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 冷惜春甘伴青燈佛 潔妙玉泥陷瓜洲渡

《癸酉本石頭記後28回(紅樓夢)》——無名氏

題曰:

樹噪蟬鳴漸靜息,隱者不問鶴鸞心。
平陽落獸龍潛澮,颶過梵鈴盡泣音。

話說薛蟠被處斬過後,薛姨媽不覺病倒,成日躺在炕上啼哭,思念兒子。寶釵也曾多次勸慰,自己倒陪着淌了不少淚。賈蓉、賈薔幾次來山莊找寶釵談論分割賈府房地的事。寶釵道:「榮寧兩府外加大觀園竟佔了大半條街,若是每人分得一處,也空曠的很。再說如今世道剛剛安寧,城裏生意還是冷淡的很,分的這麼多房子,開門面也沒有人光顧。我先不去住着,你們帶兄弟們隨意住去吧,我怕寶兄弟回去又勾起傷心事,等再過幾年他忘了舊事再搬回去不遲,那麼大的地方誰住着都怕。」賈蓉道:「那我就帶了弟兄們先住進去,把大觀園都留給你和寶叔了。」寶釵道:「正是如此。」於是蓉、薔帶王仁、倪二、柳湘蓮、卜世仁及眾弟兄搬了進去。外頭有賃屋的也都打了錢住進來,租金由蓉薔收了。寶釵仍陪寶玉住在紫檀堡讀書。寶玉一時讀的煩了,和他吵了幾句嘴,不肯再讀,寶釵便軟硬兼施,讓他收心。寶玉不想跟他吵鬧,只得暫時依了他,一時也說不盡。

話說妙玉自那回離了賈府往東路而來,經過常熟,因與當地一個老尼姑是舊相識,就住在他庵裏,此尼乃長安師傅之同門師妹,好生收拾了庵堂讓他住下了,把隨身所帶日用物品同珍稀古玩都鎖在妥當之所,因當初受師姐之託,若有日見了妙玉,定要體貼善待,妙玉一時安心住了下來。同庵的還有幾個小尼姑,生性俏皮貪玩,見來了一個標緻師姐,都笑呵呵去問候他,熟料妙玉為人孤僻高傲,凡俗夫庸輩皆看不上眼,只是冷冷對待諸位,把個諸尼惹出一腔忿怨,都不願理他。

時有當地富貴人家太太小姐來庵裏敬神,聽聞這裏來了個氣度不凡的富家小姐帶髮修行,都來他庵裏拜訪,都被他嗤之以鼻概不相見,就是某人生生硬闖入他室裏看他有多麼傲慢,他仍是一語不發,一時煩了,就下起逐客令來,從此,本地官宦女流皆嫌他清高,不再來探看,一時傳開了。本地好多大富人家都知道這裏有個出奇高傲的尼姑了。

且說當地有諸多紈絝子弟聽聞得妙玉容貌絕色,氣度文采風流,都慕名而來,都被老尼姑好言勸了回去。眾子弟閒了聚在一處飲樂,都口口相傳妙玉的風采,議論他的出身和容貌,個個有艷羨之心。

這日大家聚在某人大堂宴樂,又提起妙玉的人品風度,個個眼烏珠蕩,舔嘴咂舌,搖頭晃腦,豎起拇指誇讚。忽有家奴來報,說本地最有財勢的陳富豪之子陳也俊同家奴趕來赴宴,都整衣正冠出去迎接。說話間已見一個翩翩風度俊雅公子進來了,都拱手抱拳笑道:「貴客降臨,不勝榮幸。」

原來這陳也俊家大業大,親友都是官宦之門,人品出眾,德行良好,不比那些粗俗魯莽紈絝公子,文采更是一流,多少官宦小姐都想同他攀親,可惜此人心高氣傲,暫未看中那個。待他坐好一同喫酒,有人提出每人作詩一首,都用紙謄了,拿與那庵堂裏的妙玉小姐賞閱,陳也俊早聽聞妙玉名號,當即興動揮筆三首,令一小奴拿往庵堂交與妙玉小姐。

小奴奉命趕往庵堂,被老尼姑擋住,不肯代交妙玉,家奴便把陳也俊所託的銀兩塞與老尼,老尼姑眉開眼笑,當下便把詩拿到內堂交與妙玉看,說是自己所作,妙玉接來細細看了,寫道是:

