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但書中所記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此裙釵哉?何非夢幻,何不通靈?作者託言,原當有自。受氣清濁,本無男女[之]別。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之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則自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絝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明告看者。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併使其泯滅也。因為傳他,並可傳我。雖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繩床,其晨夕風露,階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懷筆墨。雖我未學,下筆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來?亦可使閨閣昭傳,復可悅世之目,破人愁悶,不亦宜乎?」故曰「賈雨村」云云。
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一〕
列位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來?〔二〕說起根由雖近荒唐,自占地步。◇自首荒唐,妙!細諳則深有趣味。待在下將此來歷註明,方使閱者了然不惑。
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補天濟世,勿認真用常言。於大荒山荒唐也。無稽崖無稽也。煉成高經十二丈、總應十二釵。方經二十四丈照應副十二釵。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合週天之數。 數足,偏遺我。「不堪入選」句中透出心眼。只單單的剩了一塊未用,剩了這一塊便生出這許多故事。使當日雖不以此補天,就該去補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得有此一部鬼話。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妙!自謂落墮情根,故無補天之用。誰知此石自經煆煉之後,靈性已通,煆煉後性方通。甚哉,人生不能學也!因見衆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別,這是真像,非幻像也。說說笑笑來至峰下,坐於石邊,高談快論。先是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竟有人問:「口生於何處?」其無心肝,可笑可恨之極!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豈敢豈敢。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豈敢豈敢。性却稍通,况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携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裡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却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四句乃一部之總綱。倒不如不去的好。」
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嘆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說你性靈,却又如此質蠢,並更無奇貴之處,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煆煉過尚與人踮脚,不學者又當如何?也罷,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一]助,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妙!佛法亦須償還,况世人之債乎?近之賴債者來看此句。所謂遊戲筆墨也。你道好否?」石頭聽了,感謝不盡。那僧便唸咒書符,大展幻明點「幻」字。好!術,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三〕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且又縮成扇墜大小的可佩可拿。奇詭險怪之文,有如髯蘇《石鐘》《赤壁》用幻處。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寶物了!自愧之語。 世上人原自據看得見處為憑。還只沒有實在的好處,妙極!今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者,見此大不歡喜。須得再鐫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諺云:「一日賣了三千假,三日賣不出一個真。」信哉!然後好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伏長安大都。詩禮簪纓之族,伏榮國府。花柳繁華地,伏大觀園。溫柔富貴鄉伏紫芸軒。去安身樂業。」何不再添一句云「擇個絕世情痴作主人」?石頭聽了,喜不能禁,乃問:「不知賜了弟子那幾件奇處,可知若果有奇貴之處,自己亦不知者。若自以奇貴而居,究竟是無真奇貴之人。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昔子房後謁黃石公,惟見一石。子房當時恨不隨此石去。余亦恨不能隨此石而去也。聊供閱者一笑。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的。」說著,便袖了這石,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後來,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忽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大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八字便是作者一生慚恨。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凉世態的一段故事。後面又有一首偈云:
無材可去補蒼天,書之本旨。枉入紅塵若許年。慚愧之言,嗚咽如聞。
此係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
