉、賈珍、尤氏被抓,也哭的站立不穩。嫣紅、翠雲扶他回去歇着。眾人見賈宅被官兵禍害的一片狼籍,都邊走邊痛罵不止。黛玉想到賈雨村不顧前情,忘恩負義,罵道:「牆倒眾人推。他也來落井下石,枉為人師,我為有這樣的業師感到羞恥。他不配為人師長!」寶玉憤然道:「真真人情如紙,宮裏竟沒有一個替娘娘說情的!忍見小人向皇上進讒,我恨不能闖入宮中指着奸臣痛罵。又想問問皇上,怎麼會這麼輕易相信別人讒言?」
眾人只是啼哭。寶玉見衛若蘭含淚站在旁邊,走過去勸道:「差點連累衛兄,實在過意不去。衛兄和湘雲妹妹還是回去看看吧!家裏有老爺操心呢!」衛若蘭道:「玉兄何出此言?我豈有不顧親戚危難而獨自回去的。我不回去,定要守着保護眾人纔妥。」湘雲也不肯回去。平兒道:「不妥。剛剛官兵說了明日要到王家、史家、薛家查抄贓物。若再不回去,恐家裏有事。」李紈、黛玉等也勸他回去。湘雲想想有理,便答應了。只是衛若蘭仍不肯回去,對湘雲說:「官兵要查也只是查史家,不會查衛家的。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多待幾日。」湘雲道:「我去了還會再來的,你們等着我。」平兒便叫了幾個小廝護送湘雲回去,又道:「外頭亂的很,走路要小心!」小廝應了一聲同湘雲往園門去了。眾人目送他們走遠了纔往各人房內走來。
話說薛蟠往賈家送了賀銀後回家來,在路上看見長長走着一路官兵,軍牢快手前呼後擁,威聲喝道,往賈家方向去了,內中有宮中負責抓人的官員番役,有些奇怪。忽聽路人議論說元春已被皇帝處死,這些官兵要去賈家抄檢,不覺唬了一跳,慌忙趕回家來。
剛進門就聽見院內吵吵鬧鬧的,原來還是金桂和寶蟾爭吵。薛姨媽見兒子回來,埋怨道:「你以後也別出門了。你前腳剛走,他們後面就吵鬧起來,可是混帳的很!這家裏以後也別過了,都散了吧。」金桂嚷道:「奴才欺負主子,婆婆不但不幫,還助着奴才欺負主子,實在混頭!」薛蟠忙拉了母親進屋子,寶蟾也跟了進去。
寶釵從那屋裏掀簾子出來進薛蟠屋子裏。金桂站在門邊竊聽,只聽薛蟠道:「壞了,壞了!賈家出事了!元春被皇上處死了,派了大隊人馬去他家抄家去了。」又聽寶釵道:「哥哥怎麼胡說起來,這豈是鬧著玩的!」薛蟠道:「哄你我是王八蛋,沒有半句假話,妹妹怎麼反不信了?」薛姨媽道:「可壞了!賈家這一抄恐怕要連累親戚,偺們家也保不住要來人查抄了。」
薛蟠、寶釵聽了都急道:「那可怎麼是好?」薛姨媽道:「偺們趁着官兵沒來,趕緊把家裏貴重東西裝箱子裏帶到山莊裏去。」薛蟠道:「母親說的是蔣玉菡嗎?他現在住紫檀堡,和襲人都在那兒。偺去投奔他,他和我是至交,豈有不歡迎的?事不宜遲,偺這就帶了家私去他那兒。」寶蟾道:「偺去是不假,只是別帶上這個攪家星!」金桂聽了闖進去道:「你纔是喪門星呢!不帶我去,難道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不成?你們要留下我,我就跟那些官兵說實話,說你們去那裏了。不信你們試試!」薛姨媽沒法道:「好了,你跟着走吧。留下來也叫人不放心,混說白道的,偺薛家的名聲都要傳出去了。」寶蟾撲上來要撕金桂的嘴,被母子兩個勸開了。薛姨媽因叫來僕人張德輝等收拾一番要去往紫檀堡。大家忙亂着將家私打點了,命幾個奴才抬了箱子,連夜趕往紫檀堡來。
話說襲人自從嫁到山莊,那蔣玉菡百般溫柔體貼,把個襲人照顧的遂心如意,暗暗慶幸自己命好,攤個如意夫君。因想到當年自己向王夫人密報晴雯的不是,以致晴雯等離了賈家,寶玉體念舊情,不計較他的告密,反把個好郎君說給了他,心中着實感激寶玉;時時想着知恩圖報,只惜沒有遇到機會。正在感嘆,忽見寶釵一家連夜趕來投奔,說賈家遭了禍事,不覺大喫一驚,竟嗚嗚咽咽哭了起來被蔣玉菡好言勸住了。蔣玉菡和薛蟠是多年深交,見他舉家前來投奔,欣然接納,另收拾了一個院落讓薛家住下。金桂、寶蟾因素有恩怨,都挑了相隔較遠的房間住了。薛蟠拿出梯己贈與玉菡,從此在山莊安頓下來。
暫時言不到這裏。話說皇帝派趙堂官等去往王史兩家抄檢,沒有發現什麼。又去薛家,卻見人去房空,不覺生了疑,但又找不出人和證據,只得作罷。賈家經歷這番禍患,被抄去許多金銀,比以前更窮蹇了。家中成日人心惶惶,不知何為歸宿。又有十幾個奴才攜了行李離開賈門自便了。
賈政邢夫人遭遇此番打擊,痛不欲生,終日以淚洗面,家事也無暇打理。寶玉、黛玉成婚之事又落了空,被擱置了起來。林之孝家的來問賈政寶黛何時成婚,賈政道:「家裏被抓走好幾個,生死不知,那裏還有心情辦喜事?快別提了。」林之孝家的只得作罷。
平兒來找林之孝周瑞兩大管家道:「老爺大太太成日關在屋裏不出,家裏日子還要過下去,又沒有人操持。如今我被璉二爺扶了正,也是主子了,我做主再讓家裏振興起來纔妥;林姑娘雖說沒有經過儀式,也算是寶玉的人了,也是主子了。以後眾人要聽他指使纔好。」林之孝周瑞滿口答應,沒有二話,都稱平兒為奶奶。平兒去找黛玉,要他當家。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