江東行
其一:
兵敗詔下已數年,將士不見風吹邊。
朱門零落易歌舞,清風狂放恨無限。
中原亦存壯士心,江東尚多弟子願。
遺民血淚盼國復,誓滅胡虜夢未闌。

其二:
河山飄絮憾難滅,九州恨同恥未雪,
故人尚節死慷慨,今士偷生淚悲嗟,
百年心事負君諾,萬里功名嘆悽切。
人生有恨生愈艱,不如棄筆赴軍臺。

其三:
歡聚南樓盡少年,躍馬看花似等閑,
酒杯探樂誤一生,家山思憶已百年,
紅豆若血杜鵑啼,綠楊是夢黃鶯憐,
紫殿何處覓王侯,國亡不堪唱關山。

妙玉看完笑道:「果然好詩,真乃佳作。」因不信係老尼姑所作,便問老尼姑實情。老尼姑笑道:「我那會做什麼乾濕,這是本地最有名的一個公子哥特特寫了交與小姐看的。」妙玉不覺變了神色,本欲怪罪起來,但想起詩句飄逸警拔,兼自己是寄人籬下,怎可動怒,只是淡淡說道:「日後不要再帶什麼人的詩文了,我有些累了,要睡一會。」

正要歪身倒下,忽聽門外有人嚷道:「閑人莫要妄進!」只見小尼姑們攔着一個公子不讓進門,那公子卻搶先一步進來了,對妙玉鞠躬道:「鄙人特來請教小姐,學學作詩賦文。」妙玉起身一看,竟是個飄逸俊美的公子,千裏挑一的容貌,心裏似被撩撥了似的,獃了一下,轉而又正色道:「實在無禮,妄入女堂,不可羅唣。」陳也俊還要解釋什麼,已被老尼姑推搡了出去。妙玉倒在庵牀上靜思,想起來者人品出眾,文采風流,竟動了凡心,生出諸多情愫,不免有了相思之情,無奈他對世俗有鄙視排斥之心,怕落了塵世,魂神不再潔凈,因決意把一腔愛欲之心又打滅了。

那陳也俊回去也害了相思病,也顧不了許多,急忙找人就辦起婚事來,命幾個媒婆用八抬大轎去接妙玉,誰知又有幾個多情的當地公子也請了媒婆急忙趕來說媒,妙玉獲悉消息,趕忙辭別老尼姑,帶了家當匆匆忙忙要離開此地避情,一時想起在瓜洲上衣師傅的另一個師妹和徒兒,便連日去往瓜洲。暫時不提。

且說王仁在街上做個小生意,這日與人賭錢,賺了一把,一大早急忙坐馬車趕往瓜州渡口的煙花巷,找娼妓尋歡。待來到渡口時,已是日照當頭,只見集市上人來人往,挑夫商販、趕集閑逛的佔滿了街。忽見人群中有個白髮老嫗帶着一個十五、六的小夥兒在買布匹,看着眼熟的很,想了半天纔想起是那年兩次造訪賈門的劉姥姥。身後跟着的定是他的孫子板兒,竟長這麼高了,因不想過去和他說話,故側着身子打他們身邊走過去。

劉姥姥此次是趕集買些家常東西,因問板兒喜歡那樣,他都一併買了帶回莊子裏去。忽見人群裏走着一個尼姑,面熟的很,好象是賈府裏那個會畫畫的四小姐,不覺喫了一驚,心想:「看這人的面貌定是四姑娘了,怎麼他做了尼姑,實在納悶。他不是公府裏的千金小姐嗎,怎麼落到這步田地?」越思越不解,走上前笑道:「四小姐怎麼在這兒?姑奶奶和巧哥兒可好?」惜春道:「什麼姑奶奶的,我不認識你。」轉身要走,被劉姥姥一把抓住道:「四小姐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出了家了?」惜春不耐煩一把推開,徑直走了。