詩後便是此石墮落之鄉,投胎之處,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其中家庭閨閣瑣事,以及閒情詩詞倒還全備,或「或」字謙得好。可適趣解悶,然朝代年紀,地輿邦國,若用此套者,胸中必無好文字,手中斷無新筆墨。却反失落無考。據余說,却大有考證。妙在「無考」。
空空道人遂向石頭說道:「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有些趣味,故編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先駁得妙。第二件,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將世人欲駁之腐言,預先代人駁盡。妙!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的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無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縱抄去,恐世人不愛看呢。」
石頭笑答道:「我師何太痴耶!若云無朝代可考,今我師竟假借漢唐等年紀添綴,又有何難?所以答得好。但我想,歷來野史,皆蹈一轍,莫如我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別致,不過只取其事體情理罷了,又何必拘拘於朝代年紀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書者甚少,愛看適趣閒文者特多。歷來野史,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先批其大端。姦淫兇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塗毒筆墨,壞人子弟,又不可勝數。至若佳人才子等書,則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終不能不涉於淫濫,以致滿紙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過作者要寫出自己的那兩首情詩艶賦來,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間撥亂,放筆以情趣世人,並評倒多少傳奇。文氣淋漓,字句切實。亦如劇中之小丑然。且鬟婢開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話。竟不如我半世親睹親聞的這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强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事跡原委,亦可以消愁破悶,也有幾首歪詩熟話,可以噴飯供酒。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踪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事則實事,然亦叙得有間架、有曲折、有順逆、有映帶、有隱有見、有正有閏,以至草蛇灰綫、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雲龍霧雨、兩山對峙、烘雲托月、背面傅粉、千皴萬染諸奇。書中之秘法,亦不復少。余亦於逐回中搜剔刳剖,明白註釋,以待高明,再批示誤謬。今之人,貧者日為衣食所累,富者又懷不足之心,縱一時稍閒,又有貪淫戀色、好貨尋愁之事,那裡有工夫去看那理治之書?所以,我這一段故事,也不願世人稱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悅檢讀,轉得更好。 開卷一篇立意,真打破歷來小說窠臼。閱其筆則是《莊子》《離騷》之亞。◇斯亦太過。只願他們當那醉餘飽臥之時,或避世去愁之際,把此一玩,豈不省了些壽命筋力?就比那謀虛逐妄去,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換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牽亂扯,忽離忽遇,滿紙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紅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舊稿。我師意為何如?」余代空空道人答曰:「不獨破愁醒盹,且有大益。」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這《石頭記》本名。再檢閱一遍,這空空道人也太小心了,想亦世之一腐儒耳。因見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斷不可少。亦非傷時駡世之旨,要緊句。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可比。雖其中大旨談情,亦不過實錄其事,又非假擬妄稱,要緊句。一味淫邀艶約、私訂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時世,要緊句。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鑑》。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删五次,若云雪芹披閱增删,然則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係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後文如此處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並題一絕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誰解其中味?此是第一首標題詩。〔四〕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泪盡而逝。余嘗哭芹,泪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五〕◇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午八(日)[月]泪筆。〔六〕
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
出則〔七〕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書云:以[下係]石上所記之文。