劉姥姥喊道:「四小姐怎麼走的恁快,我還沒有問你姑奶奶跟巧哥兒呢。」見惜春已走遠了,發了一回獃。板兒過來拉他道:「姥姥怎麼跟個尼姑說了恁大半天,偺們還急着趕路呢。」劉姥姥拍了他一下腦袋道:「纔來沒多大工夫就急着回去,早知道也不讓你跟來了,還不如青兒沉住氣呢!半大小夥子猴蹶似的不穩當,以後怎麼娶媳婦?」板兒道:「姥姥都挑了半天了,也沒見買着一點半點,急不死人。」劉姥姥知他走了有好大會了,想喫中午飯了,便把他帶飯鋪裏去喫飯。

且說惜春在街上化緣被幾個井市無賴上前拉拉扯扯調戲,大為驚懼,匆忙逃往沿路的村子裏去了。正是:

莫罕我裝聾作啞,莫怪我白眼瞪他。
休問我鄉居出身,細思量淚灑杈椏。
畫一幅怪鳥殘萼,不稀你惑解圖畫。
心卻似虯根禿枝,情唏噓分付梅花。

惜春急促趕路,滿眼望處卻見連年征戰村落空寂,人煙荒蕪,聽的見座座墳冢旁穿着縗絰的老嫗兒童祭祀哀哭,時時看見有跌跌撞撞的瘋瘟漢子拿着樹枝胡亂揮舞,正是:

濟濟世間路,芸芸有眾生。
日求耘田去,食與父子同。
殞命誰相躲,斫伐命何匆。
空怨天賜運,啁哳夢成空。

又見一個婆子邊走邊哭笑呼喊:「你也殺,他也殺,老張老李去你媽!」忽然看見惜春遠遠走着,一個婦人奔過去哭道:「翠紅,我的兒,你還活着啊,快隨我回去罷!」上來一把抓住惜春袖子。

惜春唬了一跳,盡力掙開,快步逃奔,又回到古廟裏,先喫盡了缽盂裏的飯菜,又跪着合掌對着青燈後的古佛念念有詞道:「弟子不敢貪戀紅塵,一心向佛,以前聽水月庵的智能兒說過,西方有婆娑寶樹,上結着一百零八個長生果。弟子求佛祖保佑,有朝修成正果,賞弟子一個長生果,弟子也好長生不死。弟子絕不貪慕人間繁華,癡情恩怨都是假,什麼功名利祿、王權富貴,也趕不上世事無常,一切都是過眼煙雲。」一時念的累了,就卧在古佛旁曬曬日頭。不知不覺睡去,恍惚夢見西方佛祖駕着祥雲前來下旨,要他聽封,說他功德圓滿,要封他一個仙職,司掌眾仙。惜春從夢中笑醒,卻見大殿空寂,冷風襲來,忙裹緊了身子,仍舊靠着古佛睡了。暫時言不到惜春。

且說劉姥姥與板兒在飯鋪喫飽喝足,又去集上買布,忽然看見那邊圍了一堆人,不知又看什麼熱鬧。湊過去一看,只見一個帶髮修行的尼姑領兩個侍女跟一夥和尚吵了起來,有個醜陋黑瘦的老和尚,看樣子也有六七十歲,目光昏濁,一身糙肉粗皮,身後站着四五個年輕徒弟,正在和那尼姑拉拉扯扯。尼姑豎著眉毛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強搶良女,造孽不淺,佛祖知道會罰你們不得超生的,來日也只變作豬狗。」老和尚道:「眾位別聽他蠱惑,他原是偷了我們廟裏的舍利子,我們來找他討要罷了,不是強搶良女。」劉姥姥擠過去插話道:「既是你拿了他們的東西,還給他們就是了。」尼姑道:「老人家別聽他們鼓惑,他們纔是賊呢,這是要把我們搶到他們那裏,我們的名聲都被他們玷污了。」

劉姥姥拿不準兒,搖搖頭對板兒道:「走吧,還是少管閑事的好。」拉着板兒擠出了人堆。尼姑和那兩個侍女一邊說一邊趁着人多擠進人群不見了。老和尚氣的嚷道:「別讓他跑了,徒弟們快趕上去抓住!」眾和尚急忙去追。尼姑和侍女滿頭大汗喘吁吁的躲入巷子深處,探出頭見無人追來,都鬆了一口氣道:「狗賊沒有追上,偺們回庵裏去吧。」三個急匆匆繞路往東去了。