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是金陵。有城曰閶門者,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妙極!是石頭口氣,惜米顛不遇此石。這閶門外有個十里開口先云勢利,是伏甄、封二姓之事。街,街內有個仁清又言人情,總為士隱火後伏筆。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窄狹,世路寬平者甚少。◇亦鑿。人皆呼作葫蘆糊塗也,故假語從此(具)[興]焉。廟。畫的雖不依樣,却是葫蘆。廟旁住著一家鄉宦,不出榮國大族,先寫鄉宦小家,從小至大,是此書章法。姓甄,真。◇後之甄寶玉亦借此音,後不註。名費,廢。字士隱。託言將真事隱去也。嫡妻封風。因風俗來。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八字正是寫日後之香菱,見其根源不凡。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為望族了。本地推為望族,寧、榮則天下推為望族,叙事有層落。因這甄士隱禀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書之朝代年紀矣。總寫香菱根基,原與正十二釵無異。 伏筆。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無兒,所謂「美中不足」也。只有一女,乳名英蓮,設云「應憐」也。年方三歲。
一日,炎夏永晝。熱日無多。士隱於書房閒坐,至手倦拋書,伏几少憩,不覺朦朧睡去。夢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厢來了一僧一道,是方從青埂峰袖石而來也,接得無痕。且行且談。
只聽道人問道:「你携了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蠢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孽又將造劫歷世去不成?苦惱是「造劫歷世」,又不能不「造劫歷世」,悲夫!但不知落於何方何處?」
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妙!所謂「三生石上舊精魂」也。 全用幻。情之至,莫如此。今採來壓卷,其後可知。有絳點「紅」字。珠細思「絳珠」二字豈非血泪乎。草一株,時有赤瑕點「紅」字「玉」字二。 按「瑕」字本註:「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極。宮神瑛單點「玉」字二。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便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却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遊於離恨天外,飢則食密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飲食之名奇甚,出身履歷更奇甚。寫黛玉來歷自與別個不同。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衷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妙極!恩怨不清,西方尚如此,况世之人乎?趣甚警甚! 以頑石草木為偶,實歷盡風月波瀾,嘗遍情緣滋味,至無可如何,始結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鬱。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語不笑能留人」,此之謂耶? 點題處,清雅。恰近日神瑛侍者凡心偶熾,總悔輕舉妄動之意。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點「幻」字。緣,已在警幻又出一警幻,皆大關鍵處。仙子案前挂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觀者至此,請掩卷思想,歷來小說可曾有此句?千古未聞之奇文。 知眼泪還債,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說得出。 恩情山海(償)[債],惟有泪堪還。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餘不及一人者,蓋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陪他們去了結此案。」
那道人道:「果是罕聞,實未聞有還泪之說。作想得奇!想來這一段故事,比歷來風月事故更加瑣碎細膩了。」那僧道:「歷來幾個風流人物,不過傳其大概以及詩詞篇章而已,至家庭閨閣中一飲一食,總未述記。再者,大半風月故事,不過偷香竊玉、暗約私奔而已,並不曾將兒女之真情發泄一二。所以別致。想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賢愚不肖者,悉與前人傳述不同矣。」
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脫「度脫」,請問是幻不是幻?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幻中幻,何不可幻?情中情,誰又無情?不覺僧道亦入幻中矣。如今雖已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若從頭逐個寫去,成何文字?《石頭記》得力處在此。丁亥春。道人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却說甄士隱俱聽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係何東西。遂不禁上前施禮,笑問道:「二仙師請了。」那僧道也忙答禮相問。士隱因說道:「適聞仙師所談因果,實人世罕聞者。但弟子愚濁,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開痴頑,備細一聞,弟子則洗耳諦聽,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淪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機不可預泄者。到那時只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隱聽了,不便再問,因笑道:「玄機不可預泄,但適云『蠢物』,不知為何,或可一見否?」那僧道:「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士隱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凡三四次始出明玉形,隱屈之至。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正欲細看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又點「幻」字,云書已入幻境矣。 幻中言幻,何等法門。便强從手中奪了去,與道人竟過一大石牌坊,那牌坊上大書四字,乃是「太虛幻境」。四字可思。兩邊又有一副對聯,道是:無極太極之輪轉,色空之相生,四季之隨行,皆不過如此。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叠用「真假」「有無」字,妙!
士隱意欲也跟了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睛一看,真是大警覺大轉身。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醒得無痕,不落舊套。夢中之事便忘了對半。妙極!若記得,便是俗筆了。
又見奶姆正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兒越發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中,鬬他頑耍一回,又帶至街前,看那過會的熱鬧。方欲進來時,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所謂「萬境都如夢境看」也。那僧則癩頭跣足,那道則跛足蓬頭,此則是幻像。瘋瘋癲癲,揮霍談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門前,看見士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哭起來,奇怪!所謂情僧也。又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八個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詞客騷人!今又被作者將此一把眼泪灑與閨閣之中,見得裙釵尚遭逢此數,况天下之男子乎?◇看他所寫開卷之第一個女子便用此二語以訂終身,則知託言寓意之旨,誰謂獨寄興於一「情」字耶!◇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賢之恨,及今不盡,况今之草芥乎?◇家國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運其數則略無差異。知運知數者,則必諒而後嘆也。之物,抱在懷內作甚?」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去睬他。那僧還說:「捨我罷,捨我罷!」士隱不耐煩,便抱著女兒撤身進去,如果捨出,則不成幻境矣。行文至此,又不得不有此一語。那僧乃指著他大笑,口內唸了四句言詞,道是:
慣養嬌生笑你痴,為天下父母痴心一哭。
菱花空對雪澌澌。生不遇時。遇又非偶。
好防佳節元宵後,前後一樣,不直云前而云後,是諱知者。
便是煙消火滅時。伏後文。
士隱聽得明白,心下猶豫,意欲問他們來歷。只聽道人說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幹營生去罷。三劫後,佛以世謂劫,凡三十年為一世。三劫者,想以九十春光寓言也。我在北邙山等你,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銷號。」那僧道:「妙,妙,妙!」說畢,二人一去,再不見個踪影了。士隱心中此時自忖:這兩個人必有來歷,該試一問,如今悔却晚也。
這士隱正痴想,忽見隔壁「隔壁」二字極細極險,記清。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姓賈名化,假話。妙!字表時飛,實非。妙!別號雨村雨村者,村言粗語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話也。者走了出來。這賈雨村原係胡州胡謅也。人氏,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於末世,又寫一末世男子。父母祖宗根基一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無益。形容落(破)[魄]詩書子弟,逼真。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自前歲來此,又淹蹇住了,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字作文為生,「廟中安身」、「賣字為生」,想是過午不食的了。故士隱常與他交接。又夾寫士隱實是翰林文苑,非守錢虜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一回。當下雨村見了士隱,忙施禮陪笑道:「老先生倚門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聞否?」士隱笑道:「非也,適因小女啼哭,引他出來作耍,正是無聊之甚,兄來得正妙,請入小齋一談,彼此皆可消此永晝。」說著,便令人送女兒進去,自携了雨村來至書房中。小童獻茶。方談得三五句話,忽家人飛報:「嚴「炎」也。炎既來,火將至矣。老爺來拜。」士隱忙的起身謝罪道:「恕誑駕之罪,略坐,即來陪。」雨村忙起身亦讓道:「老先生請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世態人情,如聞其聲。說著,士隱已出前廳去了。
這裡雨村且翻弄書籍解悶。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來是一個丫鬟,在那裡擷花,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朗,八字足矣。雖無十分姿色,却亦有動人之處。更好。這便是真正情理之文。可笑近之小說中滿紙「羞花閉月」等字。這是雨村目中,又不與後文相似。雨村不覺看得呆了。今古窮酸色心最重。那甄家丫鬟擷了花,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敝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是莽、操遺容。 最可笑世之小說中,凡寫奸人則用「鼠耳鷹腮」等語。這丫鬟忙轉身回避,心下乃想:「這人生得這樣雄壯,却又這樣襤褸,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說的什麽賈雨村了,每有意幫助周濟,只是沒甚機會。我家並無這樣貧窮親友,想定是此人無疑了。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不免又回頭兩次。這方是女兒心中意中正文。又最恨近之小說中滿紙紅拂紫煙。 如此忖度,豈得為無情?雨村見他回了頭,便自為這女子心中有意於他,今古窮酸皆會替女婦心中取中自己。便狂喜不禁,自為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也。在此處已把種點出。一時小童進來,雨村打聽得前面留飯,不可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出門去了。士隱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節。士隱家宴已畢,乃又另具一席於書房,却自己步月至廟中來邀雨村。寫士隱愛才好客。原來雨村自那日見了甄家之婢曾回頭顧他兩次,自為是個知己,便時刻放在心上。也是不得不留心。不獨因好色,多半感知音。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對月有懷,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這是第一首詩。後文香奩閨情皆不落空。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