且說眾和尚在各個巷子找遍了,沒有見到尼姑和兩個侍女,趕回廟裏告訴老和尚道:「師傅,徒兒找了半天沒找到人,只好回來了。」老和尚道:「先坐着喝口茶,偺們從長計議。」於是眾僧拭汗端茶坐了。一僧道:「這人我認識,是東邊尼姑庵裏的妙玉師傅。人長的就不用說了,聽人說他本是金陵官宦人家,父母俱已亡故,到渡口找了熟人住到庵裏修行。」

老和尚道:「本月張員外到偺廟裏和翠兒過夜,收了他五十兩銀子,他還嫌多,說偺這裏沒有幾個好看的。還說早相中一人,是個帶髮修行的尼姑,長的風流超凡,貌賽天仙,世上難找,為他茶飯不思,害了相思病。今兒得見此人,果然美若天女,老衲也魂不守舍了。」不覺「呵呵」一笑。

眾和尚道:「師傅把他再抓來就是,先讓師傅玩幾天,再讓他陪陪徒弟們過個幾夜。這等上品好貨實是難逢,徒弟們也嚐嚐滋味。」老和尚道:「徒兒不懂規矩,既然師傅看中了,就只為師傅一人備着,徒兒快滅了念頭吧。以後還要靠他當聚寶盆、搖錢樹呢。」眾徒弟都道:「師傅一把年紀了,還要霸佔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姑娘,不讓徒弟們插一腳,我們倒沒什麼,只怕他們幾個回來也不樂意呢。」老和尚道:「他們回來又能怎樣,不還是得聽師傅管教。今夜偺們多派幾個人到他庵裏,把他抓來。看他那裏有幾個姿色好的,都一併抓了來。偺們這裏老是那幾個姑娘,生意都清淡了。」

忽然有人推門進來道:「老禿驢原來在禪房裏待着。這個貨色大爺不滿意,快換個好的來!」說完把一個女子往屋裏一推。那女子敞着個胸道:「大爺變心了,再也不理翠兒了。」只見進來一個挺胸疊肚的貨商,用手一推翠兒道:「瞧着你噁心還來不及,怎還有心思玩那個。這裏沒有好的,我就到紅香院去找,到這裏沒的掃人興致,好不喪氣!」老和尚忙陪笑道:「老爺別急,今兒先將就着點兒,過兩天我們寺裏又添新人了,比月宮裏的嫦娥還要俊,保你滿意。」貨商道:「老禿驢別不是騙我吧,那我過幾天再來。」說完轉身走了。

老和尚氣的罵道:「不知足的老貨,胃口大的很,再好的也不過三兩日就丟開了。」於是和眾徒弟商議夜間去庵裏抓人,嘀咕了好大會兒。

話說妙玉和侍女逃回庵裏,早有老尼接着,掩了庵門,仍心驚肉跳的道:「這裏待不得了,明兒離了這裏到別處去吧。」把《禪門日誦》念了一遍。喫了晚飯,點上香拜了菩薩,命老尼自去歇着。垂簾跏趺,坐在禪牀上閉目吐納,不覺恍惚睡去,只見寶玉滿臉掛淚進來道:「妙卿何其冷漠,不顧小生一片癡心,斷然離開,錯過一段絕佳姻緣。如今賈門遭逢不幸,林妹妹又不懂禦敵治家之道,把個園子葬送殆盡。妙卿才智世上罕有,林妹妹有不及也。若小生棄林而娶妙卿,也不至家敗如此。」妙玉詫然道:「何談家敗?從何說起?」寶玉道:「妙卿日居庵堂,怎知世外之事?如今之國已不是漢人之國,竟是戎羌異族之天下了。妙卿不可再有推阻,快回來偺們聯姻,莫讓強賊有可乘之機。」妙玉聽了不覺紅了臉道:「論出身,偺們都是官宦人家,只是父親辭官告老還鄉多年,早已不在朝中任命,且已去世多年。偺們也算門當戶對,只是公子已經屬心與林,我豈能奪人之美?」寶玉道:「妙卿定是不好意思許配,我就找人三媒六聘把妙卿娶來可好?」妙玉又恍惚看到那邊來了眾媒婆扯扯拽拽要扶他上車,自己耳熱心跳,遂不得主意了。正在推阻,忽然大喊着驚醒,原來卻是一夢。不覺發了會獃,竟不知不覺掉下淚來。聽得譙樓打了五更,身上有些寒氣。