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雨村吟罷,因又思及平生抱負,苦未逢時,乃又搔首對天長嘆,復高吟一聯云:
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表過黛玉,則緊接上寶釵。◇前用二玉合傳,今用二寶合傳,自是書中正眼。 偏有些脂氣。
恰值士隱走來聽見,笑道:「雨村兄真抱負不淺也!」雨村忙笑道:「豈敢!不過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誕至此。」因問:「老先生何興至此?」士隱笑道:「今夜中秋,俗謂『團圓之節』,想尊兄旅寄僧房,不無寂寞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齋一飲,不知可納芹意否?」雨村聽了,並不推辭,「不推辭」語,便不入故套。便笑道:「既蒙謬愛,何敢拂此盛情。」寫雨村豁達,氣象不俗。說著,便同了士隱復過這邊書院中來。
須臾茶畢,早已設下杯盤,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說。二人歸坐,先是款斟漫飲,次漸談至興濃,不覺飛觥限斝起來。當時街坊上家家簫管,戶戶弦歌,當頭一輪明月,飛彩凝輝,二人愈添豪興,酒到杯幹。雨村此時已有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懷,口號一絕云:
時逢三五便團圓,是將發之機。滿把晴光護玉欄。奸雄心事,不覺露出。
天上一輪纔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這首詩非本旨,不過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用中秋詩起,用中秋詩收,又用起詩社於秋日。所嘆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關鍵。
士隱聽了,大叫:「妙哉!吾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霓之上矣。可賀,可賀!」伏筆,作巨眼語。妙!乃親斟一斗為賀。這個「斗」字莫作升斗之斗看。◇可笑。雨村因幹過,嘆道:「非晚生酒後狂言,若論時尚之學,四字新而含蓄最廣,若必指明,則又落套矣。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可能到者。」士隱不待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時,兄並未談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雖不才,『義利』二字却還識得。「義利」二字,時人故自不識。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戰,方不負兄之所學也。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両白銀,並兩套冬衣。寫士隱如此豪爽,又全無一些黏皮帶骨之氣相,愧殺近之讀書假道學矣。又云:「十九日乃黃道之期,兄可即買舟西上,待雄飛高舉,明冬再晤,豈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寫雨村真是個英雄。 託大處,即遇此等人,又不得太瑣細。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士隱送雨村去後,回房一覺,直至紅日三竿方醒。是宿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寫兩封薦書,與雨村帶至神京,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家,為寄足之地。又周到如此。因使人過去請時,那家人去了回來說:「和尚說,賈爺今日五鼓已進京去了,也曾留下話與和尚轉達老爺,說:『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不及面辭了。』」寫雨村真令人爽快。士隱聽了,也只得罷了。
真是閒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宵佳節矣。士隱命家人霍啓妙!禍起也。此因事而命名。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半夜中,霍啓因要小解,便將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那有英蓮的踪影?急得霍啓直尋了半夜,至天明不見,那霍啓也就不敢回來見主人,便逃往他鄉去了。那士隱夫婦,見女兒一夜不歸,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幾個人去尋找,回來皆云連音響皆無。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豈不思想,因此晝夜啼哭,幾乎不曾尋死。喝醒天下父母之痴心。 天下作子弟的,看了想去。看看一月,士隱先就得了一病,當時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構疾,日日請醫療病。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鍋火逸,便燒著窗紙。此方人家多用竹籬木壁者,土俗人風。 交竹滑溜婉轉。大抵也因劫數,於是接二連三,牽五挂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寫出南直召禍之實病。彼時雖有軍民來救,那火已成了勢,如何救得下去?直燒了一夜,方漸漸熄去,也不知燒了幾家。只可憐甄家在隔壁,早已燒成一片瓦礫場了。只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急得士隱惟跌足長嘆而已。只得與妻子商議,且到田莊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糧奪食,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難以安身。士隱只得將田莊都折變了,便携了妻子與兩個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喚封肅,風俗。本貫大如州人氏,託言大概如此之風俗也。雖是務農,家中都還殷實。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所以大概之人情如是,風俗如是也。 大都不過如此。幸而士隱還有折變田地的銀子未曾用完,若非「幸而」,則有不留之意。拿出來託他隨分就價薄置些須房地,為後日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哄半賺,些須與他些薄田朽屋。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封肅每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且人前人後又怨他們不善過活,只一味好吃懶作此等人何多之極!等語。士隱知投人不著,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已有積傷,暮年之人,貧病交攻,竟漸漸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幾幾乎。世人則不能止於幾幾乎,可悲!觀至此不……(下缺)