忽聽見窗外一響,覺得一股香氣透入囟門,便手足麻木,不能動彈,口裏也說不出話來,心中更自着急。只見幾個和尚拿着口袋進來。此時妙玉心中卻是明白,只不能動。和尚將妙玉抱起裝入袋中,來到園後牆邊,搭了軟梯,爬上牆,跳出去了,又留下兩個到旁邊禪房裏去抓那兩個侍女。

只言庵裏一個女尼,他本住在靜室後面,睡到天亮,披衣起來,叫了老尼預備茶水,他便往前面來看妙玉。豈知進來一看,並無半個人影,對老尼說:「這樣早,他到那裏去了?」走出院門一看,有一個軟梯靠牆立着,急叫人起來查看,庵門仍是緊閉。那些婆子們都說:「有兩個侍女也不見了,這梯子是誰搭的?」眾人驚詫不已,也都着了忙,開了庵門,滿園裏都找了一遍,也不見蹤影,都跺足哭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被賊抓去了不成?」無可奈何,都返回庵裏談論。

且說妙玉和那兩個侍女被抓到廟裏,老和尚命人解開繫口,將三人從袋中放出。妙玉、侍女一見屋子裏站了七八個和尚,還有一個老僧,正是白天見過的強人,嚇的目瞪口獃,都罵道:「惡賊休要胡來,神天老爺劈不死你們這些孽徒!」老和尚笑道:「都這時候了還強嘴,快拖禪房裏教我調教調教,不聽話就打嘴。」有兩個徒弟把妙玉抬內室去了,另有六個和尚哈哈笑着去撕那兩個侍女的衣裳。兩個乾乾淨淨的女兒,竟遭淫僧侮辱。老和尚把妙玉往禪牀上一扔,笑着便要侮辱,可憐妙玉罵不絕口,渾身不能動彈,被老禿驢任意掇弄了去了。

天色剛亮,妙玉從禪牀上起來,鬢髮散亂,眼睛哭的紅腫,起身便要往牆上撞,被老和尚一把拉住,又喊來兩個徒弟進來,把他手腳捆住,放在牀上。妙玉大哭不止,眾和尚聽的刺耳,上去一番毆打,要他停口,妙玉挨的臉腫口破,只得忍住了。老和尚獨佔了妙玉幾天,便要他去接客,妙玉幾次尋死,皆被阻止,又是幾番責打,強架到後院叫張員外強行姦淫了。

那兩個侍女也被逼着接客,夜裏只能偷偷啼哭。從此妙玉在廟裏日日接客,漸漸有些麻木了,變的放浪形骸起來。不覺年歲漸去,老和尚終有一命嗚呼之日。妙玉也年長色衰,沒人肯去光顧,離開寺裏,獨自找了一處青燈古殿打發日子。又過去幾十年,妙玉一頭青絲換作白髮,人將老去,憶起當初在賈府櫳翠庵的日子,那是何曾的悠閑清凈,不曾被世俗打擾。雖說是有些高傲孤僻,世人皆不容,但畢竟是個清潔身子,誰料到頭來竟淪入風塵,過着骯髒的日子,違背了一世的心願。再想起與寶玉的奇緣,皆因自己懦弱孤僻而錯過,弄的遺憾終身。

且不說妙玉一生舛錯,只說寶玉在紫檀堡住着,與寶釵志趣不投,幾次三番爭吵。這日又為了賈蓉、賈薔、王仁、卜世仁等住進賈府生起氣來道:「偺們家都是毀在他們手裏,怎麼你還把他們往山莊上引,跟他們談天論地?這不,他們又霸佔了偺家園子,都住了進來。他們不是好人,快把他們趕出園子吧。」寶釵道:「我只知道偺家是趙姨娘禍害的,又與他們何干?我看你是誤會了,他們可能是進園子去把強盜趕走,是幫了偺們的忙了,不可亂說。」寶玉道:「他們也是強盜,你不必混我,我知道。」寶釵道:「就算他們是強盜,可那都是陳年的事了。如今他們不敢把偺們怎麼樣,園子又空成那樣,他們能住多大空兒,讓他們住去吧。蓉薔兄弟也是偺家的子弟,更沒有理由趕他們走了。要是再得罪起他們來,偺們那有勢力去跟他們爭鬥,還是忍回來的妙。」

寶玉道:「雖說如此,到底心裏憋屈。」寶釵道:「你不想理他們就不用理,只管好自己就夠了。」只見襲人紅着眼圈進來,探個頭又出去了。寶釵見了納悶,出來笑道:「好好的又哭什麼?」襲人拉他到自己屋裏道:「我如今也不知怎麼是好了,他這幾日在外過夜,也不回來。我派人過去跟蹤,他竟是和幾個後生在城外胡混。他這毛病竟是改不了了。」寶釵愕然道:「竟有此事?你也不用和他吵,好言勸着點兒,也許就迴轉心意了。」襲人道:「那裏這麼容易,只怕以後他要離了我,去尋好的,我豈不成了嫠婦了。」寶釵道:「這倒未必,以後再說,還有我幫着你呢。」襲人道:「寶二奶奶定要幫着我纔好。」說完又掉下淚來。

寶釵因要看母親的藥熬好沒有,先去茶房裏去了。襲人擦着淚去拿針線,忽見蔣玉菡掀簾子進來,不覺嗔道:「這幾日也不回來,敢是找到相好的了。」玉菡上來抱着肩膀笑道:「娘子休要怪罪,以後再不出去就是了。」襲人道:「你這話我聽了也有一百遍了,怎麼還是不改?」玉菡道:「這算什麼,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也是正理,怎麼我就不能出去找了?」襲人道:「你找的都是些什麼,成個什麼樣子。」玉菡聽出音來,臉上紅暈着有羞慚之色,乃道:「大家逢場作戲,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娘子怕個什麼?」襲人道:「這要說出去,官人的顏面還要不要了?」玉菡聽了不順耳,不覺動氣道:「娘子管的太寬了,叫我為難的很。若是忍的住,誰還能不忍,這都是沒法子的事。」襲人道:「從今你不許出去再廝混,要不偺們就生分。」玉菡道:「生分就生分,又怕誰來!」轉身就要出去,口裏說道:「家裏不好蹲,我到外頭住去。」襲人聽了,哭鬧了起來道:「你要是再出去,就別再回來。」

寶釵從那邊過來笑道:「兄弟這是往那裏去?」玉菡道:「這是我們夫妻家生氣,外人別管。」寶釵道:「兄弟有話慢慢說,沒有完不了的事。」玉菡那裏聽他的,一抬腳出去了。

襲人哭着去追道:「你給我回來!你走了我也不活着了!」怎奈玉菡頭也不回走遠了。

襲人哭的淚天淚地,被寶釵勸回房去。蔣玉菡在外又和幾個孌童廝混了幾天回來,喝的醉醺醺的趑趄着道:「娘子,我回來了。」襲人用身子頂着門兒不開。蔣玉菡敲着門道:「我以後真的改了,快開門吧。」襲人只得開門,也不吭一聲兒,噘着嘴歪在炕上倒頭睡着。蔣玉菡脫了外衣也不言一聲,兩個干睡了一夜。天一明,蔣玉菡覺的不好意思,主動向他道了歉,求他諒解,襲人知他素習如此,再不好改的,只得忍着,湊合著過了,就不再管他的事了。蔣玉菡果然收斂了幾日,不再出去。

且說寶釵要鶯兒下山買些針線,給他些銀兩,又怕鶯兒偷偷剋扣了去買喫的,就要陪着鶯兒同去,臨走又囑咐着寶玉把四書章節背熟,就同鶯兒下山了。寶玉見他走了,把書一擲,躺炕上打盹兒。

且說寶釵同鶯兒買回些家常用物,見街上熱鬧異常,又是一派清明安祥氣象。寶釵道:「而今新帝踐祚,載戢干戈,從此可以安寧度日了。」鶯兒道:「街上好熱鬧,不再打打搶搶了。」寶釵不覺點點頭,又催着他快點上山,怕寶玉功課又荒疏了。兩個趕回紫檀堡,鶯兒去自己房裏待着。寶釵進自己屋裏來,剛掀了簾子就見炕上兩個人緊抱着翻滾,竟是寶玉和蔣玉菡,不覺怔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