可巧這日,拄了拐掙挫在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瘋狂落脫,麻屣鶉衣,口內唸著幾句言詞,道是: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士隱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什麽?只聽見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便名《好了歌》。」士隱本是有宿慧的,一聞此言,心中早已徹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將你這《好了歌》解註出來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隱乃說道:要寫情要寫幻境,偏先寫出一篇奇人奇境來。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寧、榮未有之先。
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寧、榮既敗之後。
蛛絲兒結滿雕樑,瀟湘館、紫芸軒等處。
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雨村等一干新榮暴發之家。 先說場面,忽新忽敗,忽麗忽朽,已見得反覆不了。
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寶釵、湘雲一干人。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黛玉、晴雯一干人。
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愛,倏痛倏悲,纏綿不了。
金滿箱,銀滿箱,熙鳳一干人。
展眼乞丐人皆謗。甄玉、賈玉一干人。
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一段石火光陰,悲喜不了。風露草霜,富貴嗜欲,貪婪不了。
訓有方,保不定日後言父母死後之日。作强樑。柳湘蓮一干人。
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一段兒女死後無憑,生前空為籌畫計算,痴心不了。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賈赦、雨村一干人。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賈蘭、賈菌一干人。 一段功名陞黜無時,强奪苦爭,喜懼不了。
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總收。 總收古今億兆痴人,共歷幻場,此幻事擾擾紛紛,無日可了。
反認他鄉是故鄉。太虛幻境、青埂峰一併結住。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語雖舊句,用於此妥極是極。苟能如此,便能了得。 此等歌謠原不宜太雅,恐其不能通俗,故只此便妙極。其說得痛切處,又非一味俗語可到。 誰不解得世事如此,有龍象力者方能放得下。
那瘋跛道人聽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隱便笑一聲「走罷!」如聞如見。 「走罷」二字,真懸崖撒手,若個能行? 一轉念間登彼岸。將道人肩上褡褳搶了過來背著,竟不回家,同了瘋道人飄飄而去。
當下烘動街坊,衆人當作一件新聞傳說。封氏聞得此信,哭個死去活來,只得與父親商議,遣人各處訪尋,那討音信?無奈何,少不得依靠著他父母度日。幸而身邊還有兩個舊日的丫鬟伏侍,主僕三人,日夜作些個針綫發賣,幫著父親用度。那封肅雖然日日抱怨,也無可奈何了。
這日,那甄家的大丫鬟在門前買綫,忽聽得街上喝道之聲,衆人都說新太爺到任。丫鬟於是隱在門內看時,只見軍牢快手,一對一對的過去,俄而大轎內抬著一個烏帽猩袍的官府過去。雨村別來無恙否?可賀可賀。 所謂「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是也。丫鬟倒發了個怔,自思這官好面善,倒像在那裡見過的。於是進入房中,也就丟過,不在心上。是無兒女之情,故有夫人之分。 起初到底有心乎?無心乎?至晚間,正該歇息之時,忽聽一片聲打的門響,許多人亂嚷,說:「本府太爺差人來傳人問話。」不忘情的先寫出頭一位來了。封肅聽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禍事。
總評:出口神奇,幻中不幻。文勢跳躍,情裡生情。借幻說法,而幻中更自多情;因情捉筆,而情裡偏成痴幻。試問君家識得否,色空空色兩無干。
〔一〕以上文字見於庚、戚、蒙、列、辰、舒、楊諸本,其中甲辰本為回前批,餘本均為正文。此段與甲戌本凡例第五條略同,玩其文意應非正文,現作為回前批處理。
〔二〕底本正文從此開始。按:本書第一至八回、第十三至十六回、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以甲戌本為底本,第六十四回、第六十七回以列藏本為底本,其餘部分以庚辰本為底本,下文所稱底本均以此為據,不另註。
〔三〕「說說笑笑……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四百二十餘字為底本獨有,其餘各本皆缺,補以「來至石下,席地而坐長談,見」數語連接下文。
〔四〕甲戌本第一至五回的夾批,全部為針對詩歌、聯語的句後批。由於這些詩、聯是分行排列,句與句之間又留有空格,這五回的夾批就批在行末和句間空隙處。這與其他各回夾在正文中間連抄的雙行批有所不同,因此也有人認為應視為側批。
〔五〕著名批語。以往著作引錄此批多將「壬午除夕」斷歸下句,作「書未成,芹為泪盡而逝」的時間定語,並因此成為曹雪芹卒年「壬午說」的主要證據,但「壬午說」並不能解决現存文獻資料中的矛盾。香港梅節先生認為此處應係兩批連抄,「壬午除夕」是前一條批語的作批時間,而不是芹逝時間,並因此提出「甲申說」。
按:「能解者」一段和「書未成」一段意思不相連屬,應拆分為兩批當無疑義。準此,則「壬午除夕」應斷歸上句或下句,就處於兩可之間,這使「壬午說」的主要證據存在不確定性。
〔六〕「甲午」:自胡適開始,大多認為應作「甲申」。書中未見其他「甲午」或「甲申」年批語,但「甲申」(1764)前後相近年份都有批語,而「甲午」(1774)則和其他作批年份相隔太久。
另外,此批和前批「書未成」一段意思連貫,似應為同一條批語誤拆。也就是說,此處兩條批語重新劃分為兩條帶署時的批語比較合理。
〔七〕「出則」,甲辰本作「出處」,餘本均同底本。吳恩裕認為「則」字係「處」字簡寫的草書形訛,近是。吾友維西認為「『出則』一詞來自《周易·繫辭上》中的『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一語,係按正常構詞法產生的動詞性並列複合詞」,可參考。
本章完!